方文离开以后,我依然站在原地,期间接了一个北广的电话,不待他催促,我已经率先开了口,我说,我已经知道你要给我坦白的是什么。
挂掉电话,我没有走,甚至试了试去推放映厅的大门,却发现并没有上锁。于是抹黑着走到先前的位置坐下,一个人,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懂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就像在进行一场祭奠。
大概坐了一会儿,似乎有人进来,是放映厅的女工作人员,看见我,吓了一跳。我收捡起所有情绪,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对方却好奇地问我,你是和陆先生一起来的那位小姐吧?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工作人员立即热情起来,很有些八卦的感叹,说我好幸福。我不明所以,她有些尴尬地耸下肩膀道。
我是说,像陆先生这样的人,竟然亲自为你准备惊喜,好幸福的。
我更迷惑了,终于出声询问,惊喜?
那工作人员彻底懵了,她说怎么,放映的时候你没在场吗?我说哦,中途离开了一下,才回来。那女的特别惋惜,啊,这样啊。怪不得,我看最后陆先生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
我特别好奇陆轻舟究竟准备了什么,于是有些缠人的要求她再为我放一遍,却被告知带子好像已经被拿走了,只好作罢。
我和陆轻舟之间,始终差池了那么一些。
出门已经是傍晚,我没有再给陆轻舟打电话,也没有再回到他的公寓,而是回了和裴明珠一起的家。在回去的路上,我想好了千万种开场白,做了许多次心理建设。说实话,我没有想要怪她的意思,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当初的始作俑者,原来不只是卫优澜。我想,也不难的,我和她的相处模式,贫几句嘴,一切都过去了。只是,我准备了那么多的开场白,最终却都没有用上。
因为,在房间里的,不只是裴明珠一个人。
门没有关严实,客厅没有灯,但过道的暖黄,已经足够我看清一切。我就那么站着,似一个旁观者,观看一场唯美的文艺电影,而里面的男女主角,正忘我的拥吻。
我说过,陆轻舟这个人,谁伤害了他一点,必定十倍奉还,而且是兵不血刃的方式。只是他太高估了我的情商,以及低估了我的承受能力。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还好,这个人,毕竟还没有爱上。
只是我也不懂,这样简单一个陈述句,竟让我瞬间鼻酸难以自制,无声凝望眼前这幕戏剧。
我在门口坐了一夜,比在广场等待许灼出现的那个夜晚还漫长,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翩然而至,来对我说一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会流泪的米老鼠。
天快要泛白的时候,陆轻舟才从公寓里边走出来。他侧身关门的时候,就发现了旁边的我。那一瞬间,我准确地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惊慌。
虽然脚已经很僵硬了,但手还能活动自如,于是我对着他很用力的鼓掌道。
演技真好。
听见我的话,陆轻舟的脸色一下就灰败至极,他瞪着我,表情从震惊转为愠怒,他说夏平安,你是这样想我的?!
我反问,不然呢?你期望我怎么想你?难道以为你借酒消愁,最后两个人都喝多了?
他答,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我点头,我会,问题是你敢说吗?
陆轻舟作势要靠近,我却一把将他推离到很安全的范围,我说怎么都好,该喝的酒喝了,该付的责任,还是要付的。
听见我的话,陆轻舟放弃了靠近,他站离我远远的,冷笑。
是啊夏平安,我不敢解释,你又有立场听么?!你有资格要求解释么?!在你无数次因为那个人从我身边逃开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么?你考虑我的感受么?!哪一次不是你一腔热血的要奔赴去,结果被伤透心又可怜地出现在我面前?!哪一次不是我收拾你闯下的各种烂摊子?!我应该的吗?我是废物利用吗?
闻言,我立刻炸了。我说陆公子,请你搞搞清楚!我们之间不过就是一场交易!我陪你演戏,你帮我解决麻烦,一切就是那么简单!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要顾虑你的感受?你对我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有求着你巴着你要你不要走吗!我就是喜欢许灼,我犯贱地这辈子只喜欢许灼!你管得着吗!
在我说完这番话以后,我知道,我和陆轻舟,彻底完了。
他的视线是从未有过的锐利,那种眼神仿佛在控诉我太没有良心,他气得直点头道。
很好。你提醒了我。
说完,在我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一下逼近我面前,扣着我的脑袋,强势地吻了下来。完全没有之前在影院时候的温柔缱绻,这一次,我只尝到弥漫的烽火味。
确切地说,他没有吻,只是很用力的咬了我,直到我痛得尖叫出声,嘴里尝到血腥味道。
是几秒过后,陆轻舟终于推开我,下意识倒退几步。我倚在墙壁一旁,看他轻微地擦拭了一下嘴角,语调恢复平静的对我说话。
我们之间确实只有交易,而我对你所有的好,应该足够买这个吻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交易结束。
夏平安,我们两清。
两清……两清。
很奇怪,这两个字,就跟魔障一样,不停在我耳朵和脑子里转。我盯着陆轻舟离开的背影,嗓子眼儿莫名地发紧。随即有些踉跄,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往屋里走去。
经过客厅的时候,裴明珠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真的有种,与她已经有几百年没有相见的错觉,我们两站在过道处,谁也不走。我盯着她,张了张嘴,之前想好的对白,还是没能顺理成章的说出口。最终我避开了她的视线,鸵鸟状地回到了我的房间。
一进去,我就给甘蒙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无家可归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甘蒙一惊一乍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过来接我,我却说不用了,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打车过去。
收拾的时候,才发现行李不多,要带走的,也就是衣服和日常用品。我感觉到有人推开门进来,我知道是裴明珠,她轻轻拉住我整理行李的手,小声地说,对不起。
我背一僵,半会儿才回她。
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喝多了。
裴明珠的声音却更低了。
他喝多了,可是我没有。
彼时,我终于了解,为何甘蒙在后来总是对裴明珠有敌意,因为,她早就发现了端倪。
在我震惊得无以复加,都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的时刻,裴明珠忽然抬起了头。她红着眼睛,说出口的话却句句是绵里针。
她说平安,我嫉妒你。
简单四个字,将所有裂痕横亘在眼前,再也跨不过去。
我嫉妒你。为什么我明明不比你差,却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嫉妒像许灼那样的小瘪三,竟也肯愿意为你改邪归正。我嫉妒他只为了送你一份干净的礼物,竟然甘愿被打得鼻青脸肿,嫉妒他为你刻在手上的刺青,嫉妒他拼死也想给你一份干净的感情。嫉妒你拥有那么好的父母和一个祥和的家庭。我最最嫉妒的,是明明先遇见陆轻舟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却可以捷足先登到他身边去!
后来我才清楚的知道,裴明珠家之所以经常没人,并不是父母因为工作忙。明珠是两个没有成熟的大人,在毫无深思熟虑下冲动的产物。她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送到了孤儿院,但是她比其他人好,她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每年固定的时间,他们都会来看她,衣冠楚楚的模样。那时候明珠就在想,爸爸妈妈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为什么要把她寄放在孤儿院呢,院长告诉她,因为爸爸妈妈太忙。渐渐长大了,才知道,原来二人早已离婚。父亲找了个富婆,母亲找了个大款。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组合了。
但他们给裴明珠的物质生活很好,兴许是给不了爱,觉得用钱也能弥补,让自己良心能安。所以共同出钱,在N市给裴明珠买了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甚至提供她一切的奢侈费用。裴明珠用着也不心软,小时候想,也许把他们的钱用光了,这个家就能恢复正常,但世事毕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那种小孩子般的单纯想法,逐渐被磨灭。
而甘蒙和裴明珠起争执的原因,也是因为裴母再会打扮,始终会年老色衰的。那个大款看厌烦了,自然想尝鲜换换口味,只不过恰好将目标锁定在了甘蒙身上。
而陆轻舟,在大二那个暑假,我独自回N市的时候,裴明珠就与之相遇过了。她无聊去酒吧,一个人点了一张台,因为姣好的身材和脸蛋,引来无数男人侧目,但当她无意识拨弄一下头发,不小心露出后背的疤痕后,那些男人具都瞬间收回了眼光。自卑感突地就在裴明珠心底无限蔓延,半会儿,却感觉肩上多了厚实的布料。她偏过头,看了看肩上的西服,紧接着与面前的人对视,听他淡着声音说话。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内在美这三个字的。
裴明珠说,也不是第一个男的夸她美了,可是他们都没他说得好听。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她最需要肯定的时候,他恰好出现了。那个人,就是陆轻舟。本只是一次萍水相逢,只不过没想到,在商场门口,又与他遭逢。裴明珠在第一眼将陆轻舟认了出来,对方却没有,直到她终于忍不住,短信询问。那条短信裴明珠一直存着舍不得删,结果被甘蒙无意看见。
她说,平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人。
是的,我早该在许多次的偶然与必然之间明白,上天喜欢玩儿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比如我。
我问,那么,沈焕呢?
她答,你还记不记得,有天晚上你喝醉了,倒在我身上对我说,你休想抢走他!我知道,你是说给卫优澜听的,但我就是做贼心虚地觉得,你是在说给我听。恰好沈焕那晚给我发短信告白,所以为了向你证明,我利用了他当挡箭牌。
在裴明珠近乎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我拥抱了她。
然后我感觉到脖颈一阵冰凉,我知道,她哭了。就像当年在教室后边,我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样。她在我肩膀呜咽,从来没有表现过的脆弱模样。
我忽地想起许多年前的午后,我无意地问那个女孩子,那我要叫你什么?那个时候,她两眼有光,她说,叫我明珠吧。我要当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内心,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了解裴明珠,而这一切,竟原来都是我以为。
在裴明珠终于停止哭泣以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没事的,你去睡个觉,醒来一切都好了。她眼睛有些肿,看着我问,你呢。我象征性拍了拍手,故作轻松地道。
我去甘蒙那里凑合一段时间。
语毕,深吸了一口气,回转身去,继续收拾东西。
她在我身后许久没有动作,盯着我忙碌,将一切规整好以后,才鼓起勇气开口。
就算了解了以前的我,还是不愿意原谅现在的我吗?
我拿背包的手一掷,终还是回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个场景一直横插在我记忆里,用默片的方式。所有说过的话都像没有说,只有行为在做着无声的告别。
我踏出门外,天已经大亮,四周的人潮依然拥挤,将我淹没在其中。我坐上车,报出甘蒙给的地名,然后在一阵长过一阵的堵车长龙中,坐在车子后边的座位上,捂住嘴无声哭泣。
头顶白日渐明,天光微暖。
对不起,明珠。
很多事情,你不需要明白,我也不需要坦白。总之,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就像我始终相信,即便是你主动去找到了卫优澜,但在帮我挡硫酸的那一刻,你是真心的。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叫嚣着要当明珠的姑娘,始终是说要陪我死的女孩。
甘蒙在楼下接我,同来的还有北广,看甘蒙的神色,应该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北广上前来,默不作声接过我手上的行李,而甘蒙却很认真的抱了抱我。
她说平安,没关系,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