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之后便步入忙碌的初三,我这人向来以大事为重,儿女情长什么的,也就抛一边了,加上当时热播流星花园,我就改迷道明寺去了。
让我确定坚决要花痴江辰的人生目标是半年后的事了,模拟考前一晚,我在我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丢三落四的猪头女儿”的打骂声中匆匆赶往学友书店去买第二天模拟题涂卡要用的2B铅笔。
学友书店虽说号称书店,但卖的东西很杂,上至书、文具,下至贴纸玩具,总之学生间流行什么它就卖什么。后来在外面混得多了,我发现“学友”二字是全国大小非连锁文具店和书店都爱用的名字,也不知是这名字实在让广大学生们感觉如同朋友般的亲切,还是大伙儿都懒得想名字。但若我哪日我决定了回馈社会,我也想开个学友,表面卖书卖文具,其实是学生缴费交友中心,专门卖女学生,若有特殊需求,也高价贩卖男学生。
我进了学友,抓了一把2B铅笔,当时电脑改卷刚兴起,我觉得2B铅笔在不久的未来会涨价,我得囤货,而事实证明,铅笔虽然涨了一毛钱,但出了不少涂卡专用铅笔,当大家在用自动铅笔款的涂卡铅笔时,我依然可怜兮兮地用着刀削铅笔,先知都是寂寞的。
而我握了一把铅笔准备付钱时江辰从门口进来了,大概是出于青春期诡异的偷窥心理,我下意识就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挡着脸偷瞄。
江辰进门直奔柜台,老板娘见了他,笑眯眯从柜台下抱起一叠书:“你要的绣像珍藏版四大名著,我特地到城里进的货。”
江辰笑着说:“谢谢老板娘,多少钱?”
“八百五十三,算你八百五好了。”老板娘接过他的钱,“我可是倒贴了车费。”
江辰笑着点头:“谢谢老板娘。”
那时我们的学费一学期两百,江辰用两年四个学期的钱去买几本破书,有这么多闲钱还不如……其实我也不知道还不如干什么,我没拥有过这么多钱,所以我很不明白。曾经有人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记者问深山里一个老妇:给你十万块要做什么?答:每天吃菜馍馍;又问,给你二十万呢?答:每天吃肉馍馍;最后问:给你一百万呢?答:每天一手菜馍馍一手肉馍馍。我其实对老妇人的处境很感同身受。
“哥哥,哥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拉着江辰的裤管叫。
江辰蹲下去,摸摸他的脑袋,眨着眼睛问他:“小朋友,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小孩吸着小拇指,很认真地说:“男生。”
江辰嫌弃:“我不喜欢男生。”
他说着要起身,小孩忙拉他的衣服:“我是女生。”
江辰笑了:“原来是女生啊,好吧,你叫我干嘛?”
小孩从背带裤的大兜兜里掏出一盒彩色笔和两张皱巴巴的一毛钱,举得高高的,示意他够不到柜台,“我买这个。”
江辰接过来,站起来递给老板,“老板,多少钱?”
“十块。”
江辰掏出十块钱,付了钱又蹲下来递给小孩,拍拍他的头说:“喏,你的彩色笔。”
小孩笑呵呵地接过,“谢谢哥哥。”
江辰说完不客气正准备直起身子,小孩又扯了扯他的裤脚,他只得又蹲了下去。小孩笨手笨脚地打开彩色笔盒,挑出一支粉红色的,说:“画画很漂亮。”
“我不会画画。”江辰笑着说,“你自己留着画画。”
小孩摇头,指指他手里的书,说:“不是,我画。”
江辰愣了一愣,荡开笑来,抽出一本《三国演义》,递到小孩面前。
小孩捧着书坐到地上,低头很认真地在上面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拍拍小手说,“好了。”
我踮起脚探头偷看,那图案咋一看像兔子,仔细看又像狗,神韵中又透露出它是只老虎。
江辰接过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下,认真地说:“你画的狗很漂亮,谢谢。”
小孩扑扇着圆滚滚的眼睛,说:“是猫。”
江辰一愣,笑:“原来是猫啊。”
我看着他的酒窝,好像又深了些,真想上去戳一戳。
所谓惊艳,所谓秒杀。李碧华说过——当初惊艳,完完全全,只为世面见的少。但我却不,在往后的时光里,我在脑海中不停的为这两个场景润色,如同影视后制剪辑,调整画面角度,加入光影变化,配上音效……
“你要在医院门口蹲多久?”
“啊?”我影视后期制作大业被打断,一时有点迷茫,望着江辰略带不耐的脸,又“啊?”了一声。
“起来。”他伸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拉着我走向救护车,我其实很想问他是不是忘了松手,还有是不是身体太虚了,手汗那么多……
上了救护车,司机和我妈同时露出抓.奸在床的表情,我无奈地翻了翻上眼皮,有点忐忑地偷瞄江辰,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往我身边一坐:“小李,开车。”
然后转过头来对我妈说:“阿姨,我已经跟骨科的同事说过了,到了医院再拍个片,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就动手术,您请放心,我同事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骨科医生。”
我妈忙不迭点头,笑得忒慈母:“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应该做的。”江辰也笑得忒孝子。
“吵死了!”我爸突然大声说。
我爸自从被告知我们要在江辰的帮助下转院,就一直闹脾气,后来我妈一走开,他把我臭骂了一顿,内容不外乎两个字——骨气!他认为当年江辰妈这么对我之后,我就该离得他远远的,最好见面时吐他一脸口水以示不屑,居然还接受他的恩惠!
三年前,我从X大的艺术设计系毕业,江辰医学系本硕连读得读七年,但由于表现好,第四年就已经开始在X大附属医院各大科室实习。
那时江辰对我可真好,一看我拿到了毕业证就说要娶我,当然主要也是因为我在他忙得水深火热之际老是凭空臆造了一堆所谓社会精英分子去吓唬他,比如说,每天帮我开门的主管(原型是我们公司的保安,我老忘了带大门出入卡);老给我送花的经理(原型是楼下卖花的,晚上我加班加得晚,回家老遇到他在丢卖不出的残花,再我的强烈暗示之下,他就把花送我了);请我看电影的客户(原型的确是客户,我也的确看了电影,只是看完要给他们写宣传文案)……艺术创作需要原型。
江辰一听我如此受欢迎就急了,他说他大学送了四年的早餐不能白送,还是结婚吧。
我恬不知耻地答应了。我的心思很简单,X大医学系全国排名第一,江辰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丫就是一毫无悬念的潜力股,我得尽快将他拿下,待他成了绩优股之时,我就是共患难的糟糠之妻,敢让我下堂我就敢分他一半财产……
当然,其实最简单的心思是我很爱他,我怕他被人抢走了。有次我去他实习的医院找他,一个小时内看到三个病患给他留了名片,其中一个还是男的。这个社会太可怕,而江辰的魅力又似乎男女通杀。
只是那时的我被电视剧和小说荼毒得差不多了,以为我的爱情所向披靡,而江辰他妈让我知道,我的爱情一经胡搅,随便转移。
江辰他妈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拜访了我妈,我妈作为一名职业家庭主妇,在我家的地位堪比武则天,但我第一次,见到我那彪悍的妈妈如此手足无措,如此不自觉地低声下气。平心而论,江辰他妈并无什么过分的言论,也没掏出一张支票说你离开我儿子,要多少钱你说。她很淡然地和我妈商量着结婚的一些习俗,只是态度中流露出的屈尊降贵让我妈战战兢兢,我在一旁看着我妈搓着手说我们都配合都配合,心里跟泡了老陈醋似的酸软。
江辰他妈又单独找我聊了一会儿,给了我几页纸说你好好看看,同意的话就签个名。是一份婚前协议书,大概内容是什么我与江辰结婚不是为了他家的钱,离婚的话也不能分财产之类的。
我当时就纳闷了,他爸也就一小镇的镇长,是能有多少钱啊?至于跟演电视剧似的吗?只是后来我才明白,官不在高,会贪则灵。
我已经忘了我当时想了什么,有可能是爱情和自尊之类伟大的东西,后来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问了我爸,我只能说,这是历史性的错误。
江辰他爸是我爸的非直属领导,我爸觉得平日里被这些领导欺压得够窝囊了,领导家属竟欺压他的家属,这是极其无法忍受的事情,于是他说你敢签我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于是我又做了另一件蠢事,我把协议书拿给了江辰,让他还给他妈,江辰勃然大怒,回家跟他妈吵了一顿,他妈后来给我打了电话,大意是,你敢和江辰结婚,我就敢死在你们婚礼上。当时我社会经历尚浅,立马被她唬住,完全没想到有别的解决方法,比如说不举办婚礼,让她找不到地儿死……
结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也不知怎地,大概开始工作起来忙,我忙着被经理骂,江辰忙着上课和实习。而且大概是心里有了芥蒂,我不停地找江辰麻烦,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无理取闹,用试探他的容忍度来试探我们的爱情。
当我说,江辰我们分手吧。
他沉默了很久后说,你不要后悔,然后砰一声甩门离去。
我以为要相爱的两个人分手,至少要有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说第三者;比如说突然发现我是他爸的私生女;比如说他或者我得了绝症……但其实不用。不安、忙碌、疲乏,就够了。
我们就这么分了,挺奇妙的,原本说好一生一世的两个人,瞬间就毫不相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是不是谁将我们按了快转,害我漏掉了一些非分手不可的情节。
我和江辰的分手,我爸是最乐的,他大概觉得这是他与领导阶级对峙的一次完胜。但后阶段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这事使他觉得胜利的果实有时也是苦涩的。
所以我猜我爸对江辰的感觉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希望有人接手我这个滞销品,一方面他又觉得宁愿让我滞销也不愿卖给江辰,他的内心大概跟中学政治课本里大萧条时期将牛奶倒入河里而不分给穷人的资本家一样煎熬。
我没有告诉我爸,其实人家压根也没想跟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