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阮宁打开了那个好多年都没有打开的QQ,那里面是他喜欢的人,可他喜欢的人的头像永远灰暗着。
“你在吗,林林。”
“我今天遇见了跟你很像的人,林林。”
“我吃了四个馒头,都快撑死了,林林。”
“我很想你,林林。”
“你一定看不到吧,如果你看到了,也不必回答。”
因为我只是想你,没想逼你回答。
阮宁有些沮丧地发着一串又一串的话,发完,看着那个灰暗的头像,心口却堵得无法言喻。她靠近他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快乐了些,因为好像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等待。如果不曾开口,也就安慰自己,得不到回应太正常,可是如果开了口,即便他这辈子都不再回复她,这件事也不叫完结。
她就趴在小桌上,静静地看着那只灰暗的企鹅。
不知过了多久,鼠标移到了右上角,在点击确定的一瞬间,那只企鹅却晃动了。
阮宁揉了揉眼,她的心脏快跳了出来。
她的一串又一串的话后面,只有一个字。
“好。”
阮宁寝室夜聊,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俞三。
“听说俞老生了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孙子。”
“我家亲戚有个叔叔的朋友在俞老办公室做过秘书,说俞三出生之前,俞老简直愁眉苦脸。”
“我倒是不知道内幕,但是就听大人酒桌上戏谈,俞三前面是两个堂姐,比他大了七八岁。俞三来得太迟了,那时大家开玩笑,孙子再不来,俞老都准备再偷生一个小儿子了。后来俞三出生了,就取名俞迟。”
“俞老在南方军区地位超然,阮家宋家顾家多有不及,至于北方,言家陆家摇摇欲坠,辛家温家早已分崩离析。所以到现在,俞家稍有动静,有些敏感聪明的都能联系到大局势了。”
阮宁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啊?”
大家也沉默,沉默着沉默着,甜甜掰着手指开口:“长得漂亮也不够,俞迟比谁都好看;家里有钱,俞家那种门庭嫌俗;阮家顾家都是儿子,北方各家子弟比他年纪都大些,也是不成行的,宋家倒是有几个姑娘,大概马虎马虎还配得上。尤其是宋四,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和俞三走得也近,约摸希望大些。”
老五点点头,咂摸道:“我也见过宋四,腿长胸大的,皮肤也白,好看得很,两个人站到一起,好像一幅画,很是般配。”
阮宁把脑袋缩进了被窝。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就坐在高高的树下,书上有熟透了的苹果。有个干净得只能嗅到肥皂香的孩子坐在她的身边,他喊她:“喂,牛顿。”阮宁就哭了:“林林。”他一直喊她牛顿,她一直嘶吼着林林,不知道彼此在什么时空,直到苹果砸到脸上,这梦才醒。上铺周旦的青蛙抱枕砸小同学脸上了。
说起青蛙,就不得不提提周旦的怪癖了。
阮宁女儿周旦同学非常喜欢军人,甚至喜欢并享受军事化管理,衍伸到喜欢绿色的东西,包括绿色的牛仔裙和绿色的青蛙。让人一头黑线。
寝室六个人有五个人睡懒觉,只有周旦起得最早,天不亮就活力四射。老二甜甜评价周旦:“你就是一匹逆着跑的狼!违反自然规律,动物天性,极度不科学!”
周旦不以为然,勇往直前。
甜甜和周旦是一个星座,都是天秤,性格却截然相反。因为甜甜太活泼奔放,周旦却文静羞涩。所以大家都搞不懂天秤是怎样一个奇特的星座。等到有一天,周旦自己一个人拉黑灯默默羞涩地看着经典情色电影《思春期诱惑》,大家才吐血地发现,这敢情是闷骚啊。甜甜同学明骚,周旦闷骚……俩人奇葩地统一了天秤。
可是今天却是阮宁第一个醒来,她恍恍惚惚地抱着盆,恍恍惚惚地刷牙洗脸换衣服,恍恍惚惚地抱着书,恍恍惚惚地开门关门。关门的时候,摸到大锁,叮叮咣咣地,那几个在床上睡瘫的腾地冷汗都出来了,我草这是要锁一窝啊。大家咆哮:“周旦你个精神亢奋症!”
周旦从上铺揉揉眼,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阮宁恍恍惚惚地看着手里的锁,又安静地放下,挠挠头,走了。
她那些日子,每天都会在综合教学楼的自习室做两套四级试卷,阮宁不是个爱学习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是靠小聪明。小学那会儿老师让背书,背完家长签字,她爹妈不在家,当然事实上她也不会背,这孩子就缠着爷爷签,一会儿拽爷爷耳朵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会儿又爬到爷爷背上荡秋千,给老爷子折腾坏了,最后签完字递给老师,老师比她还心虚。
听力像听天书,完形填空做得心虚,阅读理解这个看着错那个也错,小作文不懂格式大作文抓耳挠腮。考试时大致有一道听力题,是这么说的:Tom喜欢Jenny,Jenny深爱李雷,李雷、Tom、和韩梅是小学同学,李雷喜欢Jenny。问:李雷和韩梅是什么关系?
阮宁想了想,选了C——They have no relationship witheach other。
正确答案显然是——Classmates in primary school。
阮宁想抽死自己,后来仔细分析,她觉得出题人还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小学同学就非得算有关系了吗,小学同学就非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小学同学特么的彼此见面认不出的海了去了!小学同学就是在一个班上过课,有过相同的老师相同的课外辅导书,看过相同的窗外风景,去过特么的相同的厕所,可长大了,老师老了退休了辅导书烧了卖了风景变陌生了了连教学楼都拆了扒了,就算还有人记得,可还有谁会回去呢。
四级过完没多久,周旦给寝室捎来一个信儿,说是今年圣诞节校学生会大概会举行大型的游园活动,现在已经在市里拉了不少赞助了。
阮宁大一的时候,学校也举办过游园会,那会儿大一小孩儿在学长学姐指挥下傻乎乎布置会场,也没玩到什么。当时最抢眼的是外院——风格开放,花样诸多。文学院则做了个诗词树,在院前的小河里弄了个流觞曲水,可以猜诗谜,可以喝酒,也挺有趣。体院表演了两场武术,女孩子走了个T台,韵味十足;医学院保持高贵冷艳风格,什么都没做,就放了两棵圣诞树,大多在院内自习室,但是女孩子还是一窝一窝地往里涌;至于法学院,是最奇葩的,居然在模拟法庭开了次庭,全校轰动,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个以出二缺学霸闻名的学院。
周旦在校学生会,正巧组织筹划这次活动。今年有几个大企业赞助,所以费用足了,学校领导方面说要送学生福利。本来想着混着个巧克力也行,后来学校却默默拉了一车皮苹果,得,大家一看,歇菜吧。然后呢,包苹果派苹果虽然不是什么事儿,但也算个工作,给学生会哪个部哪个都不肯干,后来会长着急了,就说那请几个同学吧,大不了算小时工。
周旦回去跟寝室姑娘说了,应澄澄甜甜都懒,不肯去,老五有男友,去不了,老四齐蔓闲着无聊,也是愿意去的,阮宁小同志一贯光棍,也开开心心地去了。
大约十个人,包苹果包了两天,第二天晚上就是平安夜,十个人去四个门派苹果,路过的人人有份。开始商议的是说穿统一服装,男生西服,女生裙子,后来觉得太没有节日特色,就拟定了扮成圣诞老人,衣服是艺术学院友情支持,做了十套,按照头发颜色给性别分类。比如女孩子都是红色蓝色的须发,男生则大多是黑色棕色的。
阮宁得到一套蓝色的,衣服倒也是好看的,但是布料太薄,而且宽大,阮宁怕冷,就套了里三层外三层,等穿出来,俨然跟只熊没什么区别了。
小同学扛着一袋子苹果很洒脱地挥手再见了,出了宿舍楼,大家都跟在她后面吃吃笑着,阮宁觉得不对劲,往背后一摸,撕下一张白纸。上面挂着一行字:“公公单身,圣诞诚觅婆婆。”
怪不得刚刚甜甜拍了她好几下,她们又在作怪,小同学闹了个大红脸,一身红色公公服蹿得飞快,怕看到熟人。
阮宁在东门派苹果,附近只有五个院:法学院、公共管理学院、文学院、医学院、药学院。
08年的圣诞夜下了雪,天挺冷的,不多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白。
阮宁发完一袋苹果就去学生再扛一袋,收到苹果的自然开心,但是阮宁她们其实挺辛苦的,一晚上没闲着,开始还能笑出来,后来笑就僵到了脸上,见人就是一句:“圣诞快乐,要来一个苹果吗?”
等到十一点十分左右的时候,互相联系,大家都收工了。阮宁扛着剩下的半袋子苹果累瘫在了梧桐树下的观景椅上。靠背上和座椅的缝隙间其实都有雪,凉得刺骨,但是她那会儿累极了,也就顾不上冷了。
这么一个圣诞老公公,就双手铺在双腿上,乖巧地眯眼望着雪中的远方。
那里似乎什么都有,那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十一点钟的时候,俞迟抬手看了看腕表。
时间确实已经晚了。
他合上厚厚的外文书《唐吉坷德的十二个医例》,便朝自习室外走去。
白天实验的时候,白大褂忘了放回实验室,这会儿便一直是穿着的。
外面下雪了,俞迟微微拧了下眉。
他并不大喜欢雪天。
阮致兄弟发了短信,邀他去市区西三环喝热啤酒。
俞迟与他们兄弟近些年处得不错,便答应了。他这身白大褂太不合时宜,只能脱掉放在哪里。教学楼刚锁了门,看了看四周,似乎也就剩垃圾桶了。
俞迟朝风雪走了过去。
黑乎乎的远方,有个像熊一样健壮的身影,滑稽可笑,却在蜷缩着。
俞迟料想这许是个流浪汉。
他走近了,却看到一个垂着头的圣诞老人。它似乎不小心睡着了。
俞迟把白大褂脱下,披在了老人的身上。
他动作很轻缓,圣诞老人却腾地弹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那少年扫了那老人上下一眼,迅速地便有了判断。
这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挺清秀的小姑娘,虽然有胡子遮着,但脸颊鼓鼓的,眼睛大大的,并不丑。
他也微微低头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怎么还没结束吗,学生会的工作?”
俞迟三婶娘家今年是游园会的赞助商,他之前听过只言片语,说圣诞节会有圣诞老人给学生送些礼物。这会儿会有圣诞老人,大抵不错在此事上。
阮宁手冻得红红的,有些费劲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包裹过的苹果。那颗苹果在雪中红润极了,像小娃娃的脸庞。
她递给他,仰头看着这个极高也极白的少年,在雪中仿佛便是雪的一部分。只是他身上仿佛有着淡淡的香草味道,像一杯方沏好的茶水,寒冷中便添了些温柔的暖意。
她轻轻张口,怕呼出一口气,便把他吓跑了。她闪着泪光微笑问他:“我刚刚梦见你啦。圣诞快乐,你也要来个苹果吗,林林?”
你也要来个苹果吗,林林?
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