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迟阮宁实打实地谈起了恋爱。
阮宁回到宿舍,说了这件事,五个人就四个不信,就周旦信了,只是说,你拿出证据。
阮宁无语,蜷腿坐在下铺,说我这张脸不知道说服力够不够。
应澄澄翻了个漂亮的大白眼,在上铺晃荡着一双腿说:“你说他爱你蠢得与众不同我还信一两分,你说他爱你这张脸,艺新文法,Z大美人儿公认排行,艺术学院新闻传播学院就不说了,文学院好看文艺的妹子也有不少,轮到你,都金字塔的底端了吧。”
阮宁深沉地咬枕头:“大姐你羞辱我我不跟你玩儿了= =。”
齐蔓一本正经:“把咱宿舍电话号码给他,你让他今晚八点给你打电话,他打了我们就信。”
阮宁心虚虚的:“这么作不好吧?”
甜甜吐她口水:“怂六儿。”
阮宁挠头:“这不刚谈我们彼此都还不很熟。”
小五正给男朋友孔打电话腻歪,伸出脑袋,笑道:“傻狍子,我跟你姐夫说了,他说不信你敢命令俞迟。”
小五男友孔东东曾在Z大读过书,后来出了国,因此他也知道俞迟一二,更知道这小子有多傲气多目中无人。从前校学生会主席张昂,本身十分优秀强势,老子也在城内赫赫有名,学生会管得铁桶一样,等级森严,大一学子想进校学生会都得层层考试托人情面子。后有一回,学生会准备派人去b城演讲,张昂拿着新生名单,随手划出了全校第一,然后直接让人通知俞迟,俞迟说不去,张昂恼了说让这小东西今后四年不好过,便结了梁子。之后俞迟申请的入学奖学金及各项应有的入学用品都被扣了,连发的被褥都是别人用过的,俞迟倒是闭口不提这件事,新校区开学典礼的时候,慈祥的校长爷爷说孩子们刚入学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跟我和我的秘书说,接下来学生代表发言。
学生代表本该是俞迟,结果也被张昂换成了第二名。俞迟比第二名腿长,大跨步直接上了讲台,他气定神闲,站在讲台的正中:“本不该在此致辞,因为我被剥夺了这项资格。我此时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向人人抱怨我丢失了此项资格,而是直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我今天的鲁莽,我要向两个人致歉,一个是本要代替我来此讲台的同学,另一个是站在我身旁不明真相的校长先生。”
校长先生花白胡子,倒是挑眉笑了,他示意眼前的孩子继续。俞迟点头,继续说道:“学校是社会的缩影,它有自己的规则。我破坏了这项规则,才因此会受到一系列的不公平待遇。我起初便知道因由,故而也能坦然面对。可是这项规则的制定者既然制定了严厉的处罚措施,放任自己权力的扩大,便应该知晓,权力永远是均衡的,膨胀的权力的最后终将走向灭亡。若是服从于有制衡的权力,我所主张你们所主张便无论如何,都如黑暗中的一隙阳光,总有伸张之时;若是服从于无制衡的单方施暴,我连同你之权益都被投入暗无天日之中。”
台下众人听着有趣,欢呼起哄,校长微笑,看着他,俞迟则不疾不徐,开口道:“于我身之上,不公平待遇来自新生代表无端遭替,被褥被人刻意换成脏破污糟被人尿过之物,寝室另五人不敢跟我说话攀谈,视我如病毒蟑螂,年级中同学人人避我不及,如若我是未经世事的少年,大概会被这些遭遇打压消沉,一蹶不振,进而影响一生的品格和生活,而普通人的选择也多半是忍受或者离开,今日我没有忍受,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站在了这里。”
当时的台上台下一片死寂,连一直温柔祥和的校长先生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大家都在揣测这一切的发生,也为此感到尴尬难堪。俞迟却没有停下,本来平淡的声音在静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俞迟又说:“Z大建校百年,校训是‘求是,尚善’,今日我满目看来,这校园中,既缺了是,又少了善。校长先生诸位恩师博学儒雅体贴学子并没有错,这校园铁桶一样制度昌明文化浓郁也似乎没有问题,学子一心向学千难万险来到名校更没有错,那错的是谁?为何这等学府还有欺辱之事发生,我们怕的是谁?校学生会主席张昂吗?”
校长咳了咳,说:“孩子,你的委屈我知道了,之后会派秘书处理的。”
张昂本来也在主席台一席,作为上届优秀学生代表,是全校学生的楷模。他脸色阴沉难看无比,拳头都渐渐握了起来,俞迟却轻轻回头,修长如玉的手指指着张昂,淡道:“微末小人,何足挂齿!”
他寒声说道:“你们怕的是权威,我本该怕现如今却未怕的也是权威,因为权威加身,便如溺油缸魔障,无法自控,无法自知,无法自省!今天张昂在此位置如此,明日你我有缘到了此位也会如此,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不是你我之错,而是权力无法制衡之患。今日我站在此处,是为呼吁你我进入此高尚学府,不做肮脏污秽之人;是为呼吁你我,日后功成名就有掌控他人微末几项权力之事,不因个人喜恶决定他人终生;也为告诫你我,不从众人均附会之事,因此等众人皆认可之事,不单单因人人满意,有些只迫于权势逼人人云亦云!”
台下如大梦初醒,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欢呼起来,俞迟却垂下睫毛,放下话筒,对着校长深鞠一躬,似在托付自己和台下近三千学子的将来,然后,安静离开。
之后校学生会主席张昂就被革了职位,校学生会权力转移一半到校社联,另有党委老师五人成立监事会,平衡两社团。张昂恨俞迟入骨,待到扒这小东西家底,却大惊失色,慌忙罢手,也是至此,大家才渐渐知道,俞迟是俞氏长孙。
当然,这些都发生在新校区,老校区的阮宁等人对此事十分懵懂。孔东东之前在新区,知晓一二,也知晓俞迟当日指着张昂的时候何等傲气,自然不信他会对姿色平平的阮宁如何上心。这等只是为了满足女朋友在朋友中的面子而在固定时间打电话的事,他孔东东可做不出来,更何况俞迟。
阮宁躺在下铺,挣扎着给俞迟发了条短信:“能不能晚上八点给我打电话,寝室号码六个三。”
过了一会儿,俞迟回短信:“手机坏了么。”
阮宁不知道该回啥,想了想,沮丧说:“没有没有,你忙吧。”
俞迟打了个“嗯”字加一个圆圆的句号,便去了实验室,没再回短信。
最后半个学期还有一门课,阮宁收拾完东西,也就匆匆上课去了。讲课的是个老夫子样式的老师,没有丝毫生气,既懒且昏,只知道念书,学生们也都渐渐走了神,或者聊天或者玩手机或者睡觉,还有拿着笔挠痒痒,拿着发丝掏耳朵的,瞧起来,什么模样的都有。说起来人好起来能好成一个模样,可是若淘气起来,却真像猴山里的一群了,各有各的猴。
阮宁昏昏欲睡,却听见身旁几个男生拿着一只手机在讨论演唱会的事儿,脸泛红光眼发亮,明显思了春。她好奇地瞧了一眼,手机上凹凸有致白皙魅惑的美人儿可不正是如日中天的歌手费小费。海报上说她四月全球巡演将来H城站开演唱会,男孩子们正在讨论抢票的事儿。
海报上的费小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光艳摄人,眼瞧着是朵寻常人家配也配不上的仙株。阮宁凝视着手机上的海报,瞧见一双如玉般的手,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羞惭地收了回来,低着头,耳尖渐渐红了。
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姑娘们笑她:“跟俞三说了没,他晚上打不打电话?”
阮宁笑了,说:“他觉得很奇怪,应该不会打。”
甜甜凝视她脸,捏了捏小同学的腮帮,道:“你怎么了,六儿,不开心了么?”
阮宁摇摇头,说:“我有点不喜欢自己。”
甜甜笑了:“为什么呀,就因为俞迟不打电话到宿舍,你就不喜欢自己了,这是什么逻辑?”
阮宁蹙着半边小眉毛,张着小嘴说二姐你不懂,我长得不好看。
甜甜坐她身旁捣她:“跟谁比?跟澄澄比我们都不好看。”
阮宁又掀小眉毛,蹙得便秘似的:“费小费啊。”
齐蔓正戴隐形,一扭脸,一半美瞳大眼一半小眼圈,嘿嘿道:“姑娘你可真会挑。澄澄和费小费之间,大概有一千个你的差距。”
阮宁“哦”,把被子蒙住脸,开始看奥特曼,后来忍不住滑动鼠标,去了费小费的粉丝论坛。
最近英国歌坛新红女明星爱伦方巧出了新曲,打榜过程中,与费小费各种抢榜首,出席活动时攻击力十足,扬言费小费虽美过自己,但自己比费小费年轻,比她有才华有魅力。
瞬间费小费的粉丝论坛炸了,粉丝纷纷留言:手撕了这小碧池,和费小费比,也不看看自己海马屁股扫帚眉毛,长得什么德行,等着和我们论坛二百万人为敌吧。
阮宁心肝直颤,手抖地关了论坛,缓缓咽了口口水。
她也琢磨过,不知俞迟和费小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俞迟既然说了和她在一起,总不会有别的心思,更何况,她也没那么差,虽然费小费比她美,可她比费小费可爱比费小费会做饭啊。啧啧,一看费小费长那么漂亮,就不怎么可爱不怎么会做饭。
小同学瞬间信心满满,又回论坛看费小费视频去了,越看脸越绿,越看心越堵。她她她,长得那么美干嘛还要笑那么可爱,吐个毛舌头啊跟个小奶猫一样!长那么美还要展示什么厨艺,法餐意餐中餐信手拈来,主持人都吃哭了说费女神你是我偶像我情愿挂死在你石榴裙上!阮宁愤怒了,闹哪样啊!给一个普通的可爱的会厨艺的姑娘一条生路很难么?!!!这个世界怎么了!!!特么净出妖孽!!!
寝室众人就见下铺那傻狍子在那折腾,一会儿笑一会儿撅嘴,小脸表情就没正常过。
澄澄偷偷对对面甜甜说:“切,给我一千个费小费,我也不舍得换掉傻狍子。”
甜甜愣:“为啥?”
澄澄声音轻而温柔:“傻呗,扔哪儿舍得啊,我总能想起她家里人把她丢哪儿了,她就蹲在路上哭,一滴一滴的眼泪,没着没落没依没靠的小样子,孩子命苦啊。我心里难受,舍不得。”
甜甜想了想,也笑了:“我还想她长得只是清秀,性子也执拗,怎么偏偏这么招我们溺爱,原本想着是因为她家庭如此可怜她,你今天说,我才明白。这种感情,原来叫……舍不得。”
日久天长了,替换来的舍不得。
阮宁晚上吃了一锅米线,又活蹦乱跳了,澄澄甜甜怕她在寝室接不着电话了难过,就带她逛街玩儿去了。说起逛街,倒还真是门大学问,一条街308能逛仨小时,侃一个小时,只为了十块钱三双的袜子还到二十块钱八双,舌灿莲花唾沫乱飞谈笑鸿儒说的就着这几个姑娘,能耐大着呢,期间路上又碰见澄澄追求者一两枚,因着众人觉得这是名既蠢笨又最受疼爱的小姨子,阮宁还莫名其妙得了串碗糕,小妹子揣着袜子抱着糕高兴得什么似的,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回了寝室,俞迟不打电话那回事早抛到脑后了。
待到了宿舍,电话铃声却响了,阮宁去接了:“哪个姐夫,报上名来。”
“你四姐夫。”
“噢,齐蔓来,四姐夫。”
俩人一阵腻歪,刚挂了没一会儿,电话又响了,阮宁又噌一下跑过去接了电话:“谁?”
“我找应澄澄。”
阮宁瘪了嘴,递给澄澄,澄澄说什么猫啊狗啊的电话就让我接,我不接。
阮宁说哦,挂断了电话。
她眼巴巴地瞅着电话,可电话再也没有响过。
过了一会儿,用手指晃了晃电话线,扭头问众人撅嘴:“这什么破电话是不是坏了呀?”
大家面含微笑,且看她跌跌撞撞,初初在情海中扑腾。
阮宁闹个没趣儿,趴在电话旁边等,她凝视着那部电话,这一室的橘色灯光好似只为它而亮。姑娘带着婴儿肥,披着一件紫色针织衫,躺在灯光下,躺在还滑动着光泽的电话旁。她眼睛盯着电话,瞳仁又黑又亮,一秒钟都不错地盯着,她明知对方打来电话的几率很小很小,可是这很小很小竟能撑着她很长很长。
阮宁看了看腕表,已经十点了,小五说唉六儿你到底用不用电话我要是电话我都被你看毛了。
阮宁脸瞬间红了,说道不用不用。
小五又唉,那你倒是起开,我给你姐夫打个电话。
阮宁像被火烧一样,把电话递到小五手中。
眼睛大大的五姑娘还没拎起话筒,电话又响了。阮宁已经不抱希望,垂着头往床铺走去,却听见小五接了电话:“嗯,她在。你是哪位?嗯?!俞迟???真俞迟啊我去!!!六儿,快来快来!!!”
阮宁有点狐疑地走了回去,狐疑地接起电话:“是不是小姐夫,又串通五姐逗我呢。”
对方滞了一下,用极无奈极清冽的嗓音开口:“又猴去哪儿了?”
阮宁傻了:“林林。”
“我是俞迟。”
“俞迟同学给我打电话啦。”
“这么大声,我听得到。”
“嘻嘻,俞迟同学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啦?”小姑娘乖巧十分地抱着电话,眼睛亮湛湛的。
对面的少年也有一丝不大能听出的尴尬,咳道:“不是你让我打的么。”
周旦这时抱着洗衣盆进来,微微愣了,说:“六儿,俞迟八点打电话来,那会儿你不在,我就让他十点打过来。”
小姑娘对着身后含笑看她的众姐姐道:“俞迟同学真的打啦!”
澄澄翻了翻白眼,却终究还是笑了。
阮宁微微垂着头发,嘴角抿出一朵柔软的蒲公英一样轻柔的笑意,她像孩子一样说着傻话:“我一直在看电话,它总不响。我其实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响了。”
俞迟握着手机,心中微微有些难过,他轻轻压制这种快要拱出的难过,用素来未有过的温柔说道:“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