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完《2012》这部电影时,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想过,若哪天真的山崩地裂海啸肆虐,世界沦为一个生灵涂炭的巨大坟场,渺小如我又该何去何从?末路狂奔垂死挣扎,还是安详地坐在家中等死?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有些傻。
眼下2012年真的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来了,世界却意外的安稳而平静。而星城也依然繁华如初,残存在街头巷尾的红色爆竹残屑被清扫干净,行色匆匆的人群又占领了街道,大片涌动着的鲜活颜色一点点恢复着城市的生命力,旺盛,又冷漠。游荡在大街上的我突然就理解那句话,他们说:年复一年,街还是这条街,店还是这家店,你还是记忆中你,我却不再是那个我。
上班第一天雯姐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大年初一那晚的醉酒女人早已消失不见,眼前的她又回到往日的盛气凌人、永远傲慢而冷静的神色,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单手扛着,腾出的另一只手还能不慌不忙地点根烟。
她丢给我一份打印文件,“这是三月份的签售会上你的发言稿,到时候会有地方台主持人跟记者,别搞砸了。”
“签售会不是取消了吗?”我很惊讶。
“你觉得我会让姚丽华得逞吗?”雯姐看我的眼神果敢而自信,“去年底的代笔事件虽然让你元气大伤,却也赢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至少,你红了。公司决定将计就计为你办一场别开生面的签售会澄清代笔嫌疑。林姐已经答应出面替你作证,她将会是非常重要的一位嘉宾。到时候很多媒体都会来,吴彦尊和苏安妮也会被安排来给你捧场借机炒作。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准备好,到时候表现得大牌点,别怯场。”
“好,明白。”
“另外,你可以开始构思下本长篇小说了。谭总那边筹拍的微电影听说快上映了,到时候我们借势推出你的第二本新书,还有《橙》一周年主题书。”
“想不到咱们都共事一年了。”我感慨着,又问她:“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让公司解冻我。”
“冷藏你不过是姚丽华的决定,公司毕竟是盈利机构,每天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高层又不是傻子,会放着钱不挣吗?”
“也是,那我先出去了。”除了感激地笑笑,不知还能说什么。
“嗯,去吧。”她挥挥手,继续埋头整理文件。
走出办公室后的我突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回想去年春天那场雨夜跟梓雯的约定,还是那么不可思议。这一路走来多亏了有她,无论中途发生了多少次变故,至少她始终坚守着承诺在带领大家勇往直前。
而我愿意相信,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几分钟后,果然又出现了一件事来证明我的预感。售楼小姐打来了电话,邀请我去参加楼盘开春的剪彩活动——楼房之前是预售,现在才是正式开盘。售楼方希望我能带上自己的家属或恋人来捧场。
“不好意思,我工作很忙。”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啦!公司规定凡是来参加活动的业主,还能享受折上折的优惠喔。”
“时间嘛!挤一挤总是有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作为一个顶着生活压力的苦逼上班青年,房价折扣这种好事我完全想不到要错过的理由。挂电话后我立马义正词严地打了张请假条,请假理由是:工作瓶颈,急需去书市采购同类型杂志参考。
雯姐签字时还不停称赞道:“不错啊,越来越有职业精神了。”
我拍着胸脯不无骄傲地回答:“誓与杂志同进退,刊在人在,刊亡人亡。”
我跟小凉约好在公司附近的一个路口见,她比我早到,笑着跟我炫耀自己的请假理由是“身体不适”。
“女人就是好,反正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可以身体不适。”我说。
她佯装生气地捏了把我的手臂,“所以啊,没事千万别惹每个月都有几天大出血而不死的生物,很可怕的。”
赶到新楼盘时剪彩活动刚结束,楼盘名叫彩虹城,标语是:给城市一点颜色。仿佛为了配合宣传点,迎接业主的迎宾小姐肩上都挂着一条五颜六色的彩带,一位身材干瘦颧骨很高的迎宾小姐走上前来,“请问两位是业主吗?”
“他是,我可不是。”小凉故意解释。
“哎哟,小两口分那么清楚干吗呀?来,麻烦两位跟我去幸福墙签个名吧。签完名再去售楼大厅的前台登记下,就可以享受折上折优惠了。”
幸福墙坐落在海虹小区的中心花园广场,是一座很大的假石山,石山的其中一块岩壁是平坦的,像一块白色黑板。迎宾小姐将我们领过去时,已经有很多跟我们一样贪图便宜的业主领着家属在那排队了。一旁驾着两台摄像机,前面的小姐绘声绘色地介绍着,应该是请来做宣传的当地电视台记者。
很快轮到了我跟小凉,我们接过染满颜料的小笔刷,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看了眼满墙血红色的签名,总有种荣升烈士的感觉。这时摄像机慢慢拉近了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躲开。主持人在旁边喊起来,“帅哥美女,别害羞,笑一笑,给个镜头……”看在折扣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拉着小凉一起朝镜头笑了下。
活动结束后我们离开彩虹城,正商量着要去哪里吃晚饭,沈聪打来了电话。接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居然有些做贼心虚。她在电话里问我在哪,起初我不肯说,最终却敌不过她的蛮横,她威胁我说:你要不告诉我,今晚我就去找你妈。
几分钟后我心情复杂地挂断电话,小凉猜到是谁了。她很理解地说:“我就先回去吧。”
“别走。”我犹豫了下,“干脆……就趁今晚跟她坦白吧。”
“不行。”
“她迟早会知道的。”
“她是迟早会知道,可不是现在!”她的反应有些大,“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公开太不理智了,对你的工作也很不好。”
“我觉得沈聪没有那么不讲理,她会理解的。”
“陈默,”她突然提高了声音,眼中掠过一丝异常痛苦的愧疚,“她跟我一样,喜欢了你整整八年,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跟她朝夕相处,你不会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为你做的事情有多少。可这些我都知道,每次只要她毫不知情地跟我谈及你,我就觉得自己不配,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跟你在一起还假装若无其事地面对她。这才是我后来选择搬出来的真正原因……”
她侧目看向马路,飞速驶过的汽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再次直视过来时她露出一丝惨淡的苦笑,声音哽咽了,“对不起,陈默,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我真的欠她够多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求你了。”
“好。”我没法再争论,只能任由她独自离开。其实有些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了,比如三人的爱情注定拥挤不堪。可有些道理我却现在才懂,比如就算当中一人出局,剩下两人也未必好过。
那晚我是坐着沈聪的车回家的,一路上她都笑意盈盈,像在谋划着什么,果然没多久就掏出了一份礼物。原来过年那几天她不愿跟爸爸走亲戚,主要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妈妈那边的亲戚,于是直接出国去瑞士呆了几天。当我发现盒子里躺着一块名贵手表时,我立马态度坚决地回绝了。
“不喜欢那就扔了吧。”她有些生气,居然真的把车窗打开了。她总是这样,每一次都会以一种善良又任性的方式把我逼得退无可退。收下手表的那一秒,巨大的愧疚折磨着我,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自己从车窗扔出去。
沈聪将我送回家时正好任南希和周小野都在,刚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帮我宣布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陈默买房啦!”其实我并不打算着急公布,但事已至此只好尴尬地笑着承认了。
这个消息确实让大家震惊了。任南希眼中划过一丝灼人的羡慕光泽,他牵强地淡淡一笑,“恭喜了。”
“恭喜个屁啊!”周小野大为失望,“你这重色轻友的孙子,居然背着哥偷偷买房金屋藏娇!”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沈聪,“姑娘,婚前同居可不好。我看你俩什么时候把结婚证给办了吧!要没钱,哥请。”
“一个结婚证才十几块,谁要你请啊!有种请我们去马尔代夫度蜜月啊。”
“呸!你家都快富成银行了也好意思让我请。再说了,去什么马尔代夫啊,我看还是火星吧,最好买张单程票永远别回来了,从此这世上又少了一对祸害。”
沈聪不生气,嬉笑着上前勾住了我的手,“就算去火星你也只有干羡慕的份!”
“嘿!我干嘛要羡慕你啊?实话告诉你吧,哥最近可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周小野春风得意地甩出了两张票,“瞧瞧!这是什么?”
“不就两张话剧票嘛!”
“你错了!这是红果果的革命胜利果实!梓雯已经答应跟我约会了。好好看清楚了,恋爱的犀牛!有文化吧!说了你们也不懂!呀,不说了,是时候出门了,今晚你们几个就等着哥凯旋而归吧。”
“要我说多少次,凯旋跟而归是一个意思,不能放一起用。”我是刻意扯开话题的,一想到没告诉他雯姐跟吴彦尊的关系真相,我就不由自主地愧疚。
“陈大主编,说句话都这么较真,改改你的职业病吧!”周小野朝我们抛来了一个飞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啊,完了,差点忘了我今晚也还有约。”沈聪也想到了什么,上前给了我一个强势的熊抱,“先走啦,明天见喽。”
“砰。”又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房间彻底安静了。
我回过头,任南希正站在我身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气氛遽然微妙。最终我打破了沉默,“好饿啊,我去弄点吃的。”
“还是我来吧。”他说。
【二】
我也是突然发现,很久没跟任南希这样面对面吃上一顿饭了。记得刚住进周小野家那会,我跟任南希都很节省。他下班后会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自己做饭,而我吃泡面,他便经常邀我一起吃,起初我推辞,他却说:“一个人吃饭无聊,两个人吃胃口好。再说了,方便面多不健康啊!”
他的厨艺很棒,卖相好看,味道虽然偏清淡却可以尝出细腻感,有家常菜的温馨味道。大概也是从那时起,我对这个高大的北方男孩越来越有好感。你可以从他身上看出一种踏实、细心,并且纯粹的东西,那是南方男孩鲜少具备的品质。
可今天这顿饭的气氛却有点冷,我小心翼翼,任南希也是心事重重。他一手端着碗,吃饭时喉结蠕动得非常规律,饭和菜都井井有序地送入嘴中,不管怎么吃,碗里的米饭都是白净的。如果国家要出一套正确吃饭体操,他一定是模范。
其实我也不想如此仔细地观察他,我只是无事可干。
谢天谢地,晚餐时间很快结束了。
接着我们并肩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在他手里。他随意换台,从电影频道跳到娱乐综艺,再跳到偶像剧,最后还是锁定了当地台的房价播报新闻。他的眼睛平视前方,侧脸透露出一种急于倾诉的落寞,然后他就说话了:“陈默,你说你跟周小野都有房子了。可为什么最需要房子的我,反而什么也没有呢?”
“……”这个突兀的问题难倒我了。
他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而且按照我现在的收入,至少还得省吃俭用两年才交得起首付。可是我等不了两年了。我爸妈前几天又打电话来了,这次不管我说什么他们也不肯听了,四月份非得过来找我。四月啊,只有两个月不到了!我上哪去找房子啊?我现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真的,我这次,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别急,等你家人来了我跟周小野搬出去住几天吧。”
“不,你不懂,他们这次不是只过来呆几天,是要搬过来,要留在星城不走了。就算我骗得了一时,也骗不了一世啊。再说,你愿意搬出去,周小野他不见得会肯。上次我亲戚来探望我那事你难道忘了吗?周小野他怎么奚落我的?他根本看不起我。”
“你别这样想。周小野他只是一时气话。况且只要《橙》越卖越好,工资会涨的。你看,现在一切不是都朝好的方向发展吗?”
南希弯下身子,异常痛苦地捧住自己的脸,“太慢了,就算涨工资也来不及了。”
我差一点就说“要不我跟周小野先借钱给你吧”,但我深知贫穷和自尊是他的死穴,不能轻易触碰。曾经他就因为我主动提出要借钱给他而跟我大吵一架,他说陈默,你把我当什么了,穷人就没有友谊了吗?我跟你做朋又不是图你的钱,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下贱。我解释了很久才把这事平息,眼下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陈默。”他突然醒悟过来般,抬头望向我。
“怎么呢?”
“我最近啊,一直在想那晚周小野骂我的话。他说我是活在《读者》里的人,居然还天真地相信着世界自有其公道。这年头,报应什么都是自欺欺人。我之所以没钱,我之所以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我不够黑心不够狠。你看Alen,现在混得多好了。”
“别乱想,周小野那人一受刺激就口无遮拦,他不是那种人。”
“他当然不是那种人,他也不需要成为那种人。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房有车吃喝不愁。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陈默,我没开玩笑,我最近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本地人,没有经济基础,我其实过不起你们这种人的生活,我不应该跟你们一样这么有骨气地过日子,谈梦想。”南希自嘲的笑容里多出一些与往日不一样的怪异,这个可怜……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用可怜来形容他。可现在,他就是承受了太多没得选择的压力而面临崩溃的可怜人。
突然之间,我无言以对。
那是一种虽然没有被对方说服,却也无法说服对方的沮丧。之后彼此不再交谈,他继续看新闻,我随手翻了会小说,11点多起身回房睡觉了。
明明很累,可当晚的我却失眠了。
房门外隐约传来了争吵声,大概又是任南希在跟他的家人通话吧。这些日子里,我只需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一个满腹才华却苦闷失意的青年,站在阳台上偷偷摸摸地跟家人沟通着,他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屋子里的其他人发现,同时还要低声下气地撒着谎。最终他心力交瘁,情绪失控地吵起来。他一定哭了吧!哪怕撩人的夜色轻易抹去了他的悲伤。
很突然的,我作出了决定,我决定把自己彩虹城买下的房子先让给他。
小凉一定会同意的,我想。
【三】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过得很快,若非得找出这段时间的意义,那就是它让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因为就在短短两星期内,我却连续参加了三场婚礼,其中有一场还是我的邻居,印象中那个高中就辍学在家每天玩网游,肥到出门都得侧身过的胖子,居然也欢天喜地地结婚了。
星期天我赶去华天大酒店,门口站着一个油光满面的穿着西装的巨大肉球——这么形容有些过分但绝对贴切,他搂着一位简直生出来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漂亮新娘。新娘接过我的红包,他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陈默哥,最近混得怎么样呀?”
“马马虎虎吧。恭喜啦,新娘真漂亮。”我不擅长寒暄,后面一句话倒是发自肺腑。
记得小时候他非常崇拜我,总是笨拙又忠诚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有次我们去河里抓螃蟹,他被螃蟹给钳到了大拇指,嚎哭了一下午,我安慰他下次带他去打电动他才破涕为笑。如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其实这些年他也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只因为家底殷厚,所以关键时刻看上去又跟其他人不一样了,比如结婚,比如买房,比如脖子上那条俗气也霸气的粗犷的金链子。
那场婚礼我没呆太久,当婚礼仪式进行到新郎新娘舌吻五秒钟时……我实在不忍看下去,挥一挥冷汗,不带走一片云彩。然后我打车去了火车站,并花了点时间在人潮涌动的广场上找到了张可可和郭爱卿。
我之所以会来这,是因为张可可还是没能在图书部撑下去,辞职了。
这些天她做得很不开心,父母又一直劝她回家考公务员。她花了三个失眠的夜晚在梦想和生活之间抉择,最终,她买了一张回老家成都的火车票。做出这个决定时她没再像以前那样哭鼻子了,至少离开的这天,她一直微笑,诸多的无奈跟苦楚都变得轻描淡写。那一刻我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尽管这种成长多少有些残忍。
原本大家都应该来送她的,遗憾的是能腾出时间的只剩下我跟郭爱卿。张可可见到我时有些淡淡的失望,我明白那是因为她没看到周小野。
“他今天有事,所以来不了。”我解释。
“没关系的。”谢天谢地她没问我什么事,否则我还真答不上来。因为真相是周小野并没有事。他不来送她,是因为他很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张可可对自己的心意,可是他无法接受,所以他必须在关键时刻表现出决绝。
在处理感情方面他从来都不含糊,这点我相当钦佩。
后来我们又避重就轻地聊了些闲话,在分离的时候闲聊几乎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这种沧海桑田各自天涯的感伤。时间快到时,我拍拍张可可的肩,“时间不早了,快进站吧!以后有空随时回来找我们。”
“嗯,也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玩,成都美女很多喔!”
“走吧姑娘,别再说了,再说姐又该哭了……”郭爱卿红了眼睛,直到张可可快要进站了,她才突然挥手喊起来,“可可,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千万别忘了姐。”
可惜张可可听不到了,她被身边那些将要去往世界各地的乘客簇拥着挤进了候车厅,然后一个转身,就不见了。我来不及伤感,甚至来不及惆怅地看向远方叹息一声,雯姐的电话在这时杀过来了。
“喂,陈默。”
“在。”
“出事了。”她的声音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灼。
“……”我的脸色立马沉下来,身旁的郭爱卿正擦干眼泪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而我花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来:“……怎么呢?”
“刚上市的《橙》A版,有三页是空白的。”
三页,空白。
我思考着这几个字的分量。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正有十几万本同样残缺的杂志正大大方方地摆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亭和书店,等着无数满怀期待的读者去购买,去翻阅,然后再愤怒地要求退货,再换一本,仍是瑕疵品,再换,再翻,最后是深深的失望……全身的力气都被凝聚在胸膛,然后瞬间抽离出来,我几乎要站不稳了,天旋地转。最后一丝理智迫使我清醒,并努力找出原因。
为什么会出错?因为我没有对杂志进行最后一道把关。
为什么没有把关?因为这一道关主要在于杂志的视觉和排版,我交给了另一个人。
为什么要交给这个人?因为以他的能力和职业态度是绝不可能出错。更重要的是,我信任他,百分百地信任。
这个人是谁?
——任南希。
我慌乱地掏出手机拨打他的电话,关机。一旁的郭爱卿早已被我苍白的脸色吓坏了,我顾不上解释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客厅里仍旧保持着昨晚醉酒后的狼藉,随处可见的空酒瓶像是被荒废的幼儿园里那些寂寞的积木。周小野还熟睡在沙发上,为昨晚的过度饮酒买单。可我明明记得,昨天喝得最多的是任南希。他一反常态地提着大袋青岛啤酒,说要跟我们不醉不归。
我跌跌撞撞地推开了任南希的房门,里面已经空了。
他和他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一瞬间回忆翻涌,我想起了一年前,在我刚被周小野领到这间房的门口时,那个和善、简朴、踏实的大男生坐在床边画素描,他花了一些时间才从自己的作品中走出来,侧目看向我,友善的神色里透着一丝紧张。很快走上前,将出汗的手心在自己的裤腿上搓了搓,笑着伸过手,他说:“呵呵,你好,我叫任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