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叔叔是安娜的叔叔,也是安娜的教父,他叫“巴黎客”,我叫他巴叔。巴叔住在巴黎另一个区,离埃菲尔铁塔不远。有座旧房子,带个小院子。他养了几只鸡,每天都能听到鸡叫,抬头便是埃菲尔铁塔。巴叔养鸡的初衷是觉得现在的鸡肉根本不能吃,“全是激素”“肉软绵绵的,没劲道”“太贵,1公斤要20欧元,简直是抢劫”。他养了很久的鸡,没见过他宰鸡吃肉。曾有人提醒他:“鸡肥了,可以吃了。”他一脸敌意:“别想碰我心爱的鸡!”
每只鸡都有名字,巴叔把它们当狗养,养出感情了。
巴叔是鳏夫,妻子4年前去世,此后他一直独居。
巴叔有稳定的工作,一个职业干了30多年,收入可以应付生活,偶尔会去附近的国家旅行。巴叔每天都会去同一个咖啡馆喝咖啡,然后买彩票。他买了几十年,安娜说从记事起巴叔就买彩票,从没有中过。安娜曾对他说,几十年的彩票钱可以买房子了,巴叔说:“这是投资,要真中了,这辈子都不用愁。”
每天都捏着几个数据,做一次梦,梦醒了又碎,不要紧,每天都有做梦的机会。无数的梦,像晨空里的肥皂泡,美丽,轻盈,易碎,碎了还有无数的肥皂泡升起。怀着暴富的梦想,走过每一天。
巴叔今年55岁,儿子已成家。妻子去世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甚至把房产证、股票等拿出来给儿子和儿媳妇看,说:“万一我死了,你们知道这些东西放哪里。”
听多了,儿子就说:“拜托,爸,你又来了。”
某天,巴叔半夜打电话给儿子:“我见到你妈了,她全身发着绿光。”
儿子让他去国外旅行,散一下心。巴叔不懂英语,选择了北非一个说法语的阿拉伯国家——突尼斯。儿子关照那里的朋友:“我爸就交给你了,让他开心点儿。”
通过介绍,巴叔结识了一个突尼斯女人,他在突尼斯度过愉快的一周。刚回巴黎,他就说:“法国不行了,物价贵,人情冷漠,突尼斯是天堂。”他盼着下一个假期。巴叔会把“新女友”的照片给周围的人看,期待人家说她漂亮。有人调侃他:“很年轻啊!”
巴叔笑:“22岁。”
亲戚说:“这么年轻,哪能看得住,找个40来岁的女人过日子吧。”
巴叔说:“40岁太老了。”
亲戚提醒他:“你55了。”
巴叔说:“那边的人都说我像30多岁的。”
巴叔开始听年轻人的音乐,每次他开车,都会故意开着车窗,猛烈的摇滚乐一路驰骋而去。突尼斯女人时不时向他要钱:“昨天包被偷了。”“我爸爸生病了没钱。”“房子着火,东西都烧光了。”巴叔几百上千欧元地汇,突尼斯女人消停一段日子又会找借口要钱:这次,她说她想来法国。
巴叔向银行贷款几万欧元汇到突尼斯。
家里终于爆发战争。巴叔的儿子、儿媳妇、侄女、嫂子等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劝他,训他,说他糊涂,家产被妓女骗光了都不知道。
巴叔说那女人不是妓女,是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可怜女人。
亲戚说:“可怜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救这个骗子?”
“她不是妓女,也不是骗子,我的钱我做主。”
巴叔甚至想搬家去突尼斯,不过这个念头最终打消。那个女人来到欧洲,没去法国,选择了有朋友居住的瑞典。一段日子里,她没有向巴叔要钱,当然,一个问候都没有。
巴叔继续沉迷于彩票,他的积蓄已被掏空,想中奖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美丽肥皂泡每天都在产生,属于巴叔的泡泡始终没到来。巴叔开始赌球、赛马,安娜会劝他,巴叔说:“你过世的婶婶会保佑我中彩票的。”
继上次梦到全身发绿光的妻子后,巴叔又梦见了救世主,他逢人便说:“我梦见耶稣了,他朝我笑。”
大家都拿他的话当笑话。只有安娜经常来看他,他会对安娜说:“现在的肉啊不能吃了,还是自己养鸡好,我过段日子去乡下,自己种地养鸡。”
很多时候,巴叔会看着不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尖顶,说这个世界千疮百孔,迟早会打仗,原子弹大战啊,日本的地震啊,俄罗斯啊,美国啊,中国啊,迟早会打起来,所以现在要贮备粮食,城市没有乡下那么安全。
“打仗的话,只需一个炮弹巴黎就没了。”他说。
巴叔以前很喜欢画画。妻子去世,突尼斯女人又离开他之后,他又拿起画笔,花了很长时间描了一幅画,然后把画送给安娜。
安娜的客厅里挂满了画,都是亲戚朋友们的作品。橙黄蓝绿紫,鲜艳的一大片,一大屋热情洋溢色彩斑斓的画里,只有巴叔的惨白无力的雪地画显得可怜凄清,清冷得像是刚从冰窟里解冻。
画里是冬天,漫天漫地的雪,枯树,枯井,牵着牛的女人不知何去何从,神情忧伤落寞。
巴叔还在巴黎,每天喝咖啡,买彩票,日子跟以前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