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松说——历史上的今天》来到了9月29日。1860年的这一天，英法联军逼咸丰帝逃离圆明园；1902年的这一天，百老汇第一家剧院开张。
| 纽约百老汇剧院开张 |
先来说说我最热爱的地方之一——纽约的百老汇剧院。其实一说百老汇，指的就是百老汇剧院，百老汇的英文是“Broadway”，美国有很多街道的名字用的都是“Broadway”。据统计，美国各州用得最多的街道名字有三个，分别是Broadway、Main Street、Mission Road，其中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个Broadway。Broadway译成汉语应该叫“宽街”，北京也有一条街叫宽街。但是由于美国这个“宽街”聚集了大量的剧院，所以就译成了“百老汇”，也就是说有一大堆东西汇集在那里。而美国其他地方的Broadway是不是也翻译成百老汇大街，我不太清楚，反正我去过的每个美国城市都有Broadway，只要是这个城市比较宽的街道就叫Broadway。其实美国人给街道起名特别没有创意，法国有香榭丽舍大街，像诗一样美的名字，美国没有这样美的名字。美国比较宽的大街就叫Broadway，主要的一条街就叫Main Street，有教堂的街就叫Mission Road。
我们今天要讲的是纽约的这个百老汇，我觉得这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之一。我这个人去旅游不太喜欢扎堆到一个大家都去的地方，尤其是又要排队、人又多的地方，我一般都不爱去。连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我都是到纽约很久以后才去的，但是每次我到美国都一定要去这个百老汇的。在很早以前，我就觉得百老汇是一个圣地，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地方，也是全世界演员最向往的地方。对于所有的演员来说，美国是最大的舞台，美国自己其实培养不出这么多优秀的演员，但因为美国有绿卡和这个平台，它能够吸引到全世界优秀的演员。美国有三个地方是演员们最向往的，现在当然是西岸洛杉矶的好莱坞排第一，当年是东岸纽约的百老汇第一，那时候电影刚刚出现，连声音都还没有呢，就是演员在那儿比画，所以舞台演员才是真正的大腕，而现在到好莱坞去当电影明星已经变成演员的第一大梦想了。除了好莱坞和百老汇，美国中部还有一个赌城拉斯维加斯也是演员们向往的地方，所有的杂技演员、各种各样技巧的演员都云集在此，其中著名的太阳马戏团的最大阵地就在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有各种大规模的秀，像Ka Show（嘉秀）、O Show（水秀）、Love Show（披头士音乐秀）等。在拉斯维加斯的大秀中也有大量的中国演员，像“中国杂技之乡”吴桥培养出来的最好的杂技演员，并不在我们自己的舞台上，他们都在太阳马戏团的那些秀里。不光是中国演员，全世界最好的演员，包括东欧、保加利亚的各种各样的演员都在那儿。在那些大秀中还有我们的功夫演员，像Ka Show一开场就有几十个功夫演员，全都是华人。
百老汇有几十个大剧院、上百个小剧院，全世界各地的演员都聚集在那儿，包括我们的华人演员在百老汇的舞台上也有非常优秀的。在《西贡小姐》中演男一号的王洛勇就是华人，后来王洛勇回国，开始在国内发展。还有著名的歌唱演员费翔，费翔就是百老汇演员出身，但是他在百老汇并没唱过主角，因为他的唱功在美国也排不上号，但是他的舞跳得非常好。费翔当年在百老汇舞台上是群舞演员，但是由于百老汇演员素质非常高，你只要能够登台演出，那都是千挑万选、千锤百炼出来的，水平非常高。大家第一次看到费翔就是在春晚的舞台上，他穿着那种百老汇式的衣服，跳起舞、唱起歌，《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下子就把人们怔住了。有很多电影也表现了当年最辉煌时期的百老汇，演员们相互之间怎么争风吃醋，谁演女一号，谁是替补演员，等等。百老汇的剧跟电影不一样，电影你只要竞争失败那你就没戏了，因为电影只要确定了女主角是谁，那就由谁来拍。但百老汇的剧不一样，它有A角、B角，不能一个人天天演，有的时候A角演一些重要的场次，像周末、节假日观众多的时候就由A角演；有的时候A角休息休息，就由B角上去演。
我在百老汇曾经看过数不清的音乐剧，年轻的时候我有好长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待在纽约，但是现在不喜欢，因为感觉那地方太闹。当时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在百老汇溜达，看看这个剧院，看看那个剧院。在时代广场的下面有一个看台，那个看台底下有一个卖百老汇所有剧院的票的地方，如果你直接到剧院去买票、看演出会比较贵，在那儿买就会便宜一些，但现在网上买票更便宜，还能买到半价票。我看过的印象比较深的，像《狮子王》《猫》《西区故事》等，大家都很熟悉，我就不多说了。只讲两个我最近看过的音乐剧，一个是史上投资最大的音乐剧，叫Spider Man（《蜘蛛侠》），还有一个是非常好的音乐剧，投资不大，叫作《摩门之书》。在美国大量的音乐剧曾经被拍成电影，从《音乐之声》《狮子王》，到《西区故事》《芝加哥》，这都是音乐剧出身，最后被搬到银幕。在美国把电影拍成音乐剧的也有很多，包括《西雅图夜未眠》，还有《蜘蛛侠》也是漫画书首先火起来，然后拍了很多集电影，最后又改编成音乐剧，总投资有七千五百万美元。
大家知道一个音乐剧剧场一般都不到一千个座位，百老汇也没有特别大的剧院，差不多都是五百到一千个座位，这就算是比较大的剧院，大概有五十个，小剧院就更多了。在百老汇的核心区以外有一段叫外百老汇，这是一帮先锋的戏剧工作者或者音乐工作者搞新玩意儿的地方，只要这个剧在外百老汇那个地方火了，那就会搬到百老汇大剧院去演，所以外百老汇等于是百老汇大剧院的一个先锋创作的地段。再往外还有更年轻的、更前卫的，他们又弄出一个外外百老汇，其实差不多就是一群人在那儿装神弄鬼，在台上瞎折腾。任何艺术都会走到边界，包括绘画也是，就在离百老汇不远的地方大家可以去看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简称MoMA），看完之后经常会哈哈大笑，说要不是挂在那儿说这是一件艺术品，保证早晨会让扫大街的大妈给扫掉，人们完全看不出来艺术在哪儿。但是百老汇的那些经典戏剧还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经过了好多年的磨炼，最起码也得十年以上。而有些剧即使你花了很多钱，演一阵子发现不行也得下去。像这个《蜘蛛侠》投资达七千五百万美元，这是百老汇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
百老汇这个投资七千五百万美元的《蜘蛛侠》，我们是十个人一起去看的，当时全场坐得满满的，结果我们十个人当中有九个人睡着了，还有一个人是半睡半醒，那个人就是我。这个《蜘蛛侠》是著名的爱尔兰摇滚乐队U2做的，作为U2的大歌迷，我觉得不管怎么样U2做的音乐剧总得看看吧。很多音乐剧都会请那些著名的大乐队来做，《妈妈咪呀》《蜘蛛侠》都是重金请了U2，但是确实乏善可陈。在这两部音乐剧中U2的音乐并没有突破自己，另外这个科幻题材可能也不太适合舞台。大家知道如果是科幻电影可以搞得很神奇，但这舞台就这么大，它就这样有两个威亚吊过去，一会儿飞过来一个蜘蛛侠，然后飞走了，整场就觉得有东西在我头顶上飞来飞去，感觉好枯燥，最后也快睡着了。
所以这个投资七千五百万美元的音乐剧确实是乏善可陈，当然这个投资跟拉斯维加斯的那些大秀是不能比的。拉斯维加斯的那些秀都特别花钱，都辉煌极了，七千五百万美元的投资那都算是少的。为什么拉斯维加斯能支撑这么大的秀呢？是因为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在补贴他们，光靠卖票根本收不回成本。赌场为了吸引客人，会投很多钱去做大秀，即使赔钱也没有关系，因为只要客人来了，一赌博这钱就回来了。尤其是有钱人去拉斯维加斯赌博，经常带着老婆、孩子，老婆、孩子没事干就都去看秀。后来拉斯维加斯赌场到澳门来开赌场的时候，本来也是带着秀来的，但是由于到澳门赌博的人根本不看秀，都是下了飞机直奔赌场，赌到去机场之前还要看表，还差五分钟，那就再来两下，然后直接往机场走。所以澳门这些赌场大概只剩下一个秀，而拉斯维加斯不一样，全是大规模的秀。
再说刚才的音乐剧，这个《蜘蛛侠》投资很大，但很失败。而我后来看到的另外一部音乐剧，投资不大，却很成功，叫作《摩门之书》，大家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这是目前被大家公认的“本世纪最好音乐剧”，已经拍了十三年了。这部音乐剧我看的时候可以说是心惊肉跳，这部剧创作的自由度之大让很多人都感到诧异。大家知道美国是一个大多数人信仰上帝的国家，是一个相当保守的国家，比欧洲要保守得多，到现在美国同性恋、堕胎的合法化还会受到很多保守势力的阻挠，但是在生活、社会、法律上保守，和在创作上自由并不矛盾。《摩门之书》这部剧中就创造了一个渎神的角色，这个角色甚至渎到了上帝，在这儿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讲里面有一个简单的情节，就是一个教士想和一个女性发生关系，他说我想跟你“洗礼”，他把“洗礼”这个词用来当作我想和你发生性关系。我当时都看傻了，竟然有这么大尺度的渎神行为。现场观众中只有极少数的黑人和亚裔，基本上都是白人。我当时看周围的白人观众的反应，看到各种保守的白人女性，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在那儿非常愤怒地盯着舞台，但是又不能发作。因为艺术嘛，允许创作自由，再看白人女子旁边的老公，“哈哈哈”大笑不止。《摩门之书》演出结束以后全体观众起立，热烈鼓掌五分钟，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全部鼓掌，这部音乐剧确实是一部非常大尺度的创作。《摩门之书》的两位编剧也是美国一部最大尺度的电视系列剧《南方公园》的编剧，这部系列剧就是天天讽刺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东西。天才编剧编的这个《摩门之书》，大家到美国看音乐剧时一定要去看看。
在电影界有奥斯卡奖，音乐界有格莱美奖，电视剧界有艾美奖，戏剧界包括音乐剧在内也有一个权威奖，叫托尼奖。大家如果不知道看什么音乐剧，那就看当年的托尼奖是谁拿的，一般得了托尼奖的剧通常都是很不错的，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 咸丰帝逃离圆明园 |
下面说说1860年的这一天，英法联军进逼，咸丰逃离圆明园。在圆明园建成以后，清朝的皇帝就一直住在这个园子里。所以自从有了圆明园，很多皇帝可能一辈子就去两回紫禁城（即故宫），登基一回，结婚一回，除此之外，其他时间就全都在圆明园里住着。紫禁城给人的感觉是保守、呆板，戒备森严，而圆明园给人的感觉极为浪漫。圆明园号称集天下园林之大成，皇帝南巡时坐着船沿着运河，到杭州、苏州去游玩，看到的园子中的各种风景，什么曲院风荷、狮子林，都要在圆明园里复制一个。所以有诗赞美道：“谁道江南风景佳，移天缩地在君怀。”圆明园的设计者还向那些外国来的传教士打听他们那儿的园子是什么样的，巴黎有什么漂亮的园子，然后也在圆明园里复制一个。所以皇帝住在圆明园里，几乎就相当于在天下园林里住着，非常浪漫、美好。在圆明园，光是通过各种桥就可以走遍整个园子，坐船也可以游遍整个园子，圆明园的设计简直是巧妙极了。
圆明园的面积非常大，实际上它是由圆明、长春、万春（又叫绮春）这三个园林所组成，占地面积多达三点四平方公里，等于紫禁城四个半以上那么大。在北京现存的皇家园林中，也只有颐和园与其稍为接近，为二点九平方公里，但其四分之三的面积为昆明湖，所以在景点上要少得多，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其实北京西北郊的清代皇家园林远不止圆明、颐和这两处。当年有著名的“三山五园”，即圆明园、畅春园、万寿山清漪园（颐和园）、玉泉山静明园和香山静宜园。其中畅春园在明代叫清华园，就是现在清华大学所在地。而在圆明园与畅春园之间有皇帝赐给王公贵族的众多中小园林，其中有一座叫睿王园（即明代的勺园），它就是今天北京大学所在地。当然这众多园林中只有圆明园被人称为“万园之园”。因为当年的圆明园是特别庞大的一个园子，皇帝可以在此种地，可以在此休闲，可以在此度过一生。圆明园里共有一百五十多处景点，其中重要的景点就有七十处，里面有一个景点就是专门给皇帝种地用的，搞得很朴素，有各种各样的农具。皇帝每天可以在福海里畅游，福海边到处都是乐队和歌手，在那儿唱着各种曲子，那简直是天籁之音，美极了。圆明园每年光维修窗户就要花十万两银子，这个预算是极高的。要知道清朝皇帝比起明朝皇帝来已经算是清廉得多，清朝后宫的脂粉钱一年差不多才一二万两银子，而明朝后宫的脂粉钱一年就得有十几万两银子。我以前也讲过很多次，明朝是最穷的一个朝代，但是它的脂粉钱的开支却特别大。所以从这儿大家就能知道这园子有多么宏大。
结果英法联军进了圆明园，住在园中的咸丰帝吓得逃跑了。这帮洋鬼子一看这里面的好东西全都傻了，这就相当于一帮饥民来到了财主家里，但是饥民最后打败了财主。这些洋鬼子把圆明园的东西弄出来，能抱动的就抢走，抱不动的或者砸了，或者直接就在门口卖了，官窑的大瓷瓶子，一镑一个，大家都见过那场景。还有很多稀世名画什么的，很多士兵把这些价值连城的画背回去以后，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最后把这些宝贝传给子孙，这些子孙更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所以在海外经常会有人以特别低的价钱收到一些特别珍贵的东西，这些东西你从收藏家的手里可是收不着的，因为人家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但是这些英法联军的后代，他们也没有眼光，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据说还有人在一个从圆明园中弄出来的瓷瓶上钻了个孔，上面装了一灯泡，在家里当台灯用。结果被懂行的人看见以后，人家说我给你两千块钱买走，他还特高兴。其实这是宋朝时期的一个特别珍贵的瓷瓶，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当时大量的文物流失到了世界各地，大家如果到大英博物馆以及法国博物馆去看，就会发现有很多从圆明园中抢走的文物。
最后英法联军在圆明园放了一把火，其实这把火烧完以后，圆明园的房子并没有倒塌很多。因为当时圆明园的建筑规格是非常高的，尤其是圆明园里边的那个长春园，长春园是外国的一帮传教士建筑师设计的，全部用石头建成，当时没被烧坏，完整地保留了原来的样子。万春园和圆明园里头的木头建筑，也只是过了一下火，并没有真的烧得遍地瓦砾。我小时候就住在圆明园边上的清华园，我记得当时圆明园还没有完全恢复起来，那一带有各种各样的昆虫，我们经常在那儿玩。所以圆明园其实并不光是英法联军与八国联军毁的，在圆明园被烧完以后，本来周围都是八旗军守着，自1904年清廷裁撤圆明园管理机构，一直到1949年，就再也没人管了。于是中国人从官到民一齐去圆明园拆东西，像张作霖等北洋政府首脑在亡故后，其陵墓所用的上好石料多取自于圆明园。不光这些当官的去搬，老百姓也去搬，砌个猪圈都从那儿搬点儿石头、木材什么的。我记得小的时候还专门向吴良镛院士请教过这个问题。我在吴良镛院士家，他拿了很多很多老照片给我讲，圆明园的木材、石材等，那些拆掉的东西怎样一车一车被拉走。那时拉东西的车从圆明园一直排到西直门，其实最后是我们中国人自己把虽然已经烧毁但尚留存不少石料的圆明园几乎给搬空拆光了，最后只剩下实在搬不动的大石头还立在那儿。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圆明园遗址才得到人民政府切实而有效的保护。
所以现在的圆明园遗址公园确实是国耻纪念。一种是我们被侵略的国耻，被帝国主义欺负的国耻；一种是当年我们不珍惜自己的文化，不珍惜自己的传统的国耻。大家看西方的很多国家、很多城市也都有战败的时候，但即使战败了，大家会去把凯旋门拆了吗？即使战败了，大家会去从罗马斗兽场里拆点东西回家盖房子吗？所以说圆明园今天的状况除了与列强侵略有关，其实也与我们自己当初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们的文化、文物有关。所以当我们今天面对圆明园的废墟时，不仅要对列强火烧圆明园的滔天罪行感到无比愤恨，也要对旧中国那几十年间国人自己把圆明园留存的石料搬空拆光的可耻行为进行深刻的反省。今天大家再去圆明园一定要把这两种国耻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