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一只金刚鹦鹉起航
“康铁基”出海那天,卡亚俄港热闹非凡。海军部长命令海军拖轮“河口卫士”号拖我们出海湾,直到近海航道再扔下我们,这就是古印第安人乘木筏捕鱼的地点。各个报纸用黑字套红头条标题报道了此事,4月28日清晨,码头上便聚集了一大批人。
我们六人约好在木筏上集合,11点时大家无所事事,我就去了码头,赫尔曼独自在那儿看守木筏,我刻意从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从防波堤走过来,为的是最后彻彻底底伸展一番腿脚,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有这种机会了。我跳上一片混乱的木筏,上面满是一串串香蕉、水果筐和袋子。这都是最后扔上去的,全都需要安排和绑牢。赫尔曼无可奈何地提着一只鸟笼,里面是一只绿色的鹦鹉,一位好心的利马人的送别礼物;他坐在这一大堆东西中间。
“看着这只鸟,”赫尔曼说,“我要上岸喝最后一杯啤酒,拖轮要过好几小时才能来。”
他刚刚消失在人群中,人们就指指点点挥动起手臂:“河口卫士”号拖轮全速驶了过来,在摇摇晃晃塞满了通向“康铁基”号水路的帆林外抛了锚,派来一艘大摩托艇来拖我们离开。
摩托艇上挤满了水手、官员和摄影师,在一片相机咔嚓声和口令声中,一根巨大的拖绳牢牢地拴在木筏的船头。
“等一下,”我手拿着鸟儿拼命地喊叫,“时间还没到,一定要等其他的Los expedonsdos。”我一边指着城里一边喊道。
可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话。官员们彬彬有礼地笑着,木筏头上的绳子已捆牢准备拖航了。我慌忙把绳子解开扔回船上,拼命打手势。在这混乱时刻鹦鹉找机会打开了鸟笼,当我转身返回时,它正大摇大摆兴高采烈地散步,我想抓住它,它粗鲁地用西班牙语尖叫着连飞带跑地跳向香蕉堆。我一边要盯着想要在船头套绳子的水手,一边追扑着鹦鹉。它尖叫着飞进了竹舱,我把它逼到一个角落,趁它想飞过我头顶时,伸手抓住了它的一条腿。当我再度走到室外把扑腾着翅膀的战利品塞回笼子时,水手们已起掉木筏的锚绳,木筏正不由自主地跟着冲过防波堤涌来的浪头来回摇荡。我抓起一只桨死命撑着木筏想让它避免和码头上的木桩猛烈冲撞,但却于事无补。摩托艇已启动,“康铁基”号被猛地一拽,便开始了漫漫旅程。
我的唯一伙伴就是那只坐在笼子里沉默不语对我怒目相向的,会说西班牙语的鹦鹉。岸上的人群欢呼着挥动双臂,摩托艇上黑皮肤的摄影师为了抢拍探险队从秘鲁起程的戏剧性场面,差点掉进海里。我独自一人无可奈何地站在木筏上用眼睛搜寻那些走失的伙伴,可是没有他们的影子。就这样我们驶到了“河口卫士”号,它停在那儿升好了汽准备启锚出发。我从绳梯三步并两步地爬上船,在上面又吵又闹,结果起程延迟了,派了一艘船回码头,过了好一会儿,船上载满漂亮小姐回来了,没有一个是“康铁基”号上的船员。他们这样做本无可厚非,可并没解决我的问题,当木筏上站满了美丽小姐时,那船又开回去寻找Los expedicionarios namgeos(1)。
就在此时,埃里克和本奇特怀抱书刊和杂物正慢悠悠地向码头走来。他们与络绎不绝从码头散去的人群撞在一起,最后被一位温文的警察挡在警戒线之外,他说已没什么可看的了。本奇特用雪茄做了一个神气的手势,告诉警察他们啥也不看,他们是乘木筏出海的人。
“不可能了,”警察老实告诉他说,“康铁基一个钟头前已起航了。”
“不会的,”埃里克拿出一个纸包,“号志灯还在这里!”
“他是领航员,”本奇特说,“我是司务长。”
他们挤过人群,可木筏真的已经走了,他们在防波堤上绝望地来回走动着,终于在那儿和其他人会合了,他们也正焦急万分地寻找业已失踪的木筏。后来终于找到从海上回来的汽艇,就这样我们六人终于分而复合了。“河口卫士”号拖我们出海时,木筏四周激起层层白沫。起航时已是黄昏。次日清晨我们完完全全地驶离了近海航道,“河口卫士”号这才扔下我们。刚一驶过防波堤我们就遇到了巨浪,跟随我们的小船纷纷掉头回航。只有几艘大游艇跟着我们来到海湾入口处观看口外情形。
“康铁基”号像一头狂怒的拴着绳子的公山羊跟在拖轮后面,用头顶撞着巨浪,海水都涌入舱面。情况的确堪忧,因为此时的海面与我们将要遭遇的海面相比要平静得多。在海湾的中间拖绳断了,靠近我们这边的断头缓缓沉下去,拖轮继续前行。我们扒在木筏边上捞绳头,游艇开过去试图拦住拖轮。木筏旁蜇人的水母足有洗衣盆那样大,随着波浪上下漂动,所有绳子都被裹上一层黏滑的胶状物。当木筏向一边倾斜时,我们俯卧在边上的人便离开水面,我们向下挥动手臂直至触及黏滑的拖绳。然后木筏又倒向另一边,我们的头部浸进水里,苦涩的海水和巨大的海蜇一直跑到我们的背上。我们一边吐着唾沫,一边咒骂着该死的海蜇,从头发上摘下刺丝。当拖轮开回来时,绳头已捞起能绞接了。
就在我们刚把绳头扔到拖轮上时,木筏忽然被冲到船尾突起部分的下边去了,大有可能被水压挤到拖轮上撞碎。在这危急关头,我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使劲用竹篙和桨撑木筏,企图及时挽救覆灭的命运。
可我们的位置总不对劲,我们沉在波谷里时,够不着头顶上的船尾,水面升起来时,“河口卫士”号又把船尾全部没入水中,水的巨大吸力如果把我们吸至船尾以下,拖轮随着波浪起伏会把我们拍得粉身碎骨。拖轮甲板上的人来来回回跑着喊叫着;最后螺旋桨在我们身边开始旋转了。在最后一瞬间它帮助我们脱离了回流。木筏头部已经受到重撞,有些地方的绳子稍稍有些错位,但逐渐又自个儿回过来了。
“事情从来都是先苦后甜的,”赫尔曼说,“赶紧停止拖行吧,这样会把木筏摇碎的。”
拖行极缓地进行了一夜,中间只出了一两次小小故障。游艇早已告别了我们,海岸上最后一丝灯光也消失在身后。黑暗中只有几艘船的灯光从旁掠过。我们轮班看守拖绳,每人都抽空美美睡了一觉。翌日黎明时分,秘鲁海洋一带浓雾密布,从头顶向西是晴空万里,条状波涛毫无声息地你追我赶,浪尖上浮着一层细碎的白浪花。衣服、木头和手触碰到的一切都被露水打湿了。这里气温寒冷,我们四周的碧海在南纬12度地区可算出人意料的冷。
我们正处于洪堡德急流之中,这股急流从南极带来了大量的海水沿秘鲁海岸北上,然后往西向赤道以南流入外海。皮扎罗、扎拉提和其他早期的西班牙人就是在这里初次看到印加人的大型远洋木筏的,这种木筏常常驶出50至60海里到洪堡德急流,猎捕海豚和金枪鱼。这儿的海风一整天都从陆地吹向海洋,到晚上海洋吹向陆地的风仍然可以抵达这儿,如果木筏想回去便可在此借风力返航。
我们在晨曦中看见拖轮就停靠在旁边,我们格外注意不让木筏离船头太近,同时把充气橡皮艇放下水。橡皮艇像球一样浮在波浪上面,载着我、埃里克和本奇特,一起一伏地驶离木筏,直到我们抓住“河口卫土”号的绳梯爬上去。本奇特当翻译,我们在海图上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确切位置。现在我们位于卡亚俄西北,离岸50海里,开始的几个晚上我们需要点灯,以免被沿岸航行的船只撞沉。再往外行就碰不到船了,太平洋的那部分没有航道。
船上的人和我们一一作别,当我们再度登上橡皮艇,在波浪中颠簸着回到“康铁基”号时,在我们背后传来一道道惊异的目光。拖绳终于解开了,木筏再次变得孤零零的。“河口卫士”号上的三十五个人凭栏挥手向我们告别,直到我们分不清他们的身影。“康铁基”号上的六个人坐在木筏上目送拖轮直到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海平线上的黑色烟柱越散越开最终消失了,我们这才摇摇头,彼此看一眼。
“再见了,再见,”托斯坦说,“估计现在我们只好自己发动机器了。”
我们大笑,试了试风力,风太小,南风已转为东南风了,我们扯起竹檩和巨大的方形风帆。帆松垮地垂下来,康铁基的脸现出了皱纹和不满。
“老人不高兴,”埃里克说,“他年轻时的风比现在强多了。”
“看来我们落后了。”赫尔曼说着话从木筏上扔了一片轻木到水里。
“一、二、三……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这片轻木始终静静浮在木筏边上,连木筏的一半都没走完。
“我们总会走完它。”托斯坦持乐观态度。
“但愿别随着晚风往回漂,”本奇特说,“在卡亚俄告别很高兴,可我情愿他们别再欢迎我们回去!”
此时木片已漂到木筏尾部了。我们欢呼雀跃地动手把在开航前一分钟塞到舱面上的东西都放好捆牢。本奇特在一只空木箱里放好煤油炉,不久我们就喝上了热可可,用它就饼干,还打开一只鲜椰子喝。香蕉此时还没熟透。
“现在我们总算还顺利。”埃里克笑着说。他身穿一条肥硕的羊皮裤子,头戴一顶印第安人的大檐帽,肩上站着鹦鹉。埃里克缓缓走着。“只有一件事我不太喜欢,”他继续说,“如果我们一直就这样停滞不前,那些大家都不太了解的横向急流,会把我们推回去撞在礁石上的。”
我们商量一下看能否划桨前进,可大家一致决定再等等看。
终于起风了。风从东南方向静静地越刮越大。不一会帆就被吹得胀鼓鼓的,康铁基的头也胀圆了,带着一抹好斗的神情。“康铁基”号开始前进了。我们喊道:往西走!调整了木筏的方向。我们把导向桨放进水里,开始轮班掌舵。纸团和碎木片被我们扔下水,手里拿表站在船尾。
“一、二、三……十八、十九,好极了!”
纸和木头碎片越过了导向桨,不一会似一串珠子漂在浮船后的波槽里。我们一步步向前驶去。“康铁基”号不像尖头赛艇那样乘风破浪前进。她钝且宽,重且实,她漂在波浪上拍打着水面稳健地前行。她从从容容,一旦行走起来就以勇不可挡之势涌向前方。
洪堡德急流的巨浪
现在,操舵成了我们首要的难题。木筏完完全全按西班牙人的描述建造的,但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给我们讲授驾驶印第安木筏的高级别实践课程。在岸上我们就请教过专家,可收获甚少。他们跟我们一样知之不详。东南风越吹越紧时,我们必须调整航向,以保证风从船尾刮过:如果大量的风从两舷吹来,帆就会突然转动打到货物、人和竹舱上面,此时木筏就会转头,尾部向前继续按同一方向前行。这是一场艰苦激烈的战斗,三个人和帆搏斗,另外三人划着长长的导向桨,把木筏头部调整为顺风方向。调正后操舵的人须倍加小心,以防立即重蹈覆辙。
长达十九英尺的导向桨,浮放在屋部大木墩上的锚固钉之间。我们在厄瓜多尔帕伦克河上流放木料时,当地土人朋友所用的桨和我们这支一模一样。长长的红木杆像钢铁一般沉重而坚硬,一旦落入水中就会沉没。木杆末端用绳子绑着一张大的枞木桨叶。浪推桨时,我们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握稳,我们握住桨叶拼命转动,才能使桨叶在水中直立,我们的手指累得几乎痉挛。我们在导向桨的杆上绑了一根横棍,才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如此一来,可以借助杠杆的力量转动。这时风紧了。
下半天,贸易风使出浑身的劲,风很快使海面波涛汹涌,海风从船尾打上来。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我们遇到的才是大海。这时我们真是进退维谷了。
我们已完全与世隔绝了。前途渺茫,全凭木筏闯海的能力了。而且我们知道,从此刻起不会再有吹向陆地的风或掉转回头的可能性了。我们进入了贸易风带中心,它会把我们吹送得越来越远。眼下只能全速前进;如果想掉头回去,只会落得船尾向前朝着大海航行。唯有把船头对着落日的方向随风飘去。总之这才是我们此次航行的目的所在:跟着太阳的足迹前进。我们觉得,当康铁基和他崇拜太阳的部族被人从秘鲁赶出来逃往海上时,肯定是如此做的。
我们怀着必胜而欣慰的心情目睹着木筏迎接第一批可怕的巨浪的挑战,它冲上白沫四溅的浪尖并且翻了过去。但操桨的人无论如何也把不住舵,喧嚣着的波涛向他涌来,不是把桨刮到一边,就是把桨抛到锚固钉外面,无计可施的掌舵人被甩到一边。当巨浪涌过来倾泻在船尾舵手的身上时,即便二人同时操桨也把不稳。于是我们想出一个办法,从木筏两侧牵两根绳子捆住桨,再把桨绑在固定锚中间,人就获得一定的自由,只要我们能坚守阵地,即使再大的浪也不害怕了。
随着浪谷进一步加深,我们已进入洪堡德急流流速最快的地段了。波涛很明显是水流造成的,不是单纯由风掀起来的。我们周围的海水碧绿而清寒,身后秘鲁连绵起伏的群山早已隐没在浓云之中。当夜色降临时,我们与大自然的搏斗也就拉开序幕了。对于大海我们没有把握,永远没办法知道当我们与它亲近时,它到底会表示友善还是充满敌意。被夜色吞没之后,我们耳边只听得一片巨浪的咆哮声,忽然身旁响起浪涛涌来的滚滚轰隆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一个有竹舱屋顶一样高的白色浪峰悄悄袭向我们,我们死死抓住一个东西,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大量海水倾泻在我们身上和木筏上。
可每次都让我们既惊异又颇感宽慰。“康铁基”号沉稳地翘起尾部,满不在乎地往上漂升,同时大量海水从它身边流过。之后我们又没入波谷,等待着下一个巨浪的到来。最大的浪往往是好几个接踵而至,中间还夹杂着一连串小浪。两个巨浪之间彼此距离太近时,第二个浪就会打在木筏尾部,因为前一个浪还顶着木筏的前部。因此,我们立下一条必须人人遵循的原则:值班操舵必须腰间系上绳子,绳的另一端拴在木筏上,因为木筏上没有护栏。掌舵人的任务就是使船尾朝向风浪,好使风帆永远载满风。
我们把一只旧罗盘绑在船尾的箱子里,以便让埃里克核对航线、计算速度和位置。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因为满天乌云,滚滚浪涛把海平线弄得模糊不清。每次操舵都用二人,大家轮班替换,两人并肩坐着,须使出浑身力气才能与跳跃的导向桨搏斗,这时候我们其余的人便抓紧时间在四面透风的竹舱里小睡片刻。
当特大的巨浪打过来时,舵手只好丢开桨让绳子控制,跳起身来抱住一根从竹舵伸出来的竹篱。这时滔滔海水不绝涌来,劈头盖脸地浇在他们身上,然后再从圆木中间的缝隙和木筏边上流走。此时舵手必须立即反扑过来去掌舵,否则木筏一掉头,风帆就会接踵打过来。如果木筏以一定的角度迎浪,那么海水很容易灌进竹舱里。而浪从船尾打来时,海水会立刻从几根木头之间流走,难得会打到竹舱墙壁。船尾的圆木像叉耙一样漏掉海水。显而易见,木筏具有它独特的优越性,上来多少水就可漏掉多少。舱面的空隙只会往下漏水,决不会有水往上涌。
大约在午夜时分,北面有一艘船的灯光在晃动。凌晨3点,同一航线又经过一艘船。我们摇着小煤油灯并闪着手电招呼船上的人,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灯光缓缓北去消失在黑夜之中。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附近有一只真正的印加木筏正颠簸于波浪之中;我们也不知道这竟然是我们看到的最后船只,在我们抵达大洋彼岸以前,这已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的人迹。
黑漆漆的夜晚我们似苍蝇一般两人一对死死抱住导向桨,清凉的海水浇在头上,导向桨不停抽打着,我们的前胸后背都痛透心扉,手由于握桨时过分用力,变得僵硬发直。最初的几个昼夜给了我们绝好的机会锻炼,把一些从未出过海的人历练成为称职的水手。最初的二十四小时每个人轮流掌舵两小时休息三小时。我们的安排是这样的,每个钟头由一位新人替换两个舵手中那个已工作两小时的人。
为了应付掌舵,一个班下来全身每根肌肉都紧张到了极致。我们推桨累得推不动时,就到对面去拉桨。我们的手臂和前胸被挤得酸痛难当时,就掉转身子用后背,桨把儿把我们的前胸后背撞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等到替班的人来了,我们半闭着双眼爬进竹舱,在两条腿上系一根绳,来不及爬进睡袋就穿着浸满海水的衣服睡着了。不一会儿就觉得腿上的绳子被使劲一扯,三小时已过去,又得出去换班了。
第二天晚上的情形更糟。浪非但不平息反而更高涨了。和导向桨连续奋斗两小时太长了,值班的人到后半时已经精疲力竭,海浪制伏了我们,把我们掀倒在地,甩到一边,同时海水倾泻在舱面上。后来我们又改为每掌一小时舵,休息一个半小时。海上最初的六十小时就是如此度过的,波浪一个接一个永不停歇,我们与它连续奋战。浪头有高有低,有尖有圆,有的倾斜着,外带浪上起浪。
我们当中晕船晕得最厉害的是克那特。虽然我们免了他掌舵,可他同样付出了代价,独自在竹舱的一角默默忍受着痛苦的煎熬。鹦鹉闷声不响地待在笼子里,每当木筏突然下沉或浪头从船尾溅到墙上时,它就用嘴衔着笼子拍打翅膀。“康铁基”号摇晃得不算厉害,她比大小一样的船只更适应波浪,更加稳定,但我们不会预测舱面倾斜的方向,我们最终也没能学会在木筏自由活动的技巧,毕竟她下沉的次数不低于摇晃的次数。
第三天晚上风依然凶猛,可波浪平息一些。大概四点,一个巨浪突然迸溅着浪花从黑暗中袭来,掌舵的人还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它已打得木筏掉转过去了。风帆抽打着竹舱,仿佛要撕碎自己和竹舱。我们全部跑出去保护货物和拉紧帆的绳索,试图让木筏返回原来的航向,这样帆就会胀满,形成一条稳定的曲线。可木筏不愿顺从我们的意图,她更愿意倒着走,它的脾气就这么倔。我们连推带拉还摇桨,在黑暗中结果风帆还打倒俩人,险些把他们打到海里去。
海面明显地平静下来了。我们浑身僵直酸痛,手脱了皮,双眼困得睁不开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养精蓄锐,以防这鬼天又再度和我们一比高下。这是很难预测的。因此,我们收了帆,把它卷在竹檩上。“康铁基”号用船舷迎接波浪,似软木塞一样漂浮着。木筏上所有的东西都绑得牢牢的,我们全都爬进小竹舱紧紧靠在一起,就像沙丁鱼罐头塞了木乃伊一样,一起走入梦境。
我们万万没料到在掌舵问题上我们已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关。直到我们驶到大洋中间,才恍然大悟,发现原来印加人操纵木筏是如此简单而聪明。
未遂的海空告别
次日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此时鹦鹉开始啾啾地鸣叫并来回在鸟架上踱步。舱外波浪依然很高,但变成了条状,浪脊间隔匀称,不似昨天那么凶猛狂乱了。首先我们看见了照在黄色竹舱地面上的阳光,海面四周由此平添了份风和日丽的氛围。海只要不触及我们这些待在木筏上的人,再汹涌澎湃数倍又何妨?即使巨浪竖在我们的鼻子面前,只要我们确定木筏立刻会跃上浪峰,像压路机一样碾平它,这令人畏惧的万吨海水也只是举起我们而已,然后便呻吟欢笑翻滚在木筏之下,如果这些我们统统都知道的话,巨浪又何足畏惧!秘鲁的那些先知先行者是有意识摈弃了中间灌满水的壳体船和那种过于长的船,由于这种长船不可能一次越过一个波浪。总言之,轻木筏相当于一架软木造的蒸汽压路机。
中午时分,埃里克测了一下位置。我们发现,包括架帆行驶的距离在内,我们已经向北偏离了很远。我们仍旧处于洪堡德急流之中,离岸100海里。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会否驶入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南的神秘莫测的涡流。如果那样的话,就会产生不堪设想的后果。因为那里有流向中美海岸的强劲海流,它们会将我们卷去各个方向。不过,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在我们向北航行还不到加拉帕戈斯群岛之前,就会向西转弯越过大海。风继续从东南方向吹来。我们扬起帆,使木筏尾部迎接浪头,继续轮番使舵。
此时克那特已能适应海上的颠簸不再晕船,他和托斯坦爬上摇摇晃晃的桅杆顶上,试图用气球和风筝把神秘的电台天线放到空中。忽然他们中不知哪一个在竹舱的无线电角落里大声喊道,他听见利马海军电台正在呼叫我们,他们告诉说,美国大使的飞机正飞离海岸前来向我们最后告别,并且看看我们在海上是怎样一个情景。没多久,我们和飞机驾驶员取得了联系,然后令我们颇感意外的是我们竟和坐在飞机上的我们探险队秘书歌特•沃尔德交谈起来。我们尽可能报出我们所在的确切位置,并连续几个钟头发出找寻信号。“军-119”盘旋在空中寻觅我们的踪迹,飞机忽远忽近,空中所传来的声音也忽大忽小。可我们一直未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也没见到飞机。要在波涛滚滚的汪洋大海中寻找一只扁平的木筏确实不易,我们自己的视线也受到极大限制。最后飞机不得不停止寻找返航回去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有人试图找寻我们。
轻木在吸水
接下来的一天浪头依然很高,但哗哗直响的波涛以极均匀的间隔从东南方涌来,这样操舵就容易了许多:风浪从左舷打过来,因此打在舵手身上的机会相对较少,木筏前进也更加平稳也不再打转了。由于我们看出,东南方的贸易风和洪堡德急流正推着我们一步步逼近加拉帕戈斯群岛的逆流,所以我们非常担心。我们正快速向正西北方前进。这几天我们的平均速度为每天55到60海里,有一天甚至达到71海里。
“加拉帕戈斯那地方有趣吗?”一天克那特一边察看海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图上标着一长长代表我们位置的圆圈,像手指一样不祥地指向令人诅咒的加拉帕戈斯群岛。
“很无趣,”我回答,“据说印加人图帕克•尤潘基在哥伦布时代前,曾从厄瓜多尔航行到过加拉帕戈斯群岛,可他和族人们并未在那里定居,因为那儿没水。”
“好吧,”克那特说,“我们决定不去了。但愿我们千万千万别到那儿去。”
现在我们对周围起伏不定的波浪早已习惯了。只要我们和木筏能永远漂浮着,些许颠簸又算得了什么呢,别忘了下面可是万丈深渊啊。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能在海上漂浮多久?显而易见轻木正在吸水。船尾的横梁比其他横梁的情况更糟。我们稍稍用手指一摁,指尖就陷进泡透的木头里,挤得里面的水咝咝地响。我一言不发地撕下一块湿透的木片扔进水里。木头悄悄地没入水中沉到深海里去了。后来我看见其他人在他们以为没人注意的情况下也如此做过。他们肃静地立在那里,注视着湿木静静沉入碧海之中。
起航时我们曾注意过木筏的吃水线,但在汹涌着波涛的海上不可能看出来究竟吃水多少,因为木筏一会儿被抬出水面时而又深入水中。我们用刀子扎进木头里去,令我们颇为欣慰的是表面以下一英寸左右还是干的。我们算计了一下,假如水从同一地方继续往里渗透,到我们预计登陆时,木筏正好设在水皮以下,但仍可继续漂浮。不过我们断定最里面的树液会起饱和作用,阻止水继续入侵。
在最初的几周时间还有另外一事让人挂心。那就是绳子。白天事太多,没时间去想它,到了晚上,躺在竹舱地面睡觉时,我们就不由得想起这问题,于是就用手去摸一下,听听它发出的声音。每个人躺在身下的草垫上都能感受到苇席随着圆木在有节奏地起伏着。一根升起另一根又缓缓下来。圆木的起伏不太大,但令人感觉你只躺在一只有生命的呼吸着的巨大动物背上,所以每个人都愿意顺着圆木睡。最初两夜睡得很不好,到后来因为疲累也就无暇顾及了。后来绳子在水里泡胀了,九根圆木也就不怎么动了。
虽然圆木不怎么动,可木筏上从没一个平面与四周环境相比是完全静止不动的。由于基础就在于上下活动,所有的连接点也在转动,一切东西便跟着动起来了。竹条舱面、双桅杆、竹舱的墙壁和盖着香蕉叶的竹条屋顶全都用绳子固定好的,它们在晃动中朝彼此相反的方向起伏。尽管我们不太留意,可这情形非常明显。如果一角起来而另一角就下落;如果半边屋顶的竹条往前跑,那么另一半就往后去。从墙壁上半部敞开的部位向外望,外面的运动更为活跃,浪头一到,便天旋地转。
绳子承受着所有的压力。我们整晚整晚听着它嘎吱嘎吱地响,摩擦着、呻吟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就好似黑暗中有无数人在齐声哀号,每一根绳子的粗细松紧全不相同,发出各不相同的音调。
每天清晨我们都彻底检查一遍绳子。我们让人抓住两腿从木筏边上抱头伸进水中,查看木筏底下的绳子是否还完整无损。虽然每个人都这么看,但迄今为止并未发现磨损的痕迹。在旅行途中我们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由于轻木非常软,绳子非但没被磨损,反而把木头磨成了一道一道的沟,绳子被轻木保护起来了。
一两周以后,海面逐渐平静下来,我们发现海水的颜色由绿变蓝。我们不再向正西北方向前进,而是开始向西北偏西而去。我们断定这是表明我们已离开急流的头一个微弱信号,我们已经有了进入大洋的希望。
飞来的大餐:从沙丁鱼、金枪鱼到海豚
我们在海上单独漂泊的第一天就在木筏四周看到了鱼。只是我们正全力以赴忙于驾驶,没时间考虑它们。次日我们碰到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沙丁鱼,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八英尺长的蓝鲨,它翻过身子用它的腹部磨蹭木筏尾部,赫尔曼和本奇特正裸露着双腿站在浪中掌舵。鲨鱼在我们周围嬉戏了片刻,待我们拿好鱼叉时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次日到访的有金枪鱼、东方狐鲣和海豚。一条大飞鱼不幸落在舱面上无奈又无望地扭动着身子,我们就以它作诱饵,立刻就钓得两只大海豚,一条有二十磅,另一条重达三十五磅。两条鱼足够我们吃好几天。轮班操舵时还可以看见好多从来都没过的奇奇怪怪的鱼。有一日,我们遇到一大群海豚,鱼群远得望不到头,只见黑黑的脊背翻腾,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直到木筏边。从桅杆顶上望去,整个海面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鱼儿。我们离开海岸越远,靠近赤道越近,飞鱼也就越多。最后我们来到蓝色水区,那里的海浪起伏平和缓慢,阳光照耀着宁静的海面,只有一阵阵风儿吹过来才能掀起点点浪花。在这里我们见到了箭雨般的闪亮的飞鱼群从水中射出,往前笔直飞去,直至力尽才又潜回水里。
夜晚放一盏煤油灯在外面,大大小小的飞鱼受灯光的诱惑飞也似的从木筏上空掠过,时常撞在竹舱上、帆上,绝望又无奈地跌落在舱面;因为离开水无法起飞,它们只好一筹莫展地躺在原地抽打着,好似一条长着长长胸鳍的大眼鲱鱼。间中会偶然听到舱外有人忽然大声咒骂,原来是被一条高速飞行的冰冷的飞鱼冷不丁抽在脸上。它们总是以飞快的速度,嘴部朝前飞来,假如恰好正中脸部,会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可被击中的人往往很快就原谅了这种毫无缘由的进攻,因为这里虽然劫难重重,但美味佳肴却源源从天而降,享之不尽。我们常用飞鱼做早餐。不知是因为鱼,是厨师还是胃口的原因,飞鱼去鳞后的味道像极了油煎小鲑鱼。
厨子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舱面上收集夜晚跌落在木筏上的飞鱼。正常情况下能拾到六七条,有一次竟然拾到过二十六条。有天早上克那特手端煎锅站着,一条飞鱼下来时误撞到他的手,没能准确无误地落在烧开的油锅中,为此克那特颇为懊丧。
托斯坦一直不能完全理解我们与海所达到的亲密无间的程度,直到一天清晨他在枕头上捡到一条沙丁鱼才翻然醒悟,竹舱内太过狭窄,托斯坦只好把头伸到门口,夜晚有人出去时如果无意中踩到他的脸,托斯坦就咬人的腿,他抓着沙丁鱼尾推心置腹地告诉它,他非常理解沙丁鱼的处境也对它寄予最大的同情(2)。第二天晚上我们都非常自觉地收回双腿,好让托斯坦有个稍微宽裕地方,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托斯坦从此就搬到放电台的角落里,睡在炊事用具上。
怪鱼来访
这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天天气阴郁,夜晚到处一片漆黑。托斯坦放了一盏煤油灯在头顶附近,为的是让换班的人进出从他头上跨过时,能看到地方下脚。大约凌晨4点钟托斯坦醒了,灯已被打翻了,在他耳旁有个冰冷的东西在扭动。“飞鱼”,他边想边在黑暗中摸索,想抛开它。他握住了一根又长又湿像蛇一样扭动的东西。他像被烫了手一样立刻松开。当托斯坦想再点灯时,这个看不见的怪物已扭到赫尔曼身边。赫尔曼吓了一跳,我也被惊醒了,我马上联想到章鱼,这一水域常常有章鱼在夜间爬上来。
当我们点着灯时,赫尔曼已扬扬得意地坐那儿握着这条细长的鱼的颈部,它在手里像鳗鱼一样蠕动着。这条鱼有三英尺左右,细得像极了蛇,两眼漆黑而无光,长嘴的两颚满是贪婪的尖长牙齿。牙像刀一样锋利,吞咽东西时牙可以往后折到口腔里面,以增大空间。由于赫尔曼握得太紧,这条食肉鱼突然从嘴里吐出两条八英寸长的大眼睛白鱼。这两条很明显是深海鱼,它们被蛇鱼的牙咬得遍体鳞伤。蛇鱼皮极薄,背部为蓝紫色,腹部呈蓝钢色。我们抓住它后,它的皮就片片脱落了。
最后本奇特也被吵醒了,我们连鱼带灯一块放在他面前,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这不是鱼,根本没有这种鱼。”
说完他不发一言倒头又睡下了。
本奇特说得对,我们六人大概是第一批见到这种鱼活着的人。人们曾在南美和加拉帕戈斯群岛岸上找到过它们的骨骼。鱼类学家称他们为Cympylln或蛇鲐,断定它是深海鱼,但毕竟没人见到过活鱼。不过,即使它们生活在深海,也肯定是在白天,白昼的阳光使它的大眼丧失了视力。在晚上它们就跑到水面以上极高的地方,我们这些木筏上的人才得以亲眼目睹。
怪鱼落在托斯坦睡袋上一周之后,又有一条来访,时间也是凌晨4点。这时月亮已隐没,天空漆黑一片,只有星光闪耀。如今操舵已不费劲,值完班以后,我沿木筏边缘走了一圈,替接班的伙伴瞧瞧有何不妥之处。我们每个值班的人都腰系一根绳子,我也一样。我手提煤油灯,谨慎地沿木筏最外面的圆木行走,为了躲过桅杆。圆木又湿又滑,突然有人在背后拉住我腰间的绳子拽了一下,险些把我拉倒,我气极了。我提着灯气冲冲地转过身,可连个人影也没有。绳子又被人拽了一下,这时我才看到舱面上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在蠕动。原来又是一条蛇鲐,这次它的牙深深陷进绳子里去了,我把绳子从它口拉出时,弄断了它好几颗牙。或许是由于灯光照在弯弯曲曲的白绳上,使我们的深海来客误以为是一条细长的美味,于是跳起来就咬。结果它自己却浸在福尔马林(3)里了断残生。
那些乘着与水面平行的木筏在海上毫无声息缓缓漂浮的人,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海上奇观。而一个在森林中披荆斩棘左冲右突的猎人,回来时常常会说甚至没见到一头野兽,另一人坐在附桩上静等,经常是先听到沙沙声、噼啪声,然后就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出现。海上也一样:通常我们坐在机器轰鸣、活塞震天响的船只乘风破浪,船头激起层层浪花。回来时,我们说大海深处没有任何东西。
遭遇海霸王:鲸鲨传奇
我们漂泊于大海之中,每日都能看到好些好奇的客人在我们周围摇晃,其中有一些,如海豚和舟跟我们混熟了,它们伴着木筏渡海,昼夜守候着我们。
每当夜幕降临,夜空中星光闪烁时,我们的四周就会出现磷光点点与星光交相辉映。单体发光的浮游生物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炭火,当火光冲向我们放在木筏边上的脚跟,我们不由把腿一收。捉住这些生物一瞧,原来只是一种会发光的小虾。在这样的夜晚我们经常被吓一跳,两只又圆又亮的眼睛忽然从木筏边的水中升起,仿佛要对我们进行催眠似的,目不转睛地瞪视我们。通常这是大鱿鱼来访,它们漂浮在水面上,两只恐怖的绿眼在黑暗中闪着荧荧绿光。有时候这是深水鱼的双眼,它们只在晚间上浮,停在那儿,瞪着眼前摇曳生姿的亮光着了迷。有好几次,海面异乎寻常的宁静,木筏周遭黑暗的水面突然漂满了直径二三英尺的大脑袋,瞪着发光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凝视我们。偶尔有些夜晚我们甚至还在水中看到直径三英尺左右的光球,像灯泡放光一样不时亮一下。
慢慢地我们对木筏下面这些海底动物习以为常了,尽管如此,每当有新品种出现我们仍感惊讶。一个天气阴霾的夜晚,两点左右,掌舵的人当时完全分不出哪儿是天哪儿是海,周围黑漆漆一片,就在此时,他看到水下有一团模糊的亮,渐渐亮光显现出动物的轮廓:不知道是浮生物在它身上放光,还是动物本身表面有磷层,水下闪动的光亮使这个阴森、恐怖的怪物外形显得模糊而摇摆不定。它时而圆,时而又椭圆,时而呈三角形,突然它一分为二,在木筏下各游各的。最后,木筏下面出现了三个发光的巨型幽灵,转着圈缓慢移动。
这些东西真怪,单只能看见的部分就有差不多五(4),我们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舱面上追踪它们,观赏这场群妖乱舞。它们连续几个钟头跟踪着木筏前进。这些神秘、安静、发着光的家伙总待在左舷处的深水里,因为那儿有灯光,不过它们偶尔也会出现在木筏下面或右舷处。从背部的光泽看,它们比大象更大,但绝不是鲸鱼,因为它们一直都没上来呼吸。是不是巨型虹鱼呢?这种鱼向两侧翻转时会改变形状。我们为了想看个究竟,把灯光移到水面去引诱它们上来,可它们毫不理会,并且如同其他的妖魔鬼怪一样,天刚破晓就沉入深渊。
过了一天半,在阳光直射的正午时分,我们又遭遇不速之客,此次的际遇揭开了夜间魔怪的真实面目,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知道晚上那三个发光怪兽的真相了。那天是5月24日,我们位于西经95度,南纬7度,木筏正随着海浪的缓慢节奏荡漾。时间已近正午,我们把两条早上捕获的大海豚的内脏抛入海里。我从木筏头部扎到水里想清醒清醒,我抓着绳头仰躺在水面上,不住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就在此时,我看到一条六英尺长的棕色的肥鱼,它正从晶莹剔透的碧海中好奇地向我游过来。我迅速跳上木筏,坐在骄阳下,看它静静地游过,这时我听见坐在木筏后半部的克那特失声尖叫“鲨鱼!”喊得嗓子几近沙哑。几乎每天都有鲨鱼沿着木筏游动,我们从未这样激动,所以大家都明白事情决非寻常,于是都到船尾去支援克那特。
原来克那特正蹲着在水中洗裤衩,猛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张又大又丑陋的脸,我们所有的人都没见过这副尊容。简直是十足的海怪头,又大又丑,就算海老人(5)亲自出水也会自叹弗如。这个又扁又宽青蛙头一样、两边长着两只小眼、嘴巴酷似癞蛤蟆的嘴,四、五英尺宽,嘴角上垂着胡须。脑袋后面便是硕大的身躯,末端长着细长的尾巴,尖尖的尾鳍直立着,这说明此怪不属鲸类。它的躯体在水下呈浅棕色,头和身体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白点。
怪物从船后安详悠闲地游上来跟着我们,像哈巴狗那样咧着嘴轻轻摇晃着尾巴。又大又圆的背鳍突兀在水面上,时而露出尾鳍,当这家伙沉下去时,海水在其宽阔的脊背上流来流去,好像在冲刷水中的礁石。在它那宽颚的前面有一大群花条纹的舟呈扇形在水里游动,庞大的身躯上牢牢栖息着大鲫鱼和其他寄生物,它们随着它乘风破浪,整个怪物看上去就似一座建在漂浮深水礁石上的奇异动物园。
我们在木筏后面用六只最大的鱼钩挂了一条二十五磅重的海豚作诱饵,那群舟立即箭一般冲过来,用鼻子闻了闻,没敢先尝,就急忙奔回它们的主人海霸王那里。怪物像机器开动马达一样,不紧不慢滑向海豚,在它的血盆大口面前,海豚小得只够它塞牙缝。我们试着把海啄往回拉了拉,海怪慢慢追来一直跟到木筏边。它并不张口,只用嘴碰来碰去,就像觉得很不值为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食物大张其口。当这个庞然大物抵达木筏跟前时,它用背去蹭沉重的导向桨,把桨正好顶出水面。现在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近距离观察这只怪物了,或许因为离得太近,我们兴奋起来,大家一味傻笑,被眼前这幅离奇景象逗得前俯后仰的。以沃特•迪斯尼(6)的丰富想象力也不可能创造出比眼前这个长着血盆大口突然出现在木筏旁边的东西更为可怖的海怪了。
这个怪物是一条鲸鲨,是现今世界上已知的最大的鲨和最大的鱼。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动物,人们可在热带海洋的不同区域见到它们的行踪。鲸鲨平均长五十英尺,动物学家说它们的体重为十五吨。据说大的可达六十英尺,一条被鲸炮捕获的小鲸鲨的肝脏竟然重达六百磅,它的每一个颚上长有三千只牙齿。
这头海怪的躯体竟如此之大,它先是围着我们游,后来游到木筏底下,这时它的头露在木筏一端的外面,尾部则完全露在木筏的另一端。它那迟缓笨拙的样子简直不可思议,以至于我们看到它的全貌时忍不住捧腹大笑。当然我们并非不知,要是它来袭击我们,简直易如反掌,单凭尾巴一扫就能把轻木和绳索击碎。这只鲸鲨一直绕着木筏在水中游动,圈子越游越小,我们只好等待,看能出什么事。它从木筏另一边钻出来,温和地挨着导向桨游过去,把桨抬出水面,桨叶从它的背上划过去。
我们站在木筏四周手握鱼叉准备动作,可我们感觉到与我们即将对付的这个哺乳动物相比,这鱼叉简直就好像牙签一样。这条鲸鲨完全没有舍弃我们的迹象,它围着我们转,就像一条忠心护主的狗紧挨着木筏。我们都没遇到过这种事,事先也未曾料到,如今眼睁睁看着这条海怪游来游去,这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事实上这条鲸鲨围着我们的时间还不足一小时,可我们却感觉这次拜访进行了漫长的一整天。最后,埃里克实在太激动了,他握着一支八英尺长的手叉站在木筏一角,在我们缺乏周密思考的叫喊声鼓舞下,他把叉举过头顶。当鲸鲨缓缓游向他,从木筏犄角下刚一露出头,埃里克便使出浑身力气把鱼叉从双腿之间深深插入鲸鲨头部的软骨之中。挨了一两秒钟这巨鲨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眨眼之间,这个温驯而又迟钝的水怪变作了一座铜墙铁壁的肉山。
只听见“嗖”的一声,鱼叉线擦着木筏边拉了出去,当这个巨兽朝水里钻下去时,海水就像瀑布一般从天而至。距离最近的三个人被水打得摔倒在地,其中两人的皮肤被半空中飞快拉跑的鱼线磨掉了皮。那根粗粗的鱼线结实得可以当缆绳拴船,可被木筏边缘卡住,就像双股线一样拉断了。数秒钟后,二百码开外的地方,折断的鱼叉浮到水面上来了。那群惶恐的舟在水里乱窜拼命想追上它们的主人。我们等了好久,以防海怪像一艘被激怒的潜艇一样飞速冲过来,可我们从此再也没见过它了。
硕大无朋的海龟
现在我们已进入南赤道急流,恰好位于加拉帕戈斯群岛以南400海里处,我们朝着偏西方向前进。漂进加拉帕戈斯群岛激流的危险已排除。如果我们与这群岛屿还有联系的话,那就是大海龟带来的问候,很明显是海龟从岛上出发在大海里迷了路。有一天,我们看见一只无比庞大的海龟在水里挣扎,露出水面的只有头和一只鳍。起浪时,我们看到海龟身体下面闪耀着绿、蓝和金色,原来它正在与海豚生死搏斗。在这场搏斗中它显然处于孤立状态,这是一场在十二到十五只彩色缤纷的大头海豚和势单力薄的海龟之间的力量悬殊的较量,它们咬着海龟的颈部和鳍,一眼看出它们是在搞疲劳战,因为海龟绝不可能连续几天把脑袋和鳍状四肢缩在壳里躺着不动。
当海龟看见木筏后,就潜入水中直奔我们,五彩的鱼穷追不舍。海龟径直来到木筏边上,正要往上爬,就看见我们已捷足先登了。假如我们都是老手,当这只硕大的甲壳动物沿着木筏静静划水时,我们就能够毫不费力地逮到它。可我们在关键时刻只瞪大眼睛望着它,等打好绳套,巨龟已经越过木筏的头部。我们把小橡皮艇放进水里,赫尔曼、本奇特和托斯坦坐进里面去追赶它,橡皮艇比游在前面的那东西大不了多少。本奇特以他做司务长的本能从海龟身上看到无数美味佳肴和海龟汤。
可我们划得越快,海龟在水皮底下也溜得越快。本奇特他们离开木筏不足一百码,海龟神秘失踪。总算他们也做成一件好事,因为,当这只黄色小艇颠簸着往回划时,整群亮闪闪的海豚都跟在后面。它们包围着这只新来的海龟,胆子最大的就咬桨叶,因为桨叶入水时和鳍毫无二致。此时那只温柔的海龟总算摆脱了这群卑劣的迫害者。
【注释】
(1)西班牙语,意为“那些挪威探险队员”。
(2)托斯坦非常幽默,他以罐装沙丁鱼在罐内的境况来形容自己。某些罐头鱼里面还有鱼汤,而沙丁鱼则是干巴巴地装进去的,并且塞得满满的。
(3)泡标本用的防腐的药水。
(4)一相当于1.8米。
(5)《天方夜谭》中的海怪。
(6)美国漫画大师,画米老鼠而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