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自己
当海上风浪不大时,我们常常乘橡皮小艇去照相。我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离开木筏的情景。当时水面异常平静,有两个人想把那气球一样的东西放到海里划水。他们刚离木筏不远就放下桨笑得前俯后仰。波涛簇拥着他们一隐一现,每当他们见到我们的影子就放声大笑,笑声在杳无人烟的大海上传得很远。他们令我们感到莫名其妙,觉得他们有些可笑。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我们这几张胡须满面的脸孔之外并无可笑的东西,而他们对这脸早就见怪不怪的了。所以我们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突然之间神经不正常,或许是得了日射病。这两个人笑得差点连木筏都爬不上来了,他们流着眼泪,喘息着,让我们划出去亲自一观。
我和另外一人跳上起伏不定的橡皮艇,一个浪打来把我们涌起来脱离了木筏。小艇一颠我们就势坐下,屁股还没坐稳,我们也放声大笑起来。然后我们赶紧返回木筏上抚慰最后那两个还没出去的人,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全体都疯了。
这是我们首次从旁人的角度看到我们这些人以及我们引以为傲的木筏,得到的印象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和荒唐透顶。我们从没有在空阔的海上从外面看到我们自己。就连最小的波浪都会覆盖住那些圆木,因此我们能看到的只剩下浩瀚碧波中出现的显得异常突兀的矮小房子,敞开的门沿和用树叶遮盖的毛茸茸的屋顶。木筏看上去就像一座随意漂泊在大海里的古老的挪威草料棚,里面满是皮肤黧黑、胡须满面的强盗。如果有人坐着浴缸划着桨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同样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波浪一涌就有半堵竹墙高,仿佛立时就要灌进门洞,冲到那几个瞪大眼睛、长满络腮胡须的躺着的人身上。正在此时,这只失控的木筏一下子浮到水面上,几个蓬头垢面的流浪者还像原先一样滴水未沾,原封不动地躺着。当大浪奔涌而来时,小屋、风帆和桅杆全都消失在波涛后面,不多时小屋和流浪者还会再度出现。情况看上去着实不妙,我们不懂为何在失控的木筏上的一切却又如此顺利。
我们再次划出去自己寻开心时差点出了大事,风浪比我们预料的要大得多,我们不知“康铁基”号正高速破浪前行。小艇上的人只好拼命划桨想追上那只失控的木筏,我们无法使它停止,也不能让它掉头。木筏上的人收了帆,可风还是死命地推着竹舱。木筏一直向西疾驶,我们坐在摇摆不定的橡皮艇上,划着玩具似的小桨竭尽全力追赶。每个人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们绝不可分离。这实在是我们在海上度过的最令人惊恐的时刻,后来我们终于追上了木筏,爬回去和其他人相聚,就像浪子又回到了家。
自那以后,我们规定乘橡皮艇出去,必须拴一根绳子在木筏尾部,关键时刻木筏上的人能把小艇拉回来。从此,除非风和日丽微风送爽之际,我们从不离开木筏太远,木筏驶到旅程中途时,这种机会终于来临了。大海在天际形成一条延绵不断的曲线,这时候我们可以放心地驶离“康铁基”号,划向那海天一色的蔚蓝空间。
当远处的木筏影子越来越小,巨大的风帆缩成了地平线上一片模糊的小方块时,我们的心头不时便涌上一种孤寂之感。脚下的大海与头顶上的天空同样湛蓝,形成弧形渐渐向远方延伸,海天混为一体。我们仿佛是悬在广阔的蔚蓝之中,这里除了太阳再无任何固定的点,那灼热的烈日不断炙烤着我们的颈部。此时远处地平线上的孤帆像磁针的针尖那样强烈吸引着我们。我们划回去爬上木筏,心头涌起浪子回头般的感觉,尽管只是在木筏上而已,可终归是块实实在在的安全之所。有阴凉的竹舱,也有翠竹和枯黄的棕榈叶的芬芳。如今我们可以从洞开的舱门尽情领略舱外阳光灿烂纤尘不染的蔚蓝景观。我们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色,我们目前已心满意足,不过广阔清澈的蔚蓝世界同样还会吸引我们走出去。
我们完全没想到这个摇晃颠簸的竹舱竟对我们的心理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竹舱长八英尺宽十四英尺,为了减少风浪的压力,竹舱搭得极低,连屋脊下面也伸不直腰;四壁和屋顶用粗竹篙支架,用绳子绑捆,并拉了纤绳,四周围上竹皮席。黄绿的竹篙配上屋顶垂下的毛茸茸的棕榈叶,给予眼睛一种舒服安逸之感,这可是白壁无法相比的。右舷的竹墙尽管三分之一都是敞开的,屋顶和墙壁虽能渗进日光及月光,可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原始而简陋的居住环境比刷得雪白的舱壁和紧闭的舷窗更能给人安全感。
我们试着解开这个奇怪的心理现象,后来终于找到答案。事情是这样的,棕榈叶片覆顶的竹屋与航海,在我们看来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东西,而在我们看惯的自然世界中,浩瀚无垠的大海与漂浮在波涛中八面来风的棕榈小屋绝对不协调。因此,在波涛滚滚中,不是小茅屋便是外面的浪涛总有一个会显得失真。可我们呆在木筏上的时候,竹舱及它发出的森林气息,造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而翻腾起伏的波浪却形成了幻觉。一旦跑到橡皮艇往回看,波涛与小屋的地位就倒转过来了。
轻木筏似海鸥一样始终漂在浪尖上,即使浪头打上木筏,海水也总能从尾部漏掉,所以我们对木筏中央干燥的小竹屋充满了信心。航行得越久,我们越发觉得自己这舒适而又简陋的住处安全无比,我们把门外狂奔而过、顶着白沫的巨浪看成是逼真的电影,根本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的威胁。四面漏风的墙壁距没有杆栏的木筏边缘虽只五英尺,比水面也仅高出一英尺半,可一旦爬进门洞我们就觉得似乎已经有好几英里的距离,进入一座大海无法可触及的林中小屋。我们仰躺在这儿看着屋顶,就像是在看狂风中交错盘结的树枝一样,呼吸着森林里木材、翠竹和枯萎的棕榈叶子的味道。
偶尔我们还在夜晚乘小艇划出去看看我们的“家”。黑黝黝的波涛在周围汹涌起伏,热带的夜空点点繁星闪烁,映得水中的浮游生物微微发光。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纯净,只有黑夜和闪闪发光的星星。现在是公元前1947年还是公元后1947年,都已无关紧要。只要我们还活在世上,凝神静气体验就好。我们感到,在技术时代之前,人类的生活也是无比充实的,甚至在很多方面实际上比现代人的生活更丰富多彩。突然之间,时间和演化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最真实最根本的东西,从古至今这些东西始终没有改变。虽然历经数千年,茫茫暗夜和漫天星斗始终如一。我们与星空黑夜合而为一。
古代的航海者
夜晚,我们眼前的“康铁基”号从波涛中浮起,随后又沉入陡直的黑色浪山之后。月光之下木筏显得神秘莫测。闪亮的粗短圆木边上点缀着一簇簇的海藻,黑色的正方形风帆轮廓犹如海盗船上的帆檩,毛草蓬松的竹舱加上船尾附近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所有的一切都令人联想到神话故事里的情景,与现实相距甚远。偶尔木筏整个消失在黑海后面,又浮起来,此时背后的星空把它的轮廓衬托得清晰无比,发亮的海水从圆木上哗哗倾泻下来。
在这只孤筏造成的氛围之下,我们面前清晰地浮现出一只木筏船队,目光所到之处帆樯林立,呈扇形散开,以此增加发现陆地的可能性,先前人们就是这样渡的海。在西班牙人到达南美前不久,统治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印加人图帕克•尤潘基曾率领几千人的大型船队,乘木筏渡海寻找传说中的太平洋岛屿。据说他找到了两个岛,就是加拉帕戈斯群岛。离家八个月之后,他和大批桨手历尽艰难险阻总算返回了厄瓜多尔。康铁基与他的子民在几百年以前肯定也是以类似的舰队渡海的,所不同的是因为发现了波利尼西亚,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千辛万苦地驶回来了。
当我们返回木筏时,我们常围坐舱面谈论那些一千五百年前的秘鲁航海家们,他们曾经历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灯光映在风帆上满脸胡须的高大人影,令我们想起从秘鲁出发的留着大胡子的白人。从墨西哥到中美、南美的西北部,最远至秘鲁,处处都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以及他们遗留的建筑物。印加人到来以前,这种神秘的文明像是被魔法毁去了一样突然从秘鲁消失无踪,但又同样忽然出现在我们正在驶近的西方孤岛上。这些浪迹天涯到处漂泊的文明播种人是不是从大西洋彼岸过来的,早已开化的民族呢(1)?他们是否在更早些时候也乘坐这种简陋的木筏随着西方的洋流和贸易风从加那利群岛到达墨西哥湾呢?那段路程比现在我们所走的路程要短得多,现在我们再也不相信海能把一切都截然分开。
很多观察家根据十分充足的理由认为,从墨西哥的阿兹台克人到秘鲁的印加人,他们所创造的伟大印第安文明乃是受到陆续从东方渡海而来的外来者(2)诱导而产生的,而美洲印第安人大致都是亚洲的渔猎民族,他们早在两万年以前,甚至更早些时候,陆续分成小批从西伯利亚到达美洲。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度从墨西哥延伸到秘鲁的高级文明却没有丝毫发展的痕迹。考古学家往下发掘得越深,文明程度反而越高,高至一定程度就突然消失了。很明显,这种高度发达的古文明是由原始文化中没有任何基础凭空发展起来的。
并且这些文明产生于大西洋急流流向大陆的部位。发生在中美和南美的荒漠和森林地区,而不是发生在条件适宜古代和现代文明都易于发展的气候温和的地带。
南太平洋的文明分布方式也是如此。复活节岛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岛,它干旱缺水,土地贫瘠,并且在太平洋各岛中离亚洲最远,可因为复活节岛离秘鲁最近。岛上文明遗迹也最深。
当我们的旅程走完一半时,正好走完了从秘鲁到复活节岛的距离,这个神奇的岛屿位于我们的正南方。为了模仿木筏出海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我们随意在秘鲁海岸的中部离岸,这完全是个偶然。假如我们到最南边去,在被毁灭的康铁基的蒂亚瓦纳科附近出海的话,贸易风吹来的方向不会改变,可海流却减弱了许多,两个因素加在一块我们就会被推到复活节岛。当我们进入西经110度时,便进入了波利尼西亚海域。因我们现在离波利尼西亚的复活节岛比秘鲁更近:现在我们同南海诸岛的最早的岛屿文明中心和最前哨的复活节岛位于同一经度上。当夜幕降临,作为我们向导的炽热的太阳从天空没入西方海里的同时也带走了光辉,此时温柔的贸易风给神秘的复活节岛平添了一份生机。夜空令时间停顿,我们围坐一起闲聊,长满大胡子的巨大头像此时又投射在风帆上。
距我们正南极远处的复活节岛上,还有更为硕大的石雕巨人头像,头像的下巴长着胡须,白种人脸庞,它们正凝神沉思几世纪以来的奥秘。
复活节岛的奥秘:红石雕像、长耳人与日神铁基
1722年在第一批欧洲人发现这个岛屿时,它们就已如今日这般屹立于岛上。再往上追溯至二十二代以前的波利尼西亚人时代,它们也同样如此屹立着。根据当地的传说,当时,也就是现在这批居民的祖先乘大型独木舟登上了复活节岛,消灭了岛上原先的居民。这群原始的新来者来自遥远的西方,可复活节岛的传说称,那些真正发现该岛的最早的居民来自日出那边一个遥远的国度。而这个方向唯一的陆地即是南美。由于岛上那些神秘的建筑师很早就被消灭了,因此复活节岛上巨大的石雕头像就成了史前文明之谜中最重要的象征之一。这个荒芜岛屿的山坡上到处都耸立着精雕细琢的巨型人像,树立着的巨石基本都有三四层楼高。古人是如何雕刻、运输并且竖起如此巨大的石像的呢?似乎这些个问题还不算复杂难解的,这些古人又在离地六十四英尺的高度,在几个头像的头顶正中,放上了一块一块类似头发的巨型红色石块。那么红石块又意味着什么呢?那些销声匿迹的建筑师们究竟都掌握了些什么样的机械知识呢?他们所解决的问题对于当代的一流工程师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
假如我们把这些蛛丝马迹统统拼凑在一起,再从秘鲁的筏民这个角度来加以思考,也许复活节岛上的秘密并非不可解。秘鲁的古代文明在这个岛上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复活节岛是一座业已熄灭的火山顶。古代文明的居民在岛上修筑了道路,直达海岸上至今仍然完好无损的登岸码头,所有这一切表明当年岛屿四周的水面与今日的水面没有丝毫变化。复活节岛决不是大陆沉没之后遗留下来的部分,而是一座小小的不毛之岛。不仅在今日,就连它作为活跃的文化中心的那个时代同样也是与世隔绝的弹丸之地。
复活节岛上有很多火山口,其中有一个是位于该岛的东面,火山口底部是一个令雕刻家们叹为观止的采石场和工作场所。它就跟几百年前古代的艺术家和建筑师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因为当时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匆匆忙忙赶去岛的东端了,相传那里正有一场激烈的战斗,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就是今日的波利尼西亚人以及岛上的主人,而先前居住该岛的所有成年人都遭到杀戮,并被焚于一条沟里。由于艺术家们的工作是忽然中断的,因此今天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复活节岛火山口中日常工作的片段。在工作现场,到处丢弃着雕刻家们使用的坚硬无比的石斧,这些被丢弃的石斧可以说明岛上的先进部族以及康铁基逃离秘鲁时的雕刻家们一样不知铁为何物,康铁基的雕刻家们逃亡的时候,在安底斯高原上留下了和此岛类似的巨大石像。两地均有采石场,相传,在两地采石场上工作的全是蓄着长胡须的白种人,他们用坚实的石斧从山脚下凿下长达三十英尺或三十英尺以上的大石块。两地的白人均曾把几吨重的巨大石方从崎岖不平的地面搬运至好多英里以外的地方,然后再竖立起来形成巨大的石人像,或者是一块一块摞成神秘的台阶和石墙。
许多大型的未完工的人像至今依然留在施工现场,躺在复活节岛火山口内壁为开凿它们而雕刻出来的凹形石龛内。它们说明了各个阶段的工作情况。其中最大的石像长六十六英尺,在造像人无奈逃走时,巨像几近完工了。如果在竣工后把它竖立起来,它的头顶与八层楼的楼顶一般高。每一个人像都是在一块与山相连的石方上刻出来的,从卧像四周雕刻家们进行工作的壁龛可以看出,在每尊石像上同时工作的人并不太多。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都是面朝上卧着的,双臂弯曲着,双手放在腹部,与南美的巨型石像丝毫不差,复活节岛石像的所有细微部分均在现场完成,然后再从工地移出运往岛上各个安放处。巨像在采石场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时,只有背部以下有一条又窄又长的石块和陡峭的石壁立面相连接,最后再砍断石块,此时石像下面已经用圆石垫好了。
很多石像仅仅只移到火山口底端就竖立在斜坡上。可一些最大的巨像却越过火山口的上缘,从崎岖的道路上搬运了很多英里,竖立于基座之上,之后还在头顶上另加放一块红色的凝灰岩石。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运走这些巨石的,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的确确搬走了它们,那些从秘鲁销声匿迹的建筑师们在安底斯山脉各处留下了同样大小的石雕头像,这说明他们在运输方面也完全不是外行。确实,复活节岛的石像体积最大、数量也最多,并且这儿的艺术家别具一格,可恰恰是这个消逝了的文明在太平洋其他岛上竖立了相同的巨大石像,不过都是最靠近美洲的岛才竖有石像。并且每一处的石像都是从偏远的采石场搬运至最终的竖像处的。我从马克萨斯岛的传说中了解了搬运大石像的方法,这个方法与当地人所说的在汤加塔布岛上运石柱去建牌坊的办法毫无二致,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假定在复活节岛上搬运石柱的是同一民族,所运用的方法也是同一种。
雕刻家在火山口里面工作起来所需时间颇多,但所需人手并不多。每完成一座雕像,搬运工作进行得迅速及时,并且所需人数极多。复活节岛面积不大渔产丰富,而且土地全部用以开发耕作,种植了大量的秘鲁白薯,专家推断该岛在鼎盛时期足以养活七八千人。把石像从火山口的峭壁拉出来需要一千人左右,拖往岛上各处却只需五百人即可。
拉石雕头像用的缆绳是用植物韧皮和纤维编织而成,把石像放置在木框上,让木框在滚木和圆石子上滚动,再用竿头来作润滑剂。不但南海诸岛上的古代开化部族擅长制绳,秘鲁古代的开化民族更是精于此道,最早到达秘鲁的欧洲人在水流和峡谷上,就曾见过百英尺长的吊桥,这种吊桥的缆绳约有人的腰部那样粗细。
当巨大的石像被运到选定的地点之后,又面临一个竖像的问题。他们用沙石筑起一个临时土坡,把石像底往前从倾斜度较小的一边拉上去,到达顶端之后,把石像从峭壁边上垂直落下去,石像的脚直接落入一个预先挖好的洞中。此时,整个土坡仍在,巨像的头部后面还靠在土坡上,于是他们就把另一块圆柱形的石头滚上来,安放在石像的头顶上。然后铲去临时土坡。目前复活节岛上还保留着好几处这种临时土坡,在等待着再也不会到来的巨像。这种方法非常高明。古人是极具智慧的,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和人力资源,一旦我们能想到这几点,这种方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造石像呢?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到距火山口工地四英里的另一个采石场,去运那种具有特殊的红色岩石安放在人像头顶呢?南美和马克萨斯群岛上的石像通常是整个都用这种红色岩石雕刻而成的,为此当地人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采石。有一点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那就是波利尼西亚和秘鲁的达官显贵们时常佩戴红色的头饰。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石雕代表什么人物。当欧洲人初到复活节岛时,他们在岸上见到神秘的“白种人”,这些人胸前美髯飘飘,同一般人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正是被入侵者饶恕的早先那个部族的妇孺的后裔。当地人自称他们的祖辈有白色的也有棕色的。他们能够非常准确地算出棕色人种是在二十二代以前从波利尼西亚其他地方迁徙而来的。更早些时候的民族则是在五十七代以前(公元400~500年)从东方乘大船来的。东方来的民族称为“长耳人”,由于他们在耳垂上悬挂重物,人为地拉长了耳朵,形成一种耳长及肩的外表。这些人就是“短耳人”来到岛上以后杀掉的神秘的“长耳人”。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都长着长及肩部的大耳朵,就便是雕刻者自己的形象。
如今在秘鲁的印加人当中仍流传着一个传说:日神康铁基统治的是蓄长髯的白种人,印加人称他们为“大耳人”,因为他们的耳朵被人为地拉长垂到肩膀。印加人明白无误地说,安底斯山里被遗弃的巨像是康铁基的“大耳人”所竖的,那是在的的喀喀湖岛上战争以前的事了。
总而言之,康铁基的白色“大耳人”连同他们创作巨像的丰富经验与技巧一起离开了秘鲁向西隐没。铁基的白色“大耳人”是从东方到达复活节岛时,他们所擅长的也是同一种技艺,他们即刻动手干起来,他们在这方面的技术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在复活节岛上完全没有发现这种艺术发展的迹象。
南美的巨石像和南海某些岛上的石像的相似程度,更甚于南海各岛的石像彼此之间的相似程度。马克萨斯群岛和塔希提岛的人,称这种石雕为“铁基”,它们代表着各个岛屿历史上人民所推崇的列祖列宗,这些人在死后被神化了。根据这个情况,我们绝对可以解开复活节岛石像顶端安放的红石的谜底了。当欧洲人到南太平洋探险之时,波利尼西亚所有岛上都有红头发白皮肤的人,有的全家人都是如此,岛民们自称这些人是各个岛上最初的白人的后代。有些岛上举行宗教仪式的时候,参加仪式的人把皮肤涂成白色头发染成红色来模仿早前的祖先。每年在复活节岛举行的仪式上,节日活动的主要人物总是剃光头把头染红。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头顶的巨大红石帽子就是依照当地的典型发型雕刻的。石帽的顶部有一个圆结,这代表人们经常绾在头顶上的发髻。
复活节岛石像上刻的长耳就是雕刻家们自己的长耳朵,他们刻意用红石当头发是由于雕刻家本身是红头发。石像的下巴刻成朝前突出的尖形则是由于雕刻家自个留着长须。石像的脸庞表现出白种人的典型特征,鼻梁狭长嘴唇平薄,因为雕刻家本就不属于波利尼西亚种。石像的头大腿小双手以一定模式放于腹部,这是由于南美人雕刻石像惯常采用这种姿势。复活节岛石像上雕刻的唯一装饰物是一条挎在腰间的腰带。在的的喀喀湖畔康铁基遗留的古代废墟中,所有雕像均有这样的装饰性腰带。据芒加里洼岛所流传的神话说,日神配着腰间的彩虹法带,脚踏彩虹从天而降来到芒加里洼,使其白色子孙得以在岛上繁衍昌盛。所有的岛屿以及秘鲁都曾经把太阳当做始祖。
复活节岛的奥秘:三个真名的启示
木筏载着我们直驶波利尼西亚的中心,我们没能亲眼目睹那个遥远的岛屿,只能在地图上看见复活节岛这个名字,可我还是时常在满天星斗的夜晚坐在舱面上反反复复讲述复活节岛的离奇古怪的故事。东方的秘鲁与复活节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岛的名称也显示出它与东方的瓜葛。
地图上的“复活节岛”这个名称仅仅只是因为荷兰人恰好在复活节那一天“发现”了该岛。我们都忽视了岛上土著给他们家乡起的更具启发性更有意义的名字。复活节岛起码有三个波利尼西亚名称。
一个名字叫做“台•皮托•台•黑努阿”,意即“群岛之肚脐”。这个颇有诗意的名字说明,复活节岛在他们的眼中所处的地位与西方更遥远的浩若繁星的其他各岛显然不一样,波利尼西亚人自己说这是复活节岛最早的名字。相传第一批“长耳人”登陆的地点,也就是在岛的东岸附近,有一个被称为“金肚脐”的雕琢精致的圆球,当地人认为它就是复活节岛本身的肚脐。高雅的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在东岸雕刻了该岛的肚脐,又选择了最靠近秘鲁的岛屿作为西方星罗棋布的岛屿的肚脐,他们的这些行为一定是有象征意义的。后来我们从波利尼西亚传说中了解到,他们把发现群岛喻为岛屿的“诞生”。如此看来,他们刻意选择复活节岛是和他们早前的故土连接的脐带(纽带)。
复活节岛的第二个名字是“腊帕•努依”,意思是“大腊帕”。在离复活节岛西面很远的地方另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岛屿叫“腊帕•依提”或者是“小腊帕”,世界上任何民族事实上都有这样一种习惯,尽管他们最初的家园叫做“大××”,而把后来的则叫“新××”或“小×”,虽然后来的领土面积与原先的大小一致。小腊帕岛上的土著有一种相当确切的传说,他们说,该岛居民最先是从最靠近美洲的东方腊帕岛也即复活节岛上移迁过来的。这个传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当初的移民是从东方来的。
复活节这个关键岛屿的第三个也即最末一个名字是“玛塔•基台•拉尼”,意思是“望天眼”。乍看起来,这个名称很不可思议,复活节岛的地势并不太高,并不比塔希提、马克萨群岛或夏威夷这些相对来说地势高一些的岛屿更能看到天。但是“拉尼(天)”一词对波利尼西亚人来说具有双重含义。除了指“天”它还指他们的祖先的原籍,日神的圣地,铁基遗弃的山国。他们在大洋上千岛屿中偏偏管最东边的岛叫“望天眼”,这绝对不是偶然的。尤为令人惊奇的是,我们发现秘鲁有个古老的类似的地名叫“马塔拉尼”,它的波利尼西亚语含义是“天眼”,这个地方正处于安底斯群山里康铁基被毁的古城脚下,它位于秘鲁海岸上,与复活节岛隔海相望。
我们坐在星空下高谈阔论,谈论着令人着迷的复活节岛,仿佛自个儿身临其境经历了整个史前的奇迹。我们觉得自己仿佛是自铁基时代以来一直到今天始终在大海上昼夜航行,寻找着陆地。
徒手戏鲨
我们已没有了对于波涛和大海的敬畏,现在我们非常了解它们,也深知它们与我们这些乘坐木筏的人的关系。就连鲨鱼也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了解它并且知道它的一般反应。我们已不想再动用鱼叉,当鲨鱼游过来时,我们也不再从木筏边往后退了。相反,当它坦然沿着木筏游过来时,我们很可能会去抓它的脊鳍,后来这种大胆的行为发展成了一种不用绳子与鲨鱼进行拔河比赛的新鲜游戏。
我们是尝试着一步一步搞起这个游戏的。先前,我们不费吹灰之力捕捉的海豚已经吃不完了,为了不至于浪费同时还能继续进行这项大伙喜欢的游戏,我们想出一种不用鱼钩的钓鱼方法,这种方法令我们和海豚皆大欢喜。我们在绳子上拴上整条飞鱼,拖着它在水面游走。海豚箭一般窜到水面上来捕捉飞鱼,这时候我们就用力一拉,每一次都朝我们怀里拉,于是一场拔河比赛便开场了,如果一条海豚放弃不干了,另外一条就来替换它。我们从这种游戏中得到极大满足,而海豚最终也得到了鱼。
后来我们又和鲨鱼开始做这种游戏。我们在绳子末梢拴上一块鱼,或者把装在袋里的剩饭捆上绳子扔到水里去。鲨鱼不像海豚似的肚皮朝上,而是伸出它的长嘴露在水面上,张着血盆大口游上前来吞食这一小块食物。每当鲨鱼快要把嘴合上时,我们就不由自主地将绳子一拉,上了当而不自知的鲨鱼带着一副蠢笨而又耐心的神情继续游过来,朝着残滓剩饭再次张开大口,每次一闭嘴,食物就从嘴里蹦出来,最后鲨鱼一直游到圆木跟前,像一条饿狗一样跳起来攫取吊在鼻子上面的食物袋。这情景就像是在动物园里给一只张着大嘴的河马喂食一样。在木筏上生活了三个月之后,7月底的某一天,日记上记载着这样一段话:
今天我们与跟随着我们的鲨鱼成了朋友。午饭时我们把剩饭倒进它那张大的嘴里喂它。当它在我们旁边游水时,那副模样就似一只既凶猛又驯良的带着善意的家犬。只要我们自己不钻进它的血盆大口,单看外表鲨鱼确实颇有有趣。除了游泳的时候,我们认为四周的鲨鱼都非常有意思。
一天,我们放了一根竹竿在木筏边上,竹竿的鱼线上拴着一袋鲨鱼食准备钓鱼,却被一个海浪无情地冲到海里去了。竹竿在船尾后面漂出去近二三百码的地方突然在水中竖了起来,自个儿朝着木筏漂过来,似乎想回到木筏上来。鱼竿颠簸着来到木筏跟前,我们看见一条十英尺长的鲨鱼在竹竿下游动,竹竿像潜望镜一样暴露在水面上,原来是鲨鱼吞下了食物却没咬断鱼线。鱼竿没多久就追上我们,静静地从木筏旁边越过沉没在前方。
尽管我们逐渐以一种崭新的目光来看待鲨鱼,可我们对它那张大嘴里边藏匿的五六排利齿,真是从来不敢小觑。
有一次克那特被迫与鲨鱼一起游了一次泳。因为木筏的速度太快,同时也因为鲨鱼的缘故,我们一向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木筏往外游。但有一天海面出奇的平静,我们又刚刚把几条鲨鱼从水中拉了出来,因此我们特许大伙去海里泡一下。克那特跃入水中潜游了好一段,然后浮起来往回游。此时,我们从桅杆上看到海水深处有一条比他还大的黑影从后面游过来。我们怕他惊慌失措,就尽量不动声色地大声警告他,克那特一起一伏地向木筏边猛冲过来。可是水下的黑影更擅长游泳,它从深处窜过来追上了克那特。他们几乎同时到达木筏边缘。克那特往木筏上爬的时候一条六英尺长的鲨鱼从他肚皮底下滑过停在了木筏旁边。为了感谢它没有张口咬人,我们给它扔了一块味道鲜美的海豚头。
一般说来,鲨鱼并不是见到什么东西都咬,它总是在味觉受到刺激才会勾起贪欲。我们曾坐着把腿伸进水里试验鲨鱼,它们游到离我们两三英尺处,却转过身去用尾巴对着我们。但是如果海水里面有一星半点腥味,比如当我们拾掇鱼的时候水里有了血腥的气味,鲨鱼的鳍就活跃起来,突然之间它们便像绿头苍蝇一样全都出现了。如果把鲨鱼内脏丢进海里,它们就跟疯了似的,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它们大口吞掉自己的同类,假如这时候把腿伸到水里去,它们就会箭一般冲过来,甚至用牙齿咬住圆木上原来搁腿的地方。鲨鱼完全是受自己感情所支配,它的情绪波动极大。
我们同鲨鱼相处到最后便开始用手抓它的尾巴了。人们普遍认为拉动物的尾巴没多大意思,这大概是由于没人拽过鲨鱼的尾巴,事实上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游戏。
要想拽住鲨鱼尾巴就得先给它一点实惠。鲨鱼为了得到可口的食物,可以把头高高地伸出水面。通常我们把食物装在袋子里吊起来喂它。假如你直接用手拿着食物喂它,哪怕就只一次,你便不会认为喂鱼有趣了。我们用手喂狗或者是驯服的熊时,它们用牙咬进肉里撕咬它,直至咬掉一块或是把整块拖走。但如果你在鲨鱼头顶上方的安全距离之内手握一条大海豚,鲨鱼就会蹿到水面上把嘴用力一合,你连轻轻拉一下的感觉都没有,半条海豚就消失无踪了,手中就只剩下一只尾巴了。我们用刀切海豚时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可是鲨鱼用那三角形的锯齿一错,眨眼工夫海豚就连皮带骨就如同用切片机切断了一样。
当鲨鱼不动声色转身往水下钻的时候,它的尾巴会突然露出水面,这时就很容易抓住它。把鲨鱼皮攥到手里的感觉像握着砂线一样,尾鳍的根部陷进一段,仿佛是为了方便我们攥而特意长成这个样子的。一旦我们握住此处,它就再也逃不掉了。不等鲨鱼明白过来,我们就得用力猛拉,把尾巴尽量提出水面把它使劲靠在圆木上。一两秒之内鲨鱼反应不过来,接着就开始用前半截身子无可奈何地扭动挣扎起来。没有尾巴帮忙,鲨鱼就动弹不得,它的其他鳍只是平衡和转向器官而已。当鲨鱼拼命挣扎时,我们必须紧握它的尾巴,然后受惊的鲨鱼就会变得有气无力,最后当松弛的肚皮开始从尾部向头部凹陷下去时,它就完全瘫痪了。
等到鲨鱼一动也不动时(实际上是直挺挺待在那里静等事态发展),我们就竭尽全力把它拉上来。通常我们把沉重的鱼刚从水里拉出一半时,苏醒过来的鲨鱼就自己来完成其余的步骤,它猛一打挺把头弯过来跃上木筏,此时我们必须用力一拉,然后跳到一旁去,如果我们还想保住自己的大腿,动作就非得快速敏捷不可,因为鲨鱼在这时候是绝不留情的。它转着圈一蹦老高,尾巴像一把大锤一样摔打着竹墙。它把钢筋铁骨里蕴藏着的全部力量使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一排排利齿在空中用力乱咬,碰到什么就咬什么。这场凶险的表演可能以鲨鱼跳出木筏而告终,但立即就逃回海里也纯属巧合,在经历了这一番屈辱后就永远地消失无踪了。不过更经常的是鲨鱼在舱后面的圆木上无奈地摔打着,直到我们用活绳套拴住它的尾巴根,或者待它自行停止,不再用那可怖的锯齿乱撕乱咬。
我们失去了绿色大鹦鹉
每当我们把鲨鱼弄到木筏上来,那只鹦鹉就会异常兴奋。它连奔带跑地从竹舱里跳出来,飞快地从竹墙爬到棕榈叶屋顶上,找一个又舒适又完全的角度观战,然后坐下来摇着头或是沿着屋脊拍打着翅膀兴奋不已地来回走动着,激动地大声尖叫。它早已习惯海上生活,总是不时幽默地咯咯大笑。我们一直认为木筏上共有七个成员,我们六个再加上这只绿色鹦鹉。螃蟹约翰最终只好认命,原因是我们只把它看做一只冷血的寄生虫而已。夜晚,鹦鹉就自个爬进竹舱屋顶下面的鸟笼里,一到白天,它就大摇大摆地在舱面上到处乱转,或是紧紧攀着绳索或桅杆的拉绳表演惊险把戏,每次都看得我们着迷。
刚出海时,我们在桅杆绳上装了紧固螺栓,因为螺栓磨绳子,所以我们用普遍的活扣代替了螺栓。由于风吹日晒绳子便伸长松垂了,这时所有的人手都必须过来帮着拉桅杆,以免沉重如铁的红木把绳子拉断。每当我们推拉到关键时刻,鹦鹉就开始用嗓子大声喊道:“拉呀!拉呀!呵呵呵……哈哈哈!”如果它把我们逗乐了,它就会为自己的聪明智慧而沾沾自喜地大笑,直笑得浑身乱颤,并且攀着纤绳抡着圈转个不停。
最开始鹦鹉是我们无线电报务员的祸害。他们戴着神奇的耳机,聚精会神兴高采烈地坐在无线电角落里,也许正与俄克拉河马州的一个无线电迷通话,可他们的耳机会忽然失灵,一声不响,无论怎样拨弄线路掉转旋钮也于事无补。原来是鹦鹉闯的祸,它咬断了天线。天线最初是用小气球带上去的,对这只笨鹦鹉极具吸引力。有一天鹦鹉病得一塌糊涂,它忧心忡忡无精打采地趴在笼子里一连两天不吃不喝,排泄出来的粪便里一闪一闪地混合着天线的金属碎渣。这时无线电话务员懊恼起来,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些生气诅咒它的话,他们原谅了这位伙伴的过错。从那以后鹦鹉成了克那特和托斯坦最要好的朋友,鹦鹉专门待在无线电角落里从不在别处睡觉。初到木筏上时,鹦鹉原本讲的是西班牙语。本奇特说,它在学会托斯坦的典型挪威口头禅之前很久,讲西班牙语时就已带上了挪威口音。
个性诙谐幽默、色彩鲜艳的鹦鹉带给我们无尽的乐趣,我们在一起快乐地生活了两个月,后来当它正从桅杆上顺着纤绳向下走的时候,一个巨浪从木筏尾部打上来。当我们发现鹦鹉落水时已经太迟了。我们没能看见这位好伙伴是如何随水漂走的。“康铁基”号不能掉头,也不能停止,无论什么东西落水,我们都没法往回驶,无数次的经验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失去鹦鹉的第一个晚上我们感到非常郁闷。我们清楚,晚上如果一个人单独值班时掉进海里,其结局也会跟鹦鹉一样。我们加强了所有的安全措施,并给夜班增加了一条救生绳,又相互警告不可出现麻痹思想:不要以为头两个月一切顺利就平安无事了。稍一疏忽,一个粗心大意的举动就会让我们像鹦鹉那样葬身大海,即使在白天也不可能例外。
我们好多次见到过又大又白的乌贼蛋,它们像驼鸟蛋或粼粼的头盖骨一样漂浮在蓝色波涛之中。仅有一次我们看到蛋壳下面有鱿鱼摆动。看见那些雪白的蛋球和我们并排漂浮,开始我们就想,乘小船划过去就可以取回来。有一次捕捉浮游生物的网绳断了,网袋沿着我们的航向在后面漂浮着。我们也曾这样想,把小艇放到水里用绳子拴牢,划过去捡那个漂在水面上的网袋。可我们完全没料到,风浪根本不让小艇靠近目标,并且拴在“康铁基”号上的绳子在水里的阻力很大,只要我们从一个地方离开,那就再也划不回去了。或许我们可以划到距我们想捡起的东西几码的地方,可此时绳子就到头了,“康铁基”号就把我们拖往西边离去。因此,我们都深深明白这样的教训:一旦落水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如果不想跟其他同伴分开就必须踏踏实实地待在木筏上,等到木筏的头部自己撞到彼岸的陆地为止。
无线电的故事
鹦鹉落水以后,无线电角落立时变得空荡荡的,可是次日当明媚阳光又洒满太平洋时,我们也就很快忘掉了这个小小的不幸。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拉上来好多鲨鱼,我们在金枪鱼的胃里不断地找到鹦鹉嘴一样的黑的弯钩形粪,并且在鲨鱼肚子里找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可仔细一看,这些黑色的鸟嘴原来全是被乌贼吸收的东西。
自上木筏以来,两个报务员在无线电角落里就没过好日子。进入洪堡德急流的第一天,电池箱就直往外滴水,所以他们只好用帆布把敏感的无线电角落遮盖起来,尽量减少器材的损失。接着他们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小木筏上架起一根够高度的天线。他们试图用风筝把天线带上去,可是一阵风吹过风筝一个跟头就栽到浪峰里不见了。然后他们又用气球来带天线,可是炽热的太阳烤化了气球,掉进海里。接着又遇到鹦鹉捣乱。除此以外,我们在洪堡德急流中一直走了两周才走出安底斯山的短波盲区,这个区域的短波如同肥皂箱里的空气一样,死气沉沉的,完全与外界隔绝。
后来,突然在一天夜里短波接通了,洛杉矶的一位无线电业余爱好者偶然收听到了托斯坦的呼叫信号,那人当时正在摆弄发报机与瑞典的另一位业余爱好者取得联系,那人询问我们的电台型号,得到圆满答复以后他又问托斯坦是谁,家住何处。当他听说我们的住处是在太平洋上一个木筏的竹舱里时,我们听到几声奇怪的咔嚓声,一直到托斯坦原原本本讲清楚那声音才止住。当无线电那头的这个人镇静下来之后,他告诉我们他叫海尔,他的妻子叫安娜,是瑞典血统,他承诺他会告诉我们家里的人,我们尚在人间并且身体健康。
那天晚上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觉得世事莫测不可预料,一个住在遥远的洛杉矶密密麻麻人群中间的电影放映员,一个素昧平生的叫做海尔的人,偶然之间成了这个世上除了我们自己以外唯一知道我们置身何处,并知道我们仍健在的人。从此,海尔(又叫海诺德•堪培尔)和他的朋友佛兰克•库艾瓦斯每夜轮流守着无线电台等待着木筏发出的讯号。赫尔曼收到了美国气象局长的感谢电报,感谢他从一个很少有气象报告,且完全没有统计数字的地区发出的电码报告。后来克那特和托斯坦几乎每晚都跟其他无线电业余爱好者联系,这些人又通过一个住在诺托登的名叫埃季尔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把我们的问候转到了挪威。
我们到达大洋中部几天之后,大量海水灌进了无线电角落,电台处于瘫痪状态。两位报务员拿着改锥和烙铁,没日没夜地埋头修理报话机。此刻,我们远方的无线电朋友,定然以为木筏沉没了,我们全都葬身海底了。一天夜里LI2B这个呼号又神奇般冲向太空,一刹那无线电角落像蜂窝一样嗡嗡响个不停,几百个美国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摁着电键同时回答我们的呼叫。
确实,一旦我们偶然进入无线电话务员的领地,我们会感觉像是坐在土蜂的蜂巢之上。木地板到处都在往上冒水,角落里被海水弄得湿漉漉的,尽管报务员坐的地方垫着一块粗糙的橡皮,但是如果你手碰触莫尔斯按键,你的指尖和臂部就会感到一阵发麻。假如我们这些局外人想要从这个装配齐全的角落偷一支铅笔,结果不是头发连根竖立起来,就是在手离开铅笔头的瞬间冒出一道电火花。只有托斯坦、克那特和鹦鹉能够自由出入这个角落而不受伤害,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我们竖起一块硬纸板把这个危险区域隔离开了。
一天深夜,克那特正在无线电角落的灯光下,敲击电键,忽然他摇晃着我的腿说,他刚刚与一位在奥斯陆城外的名叫克里斯蒂安•阿方索的人通过话。这对于业余无线电台来说可是件破天荒的大事。因为木筏上的频率为13900千周的小短波电台的发射功率还不到6瓦,大约只相当于一只小小的手电筒。那天是8月2日,我们已在地球上航行360度,所以奥斯陆正好位于地球的另一面。两天以后是该国国王哈康的七十五岁寿辰,我们直接从木筏上给他发去贺电。次日我们又收到了克里斯蒂安拍来的国王的回电,祝我们的航行始终顺利和圆满成功。
还有一段小插曲,我们之所以没能忘掉是由于它已超出木筏上的日常生活范围。我们木筏上有两部照相机。埃里克带了冲洗材料预备在航海途中冲洗胶卷,这样一来,照坏的相片还可以重拍。鲸鲨来访之后,他心痒难耐想大显一番身手。一天夜里他依照说明书把化学药品与水准确无误地调好冲了两卷底片。底片看上去就像远距离拍的照,除了模糊不清的黑点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并且底片还起了皱,胶卷全毁了。我们发报给和我们有联系的人请求指导和帮助,一位在好莱坞附近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收到了我们的电报。他打电话咨询了一间实验室,不一会儿他的电波插了进来告诉我们说,我们的显影液温度过高,这种药水绝对不能超过华氏60度,否则底片就会起皱。
对于他的帮助我们很是感激,并且测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的温度,我们得知周围环境中温度最低的是海水,温度接近华氏80度。大伙都知道赫尔曼是一位冷藏技术员,我半开玩笑地命令他立刻把水温降到60度。他要求借用充满气的橡皮艇上的一小瓶碳酸,他用一只睡袋和毛背心盖上一个锅,像变魔术一样在里面摆弄了一阵,忽然赫尔曼的短胡子上带着冰霜,端着锅走进来,锅里有一大块冰。
当埃里克再冲洗底片的时候,效果棒极了。
短波从太空中带来了神话,这是“康铁基”号航海之初从未享受过的乐趣,但我们身下的碧波却一如既往,同1500年前一样,载着轻木筏径直往西驶去。
星空中的航道
我们进入靠近南海诸岛的水域之后,气候更是变化无常,阵雨说下就下,贸易风也改变了方向。贸易风一直稳定地自东南方向刮来,将我们在热带急流中推送了好长一段路程,然后风向渐转,直到变成正东。6月10日我们抵达全程最靠北的位置,即南纬6度19分。此时我们太过接近赤道,这样看来我们很可能从马克萨斯群岛最北边的各岛上方驶过,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完全见不到陆地。但就在此时,贸易风又一次转变了方向,从东转向东北,促使我们走成一条曲线,往回弯转,驶向群岛所在的纬度。
风和浪通常一连好几天保持稳定,这时候除了夜里轮流值班之外,我们根本无法记得白天该轮到谁掌舵。风平浪静时我们绑牢导向桨,“康铁基”的帆无须我们照料就胀得鼓鼓的。值夜班的人在这种日子里可以静静坐在舱口里边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假如天空中星座的位置变了,他就应该出来看看,究竟是导向桨还是风改变了航向。
我们连续好几个星期看着星斗在天空中移动,此时我们才明白根据星斗的移动驾驶木筏是多么的简便。的确,在夜晚我们能看到的只是星斗。我们甚至知道每天晚上在什么方位可以看到什么星座。当我们驶向赤道的时候,大熊星座从北方的水平线上完全升了出来,我们唯恐看见北极星,因为从南往北一跨过赤道就能看到这颗星了。后来刮了东北风,大熊星座才又落下去。
古波利尼西亚人全都是伟大的航海家。他们白天依靠太阳、夜晚则依靠星斗来测定方位。他们对天体的了解十分令人震惊。他们知道地球是圆的,他们甚至给赤道、南回归线、北回归线,这些个深奥难测的概念定了名称。在夏威夷岛上,他们在圆葫芦的皮上刻着海图。在其他一些岛上,他们把树枝编结起来在上面挂上贝壳代表岛屿,小树枝则代表某条急流。波利尼西亚人认识五颗行星,他们管它们叫游走星,以此来区别于固定星,他们给大约两千颗固定星起了名字。古代波利尼西亚的航海老手十分清楚各个星斗应该从天空的哪一部位升起,每晚不同时分各个星座应该处于什么位置,一年四季又应处于什么位置。他们知晓哪些行星经过哪些岛屿的上空,有些时候一颗星夜复一夜,年复一年地,只处于一个岛的上空,于是他们就以那颗星来为岛屿命名。
他们除了知道星光灿烂的天空像一个自东向西旋转的巨大罗盘之外,还清楚正对着他们头顶的星可以显示此时身处何地,能告诉他们向北多少以及向南多少。在古波利尼西亚人探索并统治了最靠近美洲的整个海域之后,他们在以后的很多年代的时间里,和某些岛屿之间依然保持着联系。根据历史传说,当塔希提岛酋长去拜访北方2000多海里以外经度向西好几度的夏威夷岛时,掌舵人先根据太阳和星星向正北行驶,一直行到头顶上的星星告诉他们已经到达夏威夷的纬度时,然后再转直角向正西航行,直驶夏威夷,此时的飞鸟和云便显示了那组岛屿的具体位置。
波利尼西亚人丰富的天文知识和他们精确的日历从何而来的呢?显然不是从西方的美拉尼西亚人或马来西人处获得的,他们是来自于古老的已湮灭的开化民族,那些“白皮肤的蓄长髯者”。这些白人在美洲曾向阿兹台克人、玛雅人和印加人传授过惊人的文明,并发明了一种与波利尼西亚日历几乎完全一致的日历和类似的天文知识,当时的欧洲根本无法与之匹敌。波利尼西亚历年的一元复始和秘鲁的相同,安排在每年的昴宿星座第一次升出地平线的那一日,这个星座在两地均被看成是农业的守护神。
在秘鲁大陆朝太平洋缓缓下降的地方,迄今为止还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屹立着一座非常古老的天文台,这也是那个神秘的开化民族的遗物。他们雕刻石像,修建金字塔,种植白薯和葫芦并以昴宿初升之时作为一元复始之日。“康铁基”扬帆出海之际是十分了解星座的运行规律。
三排巨浪和第一场暴风雨
到了7月2日,值夜班的人再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研究夜空了。连续刮了几天平和的东北风以后,风势增强了,海面上波涛汹涌。后半夜月色如洗,劲风推动着木筏疾驶。我们从船头扔下一块木片,根据木筏驶过本片所需的时间计算,发现自己正在创造航行的最高纪录。我们的平均速度是十二到十八“木片”,这才是我们木筏上的行话,就在此时我们有一段时间达到“六木片”,船尾后面的粼粼波光成了一条长长的旋涡状的尾巴。
我正在掌舵,托斯坦坐着在敲打着发报电键,其余四人在竹舱里打鼾。将近午夜时分,我见到一个极其罕见的浪从后面滚滚而来,奔腾着的波涛占据了所有的视野。这道横波之后,是两道接踵而至的更高的横波,浪峰顶着雪白的浪花。如果我们不是刚刚从那边驶过,我肯定会以为这是海水撞击险滩掀起的巨澜。当第一道巨浪在月光下以翻江倒海之势涌过来的时候,我大喊着发出警告,并把木筏转过来对住浪头迎击即将到来的一切。
第一道横浪打过来时,木筏尾部往上翘起被抛到一旁,木筏浮上了正好破裂开的浪脊,整道波峰就像沸腾的水锅发出一片刺刺的声音。我们驶过喧嚣翻腾的浪冠,泛着白沫的海水倾泻在木筏两舷,此时巨浪从木筏底下涌过。当巨浪涌过之时,木筏的头部倒翘起来,尾部向下坠入宽阔的波光。紧跟着又一道水墙涌了上来,我们马上又被举到空中,当我们冲上浪峰时,大量清澈的海水向木筏尾部压过来。结果木筏被推得打了横,以舷侧迎浪,想要转回来时已经太迟了。
第三道浪到了,把泛着长条白沫的水面顶起来了,像一堵闪闪发亮的水墙,水墙来到近前时,它的整个顶部已开始倾泻。水墙压了下来,我只能紧紧抱住从竹舱屋顶伸出来的一根竹篙。我屏住呼吸,只觉得我们被掀得老高,周围的一切都被咆哮着的喷吐着白沫的旋涡卷走了。转眼之间我们和“康铁基”号又冲出水面,从容不迫地从波浪的背面滑下来。接着海面又重归平静。三道巨浪你追我赶地向前涌去,在月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一长串椰子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当第三道巨浪猛扑过来时,托斯坦被掀得翻了个跟头跌倒在无线电角落里,其他伙伴也被惊醒了,让喧嚣声吓坏了,同时海水从圆木和竹墙缝隙源源涌来。前舱左侧的竹墙被打了一个洞,似陨石坑一样,木筏头上潜水筐也被压扁了,其余的一切照常。我们一直无法很确切地解释这三个巨浪是从何而来的,它们只可能是由于海底地震造成的,这个区域时常发生地震。
两天以后我们遇到了第一场暴风雨。最初时贸易风完全停止了,头顶上蔚蓝的天空中,随着贸易风飘浮着薄如丝棉的白云。突然之间,南方海平线上涌起一堵浓厚乌黑的云墙。然后骤风四起,掌舵的人根本无法控制船桨。我们刚刚才把木筏尾部对准新的方向,使风帆胀满,紧接着不知又从哪儿来了一阵风,挤瘪了风帆骄傲的胸膛,把它推得反转过来,到处抽打威胁着木筏上的人和货物。之后风突然从乌云的方向径直吹来,当乌云滚至头顶的时候,风越发刮得急了,最后终于变成了飓风。
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瞬间,四周的波涛涌起十五英尺之高,个别刺刺作响的浪峰甚至比波光高出二十至二十二英尺,当我们的木筏陷入波谷中时,这些高大的浪峰直与桅杆顶端平行。木筏上每个人都只能在舱面弯腰爬行,与此同时狂风猛烈震撼着竹墙,吹得所有的缆绳发出凄厉的号叫声。
为了保住无线电角落,我们用苫布把竹舱后面和左面的墙遮盖起来。我们绑好了木筏上所有散放的东西,落下风帆捆在竹檩上。当天空乌云密布时,海面上变得黑漆漆的让人害怕,周围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浪峰,间中也有击碎的波涛。长条波浪的背面向风处浮满了残存的泡沫,像一条长长的条带,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绿色,那是浪脊破裂后跌落的地方,这些一块块的深绿色像疮口似的,在蓝黑的海上吐着久久不肯散去的泡沫。浪峰破裂时被风卷走,点点水花洒落在海上有如一阵咸雨。热带暴风雨成平行的条状倾泻在我们身上,抽打着周围迷迷茫茫的海面,从头发和胡须上留下的雨水略带着咸涩的味道,我们赤裸着身体在舱面上匍匐前进,全身冻得冰凉,我们检查了所有用具准备迎接暴风雨。
这是暴风雨初次越过海平线紧紧包围在我们的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显出紧张不安期待的神情。可是一旦暴风雨真正来临时,“康铁基”号灵活自如地应付着各种情况时,风暴反而变成了令人兴奋不已的游戏,四周的疾风骤雨,令我们大为开心。轻木筏敏捷轻快地应付着狂暴恶劣的环境,始终像一个软木塞那样漂浮在水面上,总能让几万吨狂怒的海水保持在木筏下面几英寸的地方。在这样的气候里,海与山便有许多的共性,使人觉得像是置身于崇山峻岭中的高山平原上的狂风暴雨之中,周遭一片空旷,四处都是灰蒙蒙的。虽然我们身处热带的心脏地区,但当木筏在一片荒凉、烟雾迷漫的海上随着波浪上下起伏时,总让我们感到像是在积雪和岩石上朝着山下滚动。
在这样的天气里,掌舵人必须时刻小心警惕着。当最陡的浪越过木筏前半部时,尾部的圆木完全暴露在半空中,不过,紧接着尾部便扎下去,准备着再爬上另一个浪峰。每当浪一个接着一个打来时,当后面的浪涌来时,前面的浪还将木筏的头部举在空中。这时山陵一样的海水轰鸣着,排山倒海地倾泻在掌舵人的身上,可一转眼之间木筏尾部便升了起来,汪洋般的洪水如同从叉子的空隙漏掉一样消失无踪了。
我们计算了一下,在海面平静时,前后两个浪升到最高点的时间通常是七秒钟,在这种时候,船尾每二十四小时涌上来约两百吨水,可我们根本无法察觉到,因为海水一声不响地从舵手双腿之间流了过去,然后从圆木之间的缝隙流走。可在狂风暴雨之中,二十四小时以内倾泻在船尾的水就不止一万吨了,因为每隔五秒钟涌上舱面的水从几加仑到两三立方码不等,有时甚至更多。有的时候海水泻在舱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舵手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感觉就像是在急流中逆水而行。此刻木筏好像静止不动了,浑身都在颤抖,紧接着压在尾部的万吨海水就像大瀑布一样流掉。
赫尔曼不停地到外面用风速表测量持续了二十四小时的飓风的风速。后来狂风逐渐减弱变成稳定的强风,风中夹着阵阵暴雨,海面上波涛汹涌,我们凭借这股强风,扬帆摇摇晃晃地向西驶去。为了在波浪滔天的海面上取得准确无误的风速,赫尔曼只要有可能就费劲地爬到摇摆不定的桅杆顶上,使出浑身的力气攀在上面。
怒海鱼疯
天气逐渐缓和下来以后,周围的大鱼全都像疯了一样。木筏四周挤满了鲨鱼、金枪鱼、海豚和少量的狐鲣,所有鱼都紧紧贴在木筏的圆木下面或者是在木筏边上的浪中扭动着身子游来游去。这是一场漫长的生死搏斗;大鱼把脊背拱出水面如离舷的箭一般射出来,一只追逐着另一只,木筏四周的水不时被血水染成殷红色。参加战斗的主要是金枪鱼和海豚。海豚大批大批地游来,动作比平常灵活敏捷许多。金枪鱼是进攻者,一只150至200磅的鱼时而在空中跳起老高,口里叼着一颗血淋淋的海豚脑袋。有的海豚不敌败下阵来,后面的金枪鱼紧追不舍,可整群海豚都绝不相让,常常有几条海豚的脖子上张着极大的伤口还在摇摇摆摆地游动。鲨鱼也仿佛发了狂,我们目睹它们追捕并跟大金枪鱼搏斗,金枪鱼绝非鲨鱼的对手。
生性平和的舟全无踪影。它们不是被发狂的金枪鱼吞食掉就是躲藏在木筏下面的缝隙里,要不就是逃离战场躲得远远的。我们可没胆量把头伸进水中观战。
我去木筏尾部方便时被吓了一大跳,事后我不禁对自己的茫然失措而大声失笑。平时我们总是在入厕时放出肚里的浊气,可我完全没料到会有一个又大又重的冰凉东西从后面突如其来地使劲打了我一下,像是从水中钻出来的一个鲨鱼撞在了我的身上。当我真的已经要往桅杆的纤绳向上爬时,同时觉得屁股上挂着一条鲨鱼,此时我才镇定下来。掌舵的赫尔曼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告诉我说,一条硕大的金枪鱼用它约60磅重的冰凉身躯横着抽在我裸露的部位。当赫尔曼和接他班的托斯坦值班时,这条鱼又试图想借着浪头跳上木筏,有两次这个大家伙真的跳到圆木的头上来了,可每一次都不等我们抓住它滑溜溜的身体,就又翻身下海了。
后来一条粗壮的狐鲣乘着浪头正好落在木筏上,这条鱼和前一天捉到的一条金枪鱼促使我们决定动手捕鱼,以阻止周遭的血腥杀戮。
我们在日记上写道:
最先钓上来的是一条六英尺长的鲨鱼。我们刚把钩子再一次投入水中,立时又被一条八英尺长的鲨鱼吞下,于是我们把它也拖上木筏。再撒钩时,钩住了一条六英尺鲨鱼,当时我们已经把它从木筏的边缘拉了上来,就在此时,它挣脱了,潜入水中。我们立即再撒钩,一条八英尺的鲨鱼游了上去,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它的头提过圆木,四根钢丝突然之间一齐断了,鲨鱼得以潜入海水深处。换钩之后再抛出来,又钓上一条十英尺的鲨鱼。这时候,站在木筏后部滑腻的圆木上钓鱼非常危险,因为那三条被俘的鲨鱼不断地仰起头来乱咬,有时我们以为它们已死去多时,可一看它们还在咬。我们提着几条鲨鱼的尾巴把它们拉到竹屋前的舱面上堆放在一起。不多时,我们又捕到一条大金枪鱼,它可比所有鲨鱼都更难对付,经过好一阵拼力搏斗才把它弄上木筏。它又肥又沉,我们谁都不能抓着尾巴把它拉起来。
海中仍然挤满了暴怒的鱼脊。又一条鲨鱼上了钩,可是刚要把它往上拉时,它又挣脱了。接着我们捉到一条六英尺长的鲨鱼,随即又弄上一条五英尺的。后来我们再次捉到一条六英尺的,把它拉上了木筏。再度下钩时,我们钩住一条七英尺的鲨鱼。
舱面上全是鲨鱼,它们躺在那儿抽动着,用尾巴抽打着竹条地面,同时四处乱咬。暴风雨之后动手捕鱼时,我们已感到疲累,也弄不清楚哪条鲨鱼已彻底死了,哪条在我们接近它时还要咬人,哪条正瞪着猫一样的绿眼睛在等待时机袭击我们,我们周围躺了九条鲨鱼,经过五个钟头的艰苦作战,我们已不想再动手拉那沉甸甸的鱼线了,也不想去挑逗那些扭动着身躯四处乱咬的大家伙了。于是我们收了工。
次日海豚和金枪鱼明显减少了,但鲨鱼依旧很多。我们又开始下钩拉它们上来,可是很快就停手了。因为我们发现,木筏上流下新鲜鲨鱼血招来了更多的鲨鱼。我们抛弃了所有死鲨鱼并清理了舱面上的血迹。竹席被鲨鱼的牙齿和糙皮弄破了,我们把血迹最多、破损最严重的席子扔到海里,换上了绑在前舱面上的金黄色的新竹席。
这两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脑海里总浮现出鲨鱼贪婪地张着血盆大口和流淌的血水。我们的鼻子里始终有一股鲨鱼肉气味。我们这几天尽吃鲨鱼肉。如果将一块块鱼肉在海水里面浸泡二十四小时再去掉氨草胶,它的味道就像黑线鳕,不过狐鲣和金枪鱼的味道要好得多。
那天夜晚,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嘟嘟囔囔地说,要是能立刻在栽满棕榈树的岛上,在绿草如茵的地上仰面朝天舒舒坦坦地躺一下就好了。他不想再看冰凉的鱼与波涛汹涌的海了。
海天逐渐平静下来,但是没有以前那么稳定可靠。突然来袭的骤风常常携带着倾盆大雨。我们是欢迎降雨的,因为我们带的水大多已变质,有一股难闻的沼泽地带的气味。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我们便收集竹舱顶上的水,赤裸着身躯站在舱面上,尽情享受着这一刻淡水把咸水冲掉的舒适感。
舟又回到老地方扭曲着身子,我们不清楚这些是在喋血战争结束以后重新归来的老相识,还是在战争高潮中归附的新客人。
落水与救难
7月21日,风再度完全停息。天气异常郁闷,一丝风也没有。根据上次经验我们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是的,东、南、西三面起了几阵强风以后,南风是越刮越猛,可怕的黑云从南方海平线不断往上涌。赫尔曼总是手拿风速计站在外面,他测得的风速是每秒钟五十多英尺,此时托斯坦的睡袋突然掉进水里去了。紧跟着在几秒钟之内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情可不是寥寥几笔就可以说明白的。
睡袋被刮走的时候,赫尔曼拼命想抓住它,没想到仓促间失足跌进海里了。我们在激浪的轰隆声中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呼救,看见了赫尔曼的头,一只挥动的手臂,并且在他身旁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绿色东西在旋转。他正在从左舷卷过去的巨浪里拼命游回来。当时托斯坦在筏尾操舵,我在木筏头部,我们二人最先看到赫尔曼,吓得我们浑身一阵冰凉。在奔向附近的救生工具的同时,我们高呼着“有人掉进海里了!”海浪声实在太大,先前没听见赫尔曼呼救的另外几个人,一转眼就跑了出来,舱面上奔跑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赫尔曼擅长泅水,虽然我们立刻就反应过来,知道他有生命危险,可我们还是抱有很大希望,期待着他能够在无可挽回以前游到木筏边上来。
托斯坦离他最近,一伸手就抓住下面绕着救生艇缆绳的竹筒。在整个航程中,偏偏这次缆绳给缠住了。此时赫尔曼已经游到与木筏尾部平行的地方,但是仍然离木筏有几码之遥,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游向导向桨并且抓住它。他没能抓住圆木的末端,因此他便伸手去够导向桨,可桨却从身边滑走了。凭以往的经验我们清楚他现在已处于一去不能复返的境地,当我和本奇特往水中放小艇的时候,克那特和埃里克便朝水面扔救生橡皮袋,拖着一根长绳的救生袋一向挂在竹舱尾的角上随时准备应急,可这天的风实在太大,往外一扔便又被吹回到木筏上来。一连扔了好几次也扔不出去。此时赫尔曼已落在导向桨后面很远了,他拼命地想追上木筏,可是阵阵骤风使得距离越拉越远。赫尔曼明白,此后的距离只会越拉越远,可他仍然对我们已经放到水里的救生小艇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假如去掉那根起刹车作用的缆绳,橡皮艇或许可以漂过去营救,但小艇是否能驶回“康铁基”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一只橡皮艇能载着三个人总还有那么一线希望,一个人独自待在汪洋大海里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候,我们看见克那特突然一跃而起,一头扎进海里。他一手抓着救生袋,随着起伏不定的波涛向前游去。每次一旦赫尔曼的头出现在浪峰上时,克那特便隐没不见了,每当克那特浮起来时,赫尔曼又不见了。后来我们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脑袋,他们向一处游去,两个人都抓在一条救生袋上。克那特挥动着手臂,此时我们已把橡皮艇拉上木筏,于是四个人一齐抓住救生袋的绳子使劲往回拉。我们八只眼睛紧紧盯着紧随二人身后隐约可见的那个庞然大物。水中的怪兽正把一个墨绿色的三角形的东西推到浪峰上去。当克那特游向赫尔曼时,看到这一情景之后大吃一惊。当时只有赫尔曼心里清楚,这个三角形的东西既不是鲨鱼,也不是其他海怪身体的某个部分,这是托斯坦的防水睡袋的一个犄角,里面充满了气。当我们把他们二人安然无恙地拖上木筏后不久,睡袋就沉没了。无论是什么东西把睡袋拉下水,总之它错过了一顿更为可口的美餐。
“幸亏我没躺在里边。”托斯坦边说边抓起先前撂下的导向桨。
除此以外,那天晚上再没听到任何俏皮话。事过境迁之后,我们还能感到脊背发冷。不过这种不寒而栗胆战心惊的感觉中混杂着一股感激之情。感谢上苍能令木筏上的六个人一个也没少。
那一天赫尔曼和我们几个人都对克那特说了一木筏的感激话。
第二场暴风雨,或劫后余生
不过我们没有什么时间去考虑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头顶上乌云密布,骤风越吹越急,入夜之前又有一阵狂风袭击我们。最后我们把救生袋拴上一根长绳拖在木筏后面,以便万一有人被骤风吹落水中,好游过去抓住导向桨后面的东西。夜色已吞没了木筏和大海,四周一片漆黑。我们在黑暗中剧烈地颠簸着,耳边只听得狂风在桅杆和纤绳间的怒吼声,同时伴随着急风骤雨撕扯着弹性十足的竹舱,我们都以为竹舱一定会被风掀到海里去。但是竹舱上盖着帆布并且用纤绳拉得牢固至极。我们感到“康铁基”号被怒海抛上抛下,一根根圆木如同琴键般随着波涛的起伏上上下下。让人吃惊的是,舱面上宽的缝隙并没有窜出一股一股的水流,而只是变成一根一根风箱管,极有节奏地将潮湿的空气吹上来又抽走了。
连续五个昼夜,时而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时而骤风劲吹;海面坍塌下去,形成波沟浪谷,空中弥漫着灰蓝色巨澜激起的水雾,强劲的风力把浪脊熨得平平整整的,蜿蜒着延伸出很远。到了第五天,天空才绽放出一丝蔚蓝,暴风骤雨渐渐收敛了,凶恶的乌云终于又败在常胜的蓝天手里。我们活着经历了一场急风骤雨,导向桨抽断了,帆布撕破了,中心板松动了,像撬棍似的敲打着圆木中间,因为在水下固定中心板的绳子全部磨断了。但是我们毕竟还活着,货物也全都安然无恙。
经历了两场狂风暴雨,“康铁基”号的接合点强度大为削弱。所有缆绳在翻过陡峭的浪峰时都遭到拉伸,由于圆木不停地活动令所有绳子都咬进轻木里去了。谢天谢地,幸亏我们是按照印加人的传统而古老的方法造的木筏,没有使用钢丝绳,否则在大风大浪里它真能把整个木筏锯成做火柴的材料。如果我们出海时用的是干透的、更能漂浮的轻木,待轻木浸透海水后,木筏也早就沉入大海中了。湿圆木里的树液起到了饱和剂的作用,能阻止海水继续渗入多孔的轻木。
此时由于捆圆木的绳子都松了,如果把脚滑到两根圆木中间去就会出现危险,两根木头猛然一并拢会把脚夹碎。在木筏前后两端没有覆盖的地方,我们叉开腿站在两根圆木上时,必须弯曲着膝盖。筏尾部分的圆木遍布海藻,跟香蕉叶一样容易打滑,虽然如此,我们仍在经常经过的路上踏着青苔走动,我们给舵手准备了一块宽木板立足,波浪打到木筏上的时候,那个地方就很难立足站稳。左舷处,九根圆木中的一根日夜不停地敲击着横梁,发出沉郁的带着水音的砰砰声。桅杆顶上把两根斜桅杆捆在一块的绳索,也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嘎吱声,由于桅杆梯蹬的两头不是绑在两根桅杆上,而是每根桅杆上各有一个爬梯,因此桅杆晃动得特别厉害。
我们用铁条一样的红木棍把导向桨拼接起来,埃里克和本奇特补帆,没多久“康铁基”号又挺胸抬头直驶波利尼西亚了,同时导向桨也在筏尾后面随波舞动。晴朗的天空令海面变得柔和平静了。可是中心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恢复原状,它们再也不可能岿然不动地顶着海水的巨大压力了,只能松松垮垮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吊在木筏下面。筏底的绳子上面长满了海藻,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去检查它们。掀开整个竹条舱面之后,我们发现幸而只断了三根主要的缆绳,这几根绳没有拉直,且紧挨着货物,所以被磨断了。很明显那些圆木吸进了大量的水,但货物也减轻了,二者大致可以相抵。我们的给养和饮水已消耗了很多,无线电报务员的干电池也几近告罄。
尽管我们现状是如此严峻,但在这次风暴过去之后,已经明显看出,我们非但不会沉没,并且还能安全走完这段所剩不多的海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结束这次航行。
如果我们对“康铁基”号不管不问,那么除非它是撞到岩石上或者被什么其他固定的东西拦住,否则它会勇往直前一直往西漂去,但是我们必须让木筏上的全体人员安然无恙地踏上位于前方的一座波利尼西亚岛屿,这次的航行才可称得上有始有终。
来自天空的信使
暴风雨过后,我们也摸不清将来会在何处登陆了。我们与马克萨斯群岛和土阿莫土群岛的距离是一样的,依照目前的位置来看,我们极有可能正好从两组群岛之间穿过,可是连它们的影子也看不到,马克萨斯群岛中距我们最近的一座岛位于西北三百海里处,土阿莫土群岛中最近的岛是在西南方三百海里处,风和海流都极不稳定,但大致是向西的,直指两组群岛之间宽阔的缺口。
西北方向最近的岛正是那座草木葱茏山峦起伏的法图希瓦岛,我曾经在这座小岛海滩上的木桩小茅屋里住过,我也就是在那儿听到一位老人生动地讲述自己先祖英雄铁基的故事。假如“康铁基”号真的又驶向这片海滩的话,我就会和许多的故人重逢,不过与长者相见的可能却微乎其微。他定是早已怀着一个去目睹铁基真身的美好愿望溘然辞世了。如果木筏真要驶向山脉一样延绵起伏的马克萨斯群岛的话,我倒是非常了解那儿的情形。那群为数不多的岛屿,排成一行,彼此相距颇远,海浪轰鸣着不断拍打陡峭的岩壁,在进入那不多的几个峡谷入口时,必然时刻提高警惕,峡谷尽头就是一条条狭窄的海滩。
假如木筏经相反的方向,驶往土阿莫土群岛的珊瑚暗礁呢?那儿就会出现星罗棋布的群岛,彼此之间距离很近,广阔分布在茫茫大海上。这组群岛又叫低群岛或险地群岛,整个群岛完全由珊瑚虫构成,水下险礁遍布,栽满椰子树的环形珊瑚岛仅仅比海面高出六到十英尺,每一座环形的珊瑚岛周围都布满了险恶的环形暗礁,这些暗礁就好像是岛屿的卫士,无处不在,对航行直接构成威胁。虽然土阿莫土珊瑚岛是由珊瑚构成的,而马克萨斯岛却是已经熄灭的火山的遗骸,可居住在两组群岛之上的人却同属波利尼西亚民族,两岛的世族均视铁基为他们的始祖。
早在7月3日,在我们距波利尼西亚尚有一千海里的时候,大自然就亲自来告知我们的前面,某处有陆地,当年她也同样告诉过从秘鲁来的古老而原始的筏民。一直到我们离开秘鲁海岸足足一千海里,我们还能见到小群的军舰鸟。大约在西经100度,军舰鸟才消失,此后我们所能见到的是以海为家的小海燕。可是就在7月3日这一天,军舰鸟再度出现在125度处,从此以后常常都能见到小群的军舰鸟,它们时而在空中翱翔,时而又如箭一般向下俯冲掠过浪尖,猎取跳在半空中躲避海豚的飞鱼。既然这些鸟儿不可能来自我们身后的美洲,那么它们一定是从前方的一片陆地上飞来的。
7月16日,大自然更进一步地吐露了她的秘密。那一天我们从海里拉上来一条九英尺长的鲨鱼,从口中吐出一只不久以前从某一处海岸捕食的海星。
就在第二天,我们见到了直接从波利尼西亚群岛上出发的来客。
当我们在西方海平线上看见两只大鲣鸟时,木筏上所有的人都欣喜若狂,不多时,大鲣鸟就从低空中飞向我们的桅杆。它们展开的翅膀足有五英尺长,围绕着我们飞了几圈之后,收起双翼落在了木筏旁边的海面上。海豚立即就冲向了它们的降落地点,十分好奇地围着泅水的大鸟扭动着身躯,但是彼此都不曾触碰对方。这是首批来迎接我们去波利尼西亚的有生命的使者。黄昏时分,鲣鸟并未返航,它们栖息在海面上,午夜过后还能够听见这些鸟儿围绕着桅杆飞行时发出的喑哑啼声。
现在飞到木筏上来的是另外一种更为巨大的飞鱼,我认出这就是从前我跟当地人乘船沿法图希瓦岛海岸捕鱼时见到过的那一种飞鱼。
连续三天三夜,我们径直朝着法图希瓦岛方向驶去。但是后来起了强劲的东北风,把我们吹向了土阿莫土环形珊瑚岛群。如今我们已被吹出了南赤道急流,此处的洋流变化无常,时而强劲无比,时而全无踪影。海流就似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充斥整个海上。海流流速大的时候,通常就会出现巨浪,水温也跟着下降一度。通过埃里克每日测到的位置,就能显示出海流的方向和大小。
当我们在跨进波利尼西亚的门槛时,风把我们推入了洋流中的一支弱小支流。令人惊奇的是这股支流的方向竟直指南极。风并未完全止息,在整个航程中风从来也没有完全停止过。风力一弱,我们便撑开所有能找到的布块来收集仅有的一点点小风。我们从未有过一天是向美洲移动的,我们二十四小时内行驶的最短距离为9海里,总而言之,整个旅程期间的平均航速为每二十四小时前进42(1/2)海里。
所幸贸易风总算没在最后一刻抛下我们,再次帮助了我们。它推动着这只歪歪倒倒的木筏,准备令它驶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大批大批的海鸟日渐增多,它们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方向环绕着我们飞行。一天傍晚夕阳将尽之际,我们发现群鸟突然间骚动起来,它们不再注意身下的木筏,也不留意飞鱼,而是径直飞向西方。我们从桅杆顶上看到,当它们飞过木筏聚齐之后,朝着同一方向飞去。或许是它们在天空中看到了我们在下面看不见的东西,又或许它们是在凭着直觉飞行。无论情况如何,它们绝不是在盲目地飞行,它们是朝着离自己的繁殖地最近的岛屿飞去。
我们搬动导向桨对准群鸟隐没之处。天黑以后,我们还能听到掉队的鸟啼叫着越过我们的头顶,它们目前飞行的方向与我们的航向完全一致。今天晚上的夜色格外的迷人,是“康铁基”号航海途中第三个几近满月的时刻。
次日,空中的鸟儿越发多了,我们已不需要等到傍晚由它们领路了。此时我们已在水平线上空见到一朵静止不动的奇怪的云团。而其他的云则是一小片一小片薄如柳絮的棉团,它们从南方升起,随着贸易风吹过头顶,再隐没于西方水平线上。从前我在法图希瓦岛上就已逐渐认识了随风飘落的贸易风云,同我们在“康铁基”号上见到的从头顶飘过的云是一样的。可是西南方水平线上的那一抹孤云却一动也不动。贸易风从它身边疾驰而过,它就像烟柱一样腾空而起纹丝不动。波利尼西亚人都知道在这种云的下方肯定有一块陆地,由于热带骄阳炙烤滚烫的沙滩时产生了一股热空气流,这股气流升至高空遇到上层冷空气,湿气就凝结成云。
我们对准那片云团驶去,太阳下山后才看不到那块云团了。风向非常稳定,我们把“康铁基”号的导向桨捆牢固,让木筏自个儿沿着航向前行。此时舵手的职责已变成坐在桅杆顶上那块被我们磨光的木板上遥望陆地的迹象。
那夜我们头顶上方的鸟噪声乱响。月亮已近满盈。
【注释】
(1)下文提到了加那利群岛,该岛位于摩洛哥海岸外面。作者认为以康铁基为酋长的白种民族有可能是来自欧洲。
(2)欧洲位于北美和中美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