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熊玩偶抱在怀里的琉璃,在阴暗的走廊上抢先走在他前面。他跟上来之后,她就快速地跑在前面,在远处转过身等他慢慢走过去,似乎是在说要间隔三四步跟上来。下课的男学生为了用电脑聚集在一起,准备前往电脑室,看到他之后点头致意。
风似乎很强劲。宿舍窗外可见,字形的学院建筑,教务室的灯光在浅蓝色的夜晚之中闪烁着,窗外的树枝像松开的头发般随风飘扬。他迷惑地跟着琉璃走。走在前方的琉璃的脚步,出乎意料没发出任何声音。她像小天使一样轻盈地飞翔在走廊上方。姜仁浩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荡于阴暗的走廊,跟随琉璃爬上顶楼。琉璃停下来之前,他听见的声音居然是转动中的洗衣机的声音。阴暗的走廊尽头,唯一亮灯的地方就是洗衣室,看见他察觉之后,琉璃轻轻转身走了。琉璃穿着的深蓝色衣服消失在走廊的瞬间,洗衣室内传来尖叫声。
他打开洗衣室的门。宿舍学生自行洗衣的宽敞作业室,在大型洗衣机前,有三名块头高大的女孩儿聚集在一起。片刻间,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两名女孩儿在两边抓住妍豆的肩膀,另一名将妍豆的手强行放入洗衣机内。有安全装置的洗衣机脱水功能正在停止中,然而滚筒仍然以快速的速度转动着,妍豆放声尖叫。
“你们在做什么?”姜仁浩不知不觉地大喊。
回头的人只有一个,是润慈爱。她尖锐的眼睛和他对望。她的眼神意外地充满着愤怒,看起来却很凄楚。他走近抓住妍豆肩膀的瞬间,其他三名学生和妍豆同时回了头。他不知不觉将妍豆拉到自己身边。妍豆意外地抗拒,然后才察觉老师是为了自己才来到这里的,便将身体瑟缩在他的身后。打开盖子后会自动停止的洗衣机脱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到底在对孩子做些什么?”
他怒视着唯一听得见的润慈爱。刚刚在个人资料中确认过她是二十五岁,以这个年纪而言,他的声音或许听起来太过充满愤怒。包围着他们的三名女孩儿的脸色在日光灯下变得铁青。
“我正在教育她。”润慈爱用理直气壮的语气回答。
过度理直气壮的语气,让他刚刚狂跳不已的胸口稍微镇定下来。他转头看背后的妍豆,检视她的手臂。妍豆的手因为放进洗衣机内,受伤的伤痕泛红,幸好没有什么伤口。
——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还好吗?
妍豆还喘着气,用探索的眼神像要看穿似的盯着他。
“这是私刑……对学生做这种事……你不是辅导教师吗?大韩民国是这样教育学生的吗?”他确认妍豆伤势不算太严重后,刻意压制怒火对润慈爱说。
“哈!我以为请了个老师,没想到来了个律师。”
润慈爱嗤之以鼻地高声狂笑了起来。其他三名女学生也跟着有样学样。
“怎么样?要不要被伪装成临时教师的律师告啊?”他大声地说。
经历了校长、行政室长、同事的侮辱,现在连二十五岁的无名小卒也要羞辱他,想到这里,他的肩膀就因为愤怒而抖动起来。然而润慈爱的嘴角却露出一抹微笑。
“这里是慈爱院,是我们宿舍所属,这不是老师该干涉的事。”
润慈爱理直气壮的口吻却有点儿畏缩。这不是对他合理权威的投降,而是因为他是男人,可使用强大的腕力。他咬着嘴唇怒视着她,真的很想狠狠揍她一顿,或许能够将来到这里遭受的侮辱一笔勾销。她似乎察觉出他的念头,他得利用她的恐惧走出这里。他的目光锐利,丢下一句话:
“我把学生带走了。就算你是宿舍辅导教师,也不能有暴力行为。如果胆敢再对我们班的学生做这种事,我不会饶了你。”
姜仁浩抓住妍豆的手。妍豆的手跟冰块一样僵硬,连他都能感觉到抗拒。她看起来似乎非常不舒服。走到走廊后他稍微放开妍豆的手,用生涩的手语说:
——不要违背规则。我想帮助你。
“保护你自己,你必须保护自己。”最后一句话姜仁浩无法用手语完全表达,只好高声喊出。
妍豆黑色的眼睛变得更大。自己居然对一整天都遭人讯问,刚刚还被严刑拷问的孩子放声大叫,他好讨厌自己。倘若可以用言语说明的话,他想对妍豆说其他话。如果能多说一些话,或许可以怀着某种情绪传达自己的心情。然而这是手语。他再次牵起妍豆的手,背后传来跟着他们的润慈爱和三名女学生的脚步声。人生在世居然也会像这样强烈地意识到所有声音。才两天,他就累了。
“他妈的!他妈的!听不见,听不懂话,真是他妈的!”他不知不觉自言自语起来。
再次被他抓住手的妍豆,不舒服地扭动手指。他叹了一口气。现在他连手语都放弃了,自言自语了起来:
“辛辛苦苦来到这里,重新开始,连自尊心都放弃了,我的情况也不太妙啊!不应该是这样啊!拜托你也相信我吧,你就乖乖地跟着我吧!拜托!”
他对于妍豆想要挣脱他的手非常不悦,再度握紧妍豆扭动的手。可是妍豆的手似乎在写些什么。好像他的手掌是纸张一样,妍豆似乎想在他的手掌上写些什么。听见跟着他和妍豆的脚步声,他颈背的寒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010?”
他的手掌感觉到妍豆的手指,读取暗号。
他不晓得到底是数字“010”还是韩文的“임”字。他的嘴紧闭,将全身的神经专注在手掌上。不晓得是否感受到他的手传达的紧张感,妍豆慢慢正确地在他的手上写字。这次,他终于读懂妍豆的手指了。
“010-9987-XXXX,妈妈的电话,拜托来会面。”
他听见背后跟上来的脚步声,看着妍豆。妍豆没看他,似乎不在乎了。妍豆再次写下相同的数字和文字。他等妍豆忙碌的手指停下来,用自己的手指在她的手上写下:
“OK。”
拼命看着前方向前走的妍豆的眼睛,这才滑落下豆大的泪珠。
为了记住妍豆告诉他的号码,他不能说话,什么都不能想,甚至不能大声呼吸。妍豆是个灵巧的孩子。这个灵巧的孩子相信自己,学生相信老师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他不晓得这种感觉居然这么快乐。烟酒已渗透他的脑中,他经常将好朋友的电话号码,还有妻子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甚至是女儿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才将妍豆带回宿舍,他在走廊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入教务室后,他弯着腰拿起笔将号码写在书桌上的便条纸上。如果他再年轻一点儿,如果他的头脑不是被烟酒和世上的堕落麻痹,那么就像某个年轻的日子,就像听到明熙家电话号码的瞬间就背下来的那天一样记忆力绝佳的话,或许他就有时间犹豫;然而他无法犹豫。他将纸条撕下来后走出教务室,来到停车场,坐到车上。确认车窗户关上后,他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几次后,出现一名中年女子疲惫的声音:
“请问是妍豆的母亲吗?我是妍豆的新班主任姜仁浩。”
这是漫长事件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