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我有一个微信公众号,整天唠叨几首诗,有时候拿英文读读泰戈尔,然后读读我自己翻译的。当然我的声音肯定没有文涛老师好听,他是专业的嘛。
窦文涛:你认识到这一点还是很好的,哈哈哈。我写作也没有你写得好。
冯唐:你认识到这点也很好。我用我自己的语言读诗,哪怕那个英文是“垂杨柳味”的英文,我也不纠正,大家也就认了。其实你敢于暴露自己弱点的时候,大家挺开心的,觉得这么一个人终于有点弱点了,太高兴了。
窦文涛:我发现你们作家老爱说一个词——“情怀”,好像是人就要有情怀。我怎么觉得决定结果的更多是“状态”,可能因为我干这行,状态特别重要!
梁文道:能不能很真实地把状态表达出来,真实到什么地步,这也很重要。我记得有人写影评,评德国一个大导演法斯宾德的电影,说法斯宾德电影为什么感人呢?因为他勇敢到了一个地步,把自己最虚弱、最卑鄙、最怯懦的那一面都拿出来,坦然地交给大家了。这样真实的状态,我觉得最难。
冯唐:其实写小说道理一样,你要迈两个大槛,一个槛是自己这个槛,一个槛是所谓社会的槛,无非是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社会这个槛可能还能迈过来,大不了编辑好好给我把把关。自己这个槛,很大程度上更难迈。你敢把自己的精神赤身裸体地展示给人看吗?特别是年岁大了,所谓的“见识”“教养”多了,好像能看清好多东西了,风轻云淡,一切浮云,这时候再冒出很多小念头,你就很容易把它捏碎——这太不值一提了,这么大人这么有见识了,还为这个着急?
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1945—1982),导演、编剧、演员。“新德国电影”的领军人物,他被称为“新德国电影”运动的心脏。法斯宾德的电影最大的特点是他对人类的直言批判,他敢于把德意志沉重的罪孽意识搬上银幕,他也撕下自己的外衣,把种种非常态欲望和阴暗心理逐一解剖。
窦文涛:丢不丢人啊。
冯唐:对啊,丢得起这人吗?我觉得创作者最关键的一点,是要保持足够的谦卑和真实。你心里冒出来的就是存在的,存在你就好好看看它,哪怕幼稚愚蠢,也可能是最闪光的东西。
窦文涛: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为什么我当不了演员。斯琴高娃讲过一句话,说我们演员容易吗?我们都是把你们平常最见不得人的那些情感袒露出来给你们看。演员把人性最赤裸的部分展示出来,某种程度上比裸体更不堪。刚讲到余秀华,那天我见到她之后,对她的状态感到很惊讶。不管她诗写得怎么样,毕竟她是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人,一辈子几乎没到过电视台这种场合,可是你看她讲话多么自在、练达,让人惊讶。
冯唐:这就是天赋。过去古话讲“唯大英雄能本色”,很多人不敢把自己表露出来,是因为他还没有这种天赋,没有这种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