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真的讨厌这家医院。此时她正和崔斯坦还有琼在等着医生检查腿伤恢复的情况,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他们三个人尴尬地坐在那里缄默不语,感觉倒像是等了一个小时似的。最后,一个看起来脾气暴躁的矮胖护士出现在病房门口,高声叫着迪伦的名字。
琼看到崔斯坦随着迪伦站起身,对他说:“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崔斯坦张了张嘴,接着似乎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将目光望向了迪伦。
“我需要崔斯坦,”迪伦的话简单明了,“他能让我心静下来。”这并不是谎言。
“医生检查你腿的时候,不需要一群人围观,迪伦。”琼说道。她那种刻意显得理性的嗓音让迪伦非常不舒服。
“那欢迎您就待在这儿吧。”她甜甜地笑着说。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琼翻了下白眼,朝坏脾气护士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次来复查的还是哈蒙德医生,他热情地跟迪伦打了声招呼,对崔斯坦谨慎地点了点头,可能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冲突。他解释说,今天准备把石膏板去掉。
“继续保留石膏是不是更好点呢,医生?”琼用她最标准的护士腔问道。
“呃,通常情况下我们会保留的。”他表示同意,“但是我要确保骨头愈合的方向正确,伤口不感染。现在就搞清楚比较好,省得以后骨头支撑不了她的体重。”
他的话迪伦听得模模糊糊的,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医生手里的工具上了,看起来真像……
“那是圆盘锯吗?”她的声音短促尖锐、惊慌失措。
“呃,是的,大体上跟那个差不多。”哈蒙德医生把它举高一点,让迪伦看仔细,“别担心,”他开起了玩笑,“我还没用这玩意儿做过什么庭院家具呢。”
他开心地冲她大笑,然后用空着的手按了下微型电锯的电源键。此时他的样子就像恐怖电影里的精神变态。迪伦看着那个旋转的小圆片离自己的腿越来越近,最后一刻她干脆仰面瘫倒,把脸转到一边,使劲挤着眼,等着疼痛降临。
“没事的,迪伦。”崔斯坦突然出现,抓住了她的手。
她感到了两人之间的心心相印,耳边传来的噪声此时也变调了,那是电锯碰到了石膏夹板表面后往里面切的声音。电锯的震动让她的胫骨前有一种奇怪的既痛又痒的感觉,她很想把腿抽走,但是脑海里满是血浆在这间无菌室里四处飞溅的画面,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到一分钟,哈蒙德医生就把电锯关了,噪声停了下来。迪伦半闭着眼睛,瞥了一眼自己的腿,心里还没想好要不要看。她的腿看起来就像是某部《弗兰肯斯坦》电影里面的道具,上面长长的红线是切开皮肤插入钢钉的地方,还有密密麻麻的黑线在上面纵横交错,大部分皮肉都呈现出斑驳的紫色。最尴尬的是,两周的时间里长出的腿毛让皮肤看起来斑斑点点的。
“不许看。”她命令崔斯坦。
“呃。”医生看着她的腿,皱着眉头,“这看起来……看起来……”
“天哪!”琼从他肩膀后面伸头张望。
“怎么了?”迪伦心里有点打鼓。
“看起来很不寻常。”医生说道。
“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琼附和道。
“你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而且好得干净利索。”他伸手对迪伦的膝盖和小腿上的肌肉做触诊,“感觉怎么样?”
“不错。”迪伦老实回答。
“嗯,我觉得,”他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觉得要做一个X光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迪伦被推到了放射科,崔斯坦和琼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X光拍片师给她的腿拍了片子,总共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耗时间最久的是在候诊室闲待着那会儿,然后又到那个小隔间里等着哈蒙德医生带诊疗结果回来。
他终于出现了,尽管讨论的焦点是迪伦的腿,但交谈的双方是哈蒙德医生和琼。医生把她拉到角落里那台电脑旁,崔斯坦在他们身后晃悠了一下,然后转回到迪伦身旁,脸上表情阴郁。
“怎么样?”她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
“崔斯坦?”
“你的腿,”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她那条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的腿,“它……”
“它怎么了?”迪伦问。她真心希望自己能拉一条床单盖上腿,遮住那些腿毛。她发誓,她每看一次,腿毛都会长一分。
“它恢复得太快了。”崔斯坦说,“听到医生说什么了吗?”
“哎,那不是好事吗?”迪伦问,“也许我可以把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石膏板去掉,这样你就不用推着我四处走了。”
“可我喜欢推着你,”崔斯坦笑着对迪伦说,“不,问题是……你康复的速度和我一样快。”
“什么?”
“在荒原上,我受伤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好如初。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那段记忆已经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当时还以为崔斯坦已经死了,他被一大群恶鬼捉住,因为她走得太慢了。她在安全屋里等了一天一夜,担惊受怕,唯恐最坏的情况发生。
等他终于出现的时候,她看到他全身伤痕累累,心里简直羞愧死了。接着,到了早上的时候,她被他的康复速度惊着了。短短的几个小时,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休养了一周似的。
“你是说?”迪伦问道。她俯看着自己的腿:那些紫色的擦伤还有红肿的伤疤看起来很糟糕。
“迪伦,”崔斯坦轻声提醒她,“你的胫腓骨上的伤看起来犬牙交错,必须要插进好几根钢钉——这种伤,两周的时间不可能恢复。”
“咱们就听听医生怎么说吧。”迪伦答道。
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迪伦提到自己似的,医生此刻从电脑前转过身子。迪伦能看到自己的X光片就在屏幕上,不过这张片子到底意味着什么,迪伦基本上看不明白。她能分辨出在接骨的地方金属刺眼的白线条,还有微微弯曲的骨骼曲线,但她不懂它们看起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医生说:“呃,我本来不相信X光拍片师在电话里说的,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确实太不寻常了。如果一开始不是我亲自给你做的手术,迪伦,我肯定会说是会诊医生当初把你的伤情夸大了。”
“真的吗?”迪伦问道,没有理会崔斯坦脸上那副“早就告诉过你了”的表情。
“是真的,”医生笑着说,“你的骨头已经长合了。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腿上不要太用劲。我觉得我们可以把石膏板去掉了,只要用绷带包扎一下,给它点支撑就行了。”
“我也不用坐轮椅了?”迪伦问,几乎不敢抱什么奢望。
“你可以甩掉轮椅了。”医生明确地说,“不过,你还必须要拄手杖。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有些别扭。”他朝她的下肢点了点头,“咱们检查一下你左腿和后腰上的伤口吧,要是把绷带去掉,发现伤口已经痊愈,我也不会感到吃惊的。”
第二天,迪伦和崔斯坦打了辆出租车去学校。车在学校大门口停下后,迪伦自己走下了车。她还不得不使劲倚着车的一侧,而崔斯坦则拿着她的双拐赶紧冲到她身边。但她毕竟自己站起来了,这已经足以让她面对学校那三层丑陋不堪的水泥大楼笑逐颜开了。
她现在差不多能四处走动了,不过崔斯坦还是坚持让她乘电梯。奇怪的是,电梯似乎没以前狭窄了,可能因为她刚刚摆脱了更加狭小的轮椅吧。迪伦试着靠手杖保持平衡,结果电梯拉着他们往顶层去的时候,迪伦东倒西歪、摇摆不定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迪伦对崔斯坦抱怨道:“我讨厌这东西!每次我进去之后都觉得它会发生故障把我们困住,要不就是电缆突然折断,然后来一个疾速下坠,把我们送上不归路。”
“只有三层而已,”崔斯坦说,“很难疾速下坠的。”
“让人送命绰绰有余了。”她尖酸刻薄地说。
“这么办得了。”崔斯坦一边说着,一边靠得更近。让她惊讶的是,他把他们的书包都放在了地上,向前一步,把她夹在电梯内壁和他的身体之间,“让我来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吧。”
迪伦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崔斯坦趁机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她惊得尖叫一声——他们现在是在学校里啊!但怕被人捉个现行的危险又让她忍住没再叫出声来。
自从离开荒原,崔斯坦还没有像这样吻过她,没有这么像模像样、无拘无束地吻过。他总说她的身体太虚弱了,还在康复期,这让迪伦心里非常沮丧。可现在他真的在吻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让迪伦拒绝他的吻。
除非,她需要换口气。
她大口喘着气,挣脱了他,头靠着电梯内壁,竭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瞧,”崔斯坦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样可以提升一点速度。”
尽管控制着自己,迪伦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到最后,开心地舒了口气。崔斯坦最后在她面颊上纯洁地一吻,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手杖。迪伦连手杖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都记不得了。接着,他走出来,立在人头攒动的走廊里,一副从容不迫、若无其事的样子。唯一能让人看出他伪装的地方就是冲着她微微开心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他便转身清出一条路,好让她穿过人群。
哪怕想到要在登记后和那位蹩脚的蒙克顿老师一起在冷飕飕的活动房屋里上两节课,迪伦也不觉得有多扫兴了。
等他们到了那间充作蒙克顿教学实验室的小屋时,老师还踪影全无。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空气里回荡着兴奋的嘈杂声。迪伦在进门的时候踌躇了一下,看着那一张张活泼的面孔,心中充满了困惑。
“出了什么事?”她问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前排的玛丽·卡明斯。教室里学生们各自抱团,三五成群地散坐着,只有玛丽哪个小圈子也没有参加。她不是谢莉尔等人的同党,在崔斯坦来之前,上好几门课的时候,本来是她一直和迪伦坐在一起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她看迪伦的目光中才有些许的埋怨吧?但很显然今天的八卦太劲爆了,让人忍不住要跟别人分享,玛丽的怨气并没有维持多久。
“谋杀!”她告诉迪伦,厚框眼镜后的一双眼闪着光。
“被杀的人有名吗?”迪伦大惑不解地问。当然,谋杀案是挺可怕的,可是这种案子天天都在发生啊,犯不着因为这个,人人都情绪激动吧?吉斯夏尔中学学生的社会良知并不特别出名。
“不是名人,就是一个建筑工人。”玛丽饶有兴趣地说。
迪伦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那条隧道上,“那怎么大家都……”她指了指教室。
“有一段视频!”
“凶手的?”
“不,是受害人的。发现尸体的人拍了那段视频,发到了网上,所有的猛料都在里面!他像是被吃掉了或者诸如此类的。”
迪伦看了一眼崔斯坦,在她们两个谈话的时候,崔斯坦的脸色变得比迪伦的更加苍白。迪伦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拄着拐,拖着步子走过一排排课桌,最后和崔斯坦躲到教室后面的角落里。
“你相信吗?”他们坐定之后,她问道,“你觉得他们说的是隧道里别的工人吗?”
她看见每一个小团体的中心都亮着手机屏,视线短暂停留在绰号叫“鸽子”的麦克米兰身上。那家伙正在开怀大笑,模仿着那位可怜人的死状。
“你带手机了吗?”崔斯坦的耳语吓了她一跳。
“带了。怎么了?”
“我想看看那段视频。”
“什么!看它干吗?”
蒙克顿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在教室里四处巡视,所以迪伦只能等着崔斯坦的回答。她抓起那些应该混在一起的化学药剂,等蒙克顿又忙着整治“鸽子”的白痴举动时,才用手肘戳了一下崔斯坦的肋骨。
“怎么了?”她鄙夷地说,“你干吗要看那种奇奇怪怪的视频啊?”
“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他觉得她这回太迟钝了,“你的朋友说,他看起来是被吃掉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在她的智能手机屏幕上滑着,下载那段视频。
迪伦的内心深处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你是说……你觉得这和那四个工人的死有关?”
“我觉得死者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为什么?”
“呃,当时现场有一个急救人员谈到火车隧道里那几具尸体,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觉得,这就是他拍的其中一位死者的视频。”
迪伦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实在忍不住了,“什么?!”
崔斯坦身子扭了一下,看起来明显局促不安。她很少看到他这样,她不喜欢他这样。
“在你和你爸见面的时候,我搜了搜网络,看到一篇日志……”
“那都是快一个星期之前的事了!”
“麦肯齐小姐!”蒙克顿的怒吼声穿过教室传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先生。”迪伦咬着牙说,强迫自己把愤怒的目光从崔斯坦身上移开,“对不起,先生。”
蒙克顿哼了一声,迪伦视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平息了老师的怒火后,她继续对崔斯坦怒目而视,“你怎么没把你发现的事告诉我?”她压低了声音,愤愤地说。她知道蒙克顿仍然在看着自己,抄起一瓶看上去很危险的液体,咕咚咕咚朝她的白色粉末盘里倒了很多。看着粉末溶化后变成了绿色,她依然心绪难平,“说话啊?”
“因为我不想让你难受。看看那些受害者尸体的伤情,谁杀了他们,一目了然。”他跟她对视着,好像是在尽力明确她想知道这答案的意愿有多坚定。她的确是铁了心要问到底。
“尸体上全是抓痕。”他说道,“上面有长爪留下的很深的伤口,尸体上面还有洞,就像是……”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的身体打穿了。”迪伦替他说了,她感觉面部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似的,“恶鬼!是恶鬼杀了他们。”
崔斯坦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这么觉得。”他皱了皱眉又说,“不,不是觉得,是确定——他们就是被恶鬼们杀死的。”
“但是这儿怎么会有恶鬼呢?我以为它们就只待在……”崔斯坦的目光紧紧盯着迪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我们把它们放进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就让它们也进来了。”她的手慢慢举起来,捂住了嘴,她觉得自己要呕吐了,“上帝啊!这全是我的错!”
“所以我才没告诉你,迪伦!”他伸手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这不是你的错。”
她向他投来怀疑的眼神。不过这目光很快就消逝了,代之以惊骇与惶恐,她的眼中闪着泪花。
“不是你的错,”他反复地说,“我们当时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非要说是谁的错,那也是我的错。”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泪水越聚越多,终于化作两行热流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眼睛的余光瞥到蒙克顿,她低下头,用手挡住了脸。现在除了惊恐,她的脸上做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她不断想象着那些血肉模糊的遗体,往事不断在脑中闪现:长着利爪的恶鬼们从空中俯冲下来将她包围,她曾经被它们吓得完全不知所措。就是因为她,四个无辜的人在现实世界遭遇到了同样的恐怖,死得那么惨。结果到了荒原上又会看到它们——如果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那儿的话。
她简直无法呼吸了,一张开嘴,就感到恶心。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蒙克顿问崔斯坦,声音冰冷。
“迪伦有些不舒服,先生。石膏板去掉后,她的腿一直很痛。我带她去外面透透气。”
泪眼模糊的迪伦由着他把自己从凳子上扶起来,领着自己往外走去。蒙克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挡着他们的道,一点没有挪开的意思。在那一瞬间,迪伦觉得崔斯坦会径直从他身上穿过去。谢天谢地,就在这时,“鸽子”的试验台突然爆炸,一时间硝烟滚滚,试管碎片遍地。这一炸,倒把他们两个给救了。蒙克顿怒吼了一声“麦克米兰”,加上班上其他人亢奋的大呼小叫,他们顺利地趁乱溜了出去。
吉斯夏尔中学里面没有多少私密的空间,但崔斯坦还是想办法找到了一个地方。他领着迪伦走到主教学楼旁的凉亭长椅前,这里可以避避风。他搂着迪伦,任她扑在自己肩头哭泣。她把脸埋进他的运动衫校服里,盖着自己的声音。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了看他们身在何处。尽管此刻迪伦的脑子里想的跟幽默完全不沾边,但当她看清这是哪儿时,还是扑哧一乐,“知道吗?这里是‘鸽子’带着他的战利品幽会的地方。”她扬了扬眉毛说道。
崔斯坦的目光由关切变成了愤怒,“他也带你来过这儿吗?”他焦急地问。
“开什么玩笑呢?”她简直目瞪口呆,崔斯坦还在等着她回答,“没有。”她白了他一眼,然后又变得严肃起来,感觉自己的双眼又被泪水刺得生疼,“恶鬼,你真的相信他们是被恶鬼杀害的吗?”
“从那个人所说的来看,像是确定无疑了。”崔斯坦说,“看了视频,我就清楚了。”他手里拿着智能手机,眼睛却看着迪伦。他在等。
她不想看,她真的不想看这些。但崔斯坦说得没错,他们必须了解一下。
“继续啊!”她说,“咱们看看。”
花了一阵子搜索,学校的高楼有些阻挡信号,又花了很久加载视频,真够折磨人的。终于,能听到那个惨案目击者沙哑的喘息声了。
崔斯坦调低了音量,直到几乎听不到那个人的咒骂声才作罢。
“我看不见,崔斯坦。”迪伦轻声说。
他抬眼看了一眼迪伦,最后有些勉强地调整了一下屏幕的角度,让她也能看清。他下意识地还在保护着迪伦。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屏幕上一片漆黑,一只手电闪烁的微光来回跳跃,来不及看清。接着手电对准一具被撕烂的死尸,颜色惨白,伤口极深。躯干的下半截只剩下一团紫色的碎肉,其他部分空空如也。死尸身上有一个洞,像是什么东西径直把身体钻透了。
“上帝啊,看他的脸!”哪怕崔斯坦已经把音量几乎调成了静音,她还是听到了视频里的惊叫声。她忍不住照视频里声音说的去做,然后马上就感到后悔了,死者死前遭受的暴力和恐惧写满了整张脸。
“天哪!”迪伦低声说,“他看起来太可怕了。”
视频结束了。尽管迪伦预感崔斯坦会反复观看,尽可能注意到每一个细节,但他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秒钟,然后就锁了屏,悄悄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毫无疑问了。”崔斯坦摇了摇头,“看过这个之后,再没有怀疑了。恶鬼们就在此地,它们像我们一样,通过那个隧道钻进来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迪伦低声说。
“不知道,”崔斯坦说,“我得想想。”
“已经死人了,”迪伦提醒他,“死了四个。还可能死更多的人。”她竭力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我们把它们带回了这个世界,它们不会停止杀戮的。是吗,崔斯坦?”
“是的,”他说着摇摇头,“它们不会停下来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或许我需要去那儿一趟,到隧道现场去,看看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你刚才说‘我’,意思是‘我们’对吗?”迪伦沉着脸说。
“宝贝儿,这不行!你现在有伤在身,而且可能很危险。我不会允许你……”
“允许我?”这回他明智地没有接话,“我要和你一起去,崔斯坦。无论如何,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去!”
他端详着她,估量着她的决心到底有几分。迪伦也注视着他,最后崔斯坦叹了口气,还是让步了。
“好吧。”他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她,然后向前一探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了声,“对不起。”迪伦知道,他道歉,不只是为了刚才他想独自去探察隧道,“我真的很抱歉,宝贝儿。我本该早就告诉你的,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看他欲言又止,迪伦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能这么对你,把这副重担压在你身上。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我们两个都有份,”她提醒他,“你和我。你应该相信我。”
“我懂,”他说,“有时候我会忘了你有多坚强。”他冲着她坏坏地笑了一下,“我是说,你以前孤身一人穿过荒原回来找我。”他轻轻地一吻,将迪伦心头最后一丝不快都抚平了,“当初是你救了我。”
————————————————————
(1) 《弗兰肯斯坦》,是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在1818年创作的长篇恐怖悬疑小说,后被多次搬上大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