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动人的故事,大都始于平淡,蕴于普通。
却又伏藏在人性关隘处,示现在命运绝境中。
…………
无论如何,请坚持读完头八个章节。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笔耕砚田,度我者有情众生。
所谓有情,又名众生,生死相续,轮回转生。
所谓故事,皆为人事,所书所述,不离生死轮回间之有情众生。
众生轮回,故事也是轮回着的呀,谁说人家故事君只来这一次然后就拜拜永别喽?
说出来吓死你:娑婆境里,所有当下动人的故事,全都不是第一次发生。
那些动人的故事,大都始于平淡,蕴于普通。
却又伏藏在人性关隘处,示现在命运绝境中。
特别牛×:从不是过去完成时,永远是正在进行时。
车轮滚滚,辗转往复。
观机而动,永不断更。
所以读这个故事还是需要一点耐心的,无论如何,请坚持读完头八个章节。
下述43000字,本意并非搞哭你。
(一)
那辰光,小蓝还是只小护士。
小白帽子白大褂,双手抄在口袋里,小白鞋子PIA PIA PIA,蹦蹦跶跶的,鹿一样。
你晓得B站知名宅舞UP主咬人猫吗?把《极乐净土》跳得最带劲的那个包子脸小萝莉,小蓝就那个身高体量,却是瘦版的。
她是原装的壮族人,眉眼俏,鼻头也翘。
嗯呢,侧影和5毛钱人民币上的那个姑娘简直一毛一样[13]。
病人们都不怕她,背地里总喊她小朋友,她长得小小一只,再努力装严肃,也不像个大人。
长得像孩子,却是哄孩子小能手,小蓝哄的小孩全都有假牙。
内科老病人多,人老到一定岁数,要么混沌了心性,要么复活了天性,吃饭睡觉打针吃药不哄不行,她扶着白发苍苍一颗头,痛心疾首:
你乖一点儿行不行……把药片片吃了!吃了我就给你挠背。
70岁的老太太撒娇:你先挠……
她吼:我不!
老太太撇嘴,撩起枕巾擦眼泪,把脑袋缩回被子里装委屈。
她恨恨地跺脚,围着那坨被子转圈圈:你你你你懂事一点儿行不行……剪子包袱锤,一把定输赢,输了不许耍赖皮,赢了我给你多挠5分钟。
她把被子掀开一角,小声和里面谈判:你再不听话,我就先给隔壁床那个胖阿叔挠去了哈。
头抬起来,眼睛瞪得滴溜溜圆,她指着隔壁床叫唤:
阿叔!你把衣服撩起来干吗!你药吃了吗你?不吃不给挠的!
挠背舒服,舒服得人眯缝起眼,每逢这种时候,老人们爱和小蓝拉拉家常聊聊天。
和她聊天真好玩,姑娘城府浅,不经激也不经逗,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她变身。
她总是眨眼间小村姑附身,絮絮叨叨里,少年时乡间的生活重新灌浆抽穗、舒枝展叶:
夏日锄草、清晨挑粪、没有尽头的玉米地、弯腰割割割、阻力重重的水田,新臼稻米值几多钱……那些乡土间的话头,都是老人们熟稔的,爱听的。
……纱窗外青蝇嗡嗡。
拨开南中国上空的层云,正午的日光缓缓降落,掠过江面的薄雾烟气,抚过喀斯特地貌的小碧山,洒进镜面的水田,洒到病房里的床头被角,又弹落在人的眉梢发畔,晶晶亮一道金边。
床头断断续续的闲谝,窗畔青蝇嗡嗡。
于是愈发安静,于是愈发衬得此间的光逸动如风。
她有时候会忽然刹住话头,把爪子绕到人面前,怼到鼻子尖上。
你看你看你看……
她叫唤:又偷懒不擦澡是吧,我指甲缝里都黑啦!
…………
薪水微薄,小蓝却一度是医院里最勤快的小护士。
阳朔县人民医院呼吸内科业务繁忙,干不完的活儿,她省下中午吃饭的时间,帮病人微波照褥疮。人家赶她去吃饭,她说:不饿不饿,小时候在乡下干活儿时,经常就是一天只吃两顿饭的啊。
她并没想当劳模,只是下意识地效法祖辈乡民的古老经验:用插秧种地时的耐心去对待工作,天或欺人,地不欺农,春日多辛苦,秋后才挣得多。
整个广西来宾市忻城县新圩乡老街,就出了她一个读完了大学又当上了护士的,累就累吧,累着累着,工资就多了。
她心说,反正年轻,歇歇就过去了。
值班护士最累,小夜是19点到凌晨2点,大夜是凌晨2点到早上8点。
年轻小护士易犯困,常在值班室里乏得东倒西歪,唯她例外,常挨个儿病房溜溜达达,手是背着的,偶尔捶捶酸胀的腰,好似看青的老农夜巡——田间地头视察玉米,保卫西瓜。
起起伏伏的呼吸声,或轻或重……
她侧耳听听,满意地点点头:八错八错[14],都睡得挺乖的……
平安无事也是一夜,心惊肉跳也是一夜,这里毕竟是医院。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医院是阴阳地,是一辆巨型生死过山车,福祸悲喜,起伏颠簸,这里是救命的所在,某种意义上亦是断命的场所。
真正大智慧的人,方能把这里当作观修无常之道场。
于医于患而言,这里只能是续命的战场,医士厉兵秣马,值班护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好迎狙突袭的炮火。
夜袭是惯常事,不来则已,来则猖獗。
呼吸内科里心脏病人急性发作的多,最多一个晚上抢救过三个。
从阎王手里拔河抢命,唯一个快字,上氧上监护仪都需用最麻利的动作,鞋子跑脱了脚是没工夫提的,小蓝必须飞奔着猛推抢救车。
争分夺秒,生命体征还是越来越弱,心肺复苏需垂直按压,她个子小胳膊短使不上劲,于是干脆爬上病床,撑直胳膊,用80斤的体重换压力。
压着压着,汗水顺着鼻尖往下滴答,压着压着,一旁的同事戳戳她……
她头也不抬地喊:没事!我还有劲,过一会儿再换人!
……下来吧,别忙活了,规定时间早就过了,人已经完全没了生命体征,救不回来了。
她不管,倔劲上来谁拦也不好使,埋着头接着按接着按……
不知怎的,骤然间两臂却软绵绵地消失了力气。
她爬下床,埋头疾走,门口处撞见病人家属,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成泪人:……早知道,那天就多帮奶奶挠5分钟了。
小蓝小蓝。
小蓝是来苏药水味道里悄悄生长的一朵小花儿,干干净净的。
护士长说,可是,孩子你不能老是这样啊……
她说:干咱们这行的必须正视生死,你抓紧心理脱敏好吗,心、理、脱、敏!小蓝嗯嗯嗯,使劲点头表决心,还捏起一个拳头给自己加油:下次就好了,下次就不会了!
决心下了有512G,转天从急救室里出来,继续梨花带雨。
她把脸埋进同事的肩窝里呜咽:可我就是难过啊,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年长的同事轮流过来拍拍她,帮她理理头发,帮她把小白帽捡起。
…………
前辈的护士姐姐们都爱她,护士长阿姨尤其稀罕她。
女人一年长就爱帮人牵红线保大媒,护士长那时热情高涨地给小蓝介绍了个对象——
自己儿子。
这么质朴乖巧又心善的小姑娘干吗不抓紧收了藏回家呢如果能当儿媳妇那该多好啊……
可惜,领导无缘变婆婆,几句话就被撅回去了,人家已经有主了。
遗憾之余,护士长纳闷地发问:傻小蓝哦,咱这模样咱这脾气性格,什么好女婿找不到,你怎么……
她扒拉着小蓝的脑袋,惋惜道: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一个摆地摊的呀?
她问:那人别是个混子吧?他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又问: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啊呀呀呀你这孩子傻乎乎的可千万别一时糊涂啊……
(二)
混子还是骗子?不确定,也许吧。
从名字看确实不像好人,好人怎么会叫:蠢子。
蠢子蹲在桥头摆地摊,就是阳朔西街麦当劳对面的那个小石桥。
三尺粗布平展,卖化纤围巾卖手工荷包,也卖桂花香水,10元钱三瓶的那种。客人来时,别人怎么吆喝招揽,他也学着低声吆喝,城管来的时候,别人怎么狼窜,他也象征性地跟着狼窜。
别人总能吆喝来生意,总能跑赢城管,唯独他例外。
他寡言,安静得像个树墩子,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也难怪人家欺负他,世人吃柿子皆爱挑软的捏,话少的人总是自带三分好脾气地憨。
西街熙攘,举目皆脑袋,灯红酒绿里,这是个一回头就能模糊了长相的男孩子,普通得掉渣。
若说特别,勉强只因那副厚重的学霸眼镜。
黑框眼镜卡在脸上,酷肖年轻时代的罗大佑,弹琴唱歌时尤其像。
地摊上横着一把旧吉他,客人少时蠢子抱起来操练。
练琴、练声,锤炼那些缓慢而悠远的自己写的歌,不远处酒吧里的噪音扰不了他,他一练就是半个晚上,于是成交的客人更少。
“蠢子”二字,本是广西乡下对不良青年的俗称,搁在东北叫青皮,搁在北京叫串子,搁在青岛叫小哥,搁在杭州叫地棍,搁在上海叫阿飞,搁在他身上,名不副实地滑稽,一点也不威风。
蠢子是个理工男,就读于理工大学雁山校区博文管理学院地理信息专业,那时大二。家里不宽裕,他寒暑假跑来阳朔,摆摊撂地挣生活费,算是自力更生了。
学期读书,假期摆摊。
挣得不多,花得很省,从冬天到夏天又到冬天。
冬天是个容易恋爱的季节,有寒冷才有温暖。
蠢子和小蓝在阳朔的冬天遇见,就在那个乏人问津的地摊前。
那时水面寒气初生,小蓝自桥头走过,小鹿一样地轻盈,不少男人的眼神都偷偷跟着她的脚步蹦跶,随着她秀发甩啊甩……而后集体微微一诧异。
她停步,侧目,傻立在一个地摊前,出神地和那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对视发呆。
第一眼对视就都愣了,于是有了第二眼。
以前见过吗?为何有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蓝后来描述过那种感觉:不不不,绝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只是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后来蠢子说也有同感,很熟悉哦,熟悉到可以不用任何预设和铺垫,就可以十秒二十秒地,直视着这个陌生姑娘的双眼。
玄妙也,两人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但都想不起何年何月何地曾相见。
于是屏住呼吸认真地看,边看边想拼命地想,越想,心中越莫名地悲喜难言,却如同在静谧的大雾里开车,影影绰绰的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好奇怪,莫名的淡淡的,悲喜难言……
刚才写的这些都是真的,并非我扯淡。
其实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世上无数人曾短暂拥有过吧,譬如你比如我。
可惜你我羞涩矜持,你我不敢惜缘,任凭小羽毛飘过眼前掠过指尖,也怯于伸手去捉弯腰去捡。故而,大多似曾相识的第一眼第二眼,大都终于擦肩而过,止于雁渡寒潭。
再奇妙的遇见,一个转身也就淡了。
万幸,他们不是你我。
没有局促地扭头,也没有礼貌地转身,那天桥头暮色里,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只是呆呆地互相看着,一眼又一眼。
缘分是从此刻缘起,还是从此刻重续?
如果这时来一场冰凉的急雨该多好,是否就能浇散他们的视线?
如果狠心断掉那次对视,是否能够改写这场吉凶未卜的姐弟恋。
(三)
小蓝1991年生,蠢子1993年生。
年纪相差不大,面相上来看,蠢子甚至还要比小蓝成熟一点。
事实上也确实成熟很多,如此木头木脑的一个理工男,居然懂得霸道总裁风——有一天,他一把攥住了小蓝的耳朵。
吃烤Bia那天攥的耳朵。
鱼,壮语里念“Bia”。
那天巨冷,围巾只卖出两条,钱没挣到几多,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俩人兜里却都羞涩。河边露天排档吃了烤Bia,只吃得起一条,这么寒碜的约会,也是没谁了。
都是水田里割过稻子的乡下孩子出身,小蓝并不介怀,她最爱吃鱼,但凡有鱼吃就开心得不得了,虽然这条鱼比做实验的小白鼠大不了多少……
其实还算饱,胃里半饱,浑身上下冻饱了。
南方的冷不是盖的,冬河畔寒气袭人,像浸了冰水的毡子,吧唧一下裹住人,潮湿冰凉的一层软壳,死死附在身上,由外及里地挂霜。
别人是寒由足底起,她由耳起。
先红肿了耳垂,后是耳廓,一条鱼吃完,耳朵油炸过的一样。
返程时俩人小跑,小蓝抄着手,咝咝地抽着凉气,蠢子袖着手跟在后面。
一头穷大学生一只穷小护士,两个从小苦到大的乡下孩子都已早早习惯了省钱,打车这种奢华的习惯,都还没有养成。
情浓路短,天冷路就长,小蓝拿出小姐姐的口气,扭头冲蠢子小声喊:
走快点啦,耳“都”快冻“丢”了……
天实在太冷了,嘴唇也生冷,她本来想说“朵”和“掉”的。
头刚转回来,黑影一闪,耳朵却一暖。
什么鬼!热烘烘的两只大手攥住了她的耳朵,那双手胆怯了一秒,好像在犹豫该拿她的耳朵怎么办,紧接着发力,骑虎难下地攥住,牢牢地捂严。
然后就不冷了,耳朵找回来了,像啪上了两块暖宫贴,又像套上了两只刚出炉的全麦面包……
蠢子袖了半天,手温很是到位。
姿势也很到位,他高她一头,手的位置刚刚好。
去过火锅店没,服务员端锅上桌时什么姿势,他就什么姿势。
小蓝那时立马心律不齐了,心脏开始尬舞。
她努力遏制住眩晕,心说:这他喵的,就是书里描述的浪漫吧?
第一次有人用双手帮我焐暖耳朵……端锅一样!
这沉默寡言的家伙,居然这么大胆!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耳朵给捉住了?
她晕红了脸,脖颈子都开始发烫,脚下的节奏却渐放缓,奇怪,何时涌出来这一身热汗?
哎哟喂,咋忽然就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更奇怪的是,这一幕,为何隐隐的,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几个微硬的东西摩擦在鬓边,触压着一跳一跳的颞动脉。
嗯,是茧子吧,食指上的、中指上的、无名指上的,弹琴弹出来的,他好像已经苦练了许多年……
她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这种时候不是都应该有台词和对白的吗,韩剧里不都那么演……
聊聊自己写的歌也行哦,或者给我唱上半首吧,还没人给我唱过歌呢……
他却依旧寡言,只是擎着两手和她并排走着。
走得又慢又僵,真好似端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一不小心就会洒了似的。
那时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只是“朋友”。
小蓝虽比他大,却一直无法在他面前扮演姐姐。
(四)
只有一次,短暂扮演过小姐姐。
那段时间医院里工作繁忙,小蓝常一次煮两份饭,吃一份剩一份,加完班后一回家就可以吃,吃完倒头就可以睡。
剩饭凉不凉是不管的,只为省出点时间,能早点爬到床上瘫一瘫。
阳朔多山,她住在山脚下的小破房,出租房,霉斑爬满山墙,小小一张单人床。
见面总是在半夜,交接班的间隙,俩人星光月光下并肩在街头走走,权当是约会了。
话很少,也没牵过手,烤鱼也再没去吃过,小蓝心疼蠢子挣得少,不想他坏钞。
知道她爱吃鱼,蠢子说:我帮你做顿豆腐鱼吧,咱们自己做,便宜。
又说,明天早上你睡你的,饭做好了我喊你。
虚掩的木门轻轻推开,他踩着晨光走进来,一手一个滴滴答答的塑料袋。
厨房比个纸箱子大不了多少,人站进去就关不上门,剖鱼、切菜、洗锅,他尽量让每个动作都轻缓……
不要发出杂音,莫扰了小护士熬夜后的清眠。
屋子太小,他的窸窸窣窣,小蓝猫在被子里听,不时地偷笑:这家伙,原来不会做饭。
理工男一会儿打一个电话,一会儿打一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妈妈,声音努力压低,求教如何去鳞、怎么切段、何时放豆腐、什么时候搁葱姜……
常年唱歌的人低音重,胸腔共鸣明显,轻轻的,嗡嗡的,隔着被子挠在耳畔。
小蓝忍不住掀开被角掏耳朵,一边入神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呆呆的、憨憨的、闷闷的、宽厚的、年轻的……
她起身,光脚走过去,无声地站到他身后,入神地看啊看。
心脏又开始尬舞了,眼睛一热,有些话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她听见自己对着那个背影没头没脑地说:我比你大,将来老得比你快,我只是个小护士这个小县城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她听见自己说:
咱们不现实,你不要耽误了自己……回去读你的书吧。
男生回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盯着锅看。
半晌,瓮声瓮气地回答:……试一下吧。
锅盖掀开,浓雾散开,色香尚可,这条Bia死得还算体面。
他低声道:地上凉,你先去穿上鞋。
…………
后来不忙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去买菜,医院门口有菜农,零零散散小菜摊。肉也买,之前一个人时肉钱两三元,现在两人变成五六元。五六元钱的肉也就一管牙膏那么点儿大,人家抱怨:哎呀这个鬼怎么卖?
小蓝也哎呀:哎呀我们又没冰箱,买多了吃不了哇,哎呀哎呀,你看我这么小只,买多了吃不了哇。
买一次菜,菜金10元,够俩人吃一天。
壮族话的吃饭,叫“耕爱”。
他们一般一顿只耕爱一个菜,要么肉丝茄子加米饭,要么青菜肉丝挂面。偶尔蠢子做一次鱼,俩人一点汤汁也不剩地耕爱干净。
菜是不敢剩的,没有冰箱,怕坏。
洗衣机也没有,衣服洗完俩人一起拧,小蓝力气小,蠢子一使劲,她胳膊变麻花,哎哎哎地喊着,东倒西歪。后来再洗衣服,蠢子自己拧干,小蓝的手容易起冻疮,这些活他不再让小蓝干。
空调也没有,电视也没有。
偶尔有空,窗前闲坐,共同的爱好是听歌。
耳机一人一只,大半天不用说话,只是安静地听,中国的外国的,古典的流行的,小河的晓利的野孩子乐队的……
有时蠢子背着吉他来,他埋头练琴,她盘腿一坐,等着那些叮叮咚咚的拨弹从膝上跳过。
蠢子的音乐,小蓝是最初识货的人,超级爱。
她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习惯盘腿坐着听蠢子弹歌。
有时不用加班,她会跑来地摊上寻蠢子,也是盘腿坐,乐呵呵的,左顾右盼的。
你练你的琴就好,她说,我来帮你卖东西就好。
有曾经的病人家属路过,指着她问:哎哎哎,你不是那个……
她点头寒暄,一脸严肃:您家阿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怎么没带他来复查啊?要上心一点儿哦……
又把爪子怼到人家鼻子底下:闻一闻吧,桂花香水,10元钱3个!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