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
光波翼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只觉得口中一股苦味伴着浓烈的香气,从喉咙直冲脑仁。
“燕儿?”光波翼看到目思琴坐在榻旁摇着自己的肩膀,一时有些纳闷。
“大哥,你总算醒了。”目思琴面露喜色。
“怎么,我睡着了?我怎么……”光波翼依稀记得自己坐在书房里等目思琴为自己烹茶。
“大哥,事情紧急,来不及多解释了,总之,你快点清醒过来,救救义父!”目思琴显得颇为焦急。
光波翼看了看四周,发现天色已大亮,遂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已经睡了一日两夜了。”目思琴回道。
光波翼怔了怔,盯着目思琴问道:“你给我下了药?”
目思琴微微点点头道:“这是义父的意思,他怕你身陷纠葛,难以自处,所以才让花粉在汤中下了迷药。”
“他在哪里?”光波翼依然躺在榻上问道。
“你问义父吗?他现在危在旦夕,大哥,你快救救他老人家!”目思琴眉头攒起。
“别急,你慢慢说。”光波翼道。
目思琴递过一个杯子,说道:“大哥,你先把剩下的解药也吃了吧,免得头晕。”
光波翼接过杯子,坐起身,一饮而尽。
目思琴这才说道:“昨日一早,三道忍者已经破了烦恼阵,如今已有很多人攻进罗刹谷,围住了海棠山庄,雷四叔他们就快撑不住了。”
光波翼道:“你……义父不是正在山中闭关吗?”
目思琴摇头道:“义父的确是在闭关,而且正处在紧要关头,否则他老人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出关。不过,他老人家并非在山中的关房闭关,那都是掩人耳目罢了。其实,义父就在这海棠山庄的密室之中。大哥,如果他们真的打进来,恐怕义父会凶多吉少。所以无论如何,你也要想办法救他。如今也只有你能有办法了!”
“他杀了三道众多忍者,又害了坚地长老的性命,三道忍者是不会放过他的。”光波翼黯然说道。
“大哥,你是义父的亲生骨肉,不管义父做过什么,你都只能站在义父这边!大哥,你到底清醒了没有?”目思琴急道。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两声炸雷,震耳欲聋。
目思琴道:“是雷四叔。”
话音未落,又闻狂风大作,屋顶喀喇喇作响,整个屋子都微微摇晃起来。
光波翼道:“风长老也来了,看来海棠山庄是保不住了。”
目思琴道:“义父说过,海棠山庄四墙皆以忍术修筑而成,墙中还施了禁术,既难破坏,也无法以忍术跃过,三道忍者若想攻进来,只有正门一条路,咱们只要守住山庄大门便可。”
狂风很快平息,目思琴奔到山庄门口,只见满目疮痍。山庄四周草木摧折,到处都是遭忍术创击而成的坑陷、焦土,忍者的尸首也横陈其间。尤其抢眼的是山庄门前一片圆形空地,圆心在数十步远处,整块地上光秃秃的,极为平整,却比四周地面凹陷下去两尺余深。
“雷四叔,雷四叔!”目思琴跑出大门,跃入空荡荡的坑地上,四下高声喊道。
“人生几何?转眼成空。”话音落处,一位童子打扮的络须大汉飞落在空地上。
“风长老!”目思琴叫道。
“陆姑娘,不,应该是目姑娘,别来无恙啊?”风子婴回道。
“风长老,雷四叔被您……?”目思琴不敢相信,身为北道顶尖高手之一的雷洪威难道当真已被风子婴杀了?竟然连尸首都找寻不见。
“风长老的转眼成空术果然名不虚传,雷老四自不量力,竟然螳臂当车。”声音从目思琴身后传来。
“义父?”目思琴扭头看去,只见目焱正背手站在山庄门口。
“目焱,你终于肯出来见人了。”风子婴强作镇静,眼中却要喷出火来。
“雷洪威可是为你而死。”风子婴又道。
目焱纵身跃入空地,淡然一笑道:“不错,这秦山中死去的人都应该算在我头上,你要算账,只寻我一人便是,不必再连累无辜。风子婴,你一向自诩正人君子,今日你若放过这庄中其他人等,我便给你个机会,让你替你的弟兄们报仇。否则,我便就此遁去,谅你们也奈何我不得。”
“放屁!”风子婴怒道,“北道与我三道原本都是一家人,都是因为你这个贼子,将北道弟兄引入歧途,害得大家手足相残!如今你还敢大言不惭,假惺惺地跑来装好人!目焱,你若早些站出来,与我一决高下,何苦害死这么多弟兄!”
“哼。”目焱轻笑一声,道,“既然风长老如此说,那最好不过。咱们便到那边的崖顶上一决胜负,免得在这里伤及无辜。”说罢用手一指远处一座山崖。
“风长老,不要被这贼子骗了!”未及风子婴答话,早有十余人赶到风子婴身后叫道。适才风子婴施展转眼成空术时,众人都藏身远处,以免被误伤。
目思琴向众人看去,见铁幕志也在其中,忙将目光避开。
“哈哈哈!怎么,怕了吗?”目焱笑道,“你们尽管一起来。只要出了罗刹谷,随便你们选在什么地方,我一定奉陪。我也正想好好领教领教风长老的转眼成空术。”
“臭贼,老子什么时候怕过你?”风子婴骂道,“咱们就到那个崖顶去比划。”
目焱点点头,对身边的目思琴说道:“燕儿,你听到风长老刚刚说过的话了吧,我们今日一战,无论谁胜谁负,谁死谁生,从今往后,北道与三道中的弟兄再不为敌,咱们的恩怨到此为止。如果我回不来,日后请你转告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怀恨三道忍者,不要为我寻仇,我在地下也便安心了。”
“不!义父,你不能这样,我不能让你去!万一你……我如何向他交代?”目思琴拉住目焱的胳膊,拼命摇头道。
目焱道:“燕儿,我的话你也不听吗?难道你愿意看到海棠山庄被夷为平地吗?你愿意看到四道忍者再继续自相残杀吗?”
目思琴一时语塞,却仍旧不住摇头。
目焱不再理会她,转对风子婴伸手说道:“风长老,请!”
“慢着!”山庄门前忽又现出一人。
“馨兰?你出来做什么?”目焱侧身扭头问道。
琴馨兰听目焱如此说,不禁微微一怔,眼中竟有些湿润,随即来到目焱身旁,正色道:“你糊涂。你以为如此便可救得了他,救得了四道忍者吗?他若死了,倒也罢了。你若死了,他岂肯善罢甘休?这些年,他为的是谁?今日你若去了,只怕四道忍者再无宁日!”
“喂,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什么你死他死的?目焱,你究竟搞什么鬼?”风子婴嚷道。
琴馨兰瞥了一眼风子婴,说道:“风长老,大家都说你忍术高明,可惜不太聪明。”
风子婴哈哈一笑道:“我从不与女人斗嘴,你这妇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乖乖回到山庄里去,我不会为难你。”
琴馨兰微微笑道:“风子婴,你来这里可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忠君报国?”
风子婴道:“两者兼而有之。”
琴馨兰道:“不管你为了什么,你都寻错了对象。”
“此话怎讲?”风子婴问道。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在海棠山庄呼风唤雨,搅得四道不安、天下大乱的人是谁吗?”琴馨兰反问道。
“当然是目焱这个狗贼。”风子婴瞪着目焱回道。
“呵呵呵呵。”琴馨兰笑道,“错!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虽然所有的命令都是出自他之口,不过下命令的人却是我,一个你不屑与之斗嘴的妇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吃一惊,愕然望着面前这个貌似柔弱的妇人。连目思琴也惊讶地盯着琴馨兰。
“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信你?”风子婴问道。
琴馨兰并不急于回答,转而对目焱说道:“你先进去吧,我有话对风长老说。”
目焱正要开口答话,琴馨兰又道:“听话,不要逼我当面令你难堪。”
目焱皱了皱眉,只得转身走回山庄里去了。
这一回,风子婴等人更加吃惊,不想这一位令众多忍者闻名变色的堂堂北道长老目焱,竟然对一个不起眼的妇人如此俯首帖耳。那妇人说的话,便也不得不信了。
只听琴馨兰又道:“从最初光波勇遇害,乃至后来北道招兵买马、联合义军,都是我的主意。如今你们三道兴师动众来围攻秦山,双方死伤众多,自然也都该算在我的头上。当然,坚地长老也是我设计除掉的。”
风子婴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琴馨兰淡然回道:“小女子琴馨兰。”
风子婴道:“原来是琴族女子。你为何要这样做?”
琴馨兰道:“人各有志,风长老不必多问。”
风子婴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得不对一个女流动手了。”
“兰姨!”目思琴担心地叫道。
“你也进去吧,我要让风长老见识见识我这个女流之辈的忍术。”琴馨兰道。
目思琴只得转身向大门走去,边走边回头张望,无意中却见铁幕志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目思琴忙将头转回,快步进门。
只见琴馨兰从后腰上摘下一个布囊,从囊中取出一面古琴来。那琴极小,只有三寸多宽,一尺余长,也有七根琴弦,通体由纯铜打成。
风子婴一见那琴,立时讶道:“莫非这便是乾闼婆琴,亦名乐神之琴?”
(按:乾闼婆(Gandharva),又作健达婆、犍达缚、健闼婆、干沓和、干沓婆、彦达缚、犍陀罗等,译曰香神、嗅香、香阴、寻香行,乐人之称。又八部众之一,乐神名。不食酒肉,唯求香以资阴身,又自其阴身出香,故有香神乃至寻香行之称。与紧那罗同,奉侍帝释而司奏伎乐。紧那罗者法乐,乾闼婆者修乐。)
琴馨兰道:“不错,风长老果然有见识。”
风子婴又道:“听说此琴非人间之物,琴族祖师修道时,此琴自天而降,琴族祖师殁后,此琴也不知所踪,如今为何在你手中?”
琴馨兰道:“这乐神琴代代相传,从未失落,只不过不为外人知晓而已。风长老,你可要小心了。”随又说道:“小女子奉劝诸位,躲得远些为好,免得伤了性命。”声音并不甚高,每个人听在耳中却倍感刺耳难受,修为稍浅者更觉心悸气闷。众人这才知晓琴馨兰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纷纷向后纵开,远近不等。
风子婴此时也不敢怠慢,凝神调息,做好应敌准备。
琴馨兰盘膝而坐,将那小琴置于膝上,指动琴响,曲声却极为柔婉,悠悠扬扬,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和着琴曲,只听琴馨兰唱道:
西北风以雪,鸾鸟飞低枝,顾盼无伴影,唯对白冰池。风急折我翼,雪重断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报君知。
正是目思琴的母亲留下的那首歌。歌声哀雅动听,悱恻伤人。目思琴在山庄内听到歌声,更是念起自己的孤零身世,又念起黑绳三来,不禁潸然泪下。
风子婴与众人亦为这歌声所动,心中却不免疑惑,这哪里是什么忍术?哪里可以伤人毫发?也只能令人伤心罢了。
歌声止处,琴声亦住,最后一声琴响幽幽而去,宛如回到天边,遁入云际去了。
风子婴身为一道长老,原本有意让先,待琴馨兰出招之后再作回应,此时却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琴声渐绝,众人呆思之际,忽然“铮”的一声琴响,声音极大,众人俱为之一惊。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声琴响并非来自琴馨兰的乾闼婆琴,而是来自每个人的内心之中。
琴馨兰此时已然站起身,左手托琴,静静地注视着风子婴。
风子婴这才领教到琴馨兰忍术的厉害之处,适才琴馨兰所奏之琴声、所咏之歌声一时皆在心中大作,且声音震耳欲聋,挥之不去,躲之不及,似乎整个身体都充满了这些巨大的声响,直逼得人欲癫欲狂,魂魄不安。
众人退得较远,尚无大碍,何况琴馨兰有意将忍术控制在风子婴身周,忍术之力并未太多波及众人。饶是如此,有个别修为稍浅者,仍感烦闷难堪,不禁眉头紧锁。
风子婴更是全神贯注,调整脉气,同时默诵释迦牟尼佛心咒:“嗡,牟尼牟尼,玛哈牟尼耶,梭哈。”
释迦牟尼如来以极大忍力,行常人所不能行之难行苦行而成道,其心咒尤其具有特别加持之力,能够加持行者发起极大忍力,度过各种难关。
心咒之音声与琴馨兰琴、歌之声在风子婴心中争响,风子婴又做起观想,将释迦牟尼如来的金色光明之身观想在自己顶门之上。
以此观想、诵咒之力,风子婴立时感到心中清明,心中的诵咒声也渐渐占了上风,琴、歌之声逐渐变弱,逐渐隐没。
话长时短,风子婴调息、诵咒、观想,其实都只短暂间事,而且其内心虽经历了痛苦,外表却仍装作无事样子。
琴馨兰见风子婴若无其事,颇感纳闷,右手便又抚在琴上。风子婴见状,怕她再使出更厉害的忍术来,吃亏事小,误了锄贼报仇事大,忙换了咒语,双手结印,直接施展出转眼成空之术。风子婴同时纵身向后飞出数丈之遥。
刹那间,天地变色,狂风遽起,一道碗口粗的龙卷风如个柱子相似,蓦地现在琴馨兰面前数尺之处,通天彻地地疯狂旋转着。
琴馨兰见状,倏然将手中铜琴掷出。与此同时,那龙卷风也呼地一下扩炸开来,眼看便要将琴馨兰卷没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射来,“嘭”的一声击中琴馨兰,顿时将她撞飞,竟刚好令其躲过炸散开的龙卷风。
飓风炸后即散,其中荡然无物。适才琴馨兰所立之处,方圆二十余步范围之内,又平添了一个圆形的平整坑地,正好套在先前那大圆坑之内,只是比那大圆坑更深了两尺有余。
“兰姨!”“兰姨!”随着两声惊叫,从山庄门内奔出两个姑娘,直奔琴馨兰而去,正是目思琴与花粉二人。目思琴手中正握着那面乐神琴。
适才众人皆见琴馨兰掷出乐神琴,正不知那琴又要显何威力,却见那琴径直飞入山庄门中而去。此时见目思琴持琴而出,方才明白,原来琴馨兰自知难逃风子婴的转眼成空术,担心宝琴被毁,故而将琴掷回山庄,而并非想要施展新的忍术。
令众人更加惊讶的是,与目思琴和花粉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青年公子,却是从山庄外西侧而来,也与那二女一起奔向琴馨兰。将琴馨兰撞飞的乃是一个黑衣缠裹的包袱团,便是这位青年所掷。
风子婴讶叫道:“翼儿,你怎么在这里?”
光波翼身法迅速,后发先至,已赶在目思琴二人之前奔到琴馨兰面前,向风子婴喊道:“风长老且慢动手!”边说边俯身察看琴馨兰。
此时目思琴与花粉也已赶到,在琴馨兰身旁不住呼唤“兰姨”。
琴馨兰虽然被光波翼用包裹撞飞,仍未免被风子婴的忍术伤及,嘴角挂着鲜血,微微张开双眼,看着光波翼微微摇了摇头。
光波翼蹙眉道:“兰姨,您说我糊涂,您这样做又何尝明智?”
琴馨兰勉强开口道:“你不该……出……现。”
光波翼道:“您瞒得了一时,日后还是会被戳穿,您又何苦牺牲自己的性命?”
琴馨兰一时说不出话,眼中满是愁苦。
目思琴这才明白,原来琴馨兰适才那些话都是骗风子婴与三道忍者的,她是想将全部的罪过都揽在自己头上,好让众人放过目焱。
适才光波翼假扮目焱,目思琴自然知晓,不过光波翼事先对她说,自己只是化作目焱的模样,将三道忍者引开,然后自己再伺机脱身。然而看光波翼的表现,似乎并未想要脱身,而是要去送死。故而目思琴始终摇头,拉住光波翼,不肯放他走。不想琴馨兰忽从半道杀出,编了一套谎话,逼着光波翼退出,而她自己却要决意送死。光波翼在山庄中已听出端倪,便施展坤行术从地下出了山庄,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琴馨兰救下,却仍是晚了一步,琴馨兰已然身受重伤。
目思琴与花粉见琴馨兰受伤极重,一时皆哭道:“兰姨,您这是何苦!”
琴馨兰看了一眼目思琴手中的乐神琴,又看着目思琴的眼睛,目思琴明白她的意思,忙说道:“兰姨,您放心,我一定替您好好收着它。”
琴馨兰挣扎道:“这琴……原本……便要……传给你。”
目思琴摇摇头,见琴馨兰仍盯着自己,只得又点了点头。
琴馨兰又转向光波翼,微微张开嘴。
光波翼更凑近了些,叫道:“兰姨。”
琴馨兰眼神异样而复杂,凝视了光波翼好一会儿,才断续说道:“翼儿,我……对……不起……你。”
光波翼疑惑道:“兰姨,您何出此言?”
琴馨兰只是怅然望着光波翼,不知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不肯再说。
风子婴等人在远处看得纳闷,众人皆近前了许多,风子婴叫道:“翼儿,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鹤鸣,众人皆向空中仰望,只见两只灰鹤越飞越近,不多时便到了众人上空。
灰鹤降落,从鹤背上分别下来男女二人,那女子一跳下鹤背便奔向光波翼,口中叫道:“哥哥,哥哥!”
“南山?”光波翼颇感意外。
花粉自然认识南山,此时却已无心理会她。
南山身后那男子手拿一柄折扇,也快步走到光波翼近前,正是石琅玕。
光波翼见了二人,正要开口,石琅玕却抢先说道:“归凤兄放心,蓂荚姑娘无恙,是南山任性,非要拉我前来。”
南山抱住光波翼的胳膊,接口道:“是你自己求我带你来的,谁曾拉你?”
石琅玕忙道:“是是是,是在下求南山姑娘带我来的。”
光波翼心知必是南山执意要来秦山寻自己,石琅玕放心不下,便随她一同前来。他虽无心理会二人说这些闲话,不过见石琅玕甫一见面便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顿时眼中一亮,说道:“琅玕兄,你来得正好,这位前辈有话对我说,无奈受伤,无法开口,可否请琅玕兄帮我个忙?”
石琅玕道:“这个自然,在下来此正为助归凤兄一臂之力。”说罢蹲下身看着琴馨兰,随即眯起双眼。
石琅玕施展通心术原本在十步之内即可,无须与琴馨兰面对面。不过为表尊重,故而石琅玕俯身蹲下,与之相视。
琴馨兰不识石琅玕,也不知他要如何帮助光波翼,也盯着石琅玕看,见石琅玕眯起双眼,不觉奇怪。目思琴与花粉二人也对石琅玕好生好奇,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只见石琅玕刚刚眯起双眼,忽然眉头微蹙,随即展眉凝神,好似入定一般。
少顷,石琅玕站起身,对光波翼道:“归凤兄,这位前辈并非无法开口,而是不想开口。其实她也并非不想开口,只是顾虑太多,难以启齿。”
风子婴等人早对天上下来这二人感到奇怪,又不知光波翼与琴馨兰等人究竟有何瓜葛,光波翼为何出手救下琴馨兰,此时都已围了过来,听见石琅玕如此说,更觉讶异。
光波翼道:“琅玕兄请直说。”
石琅玕回视琴馨兰,道:“这位前辈,此事关系重大,请恕在下不得不说了。”
“你是什么人?你要说什么?”花粉开口问道。
石琅玕回道:“在下石琅玕,乃识族忍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销声匿迹这么久的识族忍者竟忽然现身,显然还成了光波翼的朋友,且与一位神仙般的姑娘一同驾鹤而来。众人之中,铁幕志与另外两位南瞻部道的忍者虽然识得南山,却也从未听说过石琅玕其人。
琴馨兰眼中却闪过一丝惧意,纵使她面对风子婴的转眼成空术时,也是从容赴死,不曾有过丝毫惧怕,此时却怕了。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担心,是牵挂,是不忍,还有些许的失望,难道眼前这个人当真要将藏在自己心中数十年的秘密道出,难道自己就这样白白牺牲了吗?死不足惜,只可惜自己无法再保护他了。
忽然,琴馨兰眼光一亮。该来的终究会来,真相大白也好,自己心中的愧疚也终于可以释然了。
石琅玕向琴馨兰施了一礼,说道:“前辈如此想才对,就由在下替前辈道出真相吧。”
琴馨兰默然无语。众人更觉好奇,都想尽快听听石琅玕要说出何样的秘密来。
石琅玕将折扇打开,随即又折上,在手心中敲了两下,说道:“归凤兄,你并非目焱的儿子。”
风子婴等人均竖着耳朵等石琅玕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来,一闻此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均道:“这岂不是废话,光波翼的老子是光波勇,自然不是目焱的儿子。”
然而光波翼闻言却是心中大惊,不知石琅玕为何会忽然冒出这句话来。南山、目思琴与花粉三人也都知悉光波翼与目焱的关系,此时也与光波翼一般惊诧不已。
石琅玕与光波翼对视一眼,又道:“此事还须从大中十三年说起。”
“又是大中十三年!”光波翼心中暗叫。去年正月十五那日,目焱为自己讲述的故事仍历历在耳,自己至今尚无法全然接受自己实非光波翼,而是目继棠的事实,如今自己的身世又要变了?
石琅玕看出光波翼的心思,说道:“这一次应该不会再错。”
众人愈加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有什么事情曾经错过?
石琅玕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也在感叹这故事的离奇、多舛。
大中十三年(859年)初夏,海棠盛开之际,光波勇携新婚妻子陈恕君回到罗刹谷的“红林碧窠”,也即是今日之海棠山庄。
光波勇的好友目焱常到山庄中做客。
年轻的目焱聪明儒雅,早已赢得琴族女子琴馨梅的芳心。
不久之后,琴馨梅与琴馨兰姐妹二人渐与新来秦山的恕君夫人成了好友,姐妹二人自然也成了山庄的常客。
日久人熟,五个人常常一处嬉戏饮食,开心度日。只有琴氏姐妹二人心中清楚,二人结交恕君,实是为了有机会多亲近那个令琴馨梅梦寐难忘的男子——目焱罢了。
琴馨梅时而向目焱暗送秋波,可是目焱似乎对此毫无觉察,令琴馨梅苦闷不已。妹妹琴馨兰却常劝导姐姐,目焱乃腼腆之人,想必不好意思向姐姐表明情意而已。
转眼一年过去,海棠花再次盛开,姐妹二人经过海棠林时,却见目焱正在林中赏花。不知有意无意,待姐妹二人靠近时,只听目焱吟道:
碧叶裁秀眉,丹唇胜朱花。蛮腰婀娜干,娇臂俏枝桠。我舞君亦舞,我歌君不话。踉跄独醉人,徘徊在林家。
吟罢即去。
琴馨梅闻诗大喜,心道:原来目焱也早已钟情于己,今日却在海棠林中借诗表白。当晚,琴馨梅便复诗一首,让琴馨兰悄悄送到目焱家。
两日无回信,琴馨梅便遣妹妹去到目焱家中,一来向他传递情意,二来也为再次试探目焱的心意。
谁知目焱当时便将早已写就的和诗交给琴馨兰,诗中却是大胆陈露自己对陈恕君的爱慕之情。
姐妹二人均大感意外,万没想到,目焱在海棠林中的情诗竟是为恕君夫人而作。目焱也一直误以为琴馨兰是做了恕君的信使。
琴馨梅并不死心,闭门苦恼数日,索性借恕君之名又作一诗,问目焱何苦钟情一位有夫之妇,或许只是一时贪慕少妇美色,而并非对她动了真情。诗中更劝说目焱,尽快将恕君忘记,转而去寻找自己的真爱。
不料目焱当即回诗,发誓对恕君的感情忠贞不贰,生死不渝。
琴馨梅情闷欲绝,却发现自己对目焱的爱也已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若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既能令人崩溃,亦可令人坚毅无比,那便只能是“情”而已。
面对目焱的“错爱”,琴馨梅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即使琴馨兰极力反对也无法阻挠她。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山洞,琴馨梅终于如愿以偿,与自己疯狂爱着的男子结合了,虽然这男子正同样疯狂地爱着别人。
时值懿宗皇帝秘密选拔忍者英才,光波勇赴京参试,琴馨梅夜夜假冒恕君与目焱在洞中幽会。
可惜好景不长,月余之后,光波勇受封归来,不久即送怀孕的妻子南去幽兰谷,琴馨梅与目焱的洞里夫妻也做到了尽头。
意想不到的是,琴馨梅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在最后一次幽会时,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目焱,同时向目焱倾诉了自己对他的依恋与绝望。
从自己决定假冒恕君那一刻起,琴馨梅便明知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好结果,这个秘密永远都无法公开,永远都无法为人所接受。而如今,她还要面对更为严酷的事实,腹内这个孩子——她对目焱爱的结晶,会令她失去她所拥有的一切。她原本可以成为琴族忍者的第一传人,她原本可以得到那面所有琴族人渴求的乐神琴,她原本有希望学到琴族的绝学——希声术,然而她并未有丝毫的后悔。她觉得身为一名琴族忍者,此生修炼过的最有价值的忍术便是“变音术”,正是此术令她得以假扮恕君说话,蒙骗了绝顶聪明的心上人目焱,遂了自己最大的心愿。
她心中清楚,目焱对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是那样心疼,然而他心疼的人却不是自己。最后这一晚,她的泪水浸透了目焱的胸襟。
这个故事注定离不开海棠。次年五月十七,海棠花儿又开,光波勇收到白螺传音,恕君在幽兰谷生了个儿子,光波勇为其取名光波翼,并在罗刹谷摆酒庆贺,随即赶回幽兰谷去见妻儿。
六日后,一个女婴在一间偏僻的深山茅屋中出生,母亲琴馨梅经历了两日两夜的难产,已是奄奄一息。临终前,她将自己的女儿以及自己的绝笔诗托付给唯一一个守在自己身边的人——琴馨兰,并为女儿取乳名“焱儿”。
琴馨兰带着焱儿回到罗刹谷,改其乳名为“燕儿”,恳求目焱收她做了养女。目思琴,是琴馨兰取的名字,为了慰藉姐姐一生没有得到的爱。
石琅玕讲到这里,众人心中皆好似调料铺子抄家——什么滋味都有。大家方才明白为何石琅玕开口便说光波翼并非目焱的儿子。
目思琴泪流满面,扶住琴馨兰胳膊问道:“兰姨,这些都是真的吗?”目思琴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自幼被琴馨兰宠爱呵护,还将忍术尽数传授自己,原来兰姨竟是自己的亲姨娘!
琴馨兰却只红着眼圈不语,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南山侧头看着眉头紧锁的光波翼煞是心疼。难为光波翼这几年一路闯荡,历尽周折,终于查明了父亲遇害的真相,还险些误会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可是忽然之间,杀父仇人却变成了亲生父亲,昔日的同道兄弟都成了生父的敌人仇家。如今心绪尚未完全平复,生身父亲又变回了杀父仇人!
花粉的眼神更是复杂,眼看自己宁愿为之殉情的男子,虽然最终无法投入他的怀抱,可他毕竟是师父的儿子,毕竟还是自己的亲人。可如今,同样为了师父的缘故,自己却也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听石琅玕又道:“莫道只有书中恨,心酸谁比读书人?”说罢又看了看琴馨兰,琴馨兰的呼吸愈加急促起来。
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琴馨梅也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她与自己同时爱上目焱,她对目焱的爱丝毫也不亚于自己,可是为了自己,她从未表露过心迹,却只是一心帮助自己追求遥不可及的爱情。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琴馨兰。
二十多年来,琴馨兰一直在身边服侍目焱,不只为了答应过姐姐要照顾他,更为了自己也是如此的爱他、疼他。可她不知道,目焱的心机深不可测。直至后来,她才知道目焱因为怀恨、惧怕光波勇而毒杀了他,又联合贼寇,与三道相争,与朝廷相抗。而这一切,都是她跟姐姐一手造成的。如今姐姐已经不在了,自己理应承担这一切罪过。
她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怕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怕自己深爱一生的男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还担心光波翼会被目焱所杀,如此便更加对不起光波勇夫妇。千般纠缠,万般无奈,琴馨兰终于横了一条心,要揽过所有业债,以死相酬。
石琅玕的话音停了半晌,众人犹尚一片沉寂。围住海棠山庄的三道忍者,因见风子婴等人围聚在一起多时,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此时也都缩紧了包围,更有几位忍者近前来察看。花粉见来人之中竟有药师信,却不便与之招呼,二人只得相视而已。
忽听目思琴叫了声“兰姨”,只见琴馨兰双眼轻闭,眼角挂着泪珠,胸口已没了起伏。
花粉也叫道:“兰姨,兰姨!”与目思琴二人一时皆大哭起来。
风子婴轻叹一口气道:“不管怎样,也无法抹去目焱这厮的罪孽。翼儿,咱们这便攻入庄中,寻目焱出来为你父亲与义父报仇!”
“对,咱们快些攻进去,杀了目焱狗贼,给众位殉难的弟兄报仇!”有人应和道。
忽见一个人影闪动,迅速蹿到山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