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目焱被海音慧一声狮吼震飞,心中老大疑惑,一时摸不清如今三道忍者的底细,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朝廷这边,李克用与忠武军将领庞从、河中军将领白志迁等引兵先进,与黄巢大军战于渭南,风子婴率三道忍者助战,一日三战,皆大胜。义成、义武等诸军继之,黄巢兵败而逃。
四月五日,李克用等率军自光泰门杀入京师,黄巢力战不胜,焚烧宫室遁去,其手下死伤及投降者甚多。然而官军残暴劫掠焚烧,无异于贼寇,长安城内被抢掠一空,府寺民居烧毁者达十之六七。黄巢自蓝田逃入商山,有意遗留许多珍宝在路上,追赶而来的官军争相抢夺,无心急追黄巢,致令黄巢大军得以逃脱。
不久,黄巢手下大将孟楷攻克蔡州,五月转攻陈州。陈州刺史赵犨早有准备,设计大败孟楷,并将之生擒,而后斩杀。黄巢大怒,六月间,与秦宗权合兵围攻陈州,然赵犨率众坚守力敌,黄巢便扎营于陈州城北,建立宫室百司,打算持久围困之。当时民间已无积粮,黄巢军中粮饷无济,便四处捕捉百姓,将活人碓磨后并骨食之,给粮之处号曰“舂磨寨”。《资治通鉴》载:(黄巢)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濮、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黄巢久攻陈州不下,屡次求助目焱无果,其外甥林言谏道:“陛下,自去岁秦山遭围攻之后,目焱便一直龟缩不出,臣以为陛下不可再对这些忍者心存希冀。如今赵犨老贼虽然顽固抵抗我天兵,臣保举一人,必可助我大齐拿下陈州。”
黄巢闻言忙问道:“你快说,谁可助我?”
林言道:“此人虽非忍者,依臣之见,其本领却不在忍者之下,陛下何以忘记此人?”
黄巢皱了皱眉,说道:“幽狐?”
林言道:“正是此人。那幽狐非但会隐身遁形,又能窥探、迷惑他人心智,若能请他出马,定可让赵犨老贼乖乖交出陈州城。”
黄巢道:“爱卿所言不错。只是自从朕登基之后,那幽狐嫌弃封赏微薄,早已隐遁山林了,如今却到哪里寻他?失去这位高人,朕也颇为后悔。”
林言道:“按说当初陛下给他的封赏并非微薄,只是此人野心忒大,犹不知足而已。自从他走后,臣便一直留意他的行踪,知他并未当真隐遁,恐怕只是等待时机再建功业罢了。”
“哦?”黄巢眼前一亮,忙问道,“他现在何处?”随又说道:“朕只怕即便是寻到他,他也未必肯出面相助。”
林言道:“人皆有所求,只要陛下满了他的心愿,不怕他不出山。”
黄巢道:“如今咱们已离开长安,以目下情形,朕即便是封他做个大官,他也未必再看重。”
林言道:“官自然还是要封,不过仅仅封官还不够。臣早已知他心中所好,若能遂他心愿,他必会答应出山。”
“他有何心愿?”黄巢忙问道。
林言跪下叩首道:“此乃死罪,臣绝不敢说出口。”
黄巢皱眉看了看林言,道:“恕你无罪。”
夜色渐深,林言亲自搀扶半醉的幽狐,送至一殿门前,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请大人早些安歇。”说罢告辞而退。
幽狐甫一进门,柳莺莺早笑吟吟地迎上前来,施礼问候道:“妾身见过大人。”声音娇柔、姿态妩媚,幽狐一时怔了怔,搂住莺莺笑道:“好,呵呵,来,来。”
莺莺扶着幽狐坐到榻上,本想去为他斟茶,却被幽狐一把抱在怀中,疯狂地亲吻她雪白的脖颈。
莺莺顺从地任由幽狐亲吻,双眼微合,口中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幽狐欲心更盛,将莺莺放倒在榻上,扯开莺莺的衣裙,扑到莺莺身上。
缠绵到极处,幽狐抱紧莺莺喃喃叫道:“华娘,华娘……”
莺莺双手抚摸着瘫软在自己身上的幽狐,轻声问道:“大人,刚才您唤的是谁?谁是华娘?”
幽狐此时已清醒了许多,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的娇儿。”
莺莺却娇滴滴问道:“大人,我一直想知道华娘是什么人,莫非您认识她?”
幽狐一怔,从莺莺身上爬起来问道:“你如何知道华娘?”
莺莺也坐起身回道:“妾身藏有半卷书轴,落款处便有华娘字样。”
“书轴?在哪里?”幽狐讶道。
莺莺从榻上下来,胡乱披上一件衣衫,从一小箱中取出一卷书轴,拿到幽狐面前展开来,只见上书“月寒山色共苍苍”与“离梦杳如关路长”两句,落款处乃是“初一日,华娘与尤郎别”,果然只是被撕开的下半条字幅。
幽狐一见大惊,忙问道:“你从何处得来?”
莺莺道:“妾身也不知道,好像从来就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从哪里得来的,不过华娘这名字似乎很耳熟,我总觉得自己认识她。”
幽狐知她是因为自己的法术而失忆,不过自己对她施展法术之后的事情,她都该记得,可见此书轴必是她从前便有之物。
原来当年澧州城破时,柳莺莺藏身在密室中,身上唯独携带了这卷书轴,后来她被黄巢手下搜出,将她捉来献与黄巢,那书轴也被一并带来。
幽狐忙拉住柳莺莺的双手道:“莺莺,看着我的眼睛。”
半晌,莺莺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失声叫了一声,幽狐森然说道:“莺莺,你快回想回想你儿时之事,想想你的小时候。”
莺莺惊慌失措道:“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幽狐大声命令道:“快想!华娘到底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娘!”莺莺吓得失口说道。
“你娘?!”幽狐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又问道,“你爹爹是谁?”
莺莺见状更怕,战战兢兢回道:“我不知道,我生下来便没有爹爹。”
“你……”幽狐勉强控制住情绪,又问道,“你是哪年哪月出生?你娘现在何处?”
莺莺回道:“我是辛巳年五月出生,我娘在我六岁时就病死了。”
“辛巳年五月……不可能,不可能……”幽狐喃喃自语道。
“听我娘说,我爹爹姓尤。”莺莺犹疑地盯着幽狐说道。
见幽狐脸上的表情怪异之极,莺莺又正色问道:“你究竟是谁?”
“看着我!”幽狐忽然大吼道,两手紧紧捧过莺莺的脸,与她瞪目而视。
……
柳莺莺再次醒来时,见黄巢站在榻旁,正皱眉看着她。莺莺吓得腾地坐起身,惊问道:“你是谁?”又四处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黄巢盯着莺莺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见莺莺愕然望着自己,黄巢板着脸转身问道:“查到他的下落了吗?”
林言回道:“臣手下正在全力追查,据宫门护卫说,幽狐当时赤着脚,衣衫不整,好像疯疯癫癫的样子。”
黄巢出了口粗气,自言自语道:“为何会如此?”
林言道:“莫非是三道忍者暗中作祟?”
黄巢不由得点了点头,他们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原来幽狐原本姓尤,名仁,乃一饱学之士,素有抱负,可惜一直怀才不遇,心中常忿忿然。二十三年前,即大中十四年,庚辰年初夏,尤仁结识了蜀中名妓华娘,二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缠绵一处。华娘亦有才华,最喜女校书薛涛之诗,因此常书之以赠尤仁,尤仁亦以此回赠华娘。
相处数月,二人感情益笃,华娘早已谢绝他客,专意尤仁,尤仁亦有心筹资为华娘赎身,纳之为妻。然而夏秋之际,尤仁京中好友来信,说新皇登基,时局未稳,眼下正是扬名显身的大好时机,并劝其进京,愿引荐他做相府幕僚,日后必可发达无量。尤仁见信动心,便试探华娘之意,华娘自是不舍,常常委婉劝留之。其间尤仁虽有犹豫,然功名诱惑实大,尤仁思之再三,最终仍决定应邀入京。
十月初一,华娘为尤仁送别,当场手书薛涛《送友人》一诗,并将字幅一撕两半,与尤仁各存一半,以为日后重逢之信物。尤仁许诺,显达之日必来迎娶华娘。然华娘心中却已认定,尤郎此去,再无返日。
尤仁踌躇满志赴京,不知此时华娘已有身孕一月余。到京后,尤仁如愿做了幕僚,却并未得到重用,每日只是抄写文书而已,久之,益觉无出头之日。愤懑的尤仁此时心中后悔不该来此,却又觉无颜回去再见华娘,便弃职南下,欲往别处谋取出身,另图功名。谁知路上偶遇一“仙人”,与尤仁相谈甚欢,并劝说尤仁拜在自己门下。尤仁从此随“仙人”进山修炼,并更名为幽狐。
幽狐跟随“仙师”学了许多法术,出山之后身形相貌大变,性情亦大不同,愤世之情益重,名利之心亦更盛,却将仁义道德全部抛却,祸害了许多无辜百姓,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他也曾去寻过华娘,不过那时华娘早已病逝,时过境迁、人物变换,哪里还能够寻见?后来因目焱四处笼络各色人才为自己效力,看中幽狐极具诡辩之才,又擅长妖术,便将其招至麾下,委以重用。
幽狐以邪术迷惑、糟蹋过许多美貌女子,心中却始终无法忘记华娘,华娘才是他唯一真爱过的女人。自从初见柳莺莺,幽狐便觉她相貌颇似华娘,尤其是她的眉眼,简直与华娘无异,故而便勾起了他心中爱恋之意。林言正是早已看出他对莺莺有意,故而此番才劝说黄巢舍弃美人,让莺莺服侍幽狐,以令幽狐愿为黄巢效力。谁想云雨过后,幽狐无意中得知莺莺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一时迷乱不已,震惊、羞愧、悔恨、愤怒诸多情绪同时涌上心头。眼看莺莺已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幽狐在匆忙施法抹去莺莺记忆时,由于心神不定而致神志大乱,竟失心发狂而奔,后被林言手下发现时,已完全疯癫,衣不蔽体,最终冻死在郊野荒冢之中,成了野狐的口中餐食。
只可怜那柳莺莺,再次被幽狐施法后,时而记起从前的支离片段,时而又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又常常从梦中惊醒,不知自身所处是梦是真。
后黄巢被剿,中和四年七月,僖宗在成都大玄楼举行受俘仪式。武宁节度使时溥献上黄巢首级,另有黄巢姬妾二三十人,柳莺莺亦在其中。
当时僖宗问道:“尔等皆是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为何从贼?”众女不敢回答,只有柳莺莺对曰:“贼寇凶狂,国家虽以百万之众,而失守都城,天子尚且避难于巴、蜀之地。如今陛下却责问一弱小女子为何不能避贼,如此则置公卿将帅于何地!”问得僖宗哑口无言,遂命将众女斩首于市。
临刑前,监斩官可怜这些女子,送上烈酒,让她们喝醉后再行刑,这些女子边哭边喝,不久即在醉卧中受死。独柳莺莺一人不哭亦不醉,从容就死,临终时,嘴角竟有一丝笑意。
(按:上述僖宗于大玄楼受俘、责斩众女之事可参见《资治通鉴》之【唐纪七十二】。)
话说光波翼回到清凉斋,阖府上下无不欢欣,蓂荚与南山二人更是喜极而泣,蓂荚抱住光波翼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家心绪稍平,蓂荚才问道:“归凤哥,这一年多来你去了哪里?”
光波翼闻言大吃一惊,反问道:“一年?你说我离开了一年多?”
南山插道:“是啊!这一年多来我们到处寻你也寻不到,姐姐和我都快急死了。姐姐说她能感知到,天下唯一的凤舞术修炼者就在五台山中,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寻不到你。哥哥,你究竟去了哪里?”南山只知蓂荚能感知到修炼某种忍术的忍者,却不知她这本领唤作“寂感术”。
见光波翼神情有异,蓂荚问道:“归凤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别之事了?”
光波翼微微点了点头,道:“不可思议。”
……
看过光波翼腹部的微细伤痕,蓂荚帮光波翼整理好衣衫,说道:“没想到阿尊者竟然还在世,更没想到孙先生和海音阿姨居然也在尊者那里。”
二人并肩坐在榻上,光波翼从怀中取出法本道:“这是尊者赐我的凤舞术法本,特别开许你将其记下,流传未来有缘之人。”
蓂荚问道:“这法本与从前的凤舞术法本有何不同?”
光波翼道:“严格说来,从前法本所载只当唤作‘追光术’,并非真正的凤舞术。因修炼者执着身体、脉气、光等物为实有故,不但需要消耗极大脉气,会折损修法者寿命,而且无法真正达到光的速度,故名追光术。追光术的化光也只是一种貌似化光而已。”
蓂荚闻言眼前一亮,她原本一直担心光波翼修炼追光术会折损寿命,如今听光波翼如此说,立时便在心中燃起了希望。
光波翼又道:“若能了达诸法性空之理,再依法本中方便之法修持,方可达到大光明之境。非但不必担心短命之过患,更可修成寿命自在之身。至于化光之速度,又岂是寻常光明所能及,只可说为不可思议。因这凤舞术修炼之根基总须死尽凡心妄想,所谓大死之后方有大活,便如凤凰涅槃后重生,方可脱凡鸟之胎而成圣禽,翩翩起舞、自在游戏,故名之为‘凤舞术’。”
蓂荚道:“这岂不已是极高深之佛法?”
光波翼道:“各部忍法修炼至深处,皆应入道,而为大光明与大安乐之高深佛法,故而忍者皆当发起大悲心与菩提心,如此则忍术益深,佛果可期。否则的话,若只重术轻心,忍术也只能沦为寻常怪异搏斗之术,只怕弊多利少,倒不若不修。”
蓂荚道:“阿尊者所言极是,只可惜当今忍者中能有如此见地者稀少。”
光波翼道:“我听尊者说,却后几百年,忍术将在东方兴起,那时修习忍术者便更加不明忍法真义了,多有人依之造恶。当此真义在行者心中消失殆尽之时,即是忍法传承彻底中断之日。”
见蓂荚面露忧色,光波翼又道:“到那时,所有忍法的秘密将封藏在百典族后人的心意里。”
蓂荚问道:“那这些忍法何时才能重见天日呢?”
光波翼摇摇头道:“尊者并未言明。”
二人正说话,南山敲门进来,说道:“酒菜已经摆好了,琅玕哥哥见了我的鹤儿也该快到了,咱们准备吃饭吧。”
光波翼听南山叫石琅玕作哥哥,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南山见状不禁脸红,有些窘道:“哥哥,我……”
光波翼忙岔道:“怎么,南山已经学会遥控鹤儿了吗?”
蓂荚接口道:“不止呢,如今南山不但召来了白鹤,还能够同时驾御五六只鹤儿呢。”
南山道:“好的时候能御七八只呢!”
光波翼笑道:“当真进步不小啊!走,我得好好敬南山几杯酒。”
来到厅中就座,光波翼见桌上有剥好的粽子,遂问道:“今日不是五月十三了吗?怎么还有粽子吃?”
蓂荚道:“这是南山新用荷叶包的粽子,因你未赶上端阳节,故而特意包给你吃的。”
光波翼道:“原来粽子还能用荷叶来包。”
蓂荚道:“南山的巧手,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南山笑道:“我的手哪有姐姐巧?我不过是会做几样吃的罢了。”说罢为光波翼斟了杯酒,道:“这是雄黄酒,我们只当今日是端阳节,哥哥不在,我们过什么节日也没兴趣。”
“归凤兄真是让人羡慕啊!”石琅玕忽然出现在门口说道。
“琅玕兄来得正好!”光波翼忙起身相迎。
南山说道:“你怎么能跟哥哥比?羡慕也是枉然。”
石琅玕笑回道:“我哪敢比?只要不被你赶出门,我已经知足了。”
南山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没准哪天就赶你出门。”
光波翼笑道:“我与南山是兄妹之情,自然无法与琅玕兄相比。”
石琅玕哈哈大笑,南山窘得脸色大红,拉住蓂荚的手撒娇道:“姐姐,你看哥哥胡说,你也不管一管。”
大家说笑着入座,石琅玕问道:“归凤兄,你这一年躲到何处去了?”
光波翼道:“说来话长。”
南山抢道:“待会儿再让哥哥慢慢说与你听。琅玕哥哥,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没见到我的鹤儿吗?”
石琅玕道:“我适才去取了信,刚刚赶回来。”
“有何消息?”南山追问道。
石琅玕道:“前几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在汴州城南大败尚让军,李克用在王满渡大破黄巢军,黄巢大势已去,看来寇乱不日将平。”
“哦?那各道忍者情形如何?”光波翼问道。
石琅玕道:“自去岁黄巢围困陈州以来,风长老与川长老一直率领三道忍者暗助朝廷剿贼。起初目焱并未过多插手,似乎在观望局势。后来他又派出人手与三道忍者相抗,助黄巢围困陈州三百余日,双方各有不少折损。前几日这两场大战,想必各道忍者也是伤亡不小。”
光波翼道:“按说目焱此人一向行事缜密,从不做无把握之事,难道他看不出黄巢败局已定了吗?”
石琅玕道:“依他目前行事来看,似乎目焱并不关心孰胜孰败。”
光波翼皱眉沉思片刻,道:“莫非他想借助黄巢的残余之势尽量削弱三道忍者的力量?不过如此做法也只能两败俱伤而已,其目的何在?”
石琅玕摇了摇头。
南山道:“哥哥,你不要再去寻目焱报仇了好不好?姐姐和我真怕你……”
光波翼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上次的情形不会再发生了。”
石琅玕道:“说起报仇,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归凤兄。”
光波翼忙道:“琅玕兄请讲。”
石琅玕道:“目焱毒害令尊之事,其实有一个人一直都知晓,而且目焱杀害淳海与花粉的父亲隐廉灭口,此人也都做了重要帮凶。乃至后来妖道幽狐设计让蓂荚姑娘误解归凤兄,令你二人离别一年有余,也有此人参与。”
南山抢问道:“这人究竟是谁?竟然如此可恶!你怎么没早告诉我?”
……
中和四年(884年)六月十五日,身边残兵无几的黄巢在莱芜(今山东)又为唐廷追兵所败,所余亲故数人随他退至狼虎谷(今山东莱芜西南)。
十七日清晨,东方初白,睡了没多久的黄巢忽然大叫一声,惊坐起身。守在他身边的妻子忙扶住他叫了声“陛下”,又问道:“陛下是不是做噩梦了?”一边用袖口为黄巢拭去额头的汗珠。
黄巢呆了呆,说道:“我梦见成千上万的冤魂,一直追着我不放,我骑着马拼命跑,跑到一条极宽的大河岸边,河水漆黑如墨,岸边正好有一只小舟,我急忙弃马登舟,让那船家渡我过河。到了河心,那船家回过身来,他竟然没有头脸,也没有身体,只是一身空空的衣衫戴着一顶斗笠!我正惊讶,那船家忽然开口说道:‘你还我身子来!’我问他身子哪里去了,他说:‘被你的舂磨寨磨成泥,让人吃掉了。’我便拔剑砍他,那厮被我一剑劈散了。谁知忽然从水里伸出来无数的手臂,都是血淋淋的,抓住我的双腿,一把将我拖进河中去了。”
他妻子说道:“不过是个噩梦罢了,陛下不必介意。陛下不是从不相信这些的吗?”
黄巢又愣了半晌,忽听有人叫道:“陛下。”抬眼见林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
黄巢问道:“何事?”
林言看了看黄巢,又看了看他妻子,说道:“请陛下随我来。”
……
是日,林言杀黄巢兄弟、妻子,投降唐军。林言不久也被唐军所杀。七月,时溥遣使献黄巢及家人首级于成都行在所。
长安城今非昔比,光波翼来到曲池畔,但见景物隐约依旧,气象却已大不相同,六月的天空弥漫着一股败腐之气,从水面飘来的空气也已不再新鲜。
冯记茶铺仍在,光波翼打量了一会儿挂在门首的茶旗,这才踏入门去。
谷逢道见到光波翼颇为吃惊,忙将他请入后院小屋中说话。
谷逢道向光波翼施礼问候,光波翼并未回礼,径直说道:“我来是想请谷先生给目焱捎个口讯。”
谷逢道似乎没听明白,诧问道:“光波兄弟说什么?”
光波翼道:“你告诉目焱,我要见他。”
谷逢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说道:“光波兄弟不是在说笑吧?在下如何能够传话给他?”
光波翼轻笑一声道:“谷先生,何必再惺惺作态?你这双面细作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是不是很辛苦啊?”
谷逢道故意作色道:“光波兄弟何出此言?”
光波翼道:“当年先父遇害之后,风长老约淳海出来询问实情,可惜被目焱知晓,便将之杀害灭口。还有后来信子隐廉全家遇害,这些血债都该算上谷先生一份吧。”
见谷逢道满脸惊慌、讶异之色,光波翼又道:“当年你为了向目焱表示忠心,不惜出卖了这许多性命。同时你又尽心尽力为瞻部道做事,让南、北两道都对你不疑。你脚下这两只船,的确踏得不易呀。”
谷逢道面色苍白,汗如雨下,颤声说道:“你如何知晓这些?”
光波翼道:“有一位姓石的朋友,为了寻找在下,曾探访各地的信子,一个多月以前他来长安寻过你,从你这里知晓了一切。”
谷逢道侧目想了想,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光波翼笑了笑,说道:“他姓石,是一位识族忍者。”
谷逢道这才想起,一个多月前确有一位客商打扮的倜傥公子,曾到他店中吃茶,点名要见掌柜的,待自己出来与他相见,他却只是眯着眼睛看了自己一会儿,随便寒暄两句便走了,当时还觉得此人奇怪,没想到他竟是一位识族忍者,以通心术窥探了自己的天大秘密!
“谷先生,你还有何话说?”光波翼的问话让谷逢道回过神来。
谷逢道连忙回道:“当初是目焱主动寻到我,逼我与他同流,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光波翼笑道,“我将纪家姊妹托你照料,你却勾结妖道幽狐,设计欺骗离间我们,可有此事?”
谷逢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光波翼哼了一声,道:“隐廉的后人尚在,轮不到我来向你寻仇。你只需告诉目焱,三日后一早,我在试情崖顶等他。如果见不到他,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说罢拂袖出门而去,只留下谷逢道兀自惴惴。
三日后。
试情崖顶凉风习习,风中携着阵阵血腥味。
光波翼看了看谷逢道的尸首,见他面目扭曲恐怖,两手中残存着被血染红的衣服碎片,指尖鲜红,胸口处被抓得血肉模糊,显然是他自己撕抓的,死前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光波翼叹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离术,你为何杀他?”
目焱道:“你们已经知晓了他的秘密,如今他对我、对你们都是个多余之人。我想你们早晚也不会放过他,与其让他活在恐惧之中,倒不如死了干净。”
光波翼嗤鼻道:“我们也已知晓了你的秘密,你是不是也活在恐惧之中?是不是也成了多余之人?”
目焱并不理会光波翼的问话,而是淡然说道:“翼儿,这一年多你去了哪里?”仍像是一位慈爱长者在关心自己的孩子。
光波翼道:“我在等你。”
“等我?”目焱似笑非笑地看着光波翼。
光波翼又道:“炳德,你知错了吗?”
目焱一怔,恍然间,好似光波勇站在自己的面前询问自己。
目焱回过神来,哼笑了一声道:“你长大了。”
光波翼道:“黄巢的首级应该已送到成都了。”
目焱点了点头。
光波翼又道:“你早知有此结果,不久前却还在帮他与朝廷对抗,为何?”
目焱微笑道:“我不是在帮他。我早说过,黄巢竖子不足以成大事。我不过是让他发挥些余力罢了。”
目焱狡黠地对光波翼笑了笑,又道:“你要扶植一股力量,就要削弱他周围的力量。”
光波翼道:“原来你帮助黄巢垂死挣扎,是为了进一步搅乱时局,好让一股新力趁机崛起。”
目焱道:“你真是个聪明孩子,若得善加调教,前途不可估量,只可惜……”
光波翼问道:“你扶植的这股新力量又是谁?”
目焱道:“此人与黄巢不可同日而语,是个做大事的人,不过羽翼尚未丰满,还需假以时日。”
光波翼知他必不肯说出那人名字,便不再问。
目焱又道:“咱们闲话说完了,我想知道,你今日为何还敢来见我?”
光波翼道:“那位遮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吗?”
目焱道:“不是一位,是两位。他们一直都在施展禁术,怎么,你没察觉到吗?”
光波翼故作惊讶道:“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说罢忽然从目焱眼前消失,片刻间又出现在目焱面前,将不省人事的遮楚天与遮蜀天兄弟俩丢在地上。
目焱大惊失色。
光波翼道:“别担心,我只是废了他们的忍术。”
刹那间,目焱两眼瞳孔已变成血红,瞪向光波翼,却见光波翼若无其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目焱不由得一阵心慌,愣在那里,竟不知所措。
“为什么?”饶是目焱久经风浪,阅历无数,此时嗓音却有些嘶哑,“你是人是鬼?”
原来目焱在对光波翼施展目离术时,竟无从进入光波翼的阿赖耶识,或者说根本无从寻伺到他的阿赖耶识。目离术乃是通过将对手阿赖耶识中的负面情绪与记忆激化、放大到极致,而令对手瞬间崩溃而死。目焱施术后,却有如泥牛入海,了无消息,根本寻不见光波翼的阿赖耶识,加之遮族兄弟的禁术也对光波翼丝毫不起作用,以至于他觉得光波翼并不是个真真实实的人。而且即使对手是个鬼,也能探寻到他的阿赖耶识,除非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幻影。但是光波翼又能施展凤舞术,瞬间便废掉遮族兄弟的忍术,又不像是自己的幻觉,以他的忍术修为,当今也无人能以幻术迷惑住自己,故而才有此问。
光波翼笑了笑,说道:“可怜你精修忍法数十年,枉称一代高手,竟不知有此事吗?”
“什么事?”目焱大为疑惑。
光波翼道:“你的目离术若要深入对手的阿赖耶识,就必须先要寻伺到对手的念头,这个念头便是你的入口。然而对手若是无念,你又能奈何?”
“无念?”目焱蹙眉盯着光波翼道,“你分明在与我对答之中,又怎会是无念?”
光波翼道:“常人听说无念,便以为是一念不生,心如死灰,那又与木石一般的蠢物何别?所谓无念者,乃是无邪念,并非没有正念。”
“一派胡言!”目焱反驳道,“管你是正念、邪念,就算你心中念着仁义礼智信,我的目离术也必定会察觉到你的阿赖耶识。”
光波翼笑道:“你说的那些并非是正念。正邪之分不在善恶道德,善恶俱是分别,但凡有取舍分别、有执着之念即是邪念,若于念头上无取无舍,不分别、不执着,便是正念。正所谓即念而无念。若达此理,邪念、烦恼俱成正念,如木柴入火,皆化为火。若不达此理,则正念亦成邪念,虽然心中常念仁义,仁义也只成为烦恼系缚。”
目焱愣了片刻,忽然说道:“小子,你敢骗我!”倏然蹿出,向光波翼攻去。
二人相距不过几步远,目焱遽然出手,身法又极快,换作旁人,只怕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待目焱攻到时,面前却哪里还有光波翼的身影?
目焱还来不及吃惊,忽然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全身挛缩战抖。
光波翼出现在目焱身旁,目焱挣扎着说道:“你快杀了我……为你爹报仇。”
光波翼淡然说道:“失去了忍术,你已无法再号令北道忍者,你的种种宏图大计也无法再实现,现在总该可以把心收回来,认真思维忍法的真义了。”
光波翼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目焱,又道:“你现在所受之苦,远不及中了你目离术之人所受的痛苦,再过半个时辰,你的身体就会平复了。”顿了顿,又道:“天目术法本中有四句偈:当知法性空,非是见所见,见诸相非相,是名真实见。这才是忍法中最珍贵的。天眼易失,法眼不坏,目长老聪明盖世,何不于此深深着眼?”
目焱眉目扭曲,恨恨说道:“既然善恶都是空,那我杀你父亲又有什么错?你……你为何还要寻我报仇?”
光波翼道:“诸法性空,是说世间一切万法皆由因缘和合而生,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无有自性,实无生灭,即‘有’而其性空,即‘空’而不碍有,故而说为‘空性’。亦如《心经》所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却不是你说的顽空断灭,虽然口中说空,心中实在是有。自心中若未能断除分别执着,则善恶、苦乐历然分明。须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三世因果,丝毫不爽。造恶能障蔽平等觉性、自心光明,为善则能趋近菩提圣果,故而因果取舍务须十分谨慎。佛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如今你虽然忍术尽失,却仍可做一名真正的忍者,希望你能好自为之。”说罢倏然化作一只白鹤,飞入天际去了。
目焱强忍着发自全身百脉的剧痛,爬到崖畔,望着深深的崖底,似乎已经感到了浑身碎裂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