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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三十七章 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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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是被顾小凤绑架了。顾小凤这个美丽的女匪首,才是真正的山妖。她时而喜欢骏马追风,时而也喜欢蚂蚁搬家。她一直在吴贵法与蔡观止之间摇摆不停,像个荡秋千的摆钟。本来摇摆的结果,她朝吴贵法那一边倾斜过去,那个像她一样的山大王成了她的定海神针,她已对他生出异样的情愫来,蔡观止因与蔺家四小姐订了婚,这只蚂蚁不再是她关注的对象。可是顾小凤居然在林子里发现这只蚂蚁爬到另一个女子身上去了,他居然与红豆在幽会,与他在一起的怎么可以是红豆而不是蔺曼卿呢?男人骨子里都是花心萝卜,一丁点诱惑也禁不起的,这一点她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顾小凤最讨厌朝三暮四不负责任的男人,到处都是拈花惹草的狂蜂浪蝶,她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能够从一而终的男人,于是,她决定绑架他们,先绑架红豆,看他怎么办!

红豆被绑架之前,与蔡观止一起在林子里迷了路,天黑了下来,只好在林子里过夜了。他们又到处找吃的,白天没有找到吃的,连野果子也找不到,到了夜晚更是饥肠辘辘了。他们实在太饿了,现在唯一能缓解的就是吞咽唾沫了。忽然,一股诱人的肉香飘了过来,她飞快地朝香气飘来的地方跑去。他们发现了那烤肉,她大呼小叫,认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不,是山神在帮助他们。他忽然惊叫,不好,这是狼崽子,千万不能动。要是有人猎杀了狼崽子,就会遭到狼的报复。这时传来了野狼的嗥叫,他们惊得魂飞魄散,他拔出枪来,她立即阻止了他,不能开枪,要是打死了一只狼,山中的狼群就会雄起而攻之的。他惊魂未定,忙问该怎么办,她当机立断,生火,而且在天亮之前火不能灭。狼最怕火了,这叫相生相克。他不以为然,认定她不过是在借火壮胆罢了。他们就在林子里生起了火,狼的嗥叫声渐渐地消失了。

红豆怀疑是有人要暗害他们,猎杀了狼崽子,想借野狼来消灭他们。谁会这么狠毒,想出这么阴毒的损招呢?蔡观止则认为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踪他们,那么这人到底是谁呢?饿的时间太长了,他们都有气无力,身子软绵绵的像面条。顾小凤瞅准个机会,趁红豆离开蔡观止去大树背后小解时,轻而易举地将她给绑了。她老鹰逮小鸡似的将红豆提到了附近一个山洞里,并故意在大树底下留下了被绑架的印记,还有通往山洞的痕迹。蔡观止久等红豆不出来,怕她被狼叼了,就不再顾忌什么,来到了大树背后寻找。大树背后空荡荡的,整个林子里都是空荡荡的,草地上有被人踩踏过的印痕,他一路寻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难道是野狼将她叼到这洞里来了?他仔细察看,幸好没有见到血迹。

蔡观止摸索着朝山洞里走来,俨然一只蚂蚁在爬行,躲藏在暗处的顾小凤觉得他走路的样子挺逗,她冷笑一声,果然是个痴心的情种,果然救她来了。她就在旁边像看猴戏一样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他的眼波里情意荡漾,甚是放浪。顾小凤突发痴想,既然这个浪荡公子可以见异思迁爱她,为什么不可以爱我?自从蔡观止第一次上凤凰山,顾小凤曾一度春心荡漾,要不是后来得悉他已与蔺家四小姐订了婚,要不是后来她的生命中又闯进了一匹白马,山大王吴贵法后来者居上了,这份情缘她是不会轻易地放弃的。好东西人人都想要,所谓的爱情就是那么回事,一群女子争夺特别优秀的男子,或者一群男子争夺非常出色的女子。顾小凤的心里闷闷的,像有一团棉花堵着。她暗自发誓,今天一定要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男人要是心坏,对女人用情不专,那她插在靴子里的短刀可不是吃素的。女人大都这样,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她是土匪她怕谁?

顾小凤转念一想,蔡观止到底是个俊雅男子,杀了岂不可惜?都说秀色可餐,他今天进了她的山洞,就是她的盘中餐,除了她别人就不能吃。说来她还是个自由人,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许诺过什么,顶多是思绪如风,吹飞过一只蚂蚁,又让一匹骏马追这一阵风。蔡观止还没走到五花大绑的红豆面前,顾小凤就忽然窜了出来,站在一块大青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果然重情重义,英雄救美来了。蔡观止也认出了是凤凰山的大当家,便责问她为什么要绑架红豆,顾小凤说那得问你自己啊,他一脸的茫然,绑架红豆的是她不是他,弄不清楚为什么要问他。顾小凤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在他的面前,脸上依然浮着玩世不恭的笑,三少爷,缘定三生,我们又见面了,说明我们缘未尽,情未了,看来我们还真的有缘啊。他撇了撇嘴,缘来缘去缘如风,恐怕我们有缘无分,大当家的又何苦缘木求鱼。

见自己热脸孔贴了冷屁股,顾小凤有些羞愤。但她并不甘心,自诉衷肠。我们山里姑娘表达爱情的方式非常直率,如果是我不爱的人,十匹快马也追不上我,如果是我所爱的人,一鞭子就够了。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撕开了他虚假的面纱,三少爷,我不相信你一个正常的男人,就没有对一个女人动过心。你敢说,对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就不动心?你跟她一起进林子里,就没有目的,没有欲望?我承认,她长得跟天仙似的,可我就不漂亮吗?都是倾城倾国的大美人,爱谁不是爱啊,三少爷,我要你,现在就要得到你的心。说着,她就向他靠拢过去,将身子往他身上贴。

顾小凤这样做,充其量是为了试探蔡观止的心,试一试他是否对蔺家四小姐忠贞不渝。他一把将她推开,斩钉截铁地说,不,我心里只有她。他说的她,其实是指蔺曼卿,而顾小凤却误以为是指眼前的温婉女子红豆了。顾小凤绽放出了一个妩媚的笑脸,难道我没有她漂亮吗?他真挚地说,不,大当家的也是仙女下凡,可并不是所有美貌的女子我都要爱的,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她,就再也装不下第二个女子了。顾小凤问这是真的吗,他发誓说如果他说的有半句假话,那就让天打五雷劈。顾小凤勃然大怒,她从靴子里拔出短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你怎么会孤独?你怎么会甘于寂寞!你这个口是心非的采花大盗,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蔡观止一脸的淡定,他说他死不足惜,但有个条件,她问什么条件,他说将红豆放了,一切都由他来担当。顾小凤顿时醋劲大发,为什么你爱的是她而不是我?为什么我爱的是你而不是别的男人!如果你一定要替她去死,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顾小凤将短刀扔在蔡观止的脚下,他拾起短刀就要抹脖子。他说如果他的死能让她放过红豆,他愿意。他话音未落,她又打断了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大声道,你爱过人吗,如果你真正爱过一个人,就知道为什么了。当然,他说的爱是指革命队伍中那种纯洁的同志之爱。他说这话时,脸上淡淡的绒毛都飘扬着至高无上的骄傲,要是在阳光下,那就会非常清晰地看得到。山洞里光线有些暗淡,顾小凤的心情也有些黯然。刀子已被她一脚踢飞了,她让他走,他坚决不走,要走他就带红豆一起走。冷不防顾小凤吐出一句,早就听说你们共军共产共妻,原来传言不虚。此言一出,轮到蔡观止怒发冲冠了,他没有将头顶的帽子冲掉,倒也在头发根沁出了汗星子,他嘴巴上一点也不含糊,说大当家的你可以辱我,可以杀我,但你不能侮蔑我们红军!顾小凤一霎时无话可说,既然他不走,那就她自己走。

离开了山洞的顾小凤,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赵天啸打马路过林子,看到了在树林里跳舞的顾小凤,他下了马,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说心里闷得慌,就出来转转。他说,大当家的,你喝多了。她说她没醉,又要借他的马一用,过几天再还给他。她反复几次才跨上马鞍,上了马就走了,走了十来米就从马上栽了下来。他急忙跑过去扶她,她一边说没事,一边推开了他。她想再次上马,可酒劲发作,她已无法自持,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地上。顾小凤已经烂醉如泥了,赵天啸看着如贵妃醉酒的她,束手无策,真不知道她是酒醉了,还是感情中了毒,成了一朵情毒花。原来,真正的爱是会醉人的,还会毒死人,要人的命。

现在大醉坠马的是凤凰山的大当家顾小凤,因而谁也不好说她醉了,谁说她醉了那谁就醉了。落马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也不好乱说,原本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反正意思也差不多,可就是不能说。赵天啸就不同了,他是红军独立团堂堂的团长,谁怕谁呀。然而他始终没有说。赵团长是听了蔺曼卿与雀儿的汇报,才打马到林子里寻找的。别人失踪了,他或许会下命令让人去找,红豆失踪了他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红豆是军部首长的独生女儿,他就亲自去找了。没想到红豆没找到,倒是见到了醉得一塌糊涂的顾小凤,凤凰山大当家的酒量他是早有耳闻的,她也会醉那真是闻所未闻。可见酒这种东西是水也是火,喝之前由着你,喝下去就由着它了,能淹死你,烧焦你。赵天啸倒是想抱她上马,然后送她回去的,可她毕竟是个女的,就像一只烫山芋,捏也不是,扔也不是。后来他还是让马驮了她,将她送到了凤凰山寨落凤厅。

顾小凤将蔡观止与红豆也叫来了,同时请来的还有红军独立团的几位主要领导。看来,以酒为媒,人的相识还真是要有缘的,他们倒是挺有缘的。顾小凤摆下的酒宴甚是丰盛,足以表明她为绑红豆致歉与赵天啸送她回山寨致谢的诚意,并不是所有的道歉与道谢都要借助于语言,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顾小凤开宗明义喝酒的宗旨,我们凤凰山有个规矩,那就是三碗不过冈。赵天啸大笑,什么叫三碗不过冈,你们凤凰山上有老虎啊?顾小凤冷笑一声,赵团长,你也太自视过高了吧,你是打虎英雄武松?告诉你,我们凤凰山上没有老虎,可少不得也有狼。所谓三碗不过冈,那就得会喝酒,而且必须是海量,鲸吸,牛饮。

赵天啸瞅了瞅那一碗清凉的酒,一声不吭。英姑撇了撇嘴,怎么,赵团长是嫌我们山里的洒不够烈?赵天啸道,没有,我看得出来,这酒看上去是水,实际上是火。只是,这青碗太小了点。顾小凤道,那好,给赵团长换大碗。有人给赵天啸换了大海碗,并满满地盛了一大碗,他端起大碗一饮而尽,等他喝光了第三碗时,顾小凤发话了,赵团长,好样的,是条汉子!你赵团长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不知为什么,顾小凤又想起了骏马,想到了骏马追风。应当说,她是第一次见到赵天啸,可在潜意识里,又分明似曾相识,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吴贵法一样。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心胸像大海那样开阔,襟怀如草原一样坦荡的男子汉。好朋友是要投缘的,顾小凤暗自思忖,如果能将东白湖古镇的这些投缘的精英聚集在一起,开个群英会,大家一起喝杯酒,谈谈天,说说地,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大家打来打去的,到底又有什么意思!

屈指算来,除了眼前这个赵天啸,吴贵法也应当算一个,还有,那个三少爷蔡观止到底算不算呢?还有,蔡家大院的那个剿匪司令蔡天行,红军独立团的政委楚天舒……至于巾帼英雄,该首推那个从千柱屋里出来的妖精蔺曼卿了,除此之外,杨玉馨,李雅琪,红豆,何秀清,英姑,雀儿,梅香……她们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如果要秀一个群芳谱,那绝对是万紫千红,暗香浮动的。

当然,这并不靠谱,只是顾小凤一个人心血来潮,属于她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就目前来说,他们的身份各异,她与吴贵法是土匪,蔡天行是剿匪司令,赵天啸他们是共军,特别是国共之间眼下兄弟阋于墙,各为其主,不共戴天,又怎么可能坐在一起举杯喝酒呢?顾小凤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也只好一笑了之了。可不管怎么说,今天这次喝酒还是蛮有意思的,至少顾小凤与赵天啸相识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甚至是莫名其妙的,茫茫人海,滚滚红尘,能成为知心朋友,推心置腹,无话不谈,那真的是要投缘的。

顾小凤忽然想到了蔡观止,她不懂他的名字,也就不理解“观止”一词的真正含义。是不是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就不用再做了,或者说别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她一概不知。但有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她总觉得这个相貌英俊举止优雅的三少爷面对残酷的现实缺乏某种钙质,并且他寄情山水,将男子汉应当担当的责任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样的所谓的男人,其实是在逃避现实,或者说生活在虚幻世界里,该他担当的他不担当,那颗胆子是耗子胆,连个狗屁都不敢放,不该他担当的他又异想天开,胆子似乎比天还大,似乎天下所有的豹子胆全让他一个人吞了。你要往前,他偏要往后,你要向左,他偏要向右,本事没三分,夸夸其谈倒有一套,纸上谈兵老子天下第一。当上天入地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碰了壁,又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自轻自贱,作茧自缚,什么自闭症忧郁症之类也就应运而生了。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依赖父辈留下来的那点物质财富,乐不思蜀当寄生虫,只知游山玩水,拿着祖上的积下来的那点钱,图个逍遥快活,这种不知担当,没有责任感的书呆子,这种不知感恩,自私自利的东西,原则上是不能称作为有血性的男人的,更不要说是顶天立地泰山压顶不弯腰的男子汉了。人的退化,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顾小凤到底也是聪明过人的人中之凤,如何识男人,自有她自己的那一套。在凤凰山这个女儿国,她到底也是寂寞的,因而当初见到了金玉其外的三少爷,情有独钟,情不自禁,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可自从见了雄踞山的大当家吴贵法,红军独立团赵团长与楚政委,她才发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应当做的事业,也不只是磨豆腐与抢钱财吧。不管是结成团伙以抢劫为生,还是所谓的自欺欺人的劫富济贫,那都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更不要说举头三尺有神灵,到头来又能骗得了谁呢!

顾小凤继续让思绪天马行空,就算是那些打土豪分田地的共军,所谓的暴力革命,说到底还不是一帮五花八门的穷鬼,为了让自己摆脱无法继续活下去的生存困境,或者贪得无厌地想集体掠夺富人既得利益的财富与资源,而采取的一种集体化了的,不用受到法律及道德的约束,以及良知的谴责的过激行为,至于富人的横行霸道,与穷人的无法无天,是否会一样的遭到天谴,那也只有老天爷自己知道了,如果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主宰芸芸众生的神灵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