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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七十章 顺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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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绳子自然是蔡观止与风子的,绳子要不要拿走,他们颇为犹豫不决了一阵子。不拿走吧,挂在这里也引人注目,而且以后还要用,拿走吧,说不定也要引人怀疑。肯定有人进过这个山洞了,那堆烧过后剩下的灰烬早就证明了这一点。可是,进山洞的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风子他们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盯上了。

雪后初晴的东白山,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看着这样的绝世美景,蔡观止不是愉悦,而是惶恐。他想逃走,被风子冷冷地拒绝了。风子那冰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飞向他,作为一名为帝国服务的战士,是不应该临阵脱逃的,否则,死啦死啦的。风子的目光让蔡观止不寒而栗,他就再也不敢提及离开东白山回暨阳城里的事了。

峰回路转,为天皇效忠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回,风子她们终于获得了真实的情报,吴贵法要亲率骑兵队奇袭紫薇道观,歼灭小野的特种兵。风子迫不及待地将情报送了出去,发完了报,她觉得神清气爽,英姿飒爽,自我感觉俨然是一朵铿锵玫瑰。那时候,山野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一切都悄然无声,宁静而美丽。

那时候,东白山的林子里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身材魁梧,雄鹰一般。他就是吴贵法,能使双枪,百发百中,人们都这样传说。他的身上的确有鹰的气息,从眼睛到鼻子,从身材到精神,足以证明他是一只孤独的神鹰。矫健的雄鹰飞掠过山坡上,似有鹰啸声随着风声回荡在东白山的上空,蔡观止与风子躲藏在丛林里,看着吴大队长骑着骏马疾驰而过,哒哒的马蹄声让他们惊魂未定,几近窒息。

山野里弥漫着死亡与恐怖的气息,就像高山草甸与林子里的瘴气一样。随后吴贵法带着骑兵队袭击紫薇道观的行动并不顺利,小野他们早已经得到了消息,道观是空的,除了几个道士在做道场之外,日军特种兵一个也没有。显然吴贵法他们是中了小野的埋伏,双方短兵相接,新四军伤亡惨重,只得带着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屋破偏遇连夜雨,吴贵法他们的坐骑已经跑不动了,原来有人在马蹄上做了手脚,塞上了尖角石子与碎玻璃什么的,马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吴贵法他们几乎全军覆没,小野的特种兵一路追杀而来,吴贵法带着残兵败将躲在一个土坡下面,才幸免于难。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路上又遇到了瘴气的侵蚀,九死一生,总算回到了东白山。

这次吴大队长出兵失利,让风子春风得意。蔺曼卿注意到,这个平日里柔情似水的女子,此刻意气风发,有一种女人得意忘形时特有的风骚劲。她的嘴角浮起了一种冷艳的笑,就像一朵恶毒开放的罂粟花,妖艳又性感。风子也意识到了蔺副队长在注视自己,看见一道雪亮如刀片的目光向自己刺来,马上产生一种被目光烫伤的不安感,立马收敛了踌躇满志的神情,在这样的时刻,都不应当嗡嗡嗡地叫着飞来飞去的,不管是蜜蜂还是苍蝇。大家都在哭天抹泪的时候,你也要装出伤心的样子,掉几滴泪水,至少不应该绽放笑脸。风子演戏是行家里手,刚才的幸灾乐祸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沮丧。

蔡观止倒是一直阴着脸,像是谁欠他的多还他的少似的。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并不好过,不管怎么说,他对吴贵法一直视作英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崇拜心理。自从第一次上雄踞山寨,见到了吴贵法,并且与他义结金兰之后,这份兄弟般的情义,一直留在蔡观止的心里。而如今,蔡观止居然受日本人控制,设计残害吴贵法,蔡观止的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蔡观止不敢正视吴贵法,也不敢看所有受了伤或中了瘴气的新四军战士,蔡观止本来就天生忧郁的脸更加忧郁了,这时候,往日三少爷的风流倜傥早已荡然无存,他想自己就是一条龌龊而下贱的狗。

如果说蔺曼卿身上有一种圣洁的冷静,那李雅琪与何秀清则是彻骨的悲伤。一滴滴清凉的泪水落在她们的衣襟上,面对战友的难过,蔺曼卿的心头同样的悲痛,牺牲了那么多同志,在这个冬末春初,谁的心里会不悲怆呢?然而,她始终保持着异常的冷静,并不去劝慰她们,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冷冷地作壁上观。对于风子,她也不敢贸然断定,如果她真的是水倩,那伤害一个同志与战友,连上帝也不会饶恕的。可不知为什么,蔺曼卿始终如骨鲠喉,心空中有抹不去的疑云,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有问题,明明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而她却阴霾密布,心理阴暗。

说来,这次袭击驻扎在紫薇道观小野的日军特种兵,事出有因,说穿了是吴贵法精心部署的一次侦察行动。行动之前,吴贵法集思广益,听取了楚天雄、蔺曼卿、李雅琪、林中虎、何秀清、英姑等的意见,最后形成了行动方案。行动之前,他们故意在独立纵队内部放出了风声,实际上还是想引蛇出洞,好让潜伏在新四军内部的特务放出飞鸽,传送情报。同时,也试探一下集结在紫薇道观一带日军据点的虚实,特别是小野的所谓特种兵的战斗力,为接下来的对日决战摸清真实情况。

真没有想到,小野特种部队的战斗力竟会那么强大。更没有想到,东白山根据地真的潜伏着日军的特务,不仅及时传递了情报,让小野部队早作了准备,还在吴大队长他们的坐骑上做了手脚,这一点更是吴贵法他们始料未及的。血的代价让吴大队长楚政委他们终于相信了蔺曼卿的判断,至少他们认同了在东白山抗日根据地潜伏着日军的特工,不然,小野他们不可能获得情报,事先做好了准备。

至于敌人在吴贵法他们的坐骑马蹄下做下的手脚,让他们最终无法及时从紫薇道观撤离,以致蒙受了惨重的损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让吴大队长也触目惊心,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目睹了战友们流血牺牲,他最终也认定了的确有鬼魅在背后作祟。是可忍,孰不可忍!血的教训也让楚政委李参谋长他们也达成了共识,不尽快地揪出内鬼,新四军独立纵队根本就没有生存的空间,更不要说打击日寇收复锦绣河山了。

随着揪内鬼的呼声日渐高涨,蔺曼卿感到当务之急就是要摸清风子的底细,让事实来说话,她到底是人还是鬼,从而进一步搞清楚,敌人的影子计划到底是什么。这时候,蔺曼卿的眼前又晃荡起了那根长绳子,它就像是一条凌空的飞蛇,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要真正破了迷魂阵,除了内奸,那么,这条绳子说不定就是最好的线索。几乎在同时,蔺曼卿就决定重新搜索那个燕子洞,找出绳子的来龙去脉,从而顺藤摸瓜,最终找到敌人那神秘的发报机。

燕子洞在悬崖绝壁之上,现在积雪早已经融化了,而且在峭壁之上,还盛开着鲜艳夺目的云锦杜鹃,如血,似霞。这次,蔺曼卿将燕子洞仔仔细细地搜了个遍,青石板翻开了,崖顶上大大小小的缝隙,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也都摸了,就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就在她怅然若失的时候,隐隐的似有水声传来,这让她愕然,这山洞之中,哪来的流水?

这流水源自地下河,直通一个叫黄金浪的地方。那里是一片乱石滩,看不见水,却能听到水声轰鸣,如同擂鼓。这条地下河,在这个山洞的隐秘处有一个入口,蔺曼卿没有去注意,也就错过了。她从山洞里出来后,径直往仙姑殿走来。楚天舒、吴贵法与李雅琪正在殿内等她,蔺曼卿一到,就召开了紧急会议。

根据楚政委提议,蔺曼卿随他一起去暨阳城里秘密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蔺曼卿白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不去。新四军队伍中漂亮的女兵那么多,你谁不好带,为什么偏偏要带我?英姑倒是极愿意跟楚政委一起去的,这样的美差真是千载难逢,求之不得。可惜她没有这样的福气,便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怎么也弄不明白,造物主的安排为什么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楚政委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悻悻然说,他可以不去,但蔺曼卿必须去,这是命令。蔺曼卿问他是什么任务,楚政委说,进城调查跟蔡观止一起来东白山的女子。蔺曼卿一怔,沉吟不语。片刻之后,她茫然地看着在场的人,幽幽地问,你们也不相信她?吴贵法开口了,最近东白山怪事不断,特别是这次为了侦察小野的部队,很明显有人走漏了风声,而且,还在我们的马蹄上做了手脚。这说明我们身边有内鬼,为了慎重起见,对外来人员进行全面的调查,非常的有必要。蔺曼卿点了点头,并表示既然组织上已经将锄奸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就不要临阵换将了。

李雅琪与英姑也纷纷表示,她们一定做好蔺副队长的助手,再说,还有冷冰与冷霜这两位神枪手保驾护航,就不必劳驾楚政委了。楚政委日理万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哪能事无巨细什么都亲自出马呢。楚天舒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着,总算又领教了她们的厉害,只好缄口不语了。

更令楚天舒感到沮丧的是,自己的隐秘的心事被蔺曼卿挑破。说真的,他还真喜欢跟蔺曼卿单独待在一起,喜欢跟她一起外出执行任务。甚至,他还有点盼望蔡观止真的跟那个叫水倩的女子弄假成真好上了,这样他楚天舒又有机会了。其实,类似于这种想法吴贵法也是有的,只不过他希望跟李雅琪一起去罢了。

蔺曼卿她们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又来到了暨阳城里。这一次她们穿清一色的旗袍,走在大街上,青春逼人,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她们今天穿得这样鲜亮,因为要打入日军高层,出入高级舞厅等社交场合。蔺曼卿叮嘱她们,凡事都要多留点儿神,那些日本人,不会是省油的灯。这几位穿旗袍的女子,飘进了艮塔公园,这里闹中取静,像是一个聊斋世界。后来,她们在公园旁边的一座爬满青藤的院子里住了下来,那个僻静雅致的地方叫天香客栈。

她们不像是进城来完成侦探任务的,倒像是来这里参加选美比赛的。如同一群想去深山旅游的人,途中看到了一处碧水荡漾的湖泊。她们忽然又有一种溺水的感觉,说是进城来侦探水倩的真伪,可举目无亲,那个以维持会长的身份为掩护的地下党负责人余清鹤又让敌人给害了,现在她们仿佛陷身于汪洋大海,却捞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更看不到希望的彼岸。

顺藤摸瓜,藤在哪里,瓜又在何方?李雅琪提出,要不去长弄堂,去水倩他们住过的老宅看看,兴许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来。蔺曼卿摇了摇头,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说不定已经野狐出没了,去了又有什么用?联络点已经遭到了破坏,如果再去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危险。李参谋长觉得蔺副队长说的更有道理,也就不再提了。

蔺曼卿拿出红木梳子,问李雅琪她们要不要梳,她们都说不要,深更半夜的,又不是妖不是鬼,梳什么头发,如果要梳那也要等到天亮之后,对着清晨初升的太阳再梳。蔺曼卿不以为然,你们不梳,那我自己梳。于是,她就开始静静地梳理青丝,似乎也在梳理纷乱的思绪。她一边梳,一边问李雅琪,有没有将口琴带来?李雅琪说没有,就算带来了也不敢吹,因为要吹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吹《十送红军》,吹《新四军军歌》,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就簌簌地掉了下来。蔺曼卿也没带来琵琶,英姑也没有带来唢呐,她们的心是相通的。

蔺曼卿的心头掠过一阵莫名的伤痛,她听到了埙声,笛声,快板声,心如刀割。真没想到暨阳城里还有这么幽静的一个地方,死一般的沉寂,静得都有些鬼气森森。万籁俱寂的深夜,听到这种种凄婉的声音,怀念故人,肝肠寸断。今晚时光的脚步似乎走得特别慢,让她感觉到是如此的难熬。漫漫长夜,她根本无法入眠,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更是绞尽脑汁。她从窗口望出去,夜色迷离,暨阳城里依然万家灯火,幽美得像一个梦。

忽然,有凄厉的哭声隐隐的传来,像鬼在哭,像狼在嗥。蔺曼卿的眉宇锁上了,现在的暨阳城里,东洋鬼子盘踞着,就连老家东白湖古镇,也闯进了这群东洋恶鬼,现在这世道,到处都是魔鬼横行,恶狗挡道,不赶走东洋鬼子,将国无宁日,老百姓也过不上好日子。她忽然又觉得,这周边的所谓的寂静是何其的虚假,心静自然凉也只能是一句废话,山河破碎,国将不国,人心能够安宁得了吗!

拂晓时分,迷迷糊糊地终于睡去了,蔺曼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先是十里红妆,她坐在红轿子里,盖着红盖头,风风光光地出嫁,后来,十里红妆消失了,前来迎娶的队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刹那间的无边无际的蓝色,最后,蓝色也消失了,又出现了一大片红色,是鲜艳夺目的花卉,一种说不出名字来的奇花,浓得化不开的色彩,像血一样的艳,同样浓得化不开的奇香,直往鼻孔里面钻。她飘了起来,从轿子里飘出来,红盖头飘走了,她穿着红衣裳不停地在半空中飘,她朝下俯视,到处都是红色,像铺着长长的红地毯,像一个红海洋。

蔺曼醒来了,被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吵醒了,那鸟声宛若一颗颗珠子敲打着窗棂。同鸟声一道袭来的还有玫瑰红的晨曦,漫天的红霞表明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她看了一眼李雅琪她们,还在安然入睡,也许正做着好梦。蔺曼卿不去惊扰她们,她悄无声息地起了床,带上门出去了。她来到了公园里,晨风带着丝丝凉意,空气特别的新鲜,鸟儿的嘶鸣也特别的清亮,风中丝丝缕缕的还飘溢着花叶的甜润与馨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