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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箱》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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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蓝城满眼绿色、秋意绵绵的情景不同,北京已是银装素裹,一幅冬日景象。

权磊无心欣赏这北国风光,一下飞机就给东方打电话。大厅里闹哄哄的,他朝四处看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后躲到洗手间去打。电话接通了,权磊告诉东方,自己刚到,正在机场等行李,看中午能不能见个面。东方“哦”了一声,说他在开会,让他过一个小时再打来。

明天是东方父亲60大寿,权磊此次进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之前,特意让丛林去海洋岛采购鲍鱼。海洋岛的鲍鱼世界闻名,大部分出口国外,十分紧俏。丛林托了熟人,买到20斤大鲍,3个半一斤,个大营养丰富,是极好的补品。当然价格也不菲,一斤鲍鱼相当于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一个月薪水。另外又买了10斤中鲍,10斤小鲍,预备给东方的秘书、司机之类。这些人虽然手上没什么实权,但因为天然的地理位置,和东方朝夕相处,因此也就有了话语权,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光是准备这些东西,就让丛林忙了一个星期,回程时还遇上台风,被困在岛上两天,虽然平安返回,但也虚惊一场。

当然,这些情况东方明并不知道,也许知道了就不会这样了。权磊想。刚才他说话的口气相当冷漠,与上次在蓝城见面时判若两人。那次,他们谈的非常投缘,加上张棋,3人喝了一瓶XO,喝得东方意兴阑珊,走时拍着权磊的肩膀,让他有事去北京找他。现在自己满腔热情地来了,他怎么像这刚下过的雪似的,冷嗖嗖的。难道那些话都随着酒精挥发了!

不管怎样,现在是自己求他,冷热都得受着。也许是真开会,讲话不方便。权磊安慰自己。这当儿,丛林已取出行李,两人走出大厅,叫了辆的士,向市区驶去。

丛林在金融大街预定了酒店,因为路上积雪,车子跑不起来,从机场到酒店用了一个多小时。权磊不想当着的士司机的面给东方打电话,虽然他与此事不相干,用不着避嫌,但还是下车到酒店大堂去打。

电话通了,没人接。等了一会儿,再打,还是没人接。林磊不禁有些来气,东方跑到哪去了?怎么不接电话?会不会是故意躲着自己?来之前和他通过电话,他挺客气的,现在怎么玩起失踪了?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权磊胡乱猜想着,想不出所以然。不由叹了口气,唉!官场上的事,真他妈复杂!像猜谜似的,摸不清头绪。

已经中午了,权磊想,先安顿下来再说。出去招呼丛林,丛林问,车上的东西怎么办?为了保鲜,鲍鱼外面加了两层冰块,拿到房间怕化了,而且拿上拿下的也不方便。权磊皱了皱眉,说,就放在车里吧。与司机讲好价,包他一天车。

这边刚安顿好,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东方说刚才去送材料,手机忘在车上了。权磊约他出来,一起吃午饭。他说已经吃过了,下午还要听汇报,晚上再说吧。权磊又说,自己带了些海产品,你要是没时间,能不能派个人过来,送到家里去。东方顿了一下,道:这样吧,我给我家里那位打个电话,看她有没有时间。

东方收了线,不大会儿又打过来,让权磊下午4点把东西送到他夫人单位,就在国贸附近,然后,又把电话号码给他。

虽然没见面,但总算联系上了,权磊稍稍有些心安,和丛林去楼下餐厅吃饭,一边商量下午的安排。他原先想中午和东方见面,吃过饭带他去文物店转转。现在看这计划泡汤了,只好改用第二套方案。来之前权磊找过黑子,他介绍了一位朋友给他,人称“京城三少”,出身名门,在家排行第三,故而得名。黑子告诉权磊,这位“三少”是“海里的”,这是句行话,意思是家里有人在中南海,从小出入红墙大院,见过世面,办事可靠,不像那些皇城根下的小混混,光拿钱不办事,专门骗外地人。他旗下有一个公司,可以通过银行汇款,财务上好走账。权磊吃过饭,便给他打了个电话。

等了不长时间,这位“三少”开着辆宝马来了。果然气质不凡,举止间透着出身大户人家的高贵。寒暄过后,权磊说明来意,“三少”带他们去了东四,一个坐落在胡同里的四合院,里面摆着清一色的红木家具。权磊看的眼花缭乱,也没看出什么道道。“三少”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在一旁耐心讲解,教他如何通过木质纹里以及上面的油漆,花纹,判断其年代,质地,估算价格。权磊等会还得去见东方夫人,不想多耽搁,况且在他眼里,这些柜子、桌子、椅子都差不多,只是价格不同而已。他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选了一把雕花椅子,说是清朝嘉庆年间的,标价14.8万。权磊问“三少”价格可不可以商量?“三少”便去和老板讲价,最后以12万元成交。

回到酒店,权磊本想给他“三少”点酬金以示感谢,又想以后自己常来北京,免不了用他,不如干脆打一笔钱给他公司,需要文物什么的,让他代买,用现金也可以直接提,到时候酌情给他些酬金,也省得自己再设办事处,又要租房子又要安置人员,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权磊把自己的意思和“三少”说了,他见权磊人很爽,又有黑子这层关系,就爽快地答应了。

“三少”一走,权磊和丛林坐上出租车,往国贸去。路上很顺,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他们在车上等到4点,给东方夫人打电话。电话是一位男士接的,权磊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打错了,对方很客气地说,陈主任临时有急事出去了,走之前把事情交待给我,我这就下去接你们。

不大会儿,一位带眼镜、看样30岁左右的男子下楼来,一见面先递上名片。权磊这才知道他叫徐剑,是东方夫人-也就是陈主任的助理。权磊让丛林把那两盒大鲍从车上拿下来,交给他,又留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就告辞走了。

回去的路上,权磊打电话给东方,告诉他东西已经送去,问他晚上能否见个面。东方说,他刚接到一位内蒙同学的电话,出差到北京,晚上他得招待老同学。权磊一听,老大不高兴,心里道:你不过一副处长,我见省长也没这么难!可是又不能发作,于是假装瞒怨、实是讨好地道:你看你,总是这么忙,本来想和你好好唠一唠。我来时张棋特意嘱咐我,说你喜欢红木家具,刚才去选了把椅子,也不知合不合你意。你看什么时候有空,送给你瞧瞧。

东方一听,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这样吧,晚上我去同学那看看,争取早点回来,9点钟你来我家,咱们好好唠一唠。”

权磊心里暗骂:什么东西,认钱不认人。嘴上却道:“好,告诉我你家怎么走。”

吃过晚饭,权磊带上丛林,还有下午买的那把红木椅子,去往东方家。权磊原想让出租车在楼下等他们,但又觉的太显眼,吩咐司机明天一早去酒店,还包他一天车,然后把车放走了。

丛林扛着红木椅子,跟在权磊后面,进了公寓,乘电梯上楼。开电梯的女人直拿眼睛瞟他们。权磊装作没看见,眼睛瞧着电梯门。到了12层,找到东方家,敲敲门没人。权磊忙给东方打电话,没人接。他心想:这小子可能喝上酒,把他们的事忘了。心里这个气呀,但又无处发作,只好在门前等。每次电梯一停,过往的人都用猜疑的目光朝他们看,弄的两人十分不自在。没办法,又扛着椅子下楼,到公寓外面去等。

虽然是初冬,刚下过一场雪,天气十分寒冷。两人穿的都很单薄,不一会儿就冻透了。权磊上下牙直打仗,后悔刚才不该把出租车放走,那样还可以坐在车里等。现在倒好,周围冷冷清清,连个车影都没有。他把两只手擦在风衣兜里,来回走着,这样还能暖和些。丛林也和他一样,浑身上下像冰箱似的,透凉。真想打道回府,可老板不发话,他怎好开口。

权磊以为等一会儿东方就能回来,谁知左等不见人影,右等不见车声。公寓楼后面还有道门,他怕东方万一从后门进去,他们不知道,还在这傻等,每隔十几分钟就打发丛林上去,看看东方回没回来。这样折腾了一个小时,还不见东方人影,气的权磊直骂娘。

权磊站累了,用手捶了几下腰。丛林见状,就把红木椅子搬到他跟前,让他坐下歇会儿。权磊确实想找个地方坐坐,他看看那把椅子,心想:这可是12万元买的,别他妈的坐坏了,还是站着吧。他两手扶腰,来回踱着步。看看表,快11点了,心想:再等10分钟,不来就走。

这当儿,就听远处传来一阵车声,一辆黑色奥迪车驶来,停在公寓门前。权磊急忙上前,只见车门一开,下来一位高个男子,他不禁有些失望,正要转身往回走,就见高个男子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扶着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走下车,权磊眯起眼睛,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东方。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两腿直打弯,那位扶他的男子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公寓。

丛林瞧着权磊,低声道:是他吗?权磊点点头。丛林心里一阵高兴,总算把人等回来了。再不回来,就冻成冰棍了。他弯身扛起椅子,就要往公寓走。权磊一把拽住他,气呼呼地道:“你去干什么?去见一个醉鬼!走,回去!”

回到宾馆,已是午夜。权磊钻进被窝,半天没暖和过来,心想:可别感冒了。第二天一早,就觉浑身发热,头痛的要命,但还是硬撑着起来,一大早赶到东方家。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椅子送去,如果早晨堵不到他,白天再找他就难了。东方刚起床,见到权磊,才想起昨晚的事,连声道歉。权磊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等了一会儿,你没回来就走了,估计是让同学给留住了。我知道你忙,不耽误时间,就一句话:你看你什么时间飞一趟,来我们公司看看。

东方顿了一下,“等忙过这段时间吧。年底事情都赶一块了,实在抽不出身。”

权磊也不知他是真忙,还是借故推辞,但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告辞出来。回到酒店,他让丛林定机票回蓝城,再打电话给餐厅,煮两听可乐姜丝送到房间来。权磊喝了姜汤,倒头大睡,醒来已是中午,感觉好些了,收拾东西准备回返,忽然想起出租车上还有没送出去的鲍鱼。大老远的带来了,总不能再带回去吧。可是送谁呢?想来想去,决定把中鲍送给“三少”,以后自己少不了要用他;把小鲍送给徐剑,昨天麻烦人家一场,总得表示一点谢意。

谁知,电话打过去,“三少”婉言谢绝了,说家里不缺这东西。权磊一想也是,像他那种家境的人,怎么会缺这个,说不定还不如送玉米饼子受欢迎呢。当下决定把中鲍小鲍一起送给徐剑。徐剑倒是挺客气,放下电话就开车来了。但他说出的话,没把权磊气晕。

“权总,”徐剑客客气气地道,“我先谢谢你的好意。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送什么。不过我来不是为这个,是想跟你说句话。这话本来可以不说,但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公司今天中午食堂做的鲍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你昨天送的。”

权磊愣在那,半天没出声。他这辈子还从没像现在这么尴尬,他觉的自己就像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人家桌上的家常菜,自己却当成了宝。幸亏有那把椅子垫底,否则这趟北京之行,就太失败了。

这么想着,权磊走过去,一拍徐剑的肩膀:“谢谢你!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送走徐剑,权磊指着地上的鲍鱼,对丛林道:“去,把这些都给我扔到垃圾箱去!”

“为、为什么?”丛林惊讶道。这可是一万多元钱那!而且为了买鲍鱼,他被台风困在岛上,担惊受罪好几天,这些权磊不会不知道。

权磊当然知道,因此才更加深恶痛绝,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些鲍鱼。他深深看了丛林一眼,声音冷冷地道:“去,都扔掉,因为它污辱了我的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