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晚,在一盏台灯下读书实在是一桩美事,任由思绪随着文章穿越回老北京的时光,那灰墙灰瓦的胡同和让人魂牵梦绕的市井民风,沉浸其中流连忘返,当回到现实中忽然发现时间似乎过得这么快。
看书累了我也喜欢温一壶小酒,自斟自饮,别有一番滋味,每当独酌的时候总会想起老北京一道下酒的佳肴——白水羊头。
白水羊头可以称之为老北京的冬日闲食了,说是“冬日”是因为这道小吃大多是在冬天畅销,而“闲食”则是因为它实在算不得正餐,充其量也就是道“小菜儿”。
老北京吃得起羊头肉的也不是一般人家,起码家里得趁几个子儿,而卖羊头肉的有坐商也有游商,坐商自不用说,就是坐店经营,除了羊头肉还会有其他菜肴,游商则是走街串巷的只卖羊头肉,他们或游走于胡同去宅门儿前吆喝,或是去澡堂子、戏园子、窑子周围等主顾。
过去老北京卖羊头肉的多是晚上出来,这个时候穷人家都已经早早地睡觉了,一来肚子里没油水,早睡就不觉得饿了,二来老北京有句话叫“点灯熬油”,这是形容一个人是夜猫子,晚上不睡觉,其实这句话也道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过去家里都是点油灯,晚上早睡,吹灯之后还能省一点灯油呢!然而,富人们的夜生活则是多姿多彩的,宅门里的富户晚上闲来无事打上几圈麻将,玩饿了便会把街上叫卖羊头肉的小贩叫住,买上一份当夜宵。从戏园子散戏出来的、澡堂子里泡饿了的,还有晚上逛窑子的也免不了来顿夜宵,所以这些人在老北京是羊头肉的主要消费群体。
白水羊头看似简单实则麻烦,字面上看——白水羊头,就是用白水煮羊头,但是羊头是最难拾掇的,沟沟坎坎净是藏污纳垢之处,所以做白水羊头的第一步先是给羊头洗脸、刷牙、掏耳朵,要让整个羊头都干干净净的。
接下来便是用白水煮而且是什么调料都不放,就连盐也不用放,名副其实的白水羊头。羊头下锅也有讲究,最老的羊头放在锅的最底下,以此类推,最嫩的羊头放在浮头儿。
羊头煮好之后拆羊头也是技术,不光要把骨头拆出来,还要把部位分好,有羊头肉、羊舌头、羊眼睛等等,部位不一样卖的价钱可是有区别的。这一系列的工序都要趁热进行,如果羊头凉了拆起来可就麻烦了,所以新手学这个经常被烫得嗷嗷叫唤。
羊头拆分好了接下来还要片。现如今在北京卖羊头肉的馆子不少,但是片得漂亮的实在不多,我吃过两家觉得不错的,在这儿与大家分享,两家都是老字号,一家是“羊头马”,另一家是“白水羊头李”。这两家片羊头肉都是“坡刀”,也就是斜着下刀,羊头肉片出来薄如纸,如果说铺在报纸上能看见下面的字儿,一点儿也不夸张。
羊头肉的不同部位名称也不一样,比如羊的上牙膛,因为有一道道横着的纹理所以被叫作“天梯”,羊的舌头被叫作“口条”,还有羊头肉、羊眼。顾客的喜好不一样往往点的也都不一样,羊头肉是最普通的,几乎人人都能吃,但是羊眼就不是谁都敢吃了,因为看着害怕,其实羊眼吃到嘴里是又肉头又不腻,好多喜欢喝点小酒儿的主顾都愿意点上一盘儿羊眼。
白水羊头煮出来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吃的时候还要洒上五香椒盐,这椒盐到底是怎么做的,那就是各家有各家的高招了。我也只是听闻,这椒盐里是用了中药材的,而且随着季节变化,药材也是有变化的,具体用到了什么这就是商业机密了,每当问起,老板也就是打哈哈了。
不过老北京卖白水羊头用的调料罐倒是别出心裁,可以说是纯天然、绿色无公害的材料——水牛角。把水牛角掏空拾掇干净,里面装上五香椒盐。牛角是一头粗一头细的,粗的一头用白布蒙上拿绳子一绷,在靠近牛角尖的部位钻个小孔儿。有食客买的时候,把羊头肉装盘,拿起牛角对着羊头肉抖上几下,那椒盐立刻像下雪一般落在了羊头肉上。这个动作一定要讲究潇洒利落,顾客看着也是一种享受。而且牛角用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一层包浆,纹理清晰、表皮油润,说是一件艺术品也不为过。
有的时候我常常假想这样一幅场景,在灰砖灰瓦的四合院里,外面北风呼号,屋里炉火正旺,炉子上坐着的水壶吱吱地冒着蒸汽,炉子旁蜷缩着一只花猫;屋内书案上一盏油灯,主人正在灯下看书,此时胡同远处传来一声声幽远的吆喝声——白水……羊头……主人放下书卷,起身披上棉袍,穿堂过院儿打开了院门,走到当街左右环顾了一下,只见远处一盏马灯由远及近,一个身穿破棉袄的老人正挎着一个木桶蹒跚走来。主人叫住老人买下了一盘羊头肉,转身关了院门,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回到了屋里,坐在书案前打开一瓶老酒,吃着白水羊头,烤着火隔窗观雪,这便是自得其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