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曾陪同阎连科回过一次田湖镇,河南篙县耙耧山区的田湖镇。那是著名的两程故里,也是阎连科的故乡。十多年来,经由阎连科浓墨重彩的描绘,耙耧山区已经成为中国文学地形图上最著名的景观。从《年月日》到《日光流年》,再到《受活》,阎连科的故事都发生在耙耧山区。在这个以原始农具命名的山区,惨烈的故事一次次上演,绝望和悲苦就是生活的原色,在那里做一只老鼠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从洛阳出发,向西,走高速公路,再走国道,一个半小时候以后,田湖镇就遥遥在望了。一路上,我并没有看到崇山峻岭,我看到的只是逶迤的丘陵,辽阔的原野,高大的杨树,飘香的果园。在果园的旁边,偶尔闪现一个村子,那是三姓村还是受活庄?我不知道。田湖镇终于到了,那是著名的两程故里,也是阎连科的出生地。阎连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有点哆嗦,脸上有一种兴奋,也有一种羞涩。我们还坐在车里张望,阎连科已经下了车。他要脚踏实地,在田湖镇的街头走一走。
但在我看来,它与别的中原小镇没有任何区别:镇子里照例有一条主干道,用柏油铺成,路基垫得很高,甚至高过别处的屋顶。它以夸张的方式告诉你,不久之前,这还是一条泥泞而狭窄的村路。现在,从外表看去,一切都鸟枪换炮了:高级轿车、农用拖拉机、毛驴车可以从街上并排驶过,喇叭声、驴叫声以及人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到街边的烟店买烟,烟店里同时出售可口可乐、冰淇淋以及各种娱乐性杂志。烟店的旁边是一个服装市场,在那里可以买到各种名牌服装,其价格之低廉简直让人吃惊。染了一头金发、戴着耳环、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的售货小姐告诉我,这里的名牌运动服最受欢迎。人们之所以爱穿运动服,是因为快“开会”了。她所说的“开会”,指的是“开奥运会”。她还向我说明,这里的运动服好得很,买一套就等于买两套:正面穿是耐克,反面穿则是阿迪达斯。站在这样的一个小镇的街头,我几乎感觉不到阎连科小说里所惯有的那种惨烈,那种悲苦,那种绝望。这就是阎连科笔下反复出现的那个耙耧山区吗?这就是先爷、尤四婆、司马蓝、茅枝婆们曾经生活过的村子吗?我相信,任何一个熟悉阎连科的作品并且到过耙耧山区的人,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开个玩笑吧,这里与其说是阎连科《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不如说是拙著《石榴树上结樱桃》中的官庄村。当然,我知道,此时我只是一名游客,我对这里没有任何记忆。而阎连科,却是生活在记忆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