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最爱看的情景喜剧叫Seinfeld。其中有一集,Seinfeld和Elaine,两个前男女友,早已分手,多年来一直保持哥们关系。可是有一天,他们突发奇想,决定两人可以“偶尔”发生性关系,但并不恢复男女朋友关系。说白了,就是达成一种“友谊加性”的关系。当时他俩坐在客厅,指着客厅说,“我们要保持这个”,然后又指着卧室说,“时不时再来点那个”,最后指着空气说,“但是不要其他的”。总之,可以上床,但是不能掉入恋爱的陷阱。
尽管他们共同的好友George警告Seinfeld说,人类有史以来,男女之间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实现如此美好的关系模式,Seinfeld还是一意孤行地奔赴了这个实验。结果可想而知,最后他们既不能“那个”了,也不能“这个”了,因为Elaine想要“其他的”。
这一集结尾的地方,Seinfeld困惑地问George:性这个东西到底神奇在哪里?它怎么就那么有破坏力?
对呀,不就是一个物理运动吗?怎么就那么有破坏力?它怎么就可以将两个其实不怎么相爱的人死死捆绑在一起,也可以将一份本来挺美好的友谊糟蹋得支离破碎,它还可以将两个本来相爱的人扭曲成两个相互戒备、相互折磨的占有狂呢?它简直就是一场地震,所到之处,天崩地裂,生灵涂炭。
有一次和一个闺密聊天,她说:“我跟一个男人上床以后,就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我问为什么,她说:“跟一个人那么亲密地在一起缠绵过,我就会产生那种把自己全部身心交给他的冲动。”我说这事有这么严重吗?因为一场物理运动而爱上一个人,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简直像是说某个气功大师摸一下某个人的头,他的病就会得到痊愈一样不靠谱。该闺密困惑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像个女人?
因为能够把性和爱分清楚,所以男人能够做到“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能够做到前脚刚点清给三陪小姐的现金,后脚回来夸老婆全世界最好。因为不能够把性和爱分清楚,所以女人会因为发现老公的外遇而歇斯底里,会因为跟一个男人上了床而要求他对自己“负责”,会因为一夜情而为一个男人失魂落魄、望断秋水。
女人总是混淆肉体的亲密与精神的亲密。她总以为肉体的亲密,只是一个序曲,更盛大的演出是在后面。两个人的耳鬓厮磨、朝朝暮暮。昨天我跟你上了床,今天我就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关心我今天吃了什么,跟谁闹了别扭。明天我家电脑坏了你就责无旁贷地要来修理。后天,我在公司听的笑话就一定会跟你分享。大后天你感冒了,我肯定会带着感冒药及时出现在你家门口……总之,两个人上了床,那就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第一张牌是那个物理运动,最后一张牌是他威武不能淫、富贵不能屈地在汹涌澎湃的美女海洋里表示“我的眼中只有你”。
但对很多男人来说,上床不是序曲,而恰恰是尾声,是他漫长的征服旅程的终点。在这个终点,他的游戏“打通关”了,开始寻找新的游戏。
使事情变得更糟的是,女人还总是混淆爱情与占有欲。当《手机》里的两个妻子带着专业侦探的狂热,搜集丈夫出轨的证据时,我丝毫感觉不到她们对丈夫的爱情,我感到的就是四个字:阶级仇恨。对于很多女人来说,性之所以成为一个转折点,就是从发生性关系的那一刹那开始,她开始确立了对他的“人民民主专政”。从此以后,要像“反帝防修”一样防止他感情上的“资产阶级自由化”。从此以后,“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从此以后,要忆苦思甜,要定期向党组织汇报思想,要牢记“大海航行靠舵手”。
性让女人的幽怨变得理直气壮。一个女人要求男人爱她的依据,不再是自己是不是可爱,而仅仅是他还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一个女人判断自己是不是爱一个男人的标准,也不再是自己是不是还关心他的感受,他的需要,而是自己还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当初因为性而复杂化的那些渴求,如今也因为性而变得机械,好像某个独裁政权,得不到人民的衷心拥护,但却禁止人民群众逃到邻国去避难。
说男人完全没心没肺,把爱和性分得丁是丁、卯是卯,也不对。除了性交,他也愿意帮你修电脑,也愿意祝你生日快乐,也愿意时不时给你打个电话,问题是,他愿意呵护的,不仅仅是你而已。他们走马观花,但不能画地为牢,而且有本事把关系平衡在那里。而这个平衡,这个既要“这个”、又要“那个”、但不要“其他的”的平衡,对女人来说,就像一只下坠的杯子停在半空中一样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