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兰性德的所有红颜美眷中,遭遇最凄凉的恐怕要属沈宛。她终身连纳兰家的大门都未曾进过,儿子也被夺去,从此母子天各一方,再也无缘相见。
沈宛其人,所流传的不过是短短几段话:“往见蒋氏《词选》录吴兴女史沈御蝉宛《选梦词》,谓是侍卫妾。其《菩萨蛮》云:‘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闺中有此姬人,乃诗词中无一语述及,味词意,颇怨抑也。”
又有“容若妇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著有《选梦词》。述庵《词综》不及选。丰神不减夫婿,奉倩神伤,亦固其所。其《菩萨蛮》云……”
这位“丰神不减夫婿“的江南才女在徐乾学为纳兰写的墓志铭中,也并未述及。只说纳兰先娶卢氏,续娶官氏。
这个可怜的女人,与纳兰的缘分也不过短短年余,却充满了相知相恋到生离死别,短短的相聚相恋却成为一辈子的绝唱。
沈宛在她流传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词中,抒写了自己被遗弃的痛苦和哀怨,同时还流表露出对纳兰性德的那种难以割断的思念。如“梦魂飞故国”、“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等语。
月悄悄,人遥遥,思念中的人又在何处?此生爱恋的人儿再也没有相聚的可能了吗?
菩萨蛮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孤独中只有孤灯为伴。在看到爱人留下的旧衣时,泪水终于倾泻而下。那思念竟是如此强烈,从未平息。
或许她并不责怪纳兰性德,似乎更多地是无奈与痛苦。这不幸的姻缘,想必也给他留下深深的痛苦吧。
纳兰词中常见有“而今才道当时错”、“何如薄幸锦衣郎”、“薄情转是多情累”、“多情自古是无情”之类的词句,或许就是他对这段不幸姻缘的痛悔吧。
遐方怨·欹角枕
欹角枕,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沈水香。湔裙归晚坐思量,轻烟笼翠黛,月茫茫。
前二句为实出之笔,写其疏慵倦怠,相思无绪的情态。接下去全写梦境,描写梦中见到伊人的情景,而伊人之行止也是情有所思的形象。虽只是几句的描绘,但婉转入深,尤其是结尾二句,含蓄要眇之至。这种“心已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浦起龙《读杜心解》)的写法,将词人的一往深情表达得极为深细动人。
纳兰性德在词中所念的是一位江南女子,沈宛是乌程人,所以有人怀疑此词即为已归家乡的沈宛而作的。作为乌程才女,沈宛曾有出色的词作《选梦词》刊行于世,为纳兰性德欣赏重看。也许是对寻觅知己的渴望与怜惜,纳兰与沈宛相遇一见钟情后,遂结金兰之好。
同一个月亮之下,两个伤心的人,两朵伤心的合欢花欢喜地绽放,以为自此找到了灵魂的安放处,只愿素日安稳。只可惜才子佳人,却未必能成就世间最美好的姻缘。即使沈宛“薄命怜卿甘做妾”,也只落了个“雁书蝶梦皆成杳”的结局。
由于沈宛的汉人身份和平民血统,她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明府。他们就保持着没有名分的关系,过着情人般的生活。从沈宛的诗词中,不难读出他们心灵之间有着一种相知互怜的内在联系。
她的痛是在那个有着门第之见的时代里,无法和他相守,共赋诗书。
她的幸是有了他的骨肉,她的腹中有她爱的男人的孩子,那是爱情的见证。
她的爱,在诗词里化成永恒。
很难不为为这位奇女子叹息,一对才子佳人,因为地位的不同,身份的悬殊,甚至相识得太晚,让这女子犹似怨妇那般,吟唱了半生的哀怨。
沈宛生下孩子后,再也没有了关于她的记载。只是有人说,她又回到了江南。还有人说在这个叫富森的遗腹子七十岁时,曾被乾隆邀请上太上皇所设的“千叟宴”。
这场爱恋如昙花,如烟火,尽管被风雨摧残毁灭,但有一刹那的绝世芳华,永远停留在爱人的心底,魂萦梦绕。
旧梦依旧,江南雨中那婀娜的女子。沾衣的风露敲打着木琴,歌为谁柔?情为谁浓?但须几分爱恋可以才执子之手共偕老?
江南烟雨寒风还似昨夜愁,望不断相思悠悠。惺惺惜惺惺,伶仃叹伶仃,只余长恨、残书、破梦、游魂从此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