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代表的是事业与成就。
如果说写诗作词是二人业余爱好的话,那这把业余的火两人烧得都够大了。论诗词的成就,这点前面已经说过。在这里我要说的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而李煜与纳兰性德区别最大的地方亦是这把“火”。
火生土
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们二人一个恪尽职守,另一个却毫无责任感。纳兰性德是前者,李煜是后者。
先说纳兰性德,二十六岁从一个小小的“弼马温”职位做起,他一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姜宸英在《纳兰性德君墓表》中描述道:“尝司天闲牧政,马大蕃息。侍上西苑,上仓促有所指挥,君奋身为僚友先。上叹曰:此富贵家儿,乃能尔耶!”
他当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工作,然而受人之命忠人之事。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他是个极其负责的好员工,得到皇帝老板的赏识,加薪升职是没有问题的。
很快,纳兰性德由三等侍卫升至一等,“御殿则在帝左右,扈従则给事起居”、“吟咏参谋,多受恩宠”。皇帝诗兴大发时他随声唱和;皇帝若有著述,他受命译制;皇帝行猎,他则执弓冲突,跃马随围。“上有指挥,未尝不在侧”。
文武双全、尽职称诣的纳兰性德很得皇帝喜欢。金牌、彩缎、弧矢、佩刀、鞍马、诗抄等赏赐源源不断,令人称慕。
虽然纳兰性德不喜结交官场中人,不喜欢跟那些弄权之徒同流合污。除了和顾贞观,他又与忘年之交严绳荪、亲密朋友张见华等,都有倾诉过自己“倚柳题笺,当花侧帽”的志趣。
但是纳兰性德却把这“事业之火”烧得很旺,但可惜那只是尽责而已。当他看到官场的黑暗面越多,心里的抵触就越来越大,因为太尽责了,身体也愈发疲累。身心均不畅,病便来袭:
虞美人·黄昏又听城头角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
人在天涯,残阳如血,病中人孤独地守着药炉,一声叹息,沉沉地坠在一行清泪里。
但毕竟这工作让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带来了很多布衣平民不能得到的便利,带来了尊严,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而李煜却可以说是一位极不专业的皇帝,他把他的皇帝“职业”当做了享受的工具。
李煜作为一个皇帝玩忽职守,不以政事为要,依然生活得跟他身为皇子时一样,整日作词弄曲,歌舞娱乐;沉浸于大周后的温柔乡里,沉浸在“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的小别相思里,是一个根本不顾国家处在“危急存亡之秋”的国君。
说白了,李煜其实就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国家、百姓什么的都在他的关心之外,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爱着的周后。
可以向宋纳贡,可以对宋称臣,可以置百姓于水深火热当中,而自己依然我行我素,毫不痛心。唯一让他痛心的是一生挚爱的周后的去世。在他的眼里,爱情胜于一切。
直到兵临城下,李煜才意识到大限已到,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被虏之际做下这阕《破阵子》: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几曾识干戈?王权在握的时候不觉得珍贵,可再不喜欢的东西等到被硬生生夺走的那一刻也是痛心疾首的。
从没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李煜,终于知道这会让他失去什么了。
可是他在仓皇辞庙之际依然只是垂泪对宫娥,关心的只是自己被俘虏后的生活,自己是否会被折磨得沈腰潘鬓?话里话外依然没有百姓的影子。
说他逃避也罢,说他是因为太仁义不忍战争也罢,说他没有雄心大志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词里根本找不出悯怀天下的感情。那些绝世名句可有一句是忏悔怜悯他的子民的词吗?
所以,对比纳兰性德与李煜的“事业”之火便可以看出高下之分。纳兰性德在这方面确实要高李煜一筹。
火克金
曾这样假设:如果纳兰性德与李煜的身世与出身不是如“金”般的皇亲贵族,他们会怎么样呢?
如果李煜不是皇子,最后他也登不上帝位的话,便不会被王权所累了吧?那么也就没有了后面的国破被虏,没有了对故国的深深怀念,没有了整日以泪洗面,又哪来那么多的愁怨?最后也就没有了这些凄婉至极的好词了。
说白了,他在诗词上至高的成就正是因为身家被毁、王权被夺造就的。
他们家族几世传下来的帝王之位就这样被他葬送,只留下几十阕绝世之作任他缅怀凭吊——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他最好的词大都是在国破家亡之后所做,可以说李煜诗词上的最高成就是以失去国土王权为代价的。
纳兰性德父亲位高权重家世显赫,他却从没因此而感到荣耀。“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只用这句话轻轻带过。
这“乌衣门第”的负累是他忧愁的成因之一,也是他摆脱不掉的黄金枷锁。无数次想挣脱都挣脱不掉,反而愈勒愈紧。
在他给朋友的诗《野鹤吟赠友》里这样写道:
野鹤吟赠友
鹤生本自野,终岁不见人。朝饮碧溪水,暮宿沧江滨。
忽然被缯缴,矫首盼青云。仆亦本狂士,富贵鸿毛轻。
欲隐道无由,幡然逐华缨。动止类循墙,戢身避高名。
怜君是知已,习俗苦不更。安得从君去,心同流水清。
潜意识里,他把这富贵名利视同污水浊流一般,方才有这句“安得从君去,心同流水清。”
富贵中人却说:“仆亦本狂士,富贵鸿毛轻。”纳兰性德把他的家世视作鸿毛,倒去向往那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纳兰性德诗里词里常常流露出对官场的鄙视和讽刺。可是他的父亲却恰恰是朝廷重臣,弄权高手。他难道连他的父亲也一起鄙视讽刺了吗?并非如此。
有资料显示纳兰明珠和纳兰性德父子感情甚笃。
对于自己的父亲,纳兰性德是非常敬爱和孝顺的,而纳兰明珠也是舐犊情深。据说有一次纳兰明珠染病,他整日整夜服侍左右,为方便照顾,更是衣不解带,多日后脸色竟变得憔悴不堪。直到明珠病情好转,他才转忧为喜,并欣喜地告知亲朋好友。
遵循礼教、重情重义的纳兰性德,在孝顺父母方面是毋庸置疑的,但在政见上是否相合就说不准了,至少也是有些矛盾的吧。那么,叛逆的他与父亲纳兰明珠的关系肯定也是有些许微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