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向人呈现着一种宁静、凝结其内的心理力量。白雪柔和地覆盖在锯齿般的岩石山巅上,显得壮丽纯洁,吸引不同背景、不同文化观念的人前来观看、拍照,或者顶礼膜拜。大家设法以不同的方式融入它所显现的那种力量当中。对于大部人来说,来到香格里拉,来到德钦,旅行的最亮点就是来观看这座平时拒绝人观望的雪峰。而对于我,仿佛并不仅仅如此。
在当地的藏族人心目中,梅里雪山是他们的保护神,所以长年被浓雾笼罩,只有极虔诚幸运的人,偶尔才能看到隐藏在云雾背后的真实面目。每一年,很多藏族人都会花很长的时间围绕着这座雪山朝圣。他们从遥远的地方,磕着等身长头一路拜谒而来;或是围绕着庞大的梅里雪山群那漫长的转山路转山。他们不停转动着手里的经轮,嘴里念诵起一段又一段的经文。
藏区流传的《指南经》有载:“卡瓦格博外形如八座佛光赫弈的佛塔,内似千佛簇拥集会诵经,具佛缘的千佛聚于顶上,成千上万个勇猛空行盘旋于四方。这神奇而令人向往的吉祥圣地,有缘人拜祭时,会出现无限奇迹。戴罪身朝拜,则殊难酬己愿……”
《指南经》对梅里雪山的外转路线沿途所有景物,皆依佛教的内容做出了指引和解说,因此,所有景物都成了佛的印迹灵物。甚至还有这样的传说:登上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便可在东南方向的五彩云层之中看到卡瓦格博的身影。可见梅里雪山其巅之高,其辉之远。
艰辛卓绝的转山活动,是藏族人向雪山朝觐的最高礼仪。那些虔诚的朝圣者,面对圣洁而纯粹的雪山,艰难前行,一路上用身体和信念丈量前路,将自己匍匐在雪山的面前,意味着将自己的灵魂在雪山大神的面前剖开、清洗。那也是他们毕生的信仰,因为按藏传佛教的说法,有缘之人可以在转山与朝圣时得到如意妙果,护佑今生来世。
这些宗教和信仰,往往令我感到羞愧。我很少关注自己是否存有信仰,或者,很少想到自己究竟有着多少慈悲心可以用来承载苦难,舍得奉献与牺牲。我和当下的很多人一样,已经活得越来越只着眼于眼前,坚信物质远要比自己所未知的精神世界更为伟大,感觉没有什么不可或缺,内心蒙尘,冷暖不知。
后来,离开德钦后,我无数次回想起那样的一幕:车过山路的拐弯,那排连成一线的山峰,雪白威仪的雪神的仪仗队陡然不见,让我十分伤感而又落寞地回转身来,虽然目光注视着车行的前方,可脑子里,却仿佛还面对着身后那些纯净的雪山,眼前晃动着一排洁白的佛塔,无数印满经文的风马旗在秋风里招展,它们让我对雪山产生了一种更加奇妙复杂的崇敬。
藏族人认为,雪山之巅存有神灵的居所,因此是人类不能够抵达的地方。这座雪山至今拒绝人类的攀登。而对我而言,雪山大神散发出的神秘气质与美丽,那是一种清浅的心理愿望和想沉溺于其中的心头欢喜,一种迫于爱的忧伤,或是沉醉。或又像20世纪20年代来到这里探险的美国人洛克所说的:“在主峰东面,是整个山脉最美丽的山峰,像神话故事里的一个冰宫,又像有庞大阶梯和支柱的一个巨大陵园。上面有一个壮丽雄伟的冰雪圆顶,逐渐收缩为一个蔚蓝色的塔尖,几近透明地插入蔚蓝色的天空。”
面对雪山,回想之前的北京三里屯西六街,我从那里开启我的喜马拉雅之行。回想与那条街道上的那个喜欢滇西北喜欢朱婧唱歌的女孩子的道别……探险家洛克当时来到梅里,是无意中闯入了自己梦想中的天堂,而我,这里则是我,一个逍遥的长途旅行者的秘境,是我寄放自己内心愿望的一座“神宫”,是我想保存自己与自己对话的一处灵魂的居所。
当我站在这里,眼望着洁白的缅茨姆雪山,眼望着她纤细俊美的身姿而长叹时,这不仅是因一座美丽雪山占据我灵魂时所显现的庞大与巍峨,而是我知道了自己在漫长的命途中更应该把灵魂归在何处。
这是雪神的仪仗。云彩、洁白的佛塔和桑烟,以及在秋风里招展的风马,都让我对雪山产生了一种更加奇妙复杂的崇敬。/杨舒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