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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 公元前413年 叙拉古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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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415年初夏,雅典海军在比雷埃夫斯港誓师出征,雅典市民倾城而出。将士们举起手中的酒杯,将杯里的红葡萄酒洒向爱琴海蔚蓝色的波涛。他们此次扬帆远征的目的地,是一个名叫叙拉古的西西里城邦,这里三面环海,一面和西西里本岛相连,易守难攻。此时,正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第17个年头,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角逐并未见出分晓。雅典人打算孤注一掷,计划通过海外扩张,一举奠定其世界霸主的地位。面对强大的雅典海军,叙拉古人惊慌失措,绝望中召开的国民大会,所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投降条款。然而,一支援军的到来及时地阻止了这场投票……

罗马人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后世子孙的强大,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命运,与雅典舰队在叙拉古港的覆灭,有着怎样深刻的关联。如果雅典人在这场伟大远征中获胜,那么在接下来变故频仍的100年里,希腊的虎虎生气就会在西方找到他们的用武之地,就像曾经在东方一样。征服迦太基的,可能就会是希腊,而不是罗马;构成今天西班牙、法国和意大利等语言的主体元素的,可能就会是希腊语,而不是拉丁语;构成文明世界的法律基础的,可能就会是希腊法,而不是罗马法。

—阿诺德

在远古时代和中世纪,很少有哪座城市遭受过比叙拉古(1)曾经遭受过的围攻更加令人难忘。雅典人、迦太基人、罗马人、汪达尔人、拜占庭人、撒拉逊人和诺曼底人,轮番上阵,攻打叙拉古的城墙。她顶住了早期的攻击者,这样成功的抵抗,不仅对于当时那代人的命运,而且对于此后所有人类事件的走向,其意义都甚为深远。我们不妨引用阿诺德在谈到叙拉古对迦太基人的遏制时所使用的雄辩说法:“叙拉古是一座由神意所垒起的防波堤,以保护仍很稚弱的罗马力量。”而她对雅典远征大军的成功击退,则具有更加广泛而恒久的意义。在缔造世界帝国的激烈角逐中(所有伟大古国都曾为这一目标而逐鹿沙场,但全都功败垂成),叙拉古战役是一次决定性的事件。

叙拉古战役形势图

现存的叙拉古城是个小地方,或者说没什么军事实力,附近高地上的炮火几乎可以完全将它置于控制之下。但在古代战争中,它的位置,以及它对城墙的悉心维护,使得它在面对围困大军那些古老的进攻手段时,显得坚固无比。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那个年代,这座古城的主体部分,是建筑在一个陆地丘上,这块陆地伸入西西里东岸的大海,位于两处海湾之间。北边的海湾被称为“塔普苏斯湾”,南边的海湾正好形成叙拉古城的“大港”。一座小岛,或者叫半岛(因为它很快就成了半岛),位于这个陆地丘的东南端,向前延伸,几乎穿过了大港的港口。这座小岛,是来自科林斯湾的第一代希腊殖民者最初的殖民地,2500年前,他们在这里建成了叙拉古城(现代叙拉古城重又缩小到了这个最初的边界之内)。但是,在公元前5世纪,叙拉古城不断增长的财富和人口,使得他们把小岛旁边陆地丘尾部的城墙部分也囊括进来。这样,到了雅典发动远征的那个时期,小岛朝向大海的那部分已经盖满了建筑物,两处海湾之间也筑起了防御工事。这些,构成了叙拉古城的主体部分。

因此,近陆一侧的城墙就横过了陆地丘。这个陆地丘从大海开始倾斜向上延伸(也就是说,向西西里内部延伸),到了旧防御工事的西边便迅速上升了1~2英里,而在宽度上却逐渐减小,最后止于一个狭长的山脊。在陆地丘和海伯拉山之间,绵延着深坑和崎岖不平的低地。山脊的两侧险峻而陡峭,从山顶直插其下的平地,一侧朝向西南,一侧面对西北。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时代,攻击设防城市的常规方式,就是围绕该城修建一道双层围墙,十分坚固,内可以阻止守军突围,外可以抵挡援军进攻。两层围墙之间盖有棚顶,正好用做兵营,围攻者就驻扎在里面,以逸待劳地等待被围者弹尽粮绝,或者发生叛变,最后不战而降。而且,那个时代的每个希腊城邦,就像中世纪的每个意大利共和国一样,贵族和民主主义者之间的内部冲突,也风起云涌,此起彼伏。每一支侵略大军的营地里,都挤满了愤懑不平的难民;而每一座被围的城市,其城墙之内又确实隐匿着大量心怀鬼胎的不满者,他们巴不得以一次国家灾难为代价,来换取一次派系斗争的胜利。饥荒和派系斗争,正是围攻者所依靠的盟友。那个时代的将军们都相信:一旦他们完成了封锁,这些可靠的同盟者就会马上采取行动。他们很少冒险去尝试对防守严密的营地发动袭击。因为,那些古老的军事机器,在狄奥尼修斯一世(2)完成他的毁灭机械学而使之得到改进之前,要想对付砖瓦工们的手艺,也不免力不从心。毫无疑问,那些最勇猛无畏、最训练有素的持矛步兵们的性命,也必将空耗在对那些岿然不动的围墙的冲锋上。

像叙拉古这样一座临海而建的城市,除非敌人有一支优势舰队和一支优势陆军协同作战,否则是攻克不了的。而叙拉古,从她的面积、人口和海陆军资源来看,当她发现一个与自己类似的希腊城邦竟然有能力派出足够的军事力量威胁要俘获并征服自己的时候,那种认为叙拉古可以高枕无忧的想法,也并非不合常理。然而,公元前414年的春天,雅典海军却开始在叙拉古的海港和近海称王称霸,雅典陆军把叙拉古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并把叙拉古人困在了城内。从北边的海湾到南边的海湾,一条封锁之墙迅速延伸,穿过两块带状平地和城外高耸的山脊(此山在当时被称作埃皮波莱)。倘若围墙完工,那将切断来自西西里岛内的所有援军,叙拉古人也就只好听由雅典将军们的宰割。幸好,围攻者的工作确实还没有完成。不过,随着围墙缺口的日益变窄,围城之内,所有表面上的安全希望也就愈加渺茫。

如今,雅典正在押上她的力量之花和积攒了70年的荣誉之果,为西方世界的霸权,作大胆一掷。正像后来的拿破仑,站在狮心山(Coeur de Lion)上,指着阿克城告诉随行人员:拿下那座城市将决定他的命运,也将改变世界的面貌。所以,雅典的将领们,想必也从埃皮波莱山顶上察看过了叙拉古,并且意识到:随着叙拉古的陷落,世间所有已知势力将全都臣服在他们的脚下。他们想必还意识到了,雅典,如果在这一仗中败下阵来,她的征服之路也必定戛然而止,并且将从一个共和帝国沦落为一个衰败而恭顺的社群。

希腊浮雕上的雅典生活场景

在马拉松,我们已经见识过雅典为了自身的生存而与来自东方的入侵者拼死抗争。而在叙拉古,她却以另一个野心勃勃、盛气凌人的侵略者的面目出现。在雅典,就像在古往今来的其他共和制国家一样,曾经激励他们为捍卫民族独立而建立功勋的那种精神活力,很快就使他们学会了不惜以牺牲邻国为代价,实施大胆鲁莽、肆无忌惮的自我扩张计划。在波斯战争和伯罗奔尼撒战争之间的间歇期,雅典已经迅速成长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强势国家,1000个附庸城邦的宗主,拥有地中海上有史以来最庞大、最精锐海军的海上霸主。由于雅典的领土在第二次波斯战争中被薛西斯和马多尼奥斯(3)所占领,迫使她的全部人口不得不都成了水手。这次斗争的辉煌成果,倒是证实了他们在海上为国效力的热情。爱琴海沿岸及岛屿上的各希腊城邦举行自发的投票,第一次把雅典置于联盟首领的位置上,这一联盟,是为了应对未来针对波斯的战争行动而形成的。但这一有名无实的盟主地位,很快就被她转变为实际而专横的控制权。她保护她们免遭海盗和波斯势力的侵犯(这一势力很快就堕入衰败),她要求她们以盲目的服从来回报自己。她主张随心所欲地对她们征税的特权,并强制她们服从,傲慢地拒绝对税收开支作出解释。针对税额所提出的抗议,被视为捣乱行为进行了处置;而抗税不交,则被当作叛乱,迅速遭到惩罚。她允许并鼓励那些顺从的同盟者用金钱代替船和人效力沙场。这个至高无上的共和国一箭双雕:一方面通过持续稳定、报酬丰厚的舰队服役,训练了自己的市民;另一方面又使自己的同盟者因为无所事事而逐渐丧失他们的技能和纪律,从而越来越消极软弱地甘受她的支配。她们的城镇被普遍拆除,而皇城本身却得到了最悉心、最奢华的巩固:从她的附庸国搜刮来的税收,被用于加固、装饰她的港口、码头、军械库、剧场和神殿,一切都臻于极致,把她打扮得宏大壮美、富丽堂皇。时至今日,她的废墟依然能证明那个时代、那里的人民在智力上所达到的辉煌高度。正是这样的智慧,使得伯里克利那样的规划和菲迪亚斯那样的创作得以实现。

所有获得霸权地位的国家,都会自私地、压迫性地统治其他国家,古今同例,概莫能外。迦太基、罗马、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比萨、荷兰以及法兰西共和国,全都对那些她们已经建立权威的行省和附属国实行高压统治。不过,她们当中还没有谁公开承认她们如此行事所依据的规则体系,不像雅典的共和主义者们,每当有人抗议他们强加给诸侯盟国的苛捐杂税的时候,他们表现得倒是很直率。他们承认,他们的帝国就是暴政;坦白声称,他们只相信武力和恐怖能维持她的统治。他们感兴趣的,是所谓“永恒的自然法则:弱肉强食”(4)。他们有时甚至声称(这倒并非全无事实),正是斯巴达对自己不公正的仇恨,迫使他们出于自卫而不公正地对待其他城邦。要想安全,就必须强大;要想强大,就必须掠夺、压制邻邦。他们做梦也不会和附属国交换特权,或者分享公职,而是心怀戒备地垄断每一个关键职位,控制所有政治和司法权力;坚定果敢地将自己置于每一次风口浪尖之上;乐此不疲地忍受艰苦的训练和严酷的纪律(这些是他们在海上服役时所必需的);心甘情愿地冒险尝试每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绝不忍受让困难或灾祸动摇他们对目标的坚定信念。他们的希望就是:为自己的国家获取无边的帝国特权,为3万市民(正是他们组成了这个至高无上的共和国)中的每个人获取谋生的手段,让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军事占领,投入那些才华横溢的科学艺术创造(在这方面,雅典已经达到了智性光辉的全盛时期)。

全盛时期的希腊城市

她伟大的政治剧作家说,雅典帝国由1000个城邦组成。这样的戏剧语言倒也不必太当真,但在伯罗奔尼撒联盟进攻她的时候,雅典属国的数目,无疑非常巨大。爱琴海上的所有岛国(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岛除外),以及所有希腊城邦(在那个年代,它们主要散落于小亚细亚、达达尼尔海峡和色雷斯沿岸)全都向雅典进贡,毫无保留地服从她的命令。爱琴海简直就是雅典的内陆湖。不过她的势力虽然强大,但在希腊以西的地区,她没有占有同等的支配地位。在西西里和南意大利那些繁荣富庶、人丁兴旺的希腊殖民地当中,也有她的殖民城邦和同盟国。但她在这一地区的同盟者,并没有什么组织体系,她的船队也没有从西部海洋给她带来什么进贡品。将帝国的势力范围延伸到整个西西里,是雅典那些野心勃勃的雄辩家和将军们特别热衷的一项计划。在她伟大的政治家伯里克利还活着的时候,他的指挥天才使他能够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同胞,在家门口的强敌尚未被制服的时候,不允许他们拿雅典的命运去为那个渺茫的计划冒险。他告诫雅典人牢记这一座右铭,同时也告诫他们了解并善用自己的力量。然而等到伯里克利一死,他所培育的那种大胆精神,就越过了他所定下的有益限制。公元前431年,当雅典的死对头科林斯人成功地劝诱斯巴达向她发起进攻、并导致5/6的大陆希腊人结成同盟的时候(他们全都因为对雅典的极度忌妒和深仇大恨而情绪激昂),当在数量和装备上都远远超过曾经来犯的波斯人的庞大军队,源源不断地涌向雅典领地、并将其城墙夷为平地的时候,人们普遍认为,最多在两三年之内,雅典就会被迫接受侵略者的要求。然而,她坚固的防御工事(她被这些工事团团包围并连接到她的主要港口),给了她那个年代一个岛国位置所具备的几乎全部优势。伯里克利已经让她对自己的海上帝国充满了信任。那年头雅典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水手。一个服役适龄成员不超过3万、领土范围与半个苏塞克斯(5)不相上下的城邦,的确也只能通过让其所有的年轻人都投身于舰队服役(再加上积极训练),来获得像雅典曾经拥有的这样一种海上控制权。为了给她所派出的数量庞大的战船配备人员,她还必须雇佣大量水手和操桨的奴隶,不过,船员都是雅典人,所有关键职位都被本邦市民所掌控。他们的大祭司,主要就是通过提醒他们这一点,提醒他们长期以来的航海实践及训练带给他们的必然优势,来激励他们抵抗斯巴达及其盟友的联合力量。他告诫他们,自从米底人入侵以来,雅典就一直积极投身于海上事务,现在该是收获果实的时候了。“她的确并没有使自己变得完美,但她高人一筹的训练,所得到的回报就是海上霸权—这是一项强大的控制权,因为这使她获得了对那片远比其波涛更为公平的陆地的控制,使她免遭无妄之灾,斯巴达或许可以拿这样的灾害去袭扰阿提卡,但绝不可能征服雅典。”(6)

希腊浮雕上的雅典生活场景

雅典接受了敌人用以恫吓她的这场战争,而不是从她的至尊高位上乖乖下台。虽然可怕的瘟疫之灾不期而来,倒在瘟疫之下的雅典市民甚至比倒在多利安人长矛之下的还要多,但她坚持了下来,英勇地抗击来敌。如果势不可挡的伯罗奔尼撒大军用火和剑使她每一块谷物丰茂的田地、她的葡萄园、她的橄榄树林变得荒芜的话,她就会用自己的舰队对他们的濒海地区以牙还牙。如果抵抗,这就是唯一能展示其水手们的卓越技能和勇敢精神的抵抗。她的一些附庸盟国纷纷揭竿而起,但这些起义大都被严厉而迅速地镇压下去了。一位名叫布拉西达斯(7)的敌将的军事才干,的确给雅典在色雷斯的力量造成了无可补救的打击,不过那要等到战争的第10个年头。而随着布拉西达斯的阵亡,伯罗奔尼撒人似乎丧失了所有的战斗活力和判断力。到最后,双方都对这场战争感到厌倦了。公元前421年,交战双方订立了一个为期50年的休战期。这样一个协定,虽然遵守得并不好,而且在希腊的许多地区,敌意依然存在,但它保护了雅典领土免遭敌人的蹂躏,使得雅典能够从她的年度税收中积累起巨额财富。几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瘟疫和刀剑对雅典人口所造成的浩劫,也逐渐得以恢复。公元前415年,雅典城里弥漫着一种大胆而不安的精神气氛,人们渴望为那个遥远的计划找到用武之地,这个计划可以让他们自己扬名天下,也可以使国家得以扩张。他们把从前斯巴达的敌意所带来的恐慌纯粹看作是老妇人的无稽之谈。斯巴达使出她最恶劣的手段蹂躏他们的领土,而且她一直竭尽所能去这么做,这一事实,似乎成了雅典寻求海外扩张的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如今的西方,是每个积极进取的雅典人的思想都曾对其产生过指导作用的这么一个地区。战争一开始,雅典就对西西里抱有浓厚的兴趣,她的舰队也时不时地出现在其沿岸地区,参与那些西西里的希腊人普遍卷入其中的针锋相对的纷争中。对于一次直接冲突、一次雅典对叙拉古的公开进攻而言,有一些看上去还不错的战场。

李维(公元前64或前59~公元17)罗马历史学家,所著《罗马史》共142卷,其中11~20卷和46~142卷已佚。

如果叙拉古束手就擒,整个西西里(这正是人们所期望的)也就会被收入囊中。接下来的攻击目标,就该轮到迦太基和意大利了。随着伊比利亚雇佣兵的大量征用,然后就意味着她将吞掉她的宿敌伯罗奔尼撒。一旦叙拉古被她收入囊中,波斯人的君主政体也就处于绝望无助的状态,等着希腊人去入侵。已知世界所包含的全部力量似乎也无法阻止雅典力量的迅速增长。

罗马的一位本民族历史学家给我们留下了一篇专题论文(作为他那部伟大著作中的一个章节),论述的是:如果亚历山大大帝入侵了意大利,那么随后将会有怎样可能的结果?后世子孙普遍将这篇论文视为一个明证,它证明了李维的爱国精神要强于他的公正和敏锐。然而,且不管是对是错,这位罗马作家的思考方向,倒是全部集中在了对每一种极其渺茫的可能性的考量上。无论亚历山大的寿命有多长,东方都够他折腾的了。他的军事野心,他那些贸易扩张和国家兼并计划(他喜欢通过这样的计划展示他伟大的智力品格),都能找到用武之地。随着他的去世,亚历山大与他的将军们一道建立起来的帝国,必定也会分崩离析(就像拿破仑与他的元帅们一道建立起来的帝国在后来所必然发生的一样,即使他是在其权力巅峰上被人赶下台的)。同样,当雅典人来到西西里的时候,罗马也远比它在100年后的亚历山大时代要弱小得多。很少有人会怀疑:如果罗马和希腊之间的冲突没有被拖延到希腊江河日下、罗马战神如日中天的那个时代,而是在公元前5世纪末叶就遭到攻击的话,那么,她就会被雅典大军(在大量西班牙雇佣军的援助下、在西西里和非洲胜利的鼓舞下)从独立的西方力量当中抹去。

雅典人准备用来对付叙拉古的军事力量,从各方面讲,都和一个立志缔造世界帝国的国家是相称的,而且,它也确曾被人称为“迄今为止一个自由而文明的共和国所派出的最为壮观的队伍”(8)。雅典舰队包含134艘战船,以及为数众多的补给船。一支由武器精良的重装备步兵(这是雅典及其盟友所能提供的)所组成的强大武装,连同数量稍逊的投石手和弓箭手,被装运上船。这支部队的质量,甚至比数量更加出色。个人热情与国家热情争相效力,前者给了每艘战船最合适的人员,后者给了每支部队最精良的装备。私人财富和公共财富被热心地耗费在所有能让这次远征更壮观、更有效率的事情上。公元前415年的夏天,这支命中注定要毁灭的舰队,开始了它的西西里海岸之行。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那个年代,叙拉古本身也是一个鲁莽而狂暴的民主国家,对西西里的希腊城邦横行霸道,试图在那座小岛上获得雅典在地中海东部沿岸所拥有的同样的专制霸权。无论是在兵员上,还是在士气上,他们至少和雅典不相上下,但在陆、海军的训练方面,却远次之。当雅典入侵的可能性首次在叙拉古公开讨论的时候,当那些更明智的市民在为改进国防现状而不懈努力、并为迫在眉睫的危险而积极准备的时候,那些关于战争即将来临的谣传和对此要有所准备的建议,被叙拉古的民众将信将疑地接受了。修昔底德为我们保存下了叙拉古一位颇受欢迎的雄辩家的演说(9),它的许多论题,只要将名称和细节略作改动,就可以极好地被我们今日的政党拿来反对我们扩军、嘲弄那种认为我们正处于法国远征军突袭的危险中的观点。这位叙拉古雄辩家告诉他的同胞,要轻蔑地驳斥那些假想的恐怖,那是他们当中一帮心怀叵测的家伙在蓄意煽动,为的是让权力和影响力落入他们自己之手。他告诉人们,雅典十分清楚自己的利益之所在,不会想到要不负责任地激起叙拉古人的敌意。他说:“即使敌人要来,他们距离其资源储备是如此之遥远,要对付像我们这样一支力量,其覆灭将是容易的,也是必然的。他们的舰队,要全部抵达我们这座小岛,要运送他们所必需的种类繁多的军需品,就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此外,要与像我们这样多的人口相较量,他们也不可能运送数量足够巨大的军队。他们也没有防御工事供他们发起军事行动,除了一批肮脏的帐篷,以及当时条件下所允许的诸如此类的手段,他们也必定找不到更好的基地以进行休整。事实上,我相信他们甚至连登陆都无法实现。因此,请不要理睬那些完全由国内制造的谣言,并且坚信:即使敌人胆敢来犯,国家也会知道如何以某种与国家荣誉相称的方式进行自卫。”

亚西比德雕像

这样的断言很对叙拉古议会的口味,他们的当代同行们,如今则在相当一部分英国公众当中找到了知音。不过,雅典的侵略大军到底还是来了,并在西西里顺利地实现了登陆。如果他们迅速进攻城市本身,而不是在这座小岛的其他部分实施漫无章法的军事行动而几乎浪费了整整1年时间的话,那么,叙拉古必定因为他们过于自信的疏忽大意而自食其果,臣服于雅典人的铁蹄之下。然而,在领导此次远征的3位雅典将军当中,只有两位算是能干的人,另一位则是个软弱无能的家伙。对于叙拉古人来说,幸运的是,3位当中最具天才的亚西比德(10),很快就因为其同胞们的内讧和盲信,在一次投票中给免职了;而另一位称职的拉马卡斯,则在一场小规模冲突中过早地牺牲了;更加幸运的是,那位软弱无能、优柔寡断的尼西亚斯(11)却安然无恙,既没有被召回,也没有受伤,继续担任陆军和舰队的全权首脑。此人一会儿小心翼翼,一会儿又粗心大意,白白糟蹋了早期行动中出现的每一次成功机会。尽管如此,即使是在他老先生的指挥之下,雅典人也险些拿下了这座小城。他们击溃了叙拉古那些毛手毛脚的新兵,把他们困在了围墙之内,而且(正如前面提到过的),几乎完成了一条从北边海湾到南边海湾、穿越埃皮波莱山的连续不断的防御工事,如果它完工,投降协议也就必定随之而来。

亚西比德是一个毫无原则(此类原则是历史形成的)的天才型的绝佳样板,一位古代的博林布鲁克(12)。此人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同时拥有外交和演说的天赋。就在他被从西西里的指挥部里召回国内、打算在雅典法庭上对他进行审判的时候,他竟然在半道上溜之乎也,逃到斯巴达去了。在那里,他怀着一个变节者的全部私仇,竭力怂恿斯巴达人对雅典重开战火,请求他们即刻派兵驰援叙拉古。

当我们在修昔底德的书中读到他的高论的时候(那段时期,修昔底德本人就是雅典的流放者,很有可能也在斯巴达,并听到过亚西比德的演说),对于他精妙的叛国建议,我们恐怕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赞佩呢,还是该憎恶。一段巧妙的开场白之后(他想必感觉到了人们对他的猜疑,因此在这段开场白中,他试图消除这种猜疑,并且指出,斯巴达人的利益和他本人的利益,因为对雅典民主政治的共同仇恨,因而是如何的完全一致),接着,他继续说道:“请听我说,无论如何,关于那个需要你们给予严重关注的问题,就我个人所掌握的情况而言,我觉得可以、而且应该提交给你们讨论。我们雅典人带着征服计划驶向了西西里,首当其冲的是那里的希腊城邦,接下来便是整个意大利的希腊城邦。然后,我们计划试图夺取迦太基的领地,继而占领迦太基本土。(13)如果所有这些计划都成功了,我们也未尝会把自己局限在这些地区,我们打算用意大利所提供的取之不尽的木制船扩充我们的舰队,征调已被征服的希腊各城邦的全部军事武装,同时从伊比利亚及其他此类野蛮地区雇用大批陆军(这些人被认为能打造成最具潜力的士兵)。(14)接下来,当我们完成所有这些之后,我们打算集中兵力攻打伯罗奔尼撒。我们的舰队将从海上封锁你们,使你们的沿岸地区成为一片废墟;我们的陆军将从不同的地方登陆,攻击你们的城市。有些城市我们计划强攻,有一些,我们则打算以围困的方式拿下它们。(15)我们认为,打败你们将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然后,我们将成为整个希腊族群的主人。至于费用问题,我们毫不担心:每一个被征服的国家,将会为我们提供足够的金钱和给养,作为他们被征服的代价,并且为征服其邻邦提供必要的手段。

“这就是眼下雅典人远征西西里的计划,你们已经从最熟悉内情的人的嘴里、从所有生还者的嘴里,听到了这些计划。另外一些雅典将军(他们也属于这支远征大军),将会竭尽全力执行这些计划。可以肯定,如果没有你们的迅速干涉,这些计划全部都会实现。尽管西西里的希腊人缺乏军事训练,但是如果能立即把他们联合到一场对雅典的组织化抵抗中,即使是在现在,他们也可以得救。至于叙拉古的孤身抵抗,他们已经举全民之力与雅典人打过一仗,并败下阵来;他们在海上无法和雅典人正面相对;指望他们顶住侵略者的攻势,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这座城市落入雅典人之手,整个西西里就是他们的了,要不了多久意大利也一样。我所警告你们的来自那个地区的危险,不久就会降临到你们自己的头上。因此,你们必须在西西里为伯罗奔尼撒的安全而战。立即派出一些战船去那里吧。让那些既能完成海上作业,而一旦登陆又能充当正规步兵的人登上甲板吧。不过最重要的是,让一个你们自己的人、一个斯巴达人,去担当总指挥,给叙拉古的军队带去秩序,带去有效的训练。敦促那些眼下正裹足不前的人,挺身而出,援救叙拉古。在这个紧要关头,要想拯救那座城市,一位斯巴达将军的出现,将比整整一支大军作用更大。”(16)这位变节者接着继续怂恿他们,有必要通过显示他们自己在抗击雅典的问题上是认真的,从而激励他们的西西里朋友。他告诫他们,不仅仅要再次进军阿提卡,而且还要在自己的国家着手修建一条永久性的防御工事:他把雅典人最害怕的所有事情的详细信息,以及自己的国家将如何可能在他们手上遭受最痛苦、最持久的迫害,全都向斯巴达人和盘托出。

斯巴达人决定按照他的建议采取行动,并任命吉利普斯为西西里的指挥官。吉利普斯不仅具有一个斯巴达人的爱国勇气和军事才能,而且还具备与他伟大的同胞布拉西达斯不相上下的政治睿智。不过,他的优点却因为卑劣而肮脏的恶行而大打折扣。他的事例,是历史显示其严格公正的案例之一,在这样的历史正义中,很少甚或不曾将名声给予一个虽然成功但却腐败的军人。但是对于西西里的目标来说(他正是因为这个目标而被人们所需要),斯巴达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能干的人。他的国家既没给他人,也没给他钱,只是给了他斯巴达的权威。斯巴达这个名字的影响力,以及吉利普斯的个人天才,很快就从科林斯人和其他伯罗奔尼撒人的热情中反映了出来,他们热心地为援救西西里而着手装备一支舰队,供他驱遣。4艘战船刚一准备就绪,他就匆匆忙忙地带领它们驶向意大利南岸。在那里,他收到了关于叙拉古形势的坏消息,这些消息是如此糟糕,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保全那座城市的所有希望。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留在海岸边,尽其所能地保护意大利的城邦免受雅典人的攻击。

斯巴达将领铜像

的确,眼看着尼西亚斯的包围圈几乎就要完成,叙拉古的形势似乎变得彻底绝望。情况是如此糟糕,叙拉古不得不召集了一次公民会议,商讨他们应该提出的投降条件。就在此时,人们看见一艘战船冲进大港,全速驶向叙拉古城。它尽力避开海港中雅典舰队的泊位,径直向叙拉古这边驶来,这种情形表明:来者是朋友。雅典的巡逻舰,由于胜券在握而粗心大意,并没有试图去阻截这艘船。它靠上了海滩,一位科林斯船长离船登岸,被热情地领向叙拉古公民大会,刚好及时地阻止了为投降而进行的决定性的投票。

老天保佑叙拉古,那艘战船的指挥官贡基卢斯,被一支小规模雅典舰队所阻,没能跟随吉利普斯去南意大利,他被迫从希腊直接驰援叙拉古。

货真价实的援军就在眼前,还有更多许诺的援军随后就到,这使得叙拉古低落委靡的士气一下子重新振作了起来。他们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被抛弃在孤立无援的境地等待毁灭,一位斯巴达人即将来指挥他们的消息,巩固了他们继续抵抗的决心。吉利普斯这会儿就在叙拉古城附近。他已经在洛克里(17)得知:在最初所收到的报告中,叙拉古的形势被片面夸大了。吉利普斯在西西里的北岸登了陆,并在那里着手从希腊各城邦征募一支陆军,而他从伯罗奔尼撒带来的正规军,则构成这支陆军的核心力量。正是斯巴达这个名字所具有的这样一种影响力(18),也正是吉利普斯个人所具备的这样一种才能和活动能力,使得他招募了一支由大约2000名装备精良的步兵所组成的部队,另有一支数量更大的非正规军。尼西亚斯(好像有点昏头昏脑)既没有试图去阻止吉利普斯的活动,而当吉利普斯率领他的小股部队向叙拉古进发的时候,他也没有让雅典指挥官去竭力阻截他。叙拉古人开到城外,列队相迎。就在雅典人一门心思要完成他们朝向大港南侧的防御工事的时候,吉利普斯却通过占据埃皮波莱山尾端的高地,而顺利地完成了阵地的转移。他穿过尼西亚斯的包围圈那些未及完工的区段,进入了这座围城,并把自己的军队和叙拉古的军队联合了起来。几次交手,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胜利。这之后,吉利普斯就占了尼西亚斯的上风,将雅典人赶出了埃皮波莱山,把他们包围在靠近大港的低地中一处极其不利的位置。

如今,全希腊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叙拉古,雅典的每一个仇敌都认识到,眼下出现的这个机会是何等重要,这是一个阻止其野心(或许还能给她的势力以致命打击)的机会。来自科林斯湾、底比斯及其他城邦的大量援军,一下子全来到了叙拉古。而那位受挫而沮丧的雅典将军,则诚挚地恳求同胞们将他召回,他将这次围攻的前景描绘得毫无希望。

但是,雅典的座右铭是:任何计划一旦着手进行,只要还拥有为实现它而进行努力的任何手段(不管希望如何渺茫),就绝不让困难和灾祸把自己击退。于是,雅典人以一种不屈不挠的执拗,立刻作出决定:非但不从叙拉古前线召回此前派出的首批军队,反而要派出第二支部队。尽管身边的仇敌们如今再一次重启战端,通过占领她的领地内的一个永久性要塞,致使她的全体市民陷入了危难之中,并让她面临一场艰苦卓绝的围攻,以此来迫使她就范。但她依然是海上霸主,她派出了另一支由70艘战船所组成的舰队,以及另一支陆军(这似乎耗尽了她的军事人口的最后储备),以便在万一无法战胜叙拉古的情况下,雅典大军的荣耀也能得到保护,免遭溃退之辱的玷污。雅典精神的确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第二支远征军的最前面,雅典人明智地把他们最优秀的将军狄摩西尼(19)放在了这个位置上,他是漫长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所造就的最杰出的指挥官之一。假如最初让他来担任西西里战役的指挥官的话,恐怕早就将叙拉古制服了。

狄摩西尼将军的名声,由于他那位光彩更为夺目的伟大同胞、雄辩家狄摩西尼而变得暗淡了。每当提及狄摩西尼这个名字的时候,人们想到的往往只是后者。军人总找不到为他写传记的人。然而,在雅典共和国长长的伟人名单上,很少有谁比这位伯罗奔尼撒战争第一阶段中勇敢的海、陆军领导者(虽然最后失败了)值得人们给予更高的尊敬。在埃托里亚,他的首场战斗中,狄摩西尼多少表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鲁莽,但也得到了一次教训。这场教训在他此后的整个事业生涯中,一直使他受益匪浅,而且也没有使他天生的活力(无论是在进取精神上,还是在执行能力上)损失分毫。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第7年,他出色地完成了从一支强大敌军的手里营救诺帕克托斯的光荣任务。后来,出于阿卡纳尼亚共和国的请求,他又自告奋勇担当起其所有军事力量统帅的职责,身先士卒,赢得了雅典对希腊敌军的显著优势。他最为声名卓著的战绩,就是对皮洛斯和麦西尼亚(20)海岸的占领,击退了斯巴达,成功地保卫了这一地区,以及后来对斯巴达在斯伐卡特利亚岛上的军队的俘获。这几仗是整个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给予斯巴达的最为严厉的重创,也是使得斯巴达终于低声下气地与雅典媾和的主要原因。狄摩西尼在国内党派政治战争中的默默无闻,和他在对国外敌人的军事战争中的声名显赫,同样值得尊敬。我们还没有读到过他搞阴谋诡计的记录,无论是在贵族这一边,还是在民主派这一边。他既不给尼西亚斯卖命,也不为克里昂(21)效力。他的个人性格,就是尽力避免那些曾弄脏过亚西比德的污点。在所有这些关键场合,这位喜剧作家的沉默,是他明哲保身的明证。他同样也具有道德勇气,虽然并不总是与他寻求为国尽责的身体勇气相结合。他不在乎可能招致的任何憎恶,也不受制于指挥部里的同事们的忌妒。那些名垂史册的人,对于降临到他们身上的灾难,很少有人比狄摩西尼更能赢得我们的同情,或者,更能让他的子孙后代铭记。公元前413年的春天,狄摩西尼,亚西斯提尼的儿子,率领第二支远征西西里的大军,离开了比雷埃夫斯港(22)。

希腊浮雕上的雅典士兵

希腊浮雕中的战斗场面

他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吉利普斯已经鼓舞起了叙拉古人的斗志,在科林斯辅助舰队的海军将领阿里斯顿的运筹帷幄之下,准备分别从海上、陆地进攻尼西亚斯统率的雅典人。叙拉古人及其盟友已经给了尼西亚斯的舰队以第一次重创,这是雅典海军在面对数量上处于劣势的敌军时所从未有过的事。吉利普斯正准备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从海陆两方面对雅典人发动新的攻势。狄摩西尼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使侵略大军重新占了上风。带着73艘性能出众、装备精良的战船,带着5000名来自雅典及其盟国的精锐正规步兵,在船上,还有为数众多的弓箭手、标枪手和投石手,狄摩西尼在欢呼和军乐声中划船绕行大港,仿佛是要挑衅叙拉古人及其盟友。他的到来,的确一改雅典人的惊慌失措,重新燃起他们新的希望。雅典的资源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些遏制住了她的绝望。此时,远在叙拉古的雅典人已经得知:他们的国家已经陷入了穷途末路,其领土已被斯巴达大军所占领,但是,在这里,他们看到的是:为了完成对外邦的征服,她派出了(似乎是在浪费力量)第二支远征大军,它一点也不比尼西亚斯所率领的、在西西里海岸登陆的第一支大军逊色。

狄摩西尼以一位伟大将领的直觉,立刻就认识到了:占领埃皮波莱山是拿下叙拉古城的关键之所在。他决定:趁着自己的军队毫发未损的时候,趁着他的到来在围城之内所引起的惊恐尚未消退的时候,作一次迅速而有力的尝试:重新夺回那块阵地。叙拉古人及其盟友已经完成了一条沿着埃皮波莱山修筑的外围工事,这条工事从叙拉古城墙开始,横向切断了围攻墙的防线,这道围攻墙是尼西亚斯先前已经着手修建的,后来又被吉利普斯从这里赶了出去。如果狄摩西尼能够成功地袭取这道外围工事,并把雅典军队重新驻扎在埃皮波莱高地上,他就完全有希望接着修筑那道围攻墙,并最终成为叙拉古的征服者。因为:一旦围攻者的作战阵线得以完成,吉利普斯驻守在那里的部队,其庞大的数量就只会有利于耗尽他们的补给储备,从而加速他们的垮台。

那天白天,雅典人在所有场地环境都不利的情况下,向叙拉古人的外围工事发动了一场很容易被击退的进攻。或许,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迷惑被困之敌,使他们分不清主要行动的性质,而并非对一场大张旗鼓的袭击抱有什么成功的期望。果然,当夜幕降临,狄摩西尼将他的人马编为几支纵队,每个士兵携带5天的供给,负责扎营的工兵和技师,则带着他们的家什以及修筑工事的全套便携式器械,跟在大部队的后面。这样,一旦获得任何场地优势,部队就能获胜。打点好了行装,一切准备就绪,狄摩西尼于是领着他的人马,沿着埃皮波莱山南侧步行前进,直奔小岛的内部,直至来到形成高地西向末端的狭长山脊的正下方,才停住脚步。接下来,他让先头部队绕到右侧,沿着绝壁正面的小路盘旋而上,成功地突袭了叙拉古人的前哨,并把他的主力部队全部安置在了埃皮波莱山至关重要的制高点上。从这里出发,雅典人急切地向前推进,下到面向叙拉古城的斜坡上,一路上击溃了几支驻扎在沿途的叙拉古小股部队,并对叙拉古外围工事那些毫无防备的环节发动猛烈攻击。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守军放弃了外围工事,雅典的工兵们着手将它拆除。徒劳无功的吉利普斯调来了新的部队,以遏阻雅典人的进攻,但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被赶了回去。雅典人继续快速向前逼近,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叙拉古海战

但是,在叙拉古及其盟军的普遍惊恐当中,有一队步兵却站稳了脚跟。这是维奥蒂亚盟军的一个步兵旅,他们驻守在城墙之外、埃皮波莱斜坡之下的低地里。维奥蒂亚的这支步兵旅沉着稳定地排成了战斗阵列,没有因为周围的战斗进程而惊慌失措,而是奋力向前,抵抗正在推进的雅典人。这是此次战役决定性的时刻。雅典的先头部队则因为先前的几场胜仗而乱了阵脚,面对一支井然有序、勇敢顽强的部队所发起的这场意想不到的冲锋,他们不得不退却。这支被赶了回来的前锋,与依然在继续推进的大部队狭路相逢,他们互相倾轧,乱作一团。形势一旦逆转,叙拉古人便从惊慌失措的极端走向了勇敢复仇的极端,他们集中所有兵力,猛烈攻击正手忙脚乱地向后撤退的雅典人。雅典的指挥官们努力重建他们的战斗阵列,结果白费力气。在战斗的喧嚣和喊叫声中,在一场混乱得难分彼此的夜战中,尤其是有数千名战士被一起困在一个狭窄而崎岖的区域之内腾挪周旋,这种情形下,必要的策动几无可能。然而有许多小分队依然在拼命战斗,但无论何处,月光照出他们,看上去都像是敌人。(23)他们战得难解难分,既缺乏一致的行动,也没有上下级关系。毫不奇怪,在这场致命的混乱当中,雅典军队彼此之间互相厮杀了起来。叙拉古人及其盟军让他们的队列保持紧凑,向乱作一团的侵略者步步紧逼。最后,伴随着大量的杀戮,他们将雅典人赶过了那道绝壁。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满怀着希望、抱定必胜的信心,从那里攀爬过来。

此次溃败,是叙拉古围攻战中决定性的一仗。这之后,雅典人只有招架之功,努力避免遭到叙拉古人的报复,他们或许想要以侵略者的全军覆没来发泄心中的愤怒。然而,没有比这更彻底、更可怕的报复了。一连串的海战接踵而来,海战中,雅典战船要么被彻底摧毁,要么被俘获。在伤亡惨重的交战中幸免于难的水手和士兵,试图强行向岛内撤退,结果徒劳无功,全部束手就擒。尼西亚斯和狄摩西尼被残忍处死,他们的人,要么在叙拉古的地牢里悲惨地死去,要么被卖为奴,而买主,正是他们曾耀武扬威地跨海征服过的那些人。

如今,雅典对西方独立国家的所有威胁永远结束了。的确,她依然拿出了空前的英勇气概,继续与那些联合起来的敌人以及揭竿而起的盟邦作不懈的斗争。在她最终向敌人投降之前,许多年战乱频仍的岁月匆匆而逝。然而,在后来的角逐中,没有哪一次胜利,能够恢复她在西西里溃败之前所获得的荣耀,恢复她在事业、资源和海上技能方面的卓越地位。在那些和她竞争的希腊城邦当中(是她自己的轻率鲁莽帮助他们打垮了自己),也没有谁有能力重组她的帝国,或者重新开始她的征服计划。在此后200年里,西欧的版图成了罗马和迦太基的逐鹿之地。这些冲突,其所呈现出的残酷程度,甚至还有军事上的勇气和天才,都远远超过雅典在她各个时期所经历过的,无论是她的崛起时期、她的全盛时期,还是她的衰落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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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叙拉古,意大利西西里岛东岸古城。公元前8世纪由科林斯殖民者创建,公元前5世纪其国力达到巅峰,公元212年落入罗马人之手。

(2)狄奥尼修斯一世(约公元前430~前367),叙拉古僭主(在位时间:公元前405~前367)。

(3)马多尼奥斯(?~公元前479),波斯将领,大流士一世的女婿。

(4)原注: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77节。

(5)苏塞克斯,盎格鲁—撒克逊英格兰王国之一。濒临英吉利海峡。

(6)原注: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144节。

(7)布拉西达斯(?~公元前422),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斯巴达最具军事天才的将领。公元前422年,在昂菲波利斯激战中阵亡。

(8)原注:阿诺德《罗马史》。

(9)原注: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6卷第36节,阿诺德版。我从该书的一些页边摘要中几乎逐字转录了这篇原始讲话。

(10)亚西比德(约公元前450~前404),雅典政治家及军事统帅,他曾在雅典挑起尖锐的政治对立,从而导致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失败。

(11)尼西亚斯(约公元前470~前413)雅典政治家、将军。他于公元前421年与斯巴达签署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停战协议,叙拉古战役中被俘,并被杀死。

(12)博林布鲁克(1678~1751),英国政治家、历史学家。一生中有许多时间是在流放中度过的,写了一些很有影响的论著。

(13)原注:阿诺德在这一段的注释中,恰当地提醒读者:100年后,阿加索克利斯领着一支远逊于当时雅典大军的希腊武装,差一点就征服了迦太基。译注:阿加索克利斯(公元前360~前292),叙拉古僭主,公元前317年开始执政,公元前304年自立为西西里王。

(14)原注:人们或许记得,西班牙步兵是迦太基陆军的主要来源。亚西比德及其他雅典首领无疑熟知迦太基人的作战系统,并打算采用它。有了这些非凡的力量(亚西比德就是用这些来讨好各国各阶层的人),加上他卓越的军事天才,亚西比德就会成为一支雇用大军的首领,就像后来的汉尼拔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15)原注:亚西比德这里暗指斯巴达自身,它是一座未设防城市。他的斯巴达听众们听闻此言,想必是面面相觑,内心混合着惊恐和愤怒。

(16)原注: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6卷第90、91节。

(17)洛克里,希腊人约于公元前680年在意大利靴形地带的“足尖”部分东侧建筑的一座古城。

(18)原注:一位斯巴达将领在其他希腊部队中的存在,其作用就好比一位英国将领在印度本土部队中的存在一样。

(19)狄摩西尼,雅典名将,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功勋卓著,公元前413年在叙拉古战役中被俘,并被处死。后面提到的另一位狄摩西尼(公元前384~前322),是古希腊的著名演说家,因为其激励雅典市民起来反抗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的系列演讲而名声大噪。

(20)皮洛斯,希腊港口城市,濒临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部纳瓦里诺湾。麦西尼亚,古希腊一地区,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部。

(21)克里昂(?~公元前422),雅典政治家,商业阶级的第一个著名代表人物。在公元前429年伯里克利去世之后,他成为雅典民主派领袖。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他是主战派的主要代表。

(22)比雷埃夫斯,希腊城市,为雅典港口。

(23)原注: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7卷第44节。此处可比较塔西佗对内战中维斯帕西安和维特利乌斯之间的夜战的描写:“命运之神不偏袒任何一方,直到后半夜,月亮升起,照出两军人马,影影绰绰。”—塔西佗《历史》第3卷第23节。译注:塔西佗(公元56~120),古罗马元老院议员、历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