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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 公元9年 条顿堡森林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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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年,奥古斯都成为罗马帝国第一位皇帝已经38年了,在他的统治下,帝国进入鼎盛时期,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虽说经常也有远方已被征服的蛮族揭竿而起,但罗马的将军们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荡平。不久前潘诺尼亚省发生叛乱,奥古斯都从日耳曼召回养子台比留,领兵前去镇压,而让刚卸任的叙利亚总督瓦鲁斯顶了台比留的空缺。瓦鲁斯是一位典型的罗马贵族,满腹经纶,博闻强识,喜欢高谈阔论和处理法律纠纷,于领兵打仗似乎不是十分在行。好在日耳曼似乎已经被前任收拾得服服帖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忽然传来一个北方部落造反的消息,瓦鲁斯只好硬着头皮,带兵上阵,心想毕竟有得力的日耳曼首领可以依赖,殊不知最危险的敌人就在身边……

这场战役确定这样一个事实:没有被海洋之岸止住脚步的罗马帝国,却被莱茵河岸阻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弗罗卢斯

阿米尼乌斯

在文字的世界里,对这位真正出类拔萃的法国人而言,他作为大臣的倒霉背运,绝不会有损于他的丰功伟绩。我们心存感激地以最深刻、最雄辩的观点,来评价欧洲文明中德意志因素的价值,评价人类对那些勇敢战士感恩的程度,他们是罗马帝国从未征服过的对手,最终却成了征服者。

自从基佐(1)教授在巴黎的现代史教席上讲授他的《欧洲文明史》课程以来,23年变故频仍的多事之秋过去了。这些年里,认真调查研究的治学精神已经生根发芽,现有制度的早期发展已经变得越来越积极而普遍,基佐教授的作品所受之无愧的名声已经得到成比例的递增。这些作品中,对现代文明世界赖以构成的政治、社会组织的综合分析,令人惊叹,它们必将引领无数的人怀着更加浓厚的兴趣,追踪过去时代那些历史性的伟大转折时刻,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当下的典型特征被决定了。

说到这些伟大的转折时刻之一——公元9年,德意志人为了本民族的独立而拿起武器,抗击罗马人的入侵,对我们一定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因为它构成了我们本民族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假如阿米尼乌斯高卧陇亩,或者功败垂成,那我们的日耳曼祖先将会在他们最初的生息之地被人奴役,或者被人消灭,这片岛屿也就绝不会取名“英格兰”,而“我们,这伟大的英格兰民族,她的人种和语言如今正走遍全球,从它的一端到另一端”(2)也将不会在现实中存在。

的确,阿诺德或许扯得太远了,早在撒克逊人到来之前,不列颠人就在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在种族上,他们与罗马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从民族的立场上讲,恺撒的侵略历史对我们的影响,不会比生活于我们森林里的野兽的自然历史对我们的影响更大。”看来有充分的证据足以证明,是那些罗马化了的凯尔特人(我们的日耳曼祖先在这里发现了他们),从本质上影响了我们的民族性格。但我们民族的主流,曾经是(而且一直是)日耳曼。单单是我们的语言,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比起卡拉塔库斯来(3),阿米尼乌斯(4)更是我们的一位货真价实的民族英雄。这个勇敢的德意志人所拯救的,正是我们远古时期的父母之邦,1800年前,他与罗马军团浴血厮杀的地点,正是利珀河与埃姆斯河(5)之间的沼泽峡谷。

当阿米尼乌斯打算鼓动他的同胞全面起义、反抗罗马的时候,即使对英雄的灵魂来说,面对德意志的前景,想必也会感到黑暗,感到沮丧。这个国家有一半已经被罗马驻军占领,而且,更糟糕的是、许多德意志人似乎已经听天由命,默认了他们的奴役状态。一部分勇敢的人(他们的爱国精神是可以信赖的),却又装备糟糕、缺乏训练;而敌军,却是由一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老兵所组成的,以惯于打胜仗而闻名,并且由那些有勇有谋的将领所指挥。他们追求目标时的不屈不挠,使得人们相信:他们不可战胜。不可能寄希望于外国人的同情和帮助,因为,“充斥着旧世界的自治力量,早在罗马崛起之前就接二连三地化为乌有。地球上似乎只剩下一些无用的中立国”(兰克(6))。

这位德意志酋长很清楚敌人的巨大威力。阿米尼乌斯并不是仅凭动物本能征战沙场的一介武夫,对于敌手的力量也并非一无所知。他熟悉罗马的语言和文化,曾经还被接纳为罗马公民,并晋升到了骑士阶层的高级职位。给他们希望征服的国家中那些出身望族的年轻人授勋赐爵,正是罗马人的狡猾策略。在一帮年轻的德意志酋长当中,阿米尼乌斯和他的兄弟(他们都是切鲁西部落高贵家族的首领)被选中了,作为执行这一阴险计划的目标。在消除他兄弟的民族性格方面,罗马人的优雅高贵大获成功:他兄弟取了个罗马名字,叫弗拉维乌斯,并且在罗马人发动的所有反对自己祖国的战争中,都始终追随罗马人鞍前马后。阿米尼乌斯则依然保持着他的本色,没有被荣誉和财富所收买,没有被精致和奢华所腐蚀。他立志要从对罗马的仇恨中获得更高的头衔,要比罗马人一直用来拉拢他的那顶头衔更高,他果然也做到了。正是通过罗马最伟大的历史学家的记录,他的名字才带着“无可争辩的德意志解放者”(7)的骄傲,流传到了我们今天。

这位年轻的首领,在精心筹划那让他名垂千古的英勇行为的同时,脑海里想必也经常回想起许多伟大人物的厄运,自己正打算重新开始的这一艰巨任务(阻挡住一路凯歌的罗马战车那滚滚向前的车轮),曾经将这些伟大人物碾得粉身碎骨。在汉尼拔和米特拉达梯遭受灭顶之灾的地方,他能有希望成功么?在那块努曼提亚曾经繁荣兴旺的荒凉遗址上,对无济于事的匹夫之勇,书写着怎样的警示?在更靠近故国的地方,在更晚近的时期,也不乏这样的前车之鉴。高卢人为抵抗恺撒苦苦挣扎了8年,结果白费力气;英勇无畏的维钦托利,唤醒了他所有的同胞揭竿而起,甚至在阿莱西亚把恺撒本人逼入了绝境,但他最终也屈服了,在恺撒的胜利狂欢中成了阶下之囚,不久之后在罗马的一间地牢里被残忍杀害。(8)

维钦托利像

奥古斯都

的确,罗马已经不再是那个横扫世界达数代之久的伟大军事共和国。她的政治制度已经改变了,而且,经过一个世纪的革命和内战之后,她已经把自己置于一位孤家寡人的专制统治之下。但是,罗马军队的纪律依然毫发未损,其战斗精神似乎也没有衰退。罗马帝国最初的几场战争,就已经因为几次征服而引人注目,这些征服比起罗马共和国在相应时期所取得的胜利,具有同样重要的价值。如果你认为奥古斯都的外交政策是和平主义的,那将大错特错,尽管这一观点显然得到了许多大权威的首肯。他倒是的确向他的继任者推荐过这一政策,他之所以这样做,要么是出于怯懦,要么是出于忌妒,担心他们的名声会使自己黯然失色。而他本人,在被阿米尼乌斯打得一蹶不振之前,其所遵循的路线却大相径庭。除了西班牙的几战之外,在一连串的侵略战争中,从阿尔卑斯山到多瑙河,他的将军们已经使罗马的边界得到了极大的扩展;并让许多重要大国俯首称臣,这些国家如今构成了多瑙河以南的奥地利全境,以及瑞士东部、符腾堡南部、巴伐利亚、沃特莱恩和蒂罗尔。罗马军的前进,从南边威逼着德意志人,而罗马皇家军团从西面发起的袭击则更加令人胆寒。从高卢省源源而来的罗马大军,已经在莱茵河两岸建造了一条堡垒之链,并且,通过一连串的大胜仗,将他们的鹰爪一直伸到了易北河,如今看来,这条河已经添加到了台伯河(9)的臣属河流的名单中了,尼罗河、莱茵河、隆河、多瑙河、塔霍河、塞纳河,等等等等,全都向台伯河俯首称臣。罗马舰队也正从高卢的各海港出发,沿德意志海岸,进入内陆河,与罗马帝国的陆军协同作战;似乎是要在这些野蛮的日耳曼部落面前,炫耀他们的绝对优势。整个领土被全面侵略,罗马人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建立了一条条坚固的堡垒链。强大的占领军依然马不停蹄,随时准备奔向任何有可能点燃战火的地方。

然而,罗马权力结构的庞大和良好的组织化,只出现在边境和外省,其内核却是腐朽堕落。在罗马与外敌之间的持续对抗中,更有甚者,在连续不断的焦土内战中,意大利的自由中产阶级几乎消失殆尽,在他们占据的位置之上,是一个由财富所支撑的寡头统治集团,之下,是一大群穷困潦倒的市井百姓在蠢蠢欲动。从每一个被占国家偶然掳掠来的奴隶,以及大量非洲人、撒丁岛人、亚洲人、伊利里亚人,以及诸如此类,构成了意大利半岛人口的主体部分。最荒淫放荡的行为,在所有社会阶层中都非常普遍。在人们的观念意识中,个人自治已经大大降低,整个民族都甘愿服从奥古斯都的绝对权威。吹牛拍马成了元老院的主要功能,艺术方面的天才技巧和高深造诣,被专门用于苦心经营那些巧言令色的虚假颂词,献给国王和他的宠臣。看到这一切,德意志首领想必是义愤填膺,而看到自己同胞的简陋财富,感受则完全相反:他们的英勇无畏,他们的恪守诺言,他们精神上的坚毅独立,他们对国家自由制度的热爱,他们对所有污秽和卑鄙的憎恶。最重要的是,他必定想到了那种使德意志家庭备受推崇的家庭美德,想到了对女性品格的尊重,想到了用以回报这种尊重的纯洁友爱。想到这样一个种族将要向那些品质恶劣的意大利人俯首称臣,他内心的灵魂必定在燃烧。

尽管如此,但要说服德意志人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尽弃前嫌,联合抗敌;要在采取行动的那一刻到来之前,不让罗马人知道自己的计划;然后,在没有一座设防城镇、没有军需储备、没有训练的情况下,教会他揭竿而起的同胞去击溃那些经验丰富的军队,攻占那些防守坚固的堡垒,这似乎是一个太过冒险的计划,倘若不是有一种甚至比爱国精神还要强大的激情在驱策着他,阿米尼乌斯怕是多半也要望而却步。

在上层德意志人当中,最乐意向侵略者俯首称臣、甘当罗马人忠实走狗的,是一位名叫塞格斯特的首领。他女儿图斯内尔达,则在德意志的贵族少女中出类拔萃。阿米尼乌斯曾试图向她求婚,但塞格斯特禁止他接近图斯内尔达,并竭力阻止他与女儿之间的所有交流,他或许觉察到了这位年轻首领对罗马的不满。然而,图斯内尔达对情人的英雄情怀,比对父亲的趋炎附势,有着更多的共鸣。一次私奔打破了塞格斯特的防范,使得他阻止这场婚姻的希望化为泡影。气急败坏的塞格斯特向罗马执政官控告阿米尼乌斯,说他拐走了自己的女儿,还正在密谋造反。阿米尼乌斯受到这样的攻击,再加上担心外国压迫者会抢走自己的新娘,阿米尼乌斯不再犹豫,竭尽全力要把至今对罗马统治忍气吞声的同胞们组织起来,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全面起义。

台比留

统治者内部最近发生的一次改变,直接加重了罗马的压迫,使得本地居民更普遍地渴望拿起武器,这事实上为起义的最终胜利帮了大忙。罗马最近从德意志召回了台比留(10)(后来的罗马皇帝),把他派到了潘诺尼亚(11),去镇压那里爆发的反罗马起义。因此,德意志的爱国者们,才免受这位最走运的家伙的严厉监管,免于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军事天才逐鹿沙场,此人对这个国家的民族特性和自然环境都了如指掌,征服这个国家的,主要也是这个人。奥古斯都把刚卸任回国的原叙利亚总督昆蒂利乌斯·瓦鲁斯(12)派到了德意志,接替台比留的位置。瓦鲁斯是罗马上流阶级一位真正的代表,他对文学艺术有一种整体的趣味,对智力满足有着敏锐的感受,对本国法律体系的原则和习惯了如指掌,他在修辞学家的学校里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喜欢参与或观赏讲坛上热烈雄辩的斗智斗勇,这在罗马各地普遍风行。然而,这种古老的罗马精神,对人类的感情和苦难却漠不关心,这使得他一点也不人性化。对厚颜无耻的贪婪和野心,对惯常而粗野的放荡,他也没有起到丝毫的阻遏作用。瓦鲁斯已经习惯于统治叙利亚那些颓废堕落、品质恶劣的土著居民,在一个数百年来不为人知的国家,一个男人勇敢、女人贞洁的国家,他自认为,在德意志民族这些品格高尚的儿子和心地纯洁的女儿们中间,他同样可以不受惩罚地满足自己放肆而贪婪的激情。当一支大军的统帅树立了这种残暴的榜样的时候,他的军官们就会忠诚地效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罗马人已经习惯沉湎于对神殿圣洁的冒犯,对荣誉和谦逊的凌辱,这些,使得我们那些更为勇敢的日耳曼祖先再也不能忍受,他们怒不可遏地揭竿而起。

阿米尼乌斯对国家的沉沦感到义愤填膺,在其他德意志首领当中,他发现许多人和自己有同样的感受。把这些首领纠集起来向压迫者发动一次攻击并不困难,也不担心民众会不愿意响应首领们的号召揭竿而起。但是,如果公开向罗马宣战,并与瓦鲁斯的大军硬碰硬地短兵相接,则无异于以卵击石,肯定会被碾得粉身碎骨。瓦鲁斯的手里,有3支罗马军团,每一支不会少于14000名罗马步兵。他还有八九百罗马骑兵,以及各盟国派来的,或者从那些没有获得罗马公民权的行省征募来的骑兵和步兵,数量上至少与此相当。

这一军事力量的强大,不仅表现在数量上,而且还表现在质量上。无论瓦鲁斯作为一名军事统帅有多么混账,但阿米尼乌斯很清楚,罗马军队的组织和指挥有多么出色,罗马军团对每一次策动、每一份职责的熟悉有多么精确娴熟,这正是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所需要的。因此,战术策略必不可少,而且,在发动袭击的有利时机到来之前,必须严守秘密,不能让瓦鲁斯有所觉察。

为了这个目的,几位德意志同谋便频繁拜访瓦鲁斯的司令部,在那里,这位罗马大将狂妄自大地认为,统治这样一个俯首帖耳的行省,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在那里,他主持开庭,把德意志人召集来解决他们所有的争端,看着一大排罗马的拥护者在总督大人的庭前唇枪舌剑,瓦鲁斯好不得意,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的修辞趣味和他的贪婪,他不放过任何可以勒索诉讼费和收受贿赂的机会。德意志人假装对他作为一位法官的杰出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假装对征服者们的滔滔雄辞感觉到兴致勃勃,对这些,瓦鲁斯信以为真,心底里暗自得意。这期间,接二连三的大暴雨,使得正规军在这个地区的行动变得更加困难。此时,阿米尼乌斯看见瓦鲁斯已经完全给弄得晕晕乎乎了,便秘密地指使邻近威悉河(13)与埃姆斯河的部落拿起武器,公开举行起义。人们向瓦鲁斯描述这次起义的时候,认为在这种情形下他应该迅速赶赴现场,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全民大起义的一部分,他依然把阿米尼乌斯视为自己温顺的臣仆,认为可以依靠他的帮助,使自己的军队能够更方便地进攻叛乱者,平息地方骚乱。因此,瓦鲁斯让自己的大军迅速行动,沿着与利珀河平行的方向,向东进发。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面前的道路伸向了一片平原。但是,到达利珀河上游拐弯处与埃姆斯河源头之间的区域时,这一地带却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特点。这里,正是阿米尼乌斯为自己的计划所选定的场地。

这里树林茂密,山峦起伏,位于两条河流的源头之间,形成了它们之间的分水岭。这一地区依然保留着阿米尼乌斯那个年代所使用的名字—条顿堡森林,场地的自然地貌大概也没什么改变。它的东部,被一位现代德国学者帕拉特博士描述为“一块无数深壑狭谷纵横交错的高地,某些地方形成了小块平原,被陡峭的山峦和岩石所环绕,只有通过狭窄的小路才能到达。所有河谷都水流湍急,干旱季节水很浅,而秋冬两季河水暴涨。山顶和斜坡上覆盖着辽阔的森林,其中主要是橡树,还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如果没有被溪流打断或者被倒下的大树挡住的话,人和马都很容易在森林里通行”。这就是人们预料瓦鲁斯将会领军深入的地区。

与罗马纪律通常的严厉规则背道而驰,瓦鲁斯的大军伴随着一长列辎重车队,以及一大群随军人员,仿佛只不过是在一个友好的国家里换防,这些人马车队碍手碍脚,让瓦鲁斯吃够了苦头。当这个长长的队列离开坚实的平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在森林、沼泽和峡谷之间兜起了圈子,即便没有遭遇一个武装敌人的袭扰,行军也很明显变得相当困难。许多地方被雨水浸透的地面即使是步兵也无法通行,就更不用说骑兵了,除非将树木砍倒,铺设一条粗陋的堤道穿过沼泽。

所有在罗马军中服役的人,都熟悉工兵的职责。但拥挤而混乱的队伍,妨碍了正在工作的士兵,正当他们费力而忙乱地工作的时候,一个消息突然传遍了整个队列,说是他们的后卫遭到了野蛮人的攻击。瓦鲁斯决定,不顾一切,奋力向前推进。一阵猛烈的投掷标枪从树林中飞向队伍的两翼,这使他认识到处境有多么危险,他眼巴巴地看着身边那些最优秀的战士来不及还手就纷纷倒下,而他的轻装备后备部队(主要是德意志人),眨眼之间都跑得无影无踪,而且,在这块凸凹不平的地面上,要让罗马军团散开,对敌军发动一场冲锋,则完全没有可能。为了停下来过夜,罗马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块最开阔、最坚实的场地,凭着对罗马人的纪律和战术的忠诚,他们以精细的劳作和系统化的技巧,在迅速聚集的敌军所发动的连续攻击中,扎下了营盘。

翌日,罗马人重新开始了他们的行军。瓦鲁斯手下那些经验丰富的军官,大概正在指挥着这场行动,并满心希望能发现那些严阵以待的德意志人。在当时的情形下,为了这样一场重建罗马权威的胜利,他们只能依靠自己高人一筹的纪律和策略。但阿米尼乌斯太精明了,他不可能领着自己的追随者(装备着粗重笨拙的大砍刀和于事无补的防护盔甲),去迎战全副武装的罗马军团(他们装备着头盔、胸甲、护胫甲和盾牌)。他很有技巧地用杀伤力强的连发梭镖,开始与敌人周旋,当敌人距离他们几码(14)开外的时候,就奋力向他们投掷梭镖,然后,再用短剑展开肉搏战,在敌人阵营中杀开一条血路,阵列一直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稳定和冷静;在激烈的战斗和残酷的厮杀中,就像在阅兵的时候一样精确、机敏。

阿米尼乌斯耐心地让罗马人走出他们的营地,以形成他们最初的阵形,其间,没有遇到任何反对。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也只不过遭遇了几次小规模的袭扰,不过,穿过高低不平的地面却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突然砸向罗马军团的瓢泼大雨,仿佛是德意志的神灵故意要报复这些侵略者似的。没过多久,罗马的前锋接近了森林茂密的高地上的一座山脊,那是海西大森林的一个支脉。阿米尼乌斯已经命人砍倒树木在此设下路障,这使得本来难以行走的通道更加寸步难行。罗马人的队列中开始显露出疲乏和沮丧。他们的阵形变得不那么稳固了,辎重车因为无法随行而被抛弃,与此同时,士兵们纷纷离开队列,拥挤到辎重车的周围,以抢救他们最贵重的私人财物。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对上司的命令故意充耳不闻。

日耳曼人胜利了

此时,阿米尼乌斯发出了全面进攻的信号。德意志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响彻黑黢黢的森林,他们蜂拥着向侵略军的两翼发动攻击,当罗马人奋力爬出峡谷或者在沼泽里拼命挣扎的时候,暴雨似的梭镖倾泻而出,飞向熙熙攘攘的罗马军团。德意志人瞅准每一次机会,将罗马军团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切断了各队之间的联系。阿米尼乌斯,领着一队精心挑选的贴身扈从,为同胞们呐喊助威,用榜样激励他们。他们将手里的武器特别对准罗马骑兵的战马。那些受伤的牲畜,跌入满是鲜血的泥潭里,将骑手抛进了罗马军团的阵列中,使身边的队列乱作一团。此时,瓦鲁斯命令大军撤退,希望撤到罗马设在利珀的最近的要塞。但是到了这时候,后退已经和前进一样,都寸步难移。罗马人的退却,只会使进攻者的勇气倍增,并导致他们向这支勇气大挫的大军的两翼发起更加猛烈的冲锋。指挥骑兵的罗马军官努莫尼乌斯·瓦拉,领着他的骑兵中队策马而去,希望这样丢下他的步兵弟兄们夺路而逃,结果也是白费力气。他们既不能做到动作协调,也无法强行通过森林和沼泽,骑兵被彻底打垮了,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罗马步兵依然保持团结,顽强抵抗,不过他们所依靠的,更多的是纪律和勇敢的本能,而不是任何获胜或逃生的希望。瓦鲁斯在德意志人对他所在的纵队发动的一次猛烈冲锋中身负重伤,为了避免落入那些被他的压迫所激怒的人们之手,他拔剑自刎。统领大军的一位大将战死了,另一位向敌人举手投降。不过,怜悯败军之将从来就不是罗马人的美德,如今,罗马军团中这些放下武器、举手求饶的残兵败将,也只能饮下杯中的苦酒,他们曾将这样的苦酒端到许多勇敢却不幸的敌人的唇边。怒不可遏的德意志人,故意用凶残的手段,将他们从前的压迫者屠杀殆尽。那些并没有被当场剁成碎块的战俘,只不过是为了更残忍地折磨致死而留了下来。

罗马军队的大部分,战斗得坚定而顽强,不断击退大队敌军的进攻。但是,他们的队列逐渐失去了紧凑,在不间断的梭镖雨之下,在精神抖擞、了无障碍的德意志人接二连三的攻击之下,罗马阵列已经越来越疲软无力。终于,在一系列不顾一切的进攻当中,罗马纵队被彻底洞穿了,两位大将被擒。昨天早晨还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进军的罗马大部队,如今被分割成混乱不堪的碎片,他们或者在敌军压倒性数量优势的强大攻势下惨烈战死,或者在徒劳无功的逃跑中死于森林和沼泽。很少人(非常非常少)此后能重睹莱茵河左岸的旖旎风光。一队勇敢的老兵,在一个小土墩上围成一圈,击退了德意志人的每一次冲锋,他们令人肃然起敬的抵抗,一直坚持到了恐怖日子的最后时刻。许多年后,这里形成的沟壑和土墩,见证了那次回天乏力的艰苦抵抗,这批最后的罗马人在那里度过了那个痛苦而绝望的夜晚。第二天,这队残存者,在饥饿、伤痛和劳苦中,已经筋疲力尽,也被胜利的德意志人打垮了,他们要么被当场杀死,要么在可怕的宗教仪式上充作牺牲,祭献给古老北方神话中的神。

一条位于帕德博恩和皮尔蒙特(15)之间的现代公路,从山脊间的一条峡谷中穿行而过,从当年激战的现场,通向行刑地,那是一片粗粝、嶙峋的砂岩石林,旁边,是一小块水域,掩映在一片古树林里。据本地的传说,这是古代德意志的一片神秘的树林,当年,罗马战俘就是在这里被阿米尼乌斯的得胜勇士们杀害,以作为祭奠的牺牲品。

从没有哪场胜仗比这一场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受压迫民族的解放,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迅速、更彻底。德意志各地的罗马要塞都遭到了攻击,被端掉;而且,就在瓦鲁斯兵败身亡后的几周之内,德意志的土地就从侵略者的铁蹄下解放了出来。

在罗马,瓦鲁斯战败的消息带来了一阵极度的恐惧,文献中对当时情形的描写,如果不是出自罗马历史学家之手的话,我们恐怕会认为那是夸大其词。罗马作家笔下的这些段落,不仅显著表明,罗马人已经感觉到了:如果德意志各个部落能够为了共同的目标重新团结起来,他们的力量将有多么强大;而且也显示了,意大利人已经变得多么衰弱、多么低劣。迪翁·卡修斯(16)说 :“当奥古斯都听说了瓦鲁斯所遭受的灭顶之灾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外衣撕得粉碎,因为他所损失的罗马大军、因为对德意志人和高卢人的恐惧,而痛苦万分。让他感到惊慌失措的,主要是因为他预料这些人会进军意大利和罗马,而国内却没有留下适合从军的年轻人,值得一提的盟邦人口也已经所剩无几。但他还是尽一切可能的手段为这一紧急情况做准备。当没有一个役龄市民愿意应召入伍的时候,他只好让他们抽签,35岁以下的市民中5抽1,35岁以上的10抽1,违者将受到没收财产、剥夺公民权的惩罚。到最后,当他发现即使这样也不能让人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就处死他们。这样一来,他只好征召那些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兵和已经获得自由的奴隶,尽可能地拼凑起了一支大队伍,在台比留的率领下,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德意志。”

阿米尼乌斯凯旋

迪翁还提到,人们相信当时出现了许多不祥之兆。这样的故事并非无关紧要,因为当人们如此相信、如此解释这样一些事情的时候,它也就显示了公众当时的心理状态。据说,阿尔卑斯山的顶峰崩塌了,有三堆大火从那里燃烧起来。玛尔斯运动场的战神神殿(罗马的缔造者出生于这里)被雷电击中了。每夜天空都要发光几次,就像是着了火一样。数不清的彗星一起闪着炫目的光亮。炽烈燃烧的流星,形如枪矛,从南方的天空飞射而出,落入罗马人的营地里。又有人说,耸立在边境线上那尊挥手指向德意志的胜利女神雕像,如今竟自动地转过身,指向了意大利。大多数民众相信,诸如此类的奇怪征兆,伴随着瓦鲁斯军团的覆灭而出现,表示诸神对罗马的愤怒。奥古斯都本人也并非不相信迷信,但这一回,不用这些超自然的恐怖现象,就能让他惊慌失措、痛心疾首,甚至在瓦鲁斯战败的消息传到罗马的数月之后,他还经常一头撞墙,大叫:“瓦鲁斯,还我军团!”这些故事,是他的传记作者苏埃托尼乌斯(17)告诉我们的。的确,每一位间接提到过瓦鲁斯覆灭的古代作者,都证明了罗马这次遭受的巨大打击有多么重要,人们从中感受到的痛苦又是多么强烈。

德意志人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把他们的胜利局限在自己的版图之内。不过,得之朝夕的胜利,却保住了日耳曼民族千秋万代的独立。的确,罗马后来又一次派出了她的军团,在德意志的领土上耀武扬威于一时,但永久征服的所有希望,都被奥古斯都及其继任者彻底放弃了。

阿米尼乌斯给予罗马的这次打击,从来就没有被人遗忘,罗马人用他们徒有其表的克制,掩盖内心的恐惧。莱茵河成了两国之间公认的边界,直到公元5世纪,德意志人成了攻击者,他们用手里的征服之剑,将罗马帝国的行省分割为现代欧洲的众多公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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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弗朗索瓦·基佐(1787~1874),法国历史学家,主要著作有《欧洲文明史》等。

(2)原注:阿诺德《现代史演讲》。

(3)卡拉塔库斯,不列颠特里诺文特部族国王,公元43~50年间,带头抵抗罗马人对英格兰的入侵,但最后在威尔士边境被击败。

(4)阿米尼乌斯(约公元前18~公元19),日耳曼部族首领,条顿堡战役中日耳曼的主将。

(5)利珀河,莱茵河右岸支流。埃姆斯河,德国西北部河流,注入北海。

(6)利奥波德·冯·兰克(1795~1886),德国历史学家,是强调认真研究第一手材料的先驱。

(7)原注:塔西佗《编年史》第2卷第88节。

(8)阿莱西亚是高卢中东部一地区,公元前52年9月,恺撒将维钦托利率领的高卢起义军围困于此,这就是著名的阿莱西亚战役,结果高卢人失败,高卢从此成为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

(9)台伯河,意大利第二长河,向南流经罗马,并在奥斯蒂亚市附近注入地中海。

(10)台比留(公元前42~公元37),古代罗马第二代皇帝(公元14~37年),是一位多疑的暴君。

(11)潘诺尼亚,古罗马帝国行省,包括现匈牙利西部和南斯拉夫北部的部分地区。

(12)瓦鲁斯(?~公元9),条顿堡森林战役的罗马主将。出生于罗马贵族家庭,他的父亲是谋杀恺撒的元凶之一。

(13)威悉河,德国西部主要河流,流经德国北部,注入北海。

(14)1码=0.9144米。

(15)帕德博恩和皮尔蒙特均为德国中西部城市。

(16)迪翁·卡修斯(155~235),罗马历史学家、行政官。

(17)苏埃托尼乌斯,罗马传记作家、文物收藏家。著作包括《名人传》,以及《诸恺撒生平》。特别是后一部作品收入涉及前11位皇帝生活的流言传闻,著者因此名声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