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石伽以西泠石伽为笔名,迄今将近半个世纪了。他是杭州六桥三竺间人,生于一九〇六年三月六日。他箕裘克绍,继承他的祖父宜轩老人的画艺。宜轩曾参南皮张子万的莲幕。《寒松阁谈艺琐录》谓:“子万工书画,山水擅娄水诸家之胜,而尤醉心于石谷,其秀逸苍润,并世无俦。”实则子万的精品,大都出于宜轩代笔,可是子万画名颇盛,宜轩的名声反湮没不彰。
石伽十二岁即能为篆隶、刻印、画墨梅。其父亦清季学者,督课很严,故石伽十四五岁时,便作诗填词。俞陛云太史(平伯之父)南来,见其倚声,颇加赞许,收为弟子行,石伽曾绘“俞楼请业图”为贽见礼。他弱冠后,橐笔来沪上,观赏庞莱臣、李祖韩等收藏家所藏的宋元正统山水,画乃大进。山水外兼绘墨竹,自文湖州、夏仲昭工笔入手,又复经常涉足于猗淇猗澳之间,更喜于雾中观竹,说:“在迷蒙萦翳中写生,更具姿妙。”因此他的画竹,变化很多,凡风、晴、雨、雪,粗疏幽秀等等神态,均能得心应手。当时日本报纸上,已有白蕉(松江人,别署复翁,擅行草书,尤善画兰)兰、野侯(杭州人,字欣木,以画梅著名。富收藏,榜其斋为梅王阁及五百本画梅精舍)梅、石伽竹三绝之誉。
当抗战军兴,沪上爱国人士筹募前线将士慰劳金,石伽慨然出画幅一大束应征捐献。时郭沫若在沪,见石伽青绿山水,亲为题句,并以“别妇抛雏断藕丝,登舟三日见旌旗”七律一首书轴,托黄定慧转赠石伽。定慧,湖南浏阳人,早岁奔走革命,一度小住西湖俞楼,曾列为石伽的弟子行。闻定慧任地下党工作时,保卫周恩来总理颇著功勋。总理深爱定慧的才智。自四凶横行,定慧被禁锢多年,直至一九七九年事白,到上海,和石伽会面。石伽画雪松图,题诗为赠,诗云:“飞扬乍展故人眉,执手无声意转悲。不死竟留今日见,重逢各有断肠诗。”又云:“蜃楼桑海云和梦,蓦地风雷鬓亦丝。珍重岁华过七十,为君写出傲霜枝。”
石伽所作诗词,自弱冠至政治大动荡前夕,积有四十余年旧稿,皆毁于四凶之手,友朋每为深惜,但石伽胸怀旷达,一笑置之,且谓:“本来无一物,何处着尘埃。”独于所编《历代诗词韵语选》一书,凡一百三十余万言,全稿十六册,付诸荡然,却为之不欢长叹。该稿系与其女弟子项养和同编,选录自汉魏六朝,直至唐宋元明清及现代各家诗词,或长题,或短句,分六十余类,凡山水花鸟等画种,均可按着分类找觅题句。石伽绘画余暇,经数十年精力,成此巨作,的确是很不容易的。
一九二六年,郎静山、叶浅予在上海办中国美术刊行社,为石伽出版《申石伽山水扇册》,当时以说部著名的徐枕亚,初识石伽,题其画册诗,有“垂老娥眉空爱好,识君已恨十年迟”之句。一九四〇年,有《石伽十万图山水画册》问世,所谓十万图,即万柳藏春、万竿烟雨,万壑争流、万山积雪等十幅工致之作,这书一出,声誉益隆,各界纷纷求画,大有应接不暇之势,从他学画的更多。日本人爱他的北宗水墨山水,争相定购,唐云曾书“海国都来求画稿,佳人相约拜先生”楹联为赠,因从他学画的,以女弟子为多。我的孙女有慧,也从他为师。
他又受知于陈叔通。叔通卜居沪西小沙渡路吉祥村,周总理常和叔通往还,由于叔通的介绍,总理也很称誉石伽的山水。解放后,石伽仍安于卖画教画生活,颇为清苦。某年岁暮,周总理在沪,曾以百金赠之,使他欢度春节。一九七三年秋,法国总理蓬皮杜到上海,周总理设宴锦江饭店,由锦江党支部转嘱石伽为宴会大厅画一巨幅,石伽为作金碧山水,矞皇宏丽,照眼生辉。这种山水画,自吴湖帆、贺天健故后,已少有人擅此高超手笔了。
国画传统的技法,相去日远,石伽编绘《山水画基础技法》一书,中有画幅一百三十余张,又有宋元名家山水画法分类示范。四凶闻讯,认为封资修复辟,把这画稿从中华印刷厂撤回,封闭不予发表。四凶垮台后,一九七九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重为整辑,始得问世。
他组织小留青馆书画社,他的哲嗣小伽、二伽,都能画,父子三人和女弟子项养和,曾举行联合画展,作品百余幅,博得好评。二伽兼擅小提琴,又参加西乐演奏会,真可谓多才多艺,一门风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