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中外的临城事件,发生于一九二三年五月五日。在津浦线的山东临城车站附近,有土匪二千名左右,劫掠浦口开来的火车乘客,内中有许多英美人和日本人,因此成为国际上的严重案件。事件发生后,外人提出抗议,北京军阀政府不得已便收编土匪头子孙美瑶部队为正规军,并任之为旅长,到六月十二日才将所有外人,全部放回。港报耿昭君曾写了一篇《绑票大奇案》谈这件事,且涉及孙筹成其人。
孙是浙江嘉兴人,名福基,前清秀才,辛亥革命时参与作战,因有“戎马书生”之号,参加“星社”和我是数十年的老友。临城事件,他当时身入匪窟,并见过孙美瑶,所知是很详细的。他告诉我:“孙美瑶时年二十五岁,圆圆的脸,穿白纺绸长衫,简直是一个白面书生。匪群因他富有机智,尊他为‘当家’。他的叔父孙桂枝为‘老当家’。桂枝年四十多岁,貌很苍老,蓄着长须,穿青布长衫,一副乡愚状态,岂知这样的叔侄两人,竟呼啸山林,为剧匪之魁,的确人是不可貌相的。”
劫去中外乘客二百多人后,匪方防着官军追击,故意把西人列在后面,让他们高举双手,挥着白巾,以示不可冲突,免伤生命,官军投鼠忌器,只能看着他们远遁,毫无办法。山上有“巢云观”,肉票囚禁在观内,距车站有数十里,且都是山路,崎岖难行。这时两匪挟着一客,疾走如飞,被劫者平素养尊处优,车舆代步惯了的,一旦半拖半走,非常狼狈,鞋子落掉的很多,致脚底被砾石擦破,流血涔涔,及到匪窟,什九面无人色,倒仆于地,灌以姜汤,才得苏醒。西人在住宿上较为优待,搭着高铺,华人卧在地上。华人中有能操英语的,委任翻译,也得和西人同样待遇。
华票中有尤筱林老翁,年逾古稀,忧惧致病而死。有陈世馨夫妇二人被虏,各禁一室,陈疑其妻被匪强作压寨夫人,愤而自山上跃下殒命。其他死于病的续有所闻,官军无法挽救。因为西人被绑,军阀政府深恐发生外交问题,即命山东督军田中玉办理此案,田亲到枣庄,和孙美瑶代表谈判,奈孙提出条件太苛,不能接受,便呈报当局,主张痛剿。孙美瑶撕去五票,也表示决裂,造成僵局。后由齐燮元派徐州镇守使陈调元与江苏交涉员温世珍,会同地方士绅及总税务司西人安德森前往,与匪方举行会议。上海总商会也集议设法,协助援拯,推闻兰亭、冯少山及孙筹成代表总商会,亲赴临城枣庄,并随带食品衣服药物以为救护。于是枣庄与抱犊崮之间,特设通讯机关,被难人士纷纷致书家属,由孙美瑶特制邮票,票作长方形,上盖英文年月日的紫色木戳。官匪双方同意,每天邮信有数十件之多,寄费倍蓰于常函,至今集邮的仍把它作为珍稀之品。
闻、冯、孙三人与匪方谈判,经过许多曲折,闻、冯二人先返,孙筹成与陈调元、安德森却深入山中,居留多日。孙筹成一方面任上海《申报》《新闻报》的通讯员,经常以个中消息,发表报上,引起社会人士注意,尤其被难家属更为关心。事后,孙筹成更把经过始末,写成《临城大劫案目击记》,共数万言,排日登载某报刊上。当时孙筹成居留山中,心中不毋惴惴。他知道那所谓“老当家”孙桂枝,经常写一字条,上盖“孙桂枝印”四字图章,经过步哨线时,可凭此放行。孙筹成乘人不备,偷打一印于空白纸上,以备危急时,即在纸上填写孙某某一名准予下山字样,作为护身符。事后他把这印纸带出,可是后来于迁徙中失掉,否则保存着亦是一特殊文献。
田中玉尚恐匪方要挟,特派飞机在抱犊崮上空回旋飞翔,作为侦察,表示如不听命,拟空中掷弹,与驻军双方夹攻,无非逼匪方及早就范。而陈调元能言善辩,晓以利害,态度忽而硬,忽而软,卒使匪方应允把中西肉票全部释放。匪军受编为正规军队,由安德森出保证书,孙桂枝出受抚书,陈调元、孙筹成一行人均在两书上签名。孙桂枝因编写匪军名册,通宵未睡,次日双目红肿,陈调元见了,亲把自己所戴的墨晶眼镜给他护目。孙美瑶不肯领。陈说:“如此客气,不像自己弟兄!”硬要他接受。这一来,更使孙美瑶毫不怀疑,毅然听命。改编后,孙美瑶任旅长,但不到半年,便藉端说他“匪心不改”,处以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