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们读《鲁迅书信集》,往往看不懂那些在信的末尾的“大安”“时祺”一类词的含义。年轻人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他们不知道过去在写信时,末了要向对方问候,是个不可少的礼节。那时候,书信的问候用语很繁琐,延续到今天,又是怎样由繁而简的呢?下面就谈一谈这个问题。
最早的书信结集,当推《苏黄尺牍》为代表,这是宋代苏轼和黄庭坚与人的书信,那末尾请安,并不具一定的程式,是纯任自然的。直至清朝嘉庆、道光年间,流行的袁子才《小仓山房尺牍》,也还没有什么固定框框。大约在光绪、宣统间,书坊刊印了什么《尺牍初桄》《书翰津梁》等书,书信末尾的请安才定型化了。如写给父母及长辈的信,称金安、钧安、崇安、颐安等,按《说文》:“钧,三十斤也。”《礼记》:“百年曰期颐”,凡此都属贵重隆高及寿考之意。官场间写信,彼此称升安、勋安,无非祝颂对方升阶晋爵,在功名上有所发展。甚至有称觐安的,按《周礼》:“诸侯秋见天子曰觐”,则受信人必然是重臣大员无疑。又有轺安,轺,为贵族所乘的车辆,是写给出使官员的。和一般朋友通问,请安随着时令而变化,称春安、夏安、秋安、冬安,气候炎热称暑安,气候寒冷称炉安,指的是围炉取暖。逢到过年,那就有年禧、年厘之称,《尔雅》:“禧,福也。”厘通禧或熙,若读作里,那音和义都错了。也有称大安、时安、近安、台安的。给商人称筹安、财安,取意筹措获利。给士人称道安、文安、着安、撰安,那是敬祝对方文以载道,撰述日丰。给病人称痊安。给做客他乡者称旅安。给丧家称礼安,原来古有居丧守礼之说;给女戚称坤安、阃安,或壸安,《易经》:“坤,顺也,以喻妇德”,阃为内室,乃妇女所居。壸音悃,宫中的通道,以比妇女深处闺阁。这个壸字比壶字多一划,不能写错,倘误写为壶安,那对象就应属于医家了。凡行医称悬壶,壶为壶卢,即今之葫芦,中空可置药剂。对方夫妇共同生活,称双安。双方上有父母,称侍安,乃侍奉晨昏之意。给教师称铎安,铎,金口木舌,为施政教时所用的铃。此外,尚有不用安的字面而寓意安的意义的,如时祺、文祉、大绥、曼福、潭吉等,潭有深广之意,因此称人居宅为潭第,无非祝人全家安好。总之,请安种种,不胜枚举,且思想意识上,含有陈腐气息,不符合新时代的要求。
解放后,把这许多老调儿一扫而空,仅用“此致敬礼”四字概括一切,不分等级,到处通行,便利极了。但其中有一小小问题,敬礼和问安,辨别一下,稍微有些区别,什么安是属于对方的,所以写到这儿,例须另起一行,作为抬头。至于敬礼,却是自己的行动。可是现今写信,大都把敬礼也另行抬头,那么反而属于对方的了。既属对方,那就不是我向人致敬,而是强迫人向我致敬了。所以笔者认为,敬礼二字应当连着上文写,不宜另行抬头,这个建议,是否合理,有待知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