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份的英国《BBC古典音乐》杂志请了西蒙·拉特尔当封面人物,那篇访问的开头就搬出德国新任总理默克尔夫人,去比较柏林爱乐在1999年选择拉特尔担任新一届总指挥的情况。这篇文章的重点,正如所有对拉特尔的访问一样,还是放在当年这个四十多岁的英国青年获选为世界最佳交响乐团领导的意外和两者近年的磨合问题上。对一个领导人而言,这实在不是个好迹象。试想若是有人今天访问布什谈的还是他当年选上总统的心迹历程,岂不表示除此之外他就没干过什么别的值得谈的事?
当然,拉特尔自从2002年正式就任柏林爱乐总指挥以来可不是没做事,恰恰相反,他的问题或许就出在做了事。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事,他才会遭到那么多德国乐评界的质疑——甚至有人说在他棒下的柏林爱乐简直就是一艘无人驾驶的飞船。
就以拉特尔和柏林爱乐最近的东亚之行为例,他们演奏海顿、贝多芬和施特劳斯都不成问题,这才是乐迷最想听到的德奥曲目,印象中柏林爱乐最优而为之的传统功夫。唯一惹起争论的是他们奏了一首当代作曲家阿迪斯(Thomas Adès)的作品《庇护所》(Asyla),而且这个作曲家居然还不到三十四岁!一个传统的老牌珠宝店可以随便摆放年轻小伙子的实验设计吗?
说来也怪,不知从何时开始,古典音乐真正成了“古典”音乐。别说当代作曲家的作品,就连勋伯格等20世纪初叶的“现代音乐”,也很少有乐团或乐手演奏,听的人自然就更少了。但随便拿起一本音乐入门,或者大作曲家的传记,不难发现在海顿、贝多芬甚至是施特劳斯的年代,大伙听的主要是“当代”音乐,管弦乐团演奏的也是在世作曲家的东西。以老字号的柏林爱乐为例,当年他们就不知道演过多少新作。但是为什么今天的听众会受不了新音乐,而宁愿音乐家们演奏些起码有一百岁的东西呢?又为什么曾在音乐史上开了先河的柏林爱乐后来会抗拒十年内的新作呢?
许多人说这是现代音乐自己的错,远离群众孤芳自赏,追求纯艺术以至于学术的道路,忘却了平实感人的本真力量。可是听听阿迪斯那首《庇护所》吧,坦白讲,在柏林爱乐东亚行里面,这实在是最叫人惊喜的作品。柏林乐手们的演奏功力在这首技巧要求严苛的曲子里尽显无遗,再复杂的节奏转换也都能精准地完成。看一看现场,即使是最不在行的朋友也都全神贯注,甚至随着乐声摇晃起身子。可见只要演奏得法,现代音乐依然可以有直接动人的力量。
西蒙·拉特尔的拿手好戏之一正是现代音乐,从前在他的领导之下,伯明翰交响乐团就成了世上最有活力的现代音乐推动者。相比之下,柏林爱乐最大的特色就是太古典了。尽管在富特文格勒(Wilhelm Furtwängler)的年代,他们还会演出当代作品。但是到了“皇帝”卡拉扬那三十多年的“黄金时期”,他们不止磨炼出了沉重深厚的柏林之声,也变得更不适宜灵活多变的现代作品。在那些年里,别说特别委约作曲家创作了,就连20世纪初维也纳乐派的东西也少有上台机会。虽然在阿巴多(Claudio Abbado)接棒的十年里,现代作品是明显增加了,可是未经时间考验不成“古典”的新作还是不多。
西蒙·拉特尔和柏林爱乐之间的最大问题,或许就是他正积极为乐团的声誉瘦身,让他们变得更轻盈更现代(因此被人批评失去了传统特色)。但唯独如此,拉特尔才能完成大计,不断委约和搬演最新的作品,使一个古典乐团变成管弦乐团。毕竟都是21世纪了,如果我们这些去听管弦乐的人还被称作“古典乐迷”的话,那么柏林爱乐这些乐团岂不都是博物馆里的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