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的一开头,我们就已经说过了,这些阅读的规则适用于任何你必须读或想要读的读物。然而,在说明分析阅读,也就是这第二篇的内容中,我们却似乎要忽略这个原则。我们所谈的阅读,就算不全是,也经常只是指“书”而言。为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阅读一整本书,特别是又长又难读的一本书,要面对的是一般读者很难想象,极为艰困的问题。阅读一篇短篇故事,总比读一本小说来得容易。阅读一篇文章,总比读一整本同一个主题的书籍来得轻松。但是如果你能读一本史诗或小说,你就能读一篇抒情诗或短篇故事。如果你能读一本理论的书——一本历史、哲学论述或科学理论——你就可以读同一个领域中的一篇文章或摘要。
因此,我们现在要说的阅读技巧,也可以应用在其他类型的读物上。你要了解的是,当我们提到读书的时候,所说明的阅读规则也同样适用于其他比较易于阅读的资料。虽然这些规则程度不尽相当,应用在后者身上时,有时候作用不尽相同,但是只要你拥有这些技巧,懂得应用,总可以比较轻松。
书籍分类的重要性
分析阅读的第一个规则可以这么说:规则一,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读的是哪一类书,而且要越早知道越好。最好早在你开始阅读之前就先知道。
譬如,你一定要知道,在读的到底是虚构的作品——小说、戏剧、史诗、抒情诗——还是某种论说性的书籍?几乎每个读者在看到一本虚构的小说时都会认出来,所以就会认为要分辨这些并不困难——其实不然。像《波特诺的牢骚》(Portnoy's Complaint),是小说还是心理分析的论著?《裸体午宴》(Naked Lunch)是小说,还是反对药物泛滥的劝导手册,像那些描述酒精的可怕,以帮助读者戒酒之类的书?《飘》(Gone With The Wind)是爱情小说,还是美国内战时期的南方历史?《大街》(Main Street)与《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一本都会经验,一本农村生活,到底是纯文学,还是社会学的论著?
当然,这些书都是小说,在畅销书排行榜上,都是排在小说类的。但是问这些问题并不荒谬。光是凭书名,像《大街》或《米德尔顿》,很难猜出其中写的是小说,还是社会科学论述。在当代的许多小说中,有太多社会科学的观点,而社会科学的论著中也有很多小说的影子,实在很难将二者区别开来。但是还有另一些科学——譬如物理及化学——出现在像是科幻小说《安珠玛特病毒》(The Andromeda Strain),或是罗伯特·海莱因(Robert Heinlein)、亚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书中。而像《宇宙与爱因斯坦博士》(The Universe and Dr. Einstein)这本书,明明不是小说,却几乎跟有“可读性”的小说一模一样。或许就像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所说的,这样的书比其他的小说还更有可读性。
一本论说性的书的主要目的是在传达知识。“知识”在这样的书中被广泛地解说着。任何一本书,如果主要的内容是由一些观点、理论、假设、推断所组成,并且作者多少表示了这些主张是有根据的,有道理的,那这种传达知识的书,就是一本论说性(expository)的书。就跟小说一样,大多数人看到论说性的书也一眼就能辨识出来。然而,就像要分辨小说与非小说很困难一样,要区别出如此多样化的论说性书籍也并非易事。我们要知道的不只是哪一类的书带给我们指导,还要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指导。历史类的书与哲学类的书,所提供的知识与启发方式就截然不同。在物理学或伦理学上,处理同一个问题的方法可能也不尽相同。更别提各个不同作者在处理这么多不同问题时所应用的各种不同方法了。
因此,分析阅读的第一个规则,虽然适用于所有的书籍,却特别适合用来阅读非小说,论说性的书。你要如何运用这个规则呢?尤其是这个规则的最后那句话?
之前我们已经建议过,一开始时,你要先检视这本书——用检视阅读先浏览一遍。你读读书名、副标题、目录,然后最少要看看作者的序言、摘要介绍及索引。如果这本书有书衣,要看看出版者的宣传文案。这些都是作者在向你传递讯号,让你知道风朝哪个方向吹。如果你不肯停、看、听,那也不是他的错。
从一本书的书名中你能学到什么
对于作者所提出的讯号视而不见的读者,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得多。我们跟学生在一起,就已经一再感觉如此了。我们问他们这本书在说些什么?我们要他们用最简单的通常用语,告诉我们这本书是哪一类的书。这是很好的,也是要开始讨论一本书几乎必要的方式。但是,我们的问题,却总是很难得到任何答案。
我们举一两个这种让人困扰的例子吧!1859年,达尔文(Charles Darwin)出版了一本很有名的书。一个世纪之后,所有的英语国家都在庆贺这本书的诞生。这本书引起无止境的争论,不论是从中学到一点东西,还是没学到多少东西的评论者,一致肯定其影响力。这本书谈论的是人类的进化,书名中有个“种”(species)字。到底这个书名在说些什么?
或许你会说那是《物种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这样说你就对了。但是你也可能不会这样说,你可能会说那是《人种起源》(The Origin of the Species).最近我们问了一些年纪在25岁左右,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到底达尔文写的是哪一本书,结果有一半以上的人说是《人种起源》。出这样的错是很明显的,他们可能从来没有读过那本书,只是猜想那是一本谈论人类种族起源的书。事实上,这本书跟这个主题只有一点点关联,甚至与此毫无关系。达尔文是在后来才又写了一本与此有关的书《人类始祖》(The Descent of Man)。《物种起源》,就像书名所说的一样,书中谈的是自然世界中,大量的植物、动物一开始是从少量的族群繁衍出来的,因此他声明了“物竞天择”的原理。我们会指出这个普遍的错误,是因为许多人以为他们知道这本书的书名,而事实上只有少之又少的人真的用心读过书名,也想过其中的含意。
再举一个例子。在这个例子中,我们不要你记住书名,但去想想其中的含意。吉朋写了一本很有名的书,而且还出名地长,是一本有关罗马帝国的书,他称这本书为《罗马帝国衰亡史》。几乎每个人拿到那本书都会认得这个书名,还有很多人即使没看到书,也知道这个书名。事实上,“衰亡”已经变成一个家喻户晓的用语了。虽然如此,当我们问到同样一批二十五岁左右,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为什么第一章要叫做:《安东尼时代的帝国版图与武力》时,他们却毫无头绪。他们并没有看出整本书的书名既然叫作“衰亡史”,叙事者当然就应该从罗马帝国极盛时期开始写,一直到帝国衰亡为止。他们无意识地将“衰亡”两个字转换成“兴亡”了。他们很困惑于书中并没有提到罗马共和国,那个在安东尼之前一个半世纪就结束的时代。如果他们将标题看清楚一点,就算以前不知道,他们也可以推断安东尼时代就是罗马帝国的巅峰时期。阅读书名,换句话说,可以让阅读者在开始阅读之前,获得一些基本的资讯。但是他们不这么做,甚至更多人连不太熟悉的书也不肯看一下书名。
许多人会忽略书名或序言的原因之一是,他们认为要将手边阅读的这本书做分类是毫无必要的。他们并没有跟着分析阅读的第一个规则走。如果他们试着跟随这个规则,那就会很感激作者的帮忙。显然,作者认为,让读者知道他在写的是哪一类的书是很重要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花那么多精神,不怕麻烦地在前言中做说明,通常也试着想要让他的书名——至少副标题——是让人能理解的。因此,爱因斯坦与英费尔德(Infeld)在他们所写的《物理之演进》(The Evolution of Physics)一书的前言中告诉读者,他们写的是一本“科学的书,虽然很受欢迎,但却不能用读小说的方法来读”。他们还列出内容的分析表,提醒读者进一步了解他们概念中的细节。总之,列在一本书前面那些章节的标题,可以进一步放大书名的意义。
如果读者忽略了这一切,却答不出“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的问题,那他只该责怪自己了。事实上,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困惑。如果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从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根本就不可能回答随之而来的,关于这本书的其他问题。
阅读书名很重要,但还不够。除非你能在心中有一个分类的标准,否则世上再清楚的书名,再详尽的目录、前言,对你也没什么帮助。
如果你不知道心理学与几何学都是科学,或者,如果你不知道这两本书书名上的“原理”与“原则”是大致相同的意思(虽然一般而言不尽相同),你就不知道欧几里得(Euclid)的《几何原理》(Elements of Geometry)与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心理学原理》(Principles of Psychology)是属于同一种类的书——此外,除非你知道这两本书是不同类型的科学,否则就也无法进一步区分其间的差异性。相同的,以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The Politics)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为例,除非你了解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什么,以及到底有多少不同的现实问题,否则你就无法说出这两本书相似与相异之处。
书名有时会让书籍的分类变得比较容易一些。任何人都会知道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笛卡尔的《几何学》(Geometry)与希尔伯特(HilBert)的《几何基础》(Foundations of Geometry)都是数学的书,彼此多少和同一个主题相关。但这不是百试百中。光是从书名,也可能并不容易看出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The City of God)、霍布斯的《利维坦》(Leviathan)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Social Contract)都是政治的论述——虽然,如果仔细地阅读这三本书的章名,会发现它们都想探讨的一些共同问题。
再强调一次,光是将书籍分类到某一个种类中还是不够的。要跟随第一个阅读步骤,你一定要知道这个种类的书到底是在谈些什么?书名不会告诉你,前言等等也不会说明,有时甚至整本书都说不清楚,只有当你自己心中有一个分类的标准,你才能做明智的判断。换句话说,如果你想简单明白地运用这个规则,那就必须先使这个规则更简单明白一些。只有当你在不同的书籍之间能找出区别,并且定出一些合理又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分类时,这个规则才会更简单明白一些。
我们已经粗略地谈过书籍的分类了。我们说过,主要的分类法,一种是虚构的小说类,另一种是传达知识,说明性的论说类。在论说性的书籍中,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将历史从哲学中分类出来,也可以将这二者从科学与数学中区分出来。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说得很清楚。这是一个相当清楚的书籍分类法,大多数人只要想一想这个分类法,就能把大多数书都做出适当的分类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书都可以。
问题在于我们还没有一个分类的原则。在接下来更高层次的阅读中,我们会谈更多有关分类的原则。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一个基本的分类原则,这个原则适用于所有的论说性作品。这也就是用来区分理论性与实用性作品的原则。
实用性VS.理论性作品
所有的人都会使用“实用”跟“理论”这两个字眼,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说得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像那种既现实又坚决的人,当然就更如此,他们最不信任的就是理论家,特别是政府里的理论家。对这样的人来说,“理论”意味着空想或不可思议,而“实用”代表着某种有效的东西,可以立即换成金钱回来。这里面确实有一些道理。实用是与某种有效的做法有关,不管是立即或长程的功效。而理论所关注的却是去明白或了解某件事。如果我们仔细想想这里所提出来的粗略的道理,就会明白知识与行动之间的区别,正是作者心目中可能有的两种不同的概念。
但是,你可能会问,我们在看论说性的作品时,不就是在接受知识的传递吗?这样怎么会有行动可言?答案是,当然有,明智的行动就是来自知识。知识可以用在许多方面,不只是控制自然,发明有用的机器或工具,还可以指导人类的行为,在多种技术领域中校正人类的运作技巧。这里我们要举的例子是纯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区别,或是像通常非常粗糙的那种说法,也就是科学与科技之间的区别。
有些书或有些老师,只对他们要传达的知识本身感兴趣。这并不是说他们否定知识的实用性,或是他们坚持只该为知识而知识。他们只是将自己限制在某一种沟通或教学方式中,而让其他人去用别的方式。其他这些人的兴趣则在追求知识本身以外的事上,他们关切的是哪些知识能帮忙解决的人生问题。他们也传递知识,但永远带着一种强调知识的实际应用的观点。
要让知识变成实用,就要有操作的规则。我们一定要超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进而明白“如果我们想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利用它”。概括来说,这也就是知与行的区别。理论性的作品是在教你这是什么,实用性的作品在教你如何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或你认为应该做的事。
本书是实用的书,而不是理论的书。任何一本指南类的书都是实用的。任何一本书告诉你要该做什么,或如何去做,都是实用的书。因此,你可以看出来,所有说明某种艺术的学习技巧,任何一个领域的实用手册,像是工程、医药或烹饪,或所有便于分类为“教导性”(moral)的深奥论述,如经济、伦理或政治问题的书,都是实用的书。我们在后面会说明为什么这类书,一般称作“规范性”(normative)的书,会在实用类的书中作一个很特别的归类。
或许没有人会质疑我们将艺术的学习技巧,或实用手册、规则之类的书归类为论说性的书籍。但是我们前面提过的那种现实型的人,可能会反对我们将伦理,或经济类的书也归类为实用的书。他会说那样的书并不实用,因为书中所说的并没有道理,或者行不通。
事实上,就算一本经济的书没有道理,是本坏书,也不影响这一点。严格来说,任何一本教我们如何生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同时说明做了会有什么奖赏,不做会有什么惩罚的伦理的书,不论我们是否同意他的结论,都得认定这是一本实用的书。(有些现代的社会学研究只提供人类的行为观察,而不加以批判,既非伦理也无关实用,那就是理论型的书——科学作品。)
在经济学中也有同样的状况。经济行为的研究报告,数据分析研究,这类工作是理论性的,而非实用的。除此之外,一些通常教导我们如何认知经济生活环境(个别的或社会整体的),教导我们该做不该做的事,如果不做会有什么惩罚等,则是实用的书。再强调一次,我们可能不同意作者的说法,但是我们的不同意,并不能将这类书改变为非实用的书。
康德写了两本有名的哲学著作,一本是《纯粹理性批判》(The Critique of Pure Reason),另一本是《实践理性批判》(The Critique of Practical Reason)。第一本是关于知,我们何以知(不是指如何知,而是我们为何就是知),以及什么是我们能知与不能知的事。这是一本精彩绝伦的理论性书籍。《实践理性批判》则是关于一个人应该如何自我管理,而哪些是对的、有道德的品行。这本书特别强调责任是所有正确行为的基础,而他所强调的正是现代许多读者所唾弃的想法。他们甚至会说,如果相信责任在今天仍然是有用的道德观念,那是“不实际的”想法。当然,他们的意思是,从他们看来,康德的基本企图就是错误的。但是从我们的定义来看,这并不有损于这是一本实用的书。
除了实用手册与(广义的)道德论述之外,另一种实用型的作品也要提一下。任何一种演说,不论是政治演说或道德规劝,都是想告诉你该做些什么,或你该对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反应。任何人就任何一个题目写得十分实用的时候,都不只是想要给你一些建议,而且还想说服你跟随他的建议。因此在每一种道德论述的文字中,都包含了雄辩或规劝的成分。这样的状况也出现在教导某种艺术的书本中,如本书便是。因此,除了想要教你如何读得更好之外,我们试着,也将一直继续尝试说服你作这样的努力。
虽然实用的书都是滔滔雄辩又忠告勉励,但是滔滔雄辩又忠告勉励的书却不见得都实用。政治演说与政治论文大有不同,而经济宣传文告与经济问题的分析也大有出人。《共产党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是一篇滔滔雄辩,但马克思的《资本论》(Capital)却远不止于此。
有时你可以从书名中看出一本书是不是实用的。如果标题有“……的技巧”或“如何……”之类的字眼,你就可以马上归类。如果书名的领域你知道是实用的,像是伦理或政治,工程或商业,还有一些经济、法律、医学的书,你都可以相当容易地归类。
书名有时能告诉你的资讯还不止于此。洛克(John Locke)写了两本书名很相近的书:《论人类悟性》(An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 及《论文明政府的起源、扩张与终点》(A Treatise Concerning the Origin, Extent,and End of Civil Government),哪一本是理论的,哪一本又是实用的书呢?
从书名,我们可以推论说第一本是理论的书,因为任何分析讨论的书都是理论的书,第二本则是实用的书,因为政府的问题就是他们的实际问题。但是运用我们所建议的检视阅读,一个人可以超越书名来作判断。洛克为《论人类悟性》写了一篇前言介绍,说明他企图探索的是“人类知识的起源、真理与极限”,和另一本书的前言很相似,却有一个重要的不同点。在第一本书中,洛克关心的是知识的确实性或有效性,另一本书所关心的却是政府的终点或目的。质疑某件事的有效性是理论,而质疑任何事的目的,却是实用。
在说明检视阅读的艺术时,我们提醒过你在读完前言或索引之后,不要停下来,要看看书中的重点摘要部分。此外也要看看这本书的开头跟结尾,以及主要的内容。
有时候,从书名或前言等还是无法分辨出一本书的类型时,就很必要从一本书的主要内容来观察。这时候,你得倚赖在主体内文中所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只要注意内容的文字,同时将分类的基本条件放在心中,你不必读太多就应该能区分出这是哪一类的书了。
一本实用的书会很快就显露它的特质,因为它经常会出现“应该”和“应当”、“好”和“坏”、“结果”和“意义”之类的字眼。实用书所用到的典型陈述,是某件事应该做完(或做到);这样做(或制造)某个东西是对的;这样做会比那样做的结果好;这样选择要比那样好,等等。相反的,理论型的作品却常常说“是”,没有“应该”或“应当”之类的字眼。那是在表示某件事是真实的,这些就是事实,不会说怎样换一个样子更好,或者按照这个方法会让事情变得更好等等。
在谈论有关理论性书籍的话题之前,让我们先提醒你,那些问题并不像你分辨该喝咖啡或牛奶那样简单。我们只不过提供了一些线索,让你能开始分辨。等你对理论与实用的书之区别懂得越多,你就越能运用这些线索了。
首先,你要学习去怀疑一切。在书籍分类上,你要有怀疑心。我们强调过经济学的书基本上通常是实用性的书,但仍然有些经济学的书是纯理论的。同样的,虽然谈理解力的书基本上通常是理论性的书,仍然有些书(大部分都很恐怖)却要教你“如何思想”。你也会发现很多作者分不清理论与实用的区别,就像一个小说家搞不清楚什么是虚构故事,什么是社会学。你也会发现一本书有一部分是这一类,另一部分却是别一类,斯宾诺莎的《伦理学》(Ethics)就是这样。然而,这些都在提醒你身为一个读者的优势,透过这个优势,你可以发现作者是如何面对他要处理的问题。
理论性作品的分类
照传统的分法,理论性的作品会被分类为历史、科学和哲学等等。所有的人都约略知道其间的差异性。但是,如果你要作更仔细的划分与更精确的区隔时,困难就来了。此刻,我们先避过这样的危险,作一个大略的说明吧。
以历史书来说,秘诀就在书名。如果书名中没有出现“历史”两个字,其他的前言等等也会告诉我们这本书所缺的东西是发生在过去——不一定是远古时代,当然,也很可能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历史的本质就是口述的故事,历史是某个特殊事件的知识,不只存在于过去,而且还历经时代的不同有一连串的演变。历史家在描述历史时,通常会带有个人色彩——个人的评论、观察或意见。
历史就是纪事(Chronotopic)。在希腊文中,chronos的意思是时间,topos的意思是地点。历史就是在处理一些发生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真实事件。“纪事”这两个字就是要提醒你这一点。
科学则不会太在意过去的事,它所面对的是可能发生在任何时间、地点的事。科学家寻求的是定律或通则。他要知道在所有的情况或大多的情况中,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而不像历史学家要知道为什么某个特定的事件,会发生在过去某个特定的时间与地点。
科学类的书名所透露的讯息,通常比历史类的书要少。有时会出现“科学”两个字,但大部分出现的是心理学、几何学或物理学之类的字眼。我们必须要知道这本书所谈论的主题是哪一类的,像几何学当然就是科学,而形上学就是哲学的。问题在很多内容并不是一清二楚的,在很多时候,许多科学家与哲学家都将物理学与心理学纳入自己研究的范围。碰到“哲学”与“科学”这两个词时,麻烦就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已经被运用得太广泛了。亚里士多德称自己的作品《物理学》(Physics)是科学论述,但如果以目前的用法,我们该归类为哲学类。牛顿将自己伟大的作品定名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Mathematical Princ-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而我们却认为是科学上的伟大著作。
哲学比较像科学,不像历史,追求的是一般的真理,而非发生在过去的特定事件,不管那个过去是近代或较远的年代。但是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跟科学家又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不相同。
既然书名或前言之类的东西并不能帮助我们确定一本书是哲学或科学的书,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一个判断依据我们认为永远有效,不过你可能要把一本书的内容读了相当多之后才能应用。如果一本理论的书所强调的内容,超乎你日常、例行、正常生活的经验,那就是科学的书。否则就是一本哲学的书。
这样的区别可能会让你很惊讶。让我们说明一下。(记住,这只适用于科学或哲学的书,而不适用于其他类型的书。)伽利略的《两种新科学》(Two New Sciences)要你发挥想象力,或在实验室中以斜面重复某种实验。牛顿的《光学》(Opticks)则提到以棱镜、镜面与特殊控制的光线,在暗室中做实验。这些作者所提到的特殊经验,可能并不是他们自己真的在实验室中完成的。达尔文所写的《物种起源》是他自己经过多年实地观察才得到的报告。虽然这些事实可以,也已经由其他的观察家在作过同样的努力之后所证实,但却不是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所能查证的。
相对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事实或观察,不会超越一般人的生活经验。一个哲学家对读者所提及的事,都是自己正常及普通的经验,以证明或支持他所说的话。因此,洛克的《论人类悟性》是心理学中的哲学作品。而弗洛伊德的作品却是科学的。洛克所讨论的重点都来自我们生活中所体验的心路历程,而弗洛伊德提出的却是报告他在精神分析诊所中所观察到的临床经验。
另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采取的是有趣的中间路线。他提出许多细节,只有受过训练的细心的专家才会注意到,但他也常向读者查证,由他们自己的经验来看,他的理论是否正确。所以詹姆斯的作品《心理学原理》是科学也是哲学的,虽然基本上仍然以科学为主。
如果我们说科学家是以实验为基础,或仰赖精确的观察研究,而哲学家只是坐在摇椅上的思考者,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差异比较,不会有什么意见。这种对比的说法,应该不致令人不快。确实有某些问题,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懂得如何利用人类共通经验来思考的人,可以坐在摇椅上就想出解决的方案。也有些其他的问题,却绝不是坐在摇椅中思考就能解决的。要解决那样的问题必须要作研究调查——在实验室中作实验或作实地考察——要超越一般例行的生活经验才行。在这样的情况中,特殊的经验是必要的。
这并不是说哲学家就是纯粹的思考者,而科学家只是个观察者。他们都同样需要思考与观察,只是他们会就不同的观察结果来思考。不论他们如何获得自己想要证明的结论,他们证明的方法就是各不相同:科学家会从他特殊经验的结果作举证,哲学家却会以人类的共通性作例证。
哲学或科学的书中,经常会出现这种方法的差异性,而这也会让你明白你在读的是什么样的书。如果你能把书中所提到的经验类别当作了解内容的条件,那么你就会明白这本书是哲学或科学的作品了。
明白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因为哲学家与科学家除了所依赖的经验不同之外,他们思考的方式也并不全然相同。他们论证问题的方式也不同。你一定要有能力在这些不同种类的论证中,看得出是哪些关键的词目或命题构成了其间的差异——这里我们谈得有点远了。
在历史书方面的状况也类似。历史学家的说法跟科学家、哲学家也不相同。历史学家论证的方式不同,说明事实的方式也不一样。何况典型的历史书都是以说故事的形态出现。不管说的是事实或小说,说故事就是说故事。历史学家的文词必须要优美动人,也就是说他要遵守说一个好故事的规则。因此,无论洛克的《论人类悟性》或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有多杰出伟大,却都不是很好的故事书。
你可能会抗议我们对书籍的分类谈得太琐碎了,至少,对一个还没开始读的人来说太多了。这些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为了要消除你的抗议,我们要请你想一件事情。如果你走进一间教室,老师正在讲课或指导学生,你会很快地发现这间教室是在上历史、科学或哲学课。这跟老师讲课的方式有关,他使用的词句,讨论的方式,提出的问题,期望学生作出的答案,都会表现出他隶属的是哪个学科。如果你想继续很明白地听下去,先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简单来说,不同的课程有不同的教法,任何一个老师都知道这一点。因为课程与教法的不同,哲学老师会觉得以前没有被其他哲学老师教过的学生比较好教,而科学老师却会希望学生已经被其他科学老师有所训练过。诸如此类。
就像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教法一样,不同的课程也有不同的学习方法。学生对老师的教法,多少要有一些相对的回应。书本与阅读者之间的关系,跟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是相同的。因此,既然书本所要传达给我们的知识不同,对我们的指导方式也会不同。如果我们要跟随这些书本的指导,那就应该学习以适当的态度来阅读不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