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何不能更加理性地思考?相对于理想化的“思想者”形象,进化过程似乎在我们身上留下了若干缺陷。否则,要如何解释我们如此情绪化的原因?一个人发脾气有何好处?所处的世界竞争如此激烈,我们为何有时反而会感到谦卑?在羞愧难当、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我们为何会变得面红耳赤,让自己更加显眼?说起这点,我们究竟为何会感到羞愧?又为什么会后悔?我们为何会燃起熊熊爱火?究竟是什么让我们从一而终?又是什么让我们自告奋勇,去承担最危险的军事任务?若能停下片刻,三思而行,仔细权衡利弊,冷静地计算出最终得失,很多行为我们断然不会做出。然而,没有了这些行为,我们又难以称之为人。
电视剧《星际旅行》中的人物史波克先生经常用宽宏大量而又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在“进取”号星舰上的船员同僚。作为瓦肯星人,史波克与我们迥然不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受感情左右,全部遵从对理性与逻辑的考量。看着他在《星际旅行》中,于危急关头从容不迫、沉着冷静地处事,我们自惭形秽。这种感受有道理吗?事实上,假如人类和瓦肯星人一样,进化成了没有感情的物种,我们的生活会艰辛得多,而且很有可能根本无法存活。
很多人往往以为决策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机制进行关键角力的过程。我们内心的情感与冲动机制会诱使我们做出“错误”选择,而同样存在于我们内心的理性与智力机制却能慢条斯理、循序渐进地引导我们最终做出正确选择。虽然几十年前还有很多科学家表示认可,但这种看法却过于片面,并不正确。
我们的情感与智力机制共同作用,相辅相成。有时,二者根本不可分割。在很多情况下,靠情感和直觉做出的决定,效率——以及效果——或许都要远远优于对各种可能后果和影响进行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所做的一项研究表明,在适度生气的状态下,我们对争议话题中的各种观点究竟有无意义会有更加敏锐的分析能力。我参与的一项研究表明,在生气于己有益的情况下,我们会更容易生气。换言之,情感与逻辑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情感对我们的决策过程有何影响?对我们有弊还是有利?在社会场合中有何作用?集体情绪是怎么形成的?是什么样的进化机制让我们成了既会思考又会情绪化的生物?近年来发表的有关情感与理性“界线”的最新调查研究提出了一些观点,本书将利用这些观点来解答以上问题。
过去20年的一场无声革命,催生了这些有关情感作用的新观点,这场革命波及三大研究学科:脑科学、行为经济学和博弈论。近年来,三者共同拓展了我们在各个方面对人类行为的认识。过去,情感主要是心理学、社会学和哲学的研究课题,而理性则是经济学和博弈论的专属领域。现如今,理性研究与情感研究都成了以上领域学者经常涉足的研究课题。
博弈论和行为经济学是我所专攻的学术领域。这两个领域的发展正在迅速拓展经济学的学科范围。近20年,有12届诺贝尔经济学奖都颁给了这两个领域的研究者,其影响波及范围远远超出了学术界。例如,行为经济学家卡斯·R.桑斯坦在时任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政府中担任白宫信息与监管事务办公室主任。他的同僚理查德·H.泰勒则是英国“行为洞见团队”的一员,该团队由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创建,作为内部咨询委员会,隶属于内阁办公室。
虽然本书所依据的并非某个单一的学派,其中却有一条个人得出并贯穿始终的观点,该观点可用一个显然自相矛盾的词组加以概括——“理性的情感”。行为经济学研究及受其启发所创作的通俗文学作品,包括我的朋友丹·艾瑞里与丹尼尔·卡尼曼的著作,往往侧重于研究让我们偏离理性决策的心理偏差现象,这些心理有时对我们有害。在我看来,这一立场过于悲观。相比之下,我所要指出的却是情感对我们有何作用以及如何增进我们的利益,包括我们最现实、最直接的利益。
对该课题进行探讨,不得不涉及两大重要研究领域:博弈论与进化论。
博弈论,本质上就是有关交互决策的研究。说该理论不可或缺,是因为人是社会性动物,会与其环境产生相互作用。通过博弈论方法,我们得以了解情感及其他行为特征在社会互动的背景下有何作用。否则,我们所看到的只能是“硬币的一面”,对自身行为的了解也失之片面。
想了解人类行为,进化论也必不可少。纳入进化论观点旨在解释行为特征对人类物种的生存有何作用(或曾经有何作用)。和人类及其他生物的生理演化一样,人类的行为演化也是“一揽子交易”的结果:在很多情况下,某个行为特征或倾向在某种决策情景中似乎起到了阻碍作用,在别的决策情境中却是一大优势。
对于我同研究搭档所做的研究,书中自然有所侧重,但本书也涵盖了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理性研究中心的许多同仁与学生所取得的研究成果,笔者有幸在过去几年中担任该中心的主任。其他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学术权威所做的研究在书中亦有提及,这些研究建立在理论分析与实验室研究的基础上。近几年,此二者已取代调研与问卷,成为社会科学领域的主要实证研究工具。
本人笔下的“情感”一词含义要比该词在通用语境中所指代的含义更加宽泛,笔者所谈的情感不仅包括愤怒和忧虑等人人认可的情感概念,也包括公正、平等和雅量等一般被视为社会规范的概念。此举的目的并非要对情感做出界定(这是本人所着力避免的一点),而是希望能将导致完全理性的思考过程出现偏差的各类现象都纳入研究范围。本书的观点不仅限于经济决策,也涉及大量其他话题,包括有关社会、政治、宗教、家庭、性和艺术的结论。
本书所面向的读者未必需要了解最新的社会科学研究,目前情感与理性行为之间的关系引起了精彩纷呈的辩论,而本书的宗旨就是让这样的读者也能参与到这场辩论之中。
谨此感谢本杰明·亚当斯及齐夫·赫尔曼:本杰明所提的编辑意见于情于理都非常受用,齐夫则完成了本书由希伯来文原版到英文版的大部分翻译工作,水平无人可及。特别感谢我在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理性研究中心的研究搭档和师生同僚,能与其进行学术交流、研究合作,实为幸事,本书也正是取材于此。交流虽是知性和理性层面上的,但对我却始终有着情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