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你想向一个人敞开自己、说说心里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对谁诉说。有时候你对亲近的人(好朋友、伴侣之类)诉说自己内心的那些不快乐、悲伤、难过,却得不到相应的安慰与满足,对方回应得很有道理,但自己心里却会升起一种莫名的落寞感和距离感。其实本来确实没多大的事,你都知道该怎么做,你也知道对方很关心你,但那一刻你就是感觉不到被理解,甚至感到孤独。
比如我最近在咨询中遇到的一件事。
一个女孩跟他的男朋友说,她有时候看到自己曾经的那些同学都出国啊、高升啊之类的,就有些嫉妒,会觉得自己不好,开始自我否定。然后她男朋友就会安慰她说:不要想这些了,这只是暂时的,有天你会比他们过得都好的。再说了你跟他们又没关系,不用去嫉妒,总有人会比你过得好的。
女孩听了听是那么回事,也觉得自己不该嫉妒,于是就不再说话了。
对这种自我否定的人的安慰,说一大堆鼓励的话,还是有些成功学的味道的,这其实是把当事人的状态A否定掉了,即:你不该也无需有这种情绪状态,这是负向的,不对的。你应该有B(积极向上、活泼开朗的)状态。然后当事人也会认同这种说法,就会拿理想B又开始否定自己的现状A。我通常把这种状况叫作: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对自己施加暴力。因为你把这种情绪状态压下去,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强迫。
很多不开心好像都在被这么安慰着:哎呀,不要不开心了;节哀顺变吧;想开点吧;不要那么想了;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想的……这些安慰都是一种暴力,一种对当事人现有状态的否定。
这种否定是让人很难受的。明明知道说这话的人是出于好心,但自己就是会感觉没人懂,有距离感。
后来我知道了这都是不能走进别人心里惹的祸。
走到Ta心里去,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当你能够走进去的时候,你就懂得了他,当你懂得了他的时候,你们的关系就会微妙地亲近起来。这是一个“棒棒哒”技能,我反正感觉是比较受用的。这个技能非常简单,简单到我觉得它跟心理学没有关系。但我们还是姑且把它归结在这个范畴中吧。
这个技能就是无情夺走我三观的一句话:态度大于内容。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经济适用男,一开始着实难以接受。事情做好了、利益最大化不就行了呗,哪有这么矫情,讲究什么态度?这就像是出门坐火车,能到不就行了么,要什么一等座?住宾馆有床不就行了么,要什么星级?买东西质量好不就行了吗,管什么服务态度?态度是什么?态度又不能当饭吃。
这只是理性。人单纯只被理性操纵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实中,我无数次被良好的服务态度诱惑,多花了不少冤枉钱。
延伸一下这句话就是:
态度是针对人的情感部分的,一个好的态度,会让人在情绪情感上感觉到舒服,体验流畅积极,这个体验就会反过来影响人的理性思考。内容则是人的大脑所处理的信息部分,经过逻辑判断、权衡、抉择等过程,做出理性思考。理性思考是发生在人意识中的,会调控人的感受,但是相对较难,比如你不开心的时候想通过理性思考“想开点”,很难。但是当你感受比较积极的时候,想法就很容易发生变化。感受更多的是受潜意识支配。
这就意味着:当我们跟一个人交流的时候,同时是在两个层面上发生着互动:内容信息层面和情绪情感层面,即理性与感受。当一个人跟你表达的时候,在第一个层面上,他在用嘴巴说一些事情,这些内容经过我们的耳朵、眼睛等感官,会被直接采集,并将其输入大脑,进行逻辑加工。这时对方的嘴巴说出什么话一切都是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完成,对方只是你一个信息源输出者而已。他作为人的部分是不被看见的,因此想走进他的心也就无从谈起。另外一个层面上,他的话语信息里承载着情绪情感,他是快乐的、悲伤的、渴望被接纳的,或者其他。这个层面的流动,是隐藏在他的内容信息之下的。这个层面需要你用心去发现,而不是用耳朵和眼睛。我们太习惯处理前者,而忽视后者。
那么问题来了:感觉不被懂得、被忽视、孤独,实际上都是同一种感受。人之所以会有这种感受是因为在表达感受的时候受阻。当你在向一个人表达的时候,他只听到了你的内容信息,而忽视了你的情绪、你的感受。那么交流在这时候只有一个渠道是畅通的,另一个渠道则被堵死了。那感觉就跟你要说话却被强行禁止了一样,真的会让人受内伤。
因此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在处理信息内容的时候,同时处理情绪情感。在回应对方的话语之前,先看到他要表达的隐藏情绪。
比如最开始说的这个姑娘。她在向男朋友表达她内心深处的嫉妒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的脆弱,因为她不太能够接纳自己的这部分,她的情绪里还有些自责,她的话语里会带着这样的含义:我不喜欢我自己,不能接受我自己,但我希望你可以接纳这样的我。而男朋友的回应是“有天你会比他们都好的”,实际上是在说:是的,有天你比他们都好的时候我是爱你的,但我的确不支持那么嫉妒的你。所以我要说服你,把你改造成为我理想的爱人。
他们两个人都在处理内容信息,而没有留意情绪情感。但是潜意识知道,潜意识释放自己的情绪情感的企图失败了,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很多感受又被憋了回来。
当然,男朋友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因为他也不接纳自己是个随便嫉妒朋友的人,自己惯有的方式就是压抑自己的这部分,不爱自己的这部分,他在处理别人这部分的时候,也会采取同样的方式。
我给出的调整是:其实嫉妒是个很美好的情感,让人上进。我们在付诸行动的时候,可以选择自我奋斗等理性的方式,而不是破坏别人之类的消极方式,如此就可以了。嫉妒并没有错,因此你不需要拿它来折磨自己。那一刻我想我走进去了,她体验到了被人接纳的感觉,隐藏的担心、自责开始了流动,完成了自我接纳的修通。我们的关系又被拉近了一步。
走进别人,这个活儿其实很简单。专业术语叫“共情”,你只要共情就够了。共情,共的是情,即借助他人的言行,深入对方内心去体验他的情感,并让他知道你也体验到了那些情感。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别只看他的言语,还要看他隐藏的情绪情感。当你看到那些情绪情感的时候,它们也就开始流动了。然后你只用选择合适的方式表达给他而已:用眼睛深情地看着他,恰当地回应“嗯嗯啊”,摸摸头、拍拍背……都可以。
共情跟你是否知道该如何处理他说的那些疑惑并没有多少关系。当一个人在诉说的时候,只要他被倾听,被理解,他多半是会找出自己的答案的。罗杰斯创立的人本主义的核心就在于此,给予一个人足够的倾听、积极关注、共情,他自己就会疗愈自己,自己找出办法来。我也有这样的体验,当我在被人倾听的时候,我能讲出很多我自己原本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也是前面我们说的:当情绪情感随着语言的流动而流动起来的时候,它就会变得通畅,反过来影响理性,自动调节了认知。他的潜意识比你更清楚答案是什么。
难点就在于:你如何识别他的情绪情感。
首先你得有这个意识。你要有意识分裂出一个自我去做这件事。一个自我在听他的话,一个自我去感受他的情感。不要怕自己人格分裂,健康的人都得有这个分裂的能力,精神分裂症比我们缺的是整合的能力。其次就是把他当作你自己,如果你在他的处境下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注意,是如果你是他,在他的背景里遇到这种事,而不是你,在你的背景里遇到这种事。再简单点说:就是把他当成你自己去感受,而不是仅仅把他当成一个和你对话的人。
而这取决于你是否有感受自己的能力。你是否是个能知道自己情绪情感状态的人;你是否是个会压抑自己情感而只靠理性生活的人;你是否能接纳自己内心的脆弱、邪恶、不开心;你能否能识别你自己没体验到过的、自己不接纳的情感。
当一个人自己内心深处都不愿意面对、没有识别出来的情绪情感却被别人看见或接纳的时候,那种感觉太好了,顿时愿意为另外一个人打开一扇门。
有时候,作为一名心理工作者,走进别人的内心是件很容易的事。不是你大脑里储存了多少弗洛伊德,而是因为答案其实就那么简单,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只是我们往往不愿意看到真相而已。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不需要学习多少心理学,只是在处理他人话语里内容和信息的时候,多分裂出一个自我,俗称多个心眼,去重点处理一下他话语背后隐藏的情绪情感啊。
回到我们那句话,就是这么回事:你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应他,远远重要于你具体回应了些什么。
当然你还得克服一个问题,就是你有时候要学会闭嘴少说话,得忍住自己好为人师的本能,少教育别人该怎么做,让他的潜意识自动告诉他。
次数多了后,你们就会日益亲近。
同理,如果你想让别人更懂你,可以走进你,你要做的就是:少讲故事,多谈感受。你看一个人健谈的时候,他有多少词汇在讲故事,故事里有多少词汇在描述自己的感觉,你就知道他有多真实,多敞得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