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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关系》第三章 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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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与一个幻觉结婚,药效退了之后,我觉得他糟透了。”

——一位案主

随着愤恨的到来,你就进入了亲密关系的第二阶段——幻灭。小时候,我很喜欢看西部电影和电视节目。我会幻想自己是个牛仔,头戴白帽,帮助小镇居民赶走坏人。这类节目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西部小镇风光——旅店、沙龙、杂货店,还有让我——不,我是说让英雄存放马匹的马厩。我喜欢建筑物上粉刷得干净均匀的油漆,还有居民们美丽的衣服,当然啦,永远脏兮兮的醉汉是不包括在内的。我也喜欢酒吧里打架的场面,英雄就算脸被揍了三十几拳,帽子还是好好地戴在头上不会掉下来,当然脸上更不会有任何伤痕。

在看到真正的西部小镇和居民的照片之后,我的梦想完全破灭。白色的帽子到了那种地方绝不可能还是白色。早期的西部小镇大都脏兮兮的,房子都是草草搭建的木屋或帐篷。油漆就更别想了,墙上如果用白油漆随便刷了两下就算不错了。那小镇的居民呢?服装华丽这个形容词,大概不太可能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看起来都像是我不喜欢的西部片中的醉汉。到现在我还记得梦想被残酷的现实扯碎的感觉。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相当不开心。

幻灭这个词,往往给人负面的印象,让人联想到愤怒、绝望甚至背叛等感觉。事实上,这个词的意思是——不再被错觉所迷惑。这其实是件好事。人类是尊重并渴求真相的。如果无法赶走错觉,就看不到真相,那我们就像是被禁锢的囚徒,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平静与满足。亲密关系能够驱散我们对爱的错觉。这个过程的开始,是在我们感到失望,并觉得自己似乎错了的时候。或许,我们身旁的这个人并不是我们快乐的源泉。一开始我们也许会觉得选错了伴侣而再度开始寻觅。但是,只要有期望,就有失望。最后,就连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也会明白我们快乐的源泉并不在别人身上。我个人相信,幻灭是灵魂给我的礼物,让我能从“向外寻求快乐”的错误思想中跳脱出来。

然而,幻灭的过程可能需时甚久,就像从一砖一瓦开始拆除一座大教堂一样。在我们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对伴侣的改造计划又全都不起作用的时候幻灭就到来了。这时,我们就会做出一些“偏差行为”。

偏差行为

“是恶魔逼我这么做的!”

——佚名

珍·尼尔森博士在她的书《正面教育》中说,当小孩的归属感和确认自己重要性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时,他/她就会觉得沮丧。每个孩子感到沮丧的程度不同,但都会导致他们做出某种偏差行为。尼尔森说行为不端的孩子并不是坏孩子,只不过是沮丧的孩子。她指出了四种主要的偏差行为:

——引起注意(看看我!看看我!)

——权力斗争(我不想做,你不能逼我!)

——报复心理(你伤害了我多少我也要伤害你多少。)

——自我放逐(努力有什么用呢?反正我一点也不重要。)

括号中的字是我加上去的。前两种行为的目的是满足孩子的两大需求,而后两种则是孩子在觉得需求永远不会被满足时,被深刻的沮丧、痛苦驱使而做出的毁灭性行为(通常是自毁)。

既然成人的亲密关系往往能让旧伤复发,你将会发现,你以为自己已不再做的这些小时候的行为,其实依然跟着你,只不过是换上了较复杂的形式罢了。当你因为欲求不满而愤恨时,你会重新感受小时候的你在同样情况下所感受到的沮丧。这也会让你做出和小时候相同的偏差行为。偏差行为的目的往往是要控制伴侣,并借此避免梦想幻灭。如果对方不愿意主动满足我们,那我们可以耍点小伎俩来诱使他们这么做。如果前两项行为不奏效,你至少还可以用报复的手段来扳回一城。如果这样仍然不行的话,你还有最后一招,就是干脆放弃,把自己缩进冷漠忧郁的壳里。你可能仍会不满,但至少不必感受真正的痛苦。如果你从偏差行为的角度来观察一对如何企图控制对方的夫妻,你就会发现罗伊·哈柏说的一点也没错:“大人其实也只是幼稚的小孩。”但只要我们仍被错觉所迷惑,我们就会用大人的逻辑和理论来为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当然是在我们有勇气去检视自身行为的前提之下!为了吸引伴侣的注意,我们会继续这样的偏差行为。我们可能会装作可爱、亲切、有能力、坚强、有趣、聪慧、有耐心、勇敢、害怕、脆弱(当然是那种很可爱又性感的脆弱)、心不在焉、有深度、酷、辣等。吸引伴侣注意力的方法太多了,而且每天都还会想出新花样。

然而,没有一种吸引注意力的法子能够一直不被识破。你的伴侣早晚会厌烦,而且会感觉到这种行为背后的期望所带来的压力。毕竟,如果对方每天都看到同样的举动,很快他们就习以为常而不再注意了。当你发现自己不再被注意或赞赏,你会变得更加沮丧。很快你就会开始做出第二种偏差行为——权力斗争。

权力斗争

“当人们开始争吵时,地狱便敞开欢迎之门。”

——克里斯多福·孟

我用“权力斗争”这个词来形容双方都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有力量,从而突显自己的重要性的做法。但当亲密关系继续发展下去,权力斗争就不仅仅是这样了。随着沮丧感愈来愈重,权力斗争慢慢演变成双方争夺亲密关系主控权的战斗,双方都努力地想要改变对方的想法、话语和行为。

伴侣的一些小怪癖,你以前觉得很可爱,现在却显得很恼人,而且常常成为争吵的主因。他奇大无比的笑声曾经是那么新奇有趣,现在却让你脊柱发麻。她说的故事曾经是那么扣人心弦,现在却让你无聊得想要尖叫。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你们已经开始让彼此心烦。这个时候,你似乎只有以下几种选择:一、用蛮力或恐吓强迫伴侣改变生活习惯、说话方式、穿衣风格、头发长度等;二、学习圣人般的忍耐力;三、甩掉现任情人另觅新欢。大多数人,不管原因为何,都选择一,于是权力斗争就此展开。

我们常常以为,权力斗争的方式不外乎大吵大闹、互砸东西或拳脚相向。但事实上,权力斗争可以有许多不同的面貌,包括冷战、避不见面、冷嘲热讽或单单是互给白眼。一对我认识的夫妻如果在吵架,我一进他们家门马上就会知道,因为整个房子静得像座教堂,而且带着恐怖片高潮的那种张力。但是,我这两位朋友却对彼此极为有礼,不让藏在这种假象之下的核子大战爆发出来。而我认识的另一对夫妻,在吵架时却会大吼大叫直至声嘶力竭,即使两人的脸相距只有几寸,也丝毫不减音量。

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权力斗争还有无数种形式,而不管哪一种形式,对亲密关系的危害都是一样的,但也都蕴含着让人发现真爱的可能性。

爱情一开始的魔力一旦消失了,也就是你必须面对幻灭的时刻。吵架只是为了不去面对幻想背后的事实。但如果厌烦了假装一切都在控制之下,你不妨偷看一下幻想帘幕背后的东西。躲在幕后的是什么呢?除了起初的沮丧感之外,你也会看到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胡萝卜、西瓜与痛苦

“曾有一个治疗师这么说:虽然痛苦不是真的,但当我想象自己坐到一根针,而它刺穿我的皮肤时,我并不喜欢自己幻想出来的感觉。”

——佚名

一旦展开权力斗争,伴侣之间的改变往往令人惊讶。亲密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两人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当他们凝视对方的时候,眼神总是充满爱意。一旦梦想开始幻灭,微笑就变成了皱眉,眼中的爱意也转变为怒火甚至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我们把伴侣当作大敌般看待?让我来解释这种不愉快转变的原因。

许多我认识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小时候被强迫吃不喜欢的食物的负面回忆。以我来说,最讨厌的食物是煮过的胡萝卜。

我的父母很少买新鲜蔬菜,所以我吃到的蔬菜都是罐头的。我父母把这些原本就煮得过熟、装了罐的蔬菜买回来后,还会把它们倒进锅里再煮一次!在我家里有一项规定,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全吃完才准下桌,而且我父母拥有令人赞叹的决心,他们总会亲自监督,确定大家都遵守这条规定。

有好几年的时间,每个星期总有一晚,我会瞪着盘子里恶心的橘红色块状物,心想这种东西一定是用来让小孩子呕吐的,要不然,至少也会杀死好几千个脑细胞或损害其他重要的器官。我千方百计就是不愿意把胡萝卜吃进肚子里!我想过屏住呼吸,把胡萝卜塞进嘴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进厕所,把它吐到马桶里。我试过把胡萝卜喂给小狗吃。我也试过趁我父母走开或不注意的时候,把胡萝卜偷偷倒在我腿上事先预备好的纸巾里。我甚至还试过把盘里的胡萝卜分散开来,装作我已吃完,只剩一些残渣。但是我这些计谋,几乎从来没有成功过。我通常都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逮个正着,然后就只好别无选择地把胡萝卜吃掉。原本就湿湿软软又难吃的胡萝卜,被我这么一弄,更是变得又冷又糊,实在难以下咽。

有一天,事情有了小小的改变。那天晚上,一如往常,在拖拖拉拉一个多小时之后,我终于很勉强地把最后一块过熟的胡萝卜吞进了肚子里,吃完后我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胡萝卜没有再出现在我盘里。然后,我母亲拿了很大一块巧克力蛋糕摆在我面前。那块蛋糕味道很浓,上面覆有一层巧克力糖衣,而且大约有一磅重。这样的甜点在我家简直像黄金一样稀有。这时,我母亲说了一句小孩子最爱听的话:“如果不够的话,还有很多。”第一块我不用两分钟就吃完了,第二块也是如此。我父母都看傻了,父亲笑了笑问我说:“你吃胡萝卜为什么不能这么快呢?”我当然可以回答,但我没有笨到把答案说出口:“老爸,我可没有看过你把不爱吃的食物放进自己的盘子里!”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尽管不愉快的经验是不可避免的,人类仍会挣扎着去闪躲或拖延。就像我,宁愿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好几个小时,幻想着盘子里的胡萝卜会奇迹般地消失,也不愿面对可怕的现实,把那恶心的橘色玩意儿放进嘴里。

在亲密关系中,我们也采用相同的原则。和伴侣展开权力斗争,就是为了避免或拖延自己心中浮现的不愉快。这种痛苦的根源究竟为何?想要知道答案,我们必须再回到幼时需求这个问题上。在前文中我曾提到,孩童的两大需求是归属感和确认自己的重要性。若是这两大需求不能得到满足,我们会很痛苦,甚至严重到心碎的程度。

为了把自己从伤痛中拯救出来,我们必须远离造成痛苦的人或事。“妈妈不重视我,我好伤心,我要把痛苦赶走,让它消失!”在远离痛苦的同时,我们也远离了造成痛苦的根源,在上面的例子中,痛苦的根源是母亲。事情后来就变成了这样:我们既沮丧,又远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绝望地试着把心碎赶走。

但是痛苦并不会消失,如果我们不好好处理,痛苦永远也不会消失。在较早的几段亲密关系中,我最不能了解的是:伴侣只让我发觉到痛苦的存在。其实痛苦存在我心中已经很久了,只不过我不愿去感受。让我惊讶的是,我一直在否认痛苦的存在,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这么做。要在旧痛一浮现时就立即发现,需要敏锐的洞察力,若要以负责任的态度来面对,不把自己心爱的人推开,则需要更超凡的能力。有一点很重要,必须注意:在分享过一段特别亲密的时光之后,情侣们往往最容易吵架。

当两人觉得特别亲近,一切都特别美好,幽默感和温柔也比平时要多的时候,好像这些亲密时刻经历到的爱,让我们有力量去不自觉地唤醒过去的伤痛,好让它们现在得到当时无法得到的爱的关注。但是,想要疗伤的企图却往往导致激烈争执或变成亲密关系危机的导因。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前,我曾认为自己和女友争吵的原因分为以下四种:

解释一:我们的争吵是你起的头。并不是我想吵架,是你侵犯了我的领域,我只是保护自己罢了。

解释二:我们这次吵架,看起来好像是我起头的,但我只不过是指出你做得不好的地方,又顺带提到你还有别的行为也需要改进——比如你来月经时的举止。你就是不能接受有建设性的忠告,还把它当作批评。跟你比起来,我的态度已经够好了。

解释三:我们会吵架,是因为你明明是错的,却又打死也不承认我才是对的。那我只好发脾气了,不然你不会明白自己是错的。

解释四:我们会吵架,不是因为我受到伤害。我只是有点不高兴而已。换作别人,你这样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会生气的!你说这是建设性的忠告,但我听起来却觉得像是刻薄的批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了解,和伴侣吵架只是为了不去感受旧痛。我的伴侣所做的,仅仅是让这些旧痛浮上我的意识表层而已。我当时也不知道,我所说和所做的,也可能在朋友和伴侣身上造成同样的效应。要记得,我们宁愿争吵也不愿面对伤口,是因为生气比承受心碎要简单得多。不要忘了伤痛的背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沮丧。于是,当你打算正视争执背后的问题时,会有一个劝阻的声音响起,告诉你将要面对的伤痛是你承受不了的。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故事。

我以前有一个房东,他告诉我,他长大的地方,就在我即将搬去的那一区。他说,在他小时候,那里是农田,他爸爸就在田里种西瓜。他张开手臂,很夸张地对我描述,那些西瓜大概有四英尺长。过了一会儿我才想到,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就算一个普通的西瓜看起来也像是庞然大物。随着年龄增长,他记忆中的西瓜也跟着长大。

你也可以用相同的逻辑来看待儿时的创伤。当我们还小的时候,创伤可能让我们觉得难以承受。但现在我们长大了,或许已拥有从不同的角度来面对它的能力。也许,现在痛苦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难以承受了。用较成熟、理性的态度来处理权力斗争,不只能让你面对过去的伤痛,也能让你不再受其负面影响。这些负面影响,也就是自我局限的信念。

信念:想法的果实

“种下想法,就得到行动;种下行动,就得到习惯;种下习惯,就得到人格;种下人格,就得到命运。”

——佚名

我不知道以上这段话是谁说的,但我听过之后就一直牢牢地记着。这段话的意思是,一旦有一个想法在你心中酝酿,就会产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造成深远的影响。

阿诺·培顿在他的著作《拥有一切》中说,一个普通人脑子里每天都有大约五万五千个想法,其中大多数是旧有的想法。许多想法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存在我们脑子里。你的脑袋就像一台可以永远录音的录音机,不断重复播放相同的想法。想法是信念的主要成分。如果想法是颗种子,把它种下,你得到的果实就是信念。

如果小时候你有过不愉快的经验,比如爸爸答应带你去露营,你很想去,但爸爸却爽约了。也许爸爸工作太忙了,不得不放弃休假;也许爸爸生病了,或是根本忘了这回事。小孩子眼中的世界并不大,所以爸爸的理由也一点都不重要。你可能会很失望,这时候,你就会产生一些想法来诠释你所经历的事。也许其中一个想法是这样的:“爸爸不爱我!”也许从这个想法又衍生出另一个:“没有人爱我。”如果这样,会发生什么事呢?如果你一再失望,这些想法就会变成一种信念,让你相信自己真的不可爱。如果这样的信念在你脑袋里一再播放,过了几年,你可能就会认为这就是事实。而一个深信自己并不可爱的人的命运会是如何呢?

从这个观点,我们不难发现,过去的创伤并不会随时间逝去。每个自我局限的信念,都来自过去的创伤。我们每个人都像做出科学怪人的弗兰肯斯坦博士一样,创造出一些怪物般的想法,在我们的生活中造成大大小小的灾难。你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限制性信念都不是真的,让你觉得自己很渺小或差劲的想法也对你没有任何帮助。然而有许多人仍然有这样的信念,不知道它们的来源,也不知道它们应该只是过客,不应在他们脑中长驻。找出这些信念在我们心中驻足的所在,将会很有帮助。

过去的魅影

“过去的事虽然已被我们抛在身后,却如同魅影一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克里斯多福·孟

结婚一年半,我和妻子已深陷于权力斗争中。这时我发现,在写结婚誓词时我犯了大错。结婚时,我和妻子的结婚誓词都是自己亲自执笔,并在众人之前宣读。我们的誓词满溢着承诺、诗意与爱。当我诚心诚意地发誓将会无条件地爱着妻子,不论顺利或是艰难的时刻,都会尊重并仰慕她,不让痛苦阻挠我们的爱时,我感动得流下热泪。这些承诺是我真心真意想要遵守的。问题是,这些承诺虽美,却不实际。换句话说,这些是我不可能做到的承诺。如果我希望做到自己的承诺,那我的誓词将会变成:“我发誓,在学习无条件爱你的过程中,我会带给你难以想象的痛苦,导致你对我说出连纽约的出租车司机听了都会吓到的话,而且让你后悔遇见了我。而当你对我做出相同的事时,我会用一个三岁小孩的成熟度来响应,而且用急性子和坏脾气来当作我的两大武器。我永远也不会记得,我们只是两个尽力想做到最好的普通人。我会把你当作我唯一的快乐源泉。最后我才终于成长并了解到亲密关系的真正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誓词,我就可以轻松地做到了!

在进入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时,我们会把过去的旧痛、旧伤也一并带去。小时候我们会把没治愈的创伤埋在心底,以免感到痛苦。为什么呢?除了不想感到痛苦,还有一个原因——幼时的创伤有时难以承受,如果不把它除去,我们会觉得自己好像要死掉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把狗链弄丢了。我父亲勃然大怒,打我耳光而且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足足骂了一个多小时。打耳光还不要紧,痕迹当天就褪去了,但心灵的创伤却不会这么快就痊愈。我希望父亲原谅我、爱我,但他并没有。我好难过,简直心都碎了。然而,过了几小时,我就在屋外跑来跑去,跟哥哥嬉笑玩耍了。也许你会以为是小孩子对痛苦的抵抗力较强,所以我很快就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继续过我的日子。然而,多年之后我却又想起了这件事情,而且重新感受到六岁时被父亲打骂所造成的心灵创伤,再一次感到心碎。

身为一个治疗师,我知道我从小到大处理伤痛的方法和大多数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经历过令人心碎的痛,而如果不处理它,可能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影响。于是,我们在心里开辟出一个储藏室——也就是潜意识——并把所有压抑的痛苦都丢进去锁起来,然后忘记有过这回事。潜意识和储藏室很像,都是用来收纳我们不想要却又不知怎么处理的东西的;但不同的地方是,潜意识可以无限地扩张,容纳愈来愈多的不愉快,让我们不用去面对痛苦。

你可能会问,既然潜意识可以无限地扩张,那么继续把痛苦回忆往里塞,有什么不对呢?如果伤痛明明可以避免,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承受它呢?我很想同意你,但这个想法有其潜在的危险性。其中之一是,小时候为了避免伤痛,我必须收起对父亲的感情,离他远远的,保持一个距离,而我情感的创伤一直阻挠在我们前面。

另一个危险是,如同之前谈到的,痛苦的经验往往会让我们产生对自己和世界的一些限制性信念。举例来说,狗链事件可能会让我认为父亲不爱我。既然我父亲在我心中是一个极有权力的人物,我可能会因此推论,所有男性权威人物都不会爱我。然后,我可能会一辈子都害怕老师、警察、医生、上司等人。恐惧让人无法自由地发挥自我。再往下想,如果我一辈子都害怕这些人,那我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看法呢?我可能会认为自己是个弱者、失败者。而我们对自己的看法,往往会决定我们选择什么样的工作、交什么样的朋友、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以及许多其他的事——甚至可能包括我们开什么样的车。你可能会觉得很难相信,被父亲打骂的单一事件,竟然会让我产生这种软弱的信念,造成这么低落的自我价值感。事实上我也同意,如同之前所说,单一的痛苦事件只是种子,但之后类似的经验,便会让自我局限的信念茁壮成长。这个例子只是用来说明,过去的创伤如果没有愈合,我们就会对自己产生负面的想法;但如果我们用健康的方式把伤痛处理好,我们的信念也会随之改变。

我们都依据对自己的想法而活。如果你真心相信自己是个成功的人,那么你的失败也会帮助你迈向成功之路;如果你相信自己是个失败者,那么再大的成功在你眼中看来也像是失败。所有源自未愈伤口的信念都是自我局限的。既然我们自己的信念与过去的创伤关系密不可分,而过去的事早己记不清,更不可能改变,那我们要如何才能挣脱束缚呢?这也就是为什么亲密关系是无价之宝了。亲密关系让我们有机会重新面对并治好旧伤,从而改变衍生自伤痛的错误想法。

回家

“如果离开家的时候,你并不感到平静,那么你其实并没有离开。”

——克里斯多福·孟

我的一位同事亨利,曾对我叙述有一次他回家乡的经历。他的一位老朋友荣恩(化名)和妻子贝蒂(化名)邀请他吃晚餐。这对夫妻感情并不太好,正深陷在权力斗争之中。晚餐时,贝蒂不断对亨利抱怨她丈夫多么没用。她一会儿向我的同事抱怨,一会儿又转过头去对她丈夫大吼大叫,然后又继续向亨利抱怨。她所说的大致是这样:“亨利,这家伙真没用!他做一样工作才几个月又不做了。他实在太没用了,什么工作都做不长久。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能不能做点什么啊,荣恩?你为什么不回学校多读点书?亨利,你来跟他说。他没大脑的!他根本照顾不了自己家人,真没用!他应该去让车撞死,至少我们还可以领保险金。你就剩下这点用处了,荣恩!你为什么不……”我的同事听着这样的口头轰炸,目光则不时转向他的老友,而荣恩则从头到尾都盯着自己的食物,很少开口,只偶尔耸耸肩说:“你到底想要我怎样?”然后又继续静静地吃他的饭。

让亨利十分震惊的是,这情景似曾相识。亨利从小时候直到十几岁,都常和荣恩及他母亲共进晚餐,而荣恩的母亲总会向他抱怨她儿子多没用。这就好像贝蒂是为了扮演荣恩母亲的角色而去受过训练的演员一样,这两个荣恩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是有这么像。(亨利曾对我说过贝蒂是个很好、很会照顾人、有爱心的女人。只不过在这个阶段,他们也像其他深陷于权力斗争中的夫妻一样,从对方身上引出最糟糕的特质。)

亨利告诉我,他的老友有个悲惨的童年,因此长大后他也自视不高。荣恩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母亲对他很不好。那么,他为什么会娶一个像他母亲一样整天辱骂他的女人呢?而贝蒂又为什么会嫁给一个令她如此不满意的丈夫?我十分确定,当他们初遇的时候,贝蒂不是这样想的:“哇!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我希望他向我求婚!”而荣恩也不可能这样想:“好一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幸好没有人先我一步找到她!”

只有在彼此熟悉之后,他们才发现对方不怎么吸引人的一面。一个旁观者可能会觉得晚餐那一幕十分不堪,但事实上,那就是荣恩的第二次机会。小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响应母亲的不满,所以只能任她批评而产生自卑的想法。现在和贝蒂在一起,他得到了找出较好应对方式的机会——能够治好自己和妻子的旧伤的机会。所有亲密关系都蕴含着这样的机会,要看当事人能不能好好把握。谁说过去的事就不能挽回呢?

被善意之火误伤

“每个人都会伤害他所爱的事物……”

——奥斯卡·王尔德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伴侣之间愈亲密,分享就愈多,我们就愈可能发现平时不易察觉的旧伤。举个例子来说:一个女银行职员生我的气,骂我是浑蛋,和我妻子生我的气,骂我是浑蛋,哪一个较伤人?我和女银行职员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对妻子的感情,几乎和我小时候对母亲的感情一样强烈。所以,妻子骂我浑蛋,会比较容易唤醒我潜意识中的记忆,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对我失去耐性,而说了伤我心的话。借由和妻子间的亲密关系,我可以察觉,并选择原谅母亲曾经造成的伤痛。但我必须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当我想和妻子吵架时,原因往往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来自过去未解决的伤痛。

所以,如果我和妻子吵架,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不直接面对旧伤,只会让自己过得更惨,而由于我坚持我的痛苦是妻子的错,也让她很不好过。我们不正视问题,却情愿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例如我认为沙发应该摆六十度角,她却顽固地坚持四十五度角。当被卷进权力斗争的旋涡时,你一定要切记:我生气的原因,不是我自己想的那回事。为了阐释这个论点,让我们来看看权力斗争中有哪些争吵的主题。这其中有些例子是我在工作上、朋友之间,或我自己的婚姻中观察到的:

——夫妻为了孩子将来该上哪一所高中而吵架。(这对夫妻的小孩都还没上小学呢。)

——一对情侣为了下任美国总统会是谁而争论。(他们都不投票,而且两人中只有一位是美国人。)

——夫妻为了摆放沙发的角度而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他们看到的一只鸟究竟是黑鹊还是乌鸦,一对夫妻几乎闹到离婚。(至今这个“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结论。)

——两位相识超过二十年的老朋友,为了一百美元的欠债而闹到不和对方说话。

——我不太确定这对夫妻争吵的主题,但一方不论说什么话,另一方都唱反调。(例如:“雪是白的。”“才不是!你没听过黄色的雪吗?”)

在我看来,让权力斗争更痛苦的原因是,争执的两方往往是真望与对方分享的爱。只要找出解决痛苦的方法,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多么好的人,而让过去的创伤决定我们怎么看自己,又是一个多大的错误。

因果关系

“每个选择都有其后果。不幸的是,有时你早已忘了自己的选择,后果才浮现。”

——克里斯多福·孟

亲密关系能治愈我们的旧伤,使其不再影响我们的智慧、创造力、人格、金钱、人生方向、自我表达和热情。但在过程中,我们必须先体验对我们造成影响的旧伤。这时候问题就来了!我们本来应该用负责的态度来处理伤痛,却往往怪罪伴侣伤害我们。然后我们会尝试控制他们的行为,确保他们不会再犯。

让我们来看一个实例。

约翰和玛莉同居已经超过一年了,两人住在一间舒适的单房公寓里。本来一切都很好,但最近约翰愈来愈无法忍受玛莉总是把浴室弄得一团糟。一开始他用一种轻松、幽默的语气来提醒她。虽然他们在其他事上大都能互相体贴,但玛莉总是忘记在使用浴室后收拾干净。有一天事情终于爆发了。那天早上约翰一踏进乱成一团的浴室,就立刻转身冲进厨房,而玛莉正在那儿准备早餐。以下是他们的对话:

约翰:老天啊,玛莉,我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用完浴室之后要收拾干净!

玛莉:对不起,我本来是要收拾的,但你急着进去洗澡,所以我就忘了。

约翰:把牙膏盖上,化妆品收进柜子要花多少时间?

玛莉:我已经说对不起了嘛,约翰,我就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啊。

约翰:那你可以早五分钟起床啊,我是说,只要该死的五分钟就……

玛莉:我能起得来就不错了,你昨晚可是把那该死的音响开到最大声,一直吵到三点!

约翰:少来了,我才没有吵到三点,而且你根本是想转移话题!

玛莉:我才没有!

约翰:就是有!

玛莉:约翰,你总是希望每件事都照你的方式。我也住在这里,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自私!

约翰:把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的人可不是我哦。你简直把浴室变成了要命的障碍赛跑道!

玛莉:你说得太夸张了!

约翰:我才没有!

玛莉:就是有!

约翰:没有!

玛莉:有!

现在约翰和玛莉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呢?旁观者可能觉得很容易,只要两个人稍微妥协一下就皆大欢喜了。但我发现有一个问题,妥协也有两面:其一,妥协并不能完全满足任何一方,因为两个人都觉得没有得到真正想要的。其二,更严重的是,问题真正的原因没有得到处理。在上面这个例子中,就算约翰把音响关小声一点,或玛莉把浴室收拾好,还是没有解决问题真正的起因。事实是,约翰和玛莉不高兴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们自己想的那样。想要了解真正的原因,我们就得看看约翰和玛莉有些什么样的生活经历。

玛莉是在严格的家教下长大的,她的双亲命令小孩子必须“隐形”。如果爸爸发现玩具没有收好,就会把它丢进垃圾桶,而且没收她所有的玩具,一个月都不准她玩。如果她不把衣服收好,就会被妈妈处罚。如果她没有把牙膏盖好,父亲和母亲都会生气地唠叨她。不断得到这样的回应后,玛莉开始深信,她在父母眼中不过是个麻烦,最好是眼不见为净。很快玛莉就相信,父母希望她死掉,或至少当隐形人。

于是,在一年亲密的同居生活之后,不知不觉地,玛莉又再次感受到小时候被要求做隐形人的痛苦——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对父母来说是个负担。现在约翰又对她传达相同的信息,让她忆起伤心往事。提到盖牙膏的事就像是揭开她的旧伤疤。约翰批评她的某项生活习惯也许会伤她的心,但如果她小时候不曾有过这样惨痛的经验,或她没有把父母的反应诠释为否认她的重要性,那么约翰的批评也就不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冲击。她的伤痛,其实大多是旧有的。

那约翰的童年又如何呢?他小时候经常觉得父母及兄弟姐妹都忽视他的存在。一家人吃晚餐聊天的时候,他说的话好像都没有人听见。当家人讨论要去哪里度假的时候,他的意见没有人理睬。还有两次,他的生日都没有人记得。在心理治疗时,他曾说有一次他盲肠破裂,哭闹了好久,父母才发现事态严重,将他送医,当时他已经快死了。在约翰记忆中,不论是发脾气、耍赖,甚至生重病,他再怎么努力想引起人注意,家人总是嫌他烦,要不就是根本不理不睬。

现在,和玛莉在一起,约翰再一次感觉到,他想要什么,别人根本就不在乎。他一再对玛莉说他希望浴室干净整齐,但玛莉还是不收拾好,这就等于说他想要什么并不重要,换句话说,他这个人也不重要。有他这个人和没他这个人也没什么两样。玛莉的脏乱使得约翰心中的防洪坝决堤,幼时的伤痛便倾泻而出。

当他们相遇而恋爱时,约翰和玛莉都以为自己早就把过去抛诸脑后,但那天早上,两人都觉得自己再一次为了表达自身的重要性而受到伤害。他们都很痛苦,却不肯面对真正的问题,而只是选择一味地争吵。这种行为模式实在太普遍了,以至于大多数人都相信它是亲密关系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事情一直都是如此,以后也不会改变。

事情的真相是,约翰和玛莉都在试图控制对方的行为,借以控制过去的创伤。就像我小时候,情愿一直呆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也不愿意吃下恶心的胡萝卜罐头。许多夫妻也是如此,情愿忍受不愉快的权力斗争,也不愿面对争吵背后的痛苦。身为咨询顾问,我发现亲密关系中最大的问题便是我们面对痛苦的态度。每段亲密关系都会遇到困难,而每个问题的背后,都伴随着某种情绪的伤痛。就是这种伤痛,导致争吵、批评或互相指责。如果我们遇到困难却纵容自己任意发怒,这将会让两人的感情渐行渐远。也许一段时间之后,问题会消失,而我们又再次得到平静。但这样的平静,代价却是很大的,因为我们把伴侣拒于千里之外,深怕与他们亲近会造成更多痛苦。

每次与妻子争吵而把她推开后,一旦怒气平息了,我总会有很糟糕的感觉。我会有罪恶感而且感到羞耻——因为恐惧,我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拒于千里之外,我牺牲了她来保护我自己。这有什么用呢?痛苦仍在我心中,有机会的话还会再次浮现。和心爱的人吵架并不能解决任何事,而只会让我们愈来愈不信任对方,也愈不信任我们的爱。我们原本应该让爱来疗伤并拉近彼此的距离,但我们却让怒气将彼此的距离拉大。试着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高玻璃杯,里面装满了水。当你刚认识某个人时,他/她只是轻掠过水面;彼此熟悉之后,对方就开始浸入水面之下,并慢慢下沉。你们彼此愈亲近,对方就潜得愈深。点头之交通常是停留在水面附近,好朋友则往下潜深一些,但亲密的伴侣则会一直下潜到你所能容许的深度。潜得愈深的人,就愈能看透你的面具和外在形象而发现真正的你。然而,当你们都深潜入对方的领域时,可能会发现,真正的你和他/她也许并不怎么迷人。

多年来我一直把亲密关系比喻成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一部有名的电影:《好的,不好的,和丑陋的》(也被翻译成《黄金三镖客》)。不过我会在最后面再加上一个“神圣的”。当你与伴侣初遇时,你们所分享的大多是“好的”。到了幻灭的阶段,你们便会开始发现所谓的对方“不好的”一面。在这个阶段快要结束,而内省的阶段即将开始时,事情多半会变得“丑陋”。如果你能用健康的态度来面对“不好的”和“丑陋的”,那么内省的阶段将会让你领悟到亲密关系事实上是多么“神圣”。然而,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不好的”往往会反应过度,而无法只是去“回应”它。要去了解、接受或宽恕,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相比较起来,发怒就简单得多。

愤怒

“愤怒是短暂的疯狂。”

——何瑞斯

权力斗争中一定包含愤怒的成分,刺激我们做出无情的行为,诸如攻击伴侣的人格、拳脚相向,或是能让家变成冷冻库的冷战等。愤怒是世界上最普遍的情绪之一,而人们往往以十分认真的态度对待它,以致很少人能了解,任意发怒或刻意压抑怒气都是可笑又无用的行为。愤怒既不具创造性、启发性、智慧或美感,也不能鼓舞人或使生活变好。怒气往往让人以排斥来取代包容,而且从来不能解决纷争。此外,愤怒会让人无法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爱与关怀。那么,既然愤怒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情绪,为什么还会被用作权力斗争的武器呢?

据我看来,我们对伴侣发怒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怒气能够麻痹我们心中的痛,压过所有的情绪,甚至能够麻痹身体的感觉。我朋友的例子可以说明愤怒是多么有效的止痛剂:有一次他跟人打架,被人用木板打中头,但他当时处在狂怒状态,只顾着打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生气的第二个好处,是能让对方有罪恶感,这样一来,就能有效地控制对方的行为。当有罪恶感时,人会很自然地因为可能被处罚而感到恐惧;我们都知道人在恐惧时是多么容易被操控。在约翰与玛莉的“浴室战争”中,约翰企图让玛莉为她制造的脏乱而感到罪恶,如此他便可以控制她的行为,让她变得整洁一点。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浴室不再脏乱,他觉得不受重视的那种痛就不会再被触动,而他希望被重视的需求也就可以得到满足了。潜意识里,约翰可能是认为,如果玛莉能为了他把浴室整理得干干净净,就表示他对她很重要。同时,玛莉也企图让约翰为了音响放太大声而感到罪恶。如果他觉得歉疚,也许会不再怪罪她把浴室弄乱的事,那么她就不必感受到不被重视的痛了。他们两个人都借由发怒来止痛,以免对方再触及他们脆弱的一面。与此同时,他们渴望被重视的需求也能得以满足。我实在无法了解,为什么我们会认为,只要生气就能解决事情。更让人不解的是,我们经常以发怒为手段,即使心里明明知道这对寻求快乐并没有帮助。

在约翰与玛莉的例子中,他们的愤怒让他们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两人所经历的,其实是相同的痛苦:不被重视的痛苦。像我同事的朋友荣恩和贝蒂一样,约翰和玛莉得到了第二次机会,让他们能重新经历旧痛,用了解和悲悯的心去疗伤,并改正由伤痛衍生出的许多自我局限的错误信念。

从表面上看来,争执的两方似乎往往站在相对的立场。但事实上,所有的争执都起源于双方共同的痛。只要能察觉彼此有相同的问题,他们就能化争吵为理解。不幸的是,用愤怒来保护自己,永远比面对痛苦要容易得多。

在权力斗争中,愤怒有三种表达方式:攻击,情绪抽离,被动攻击。

攻击是公开、明显表示愤怒的方式,通常包含批评、指责、怪罪、威胁、肢体攻击、下最后通牒或言语中伤等几种形式。不论何种形式,都能明显看出对方在生气,而且要你为他们的痛苦负责。有一次我和女友去夏威夷度假,当时我们正深陷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之中。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我们只不过是从早到晚互相批评罢了。她会说我的泳衣看起来很蠢,而我会说她整个人都很蠢。她会说我没户外活动的细胞(难道你连搭个帐篷都不会吗),我会说她一点都不会开车。她会批评我的睡相难看,而我则会再次批评她的开车技巧。她会批评我的社交技巧,而我会说她开车简直逊毙了。我用高分贝的音量来弥补想象力的不足。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我们的争吵达到最激烈的巅峰,那时我们的车正开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们已经断断续续地吵了八小时了,而我的女友忽然成功地攻破了我的防线。我正在开车,所以没法机智地反驳,只能猛踩油门,并转过头去对着她大吼。就在这时,她也开始对我大吼。然后我们就这样,对彼此大吼着,以时速六十英里开在雨中的曲折山路上。我们都已经没话可骂了,却还没有消气。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平安开下山的。

后来我才明白,吵架时我们说的话和事情没有太大的关联,我们只是用言语来伤人,同时替自己的行为找个符合逻辑的借口而已。但是,言语攻击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而只是用暴力来保护自己。所有攻击都是出于自卫。

情绪抽离则是较沉默的表达愤怒的方式,也是我过去的最爱。如果争吵时只有一方在大喊大叫,不要被静静坐着的那一方唬到了。沉默和大呼小叫其实可以同样暴力。在贝蒂和荣恩的例子中,表面上看起来,荣恩似乎只是一个被妻子念叨的可怜虫。事实上荣恩是用叛逆和冷淡的态度来火上浇油,让妻子更愤怒,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坏人,而他则是无辜的受害者。情绪抽离是我过去的最爱,因为它的用途十分广泛。我可以抽离情绪,然后摆出委屈的表情,一副受到伴侣残忍对待的样子,让对方觉得歉疚。或者,我也可以抽离情绪,然后摆出冷冷的、生气的脸,借以告诉对方我很生气,但她不值得我浪费口水。我的言外之意是:“滚开,去死吧。”我还可以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用没有表情的脸,来暗示对方——她对我一点重要性都没有,所以她再也不能对我造成伤害。

我还有一个绝招,那就是做出“被逼到绝境”的表情,好像自己整个人被沮丧的乌云笼罩,来暗示对方或整个世界,他们的冷酷无情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我,所以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到角落去舔自己的伤口。情绪抽离的各种形式、效果都是一致的:一言不发地让自己远离造成痛苦的人。

被动攻击就比较像是零星的战火,你假装不太介意对方的行为,但你的言语间却充斥着隐隐约约的批评、讽刺、批判、嘲弄或抱怨。另一种表达方式是装作极度受伤,几乎要哭出来,但并不直接指控对方故意伤害你。装作无辜的受害者,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像个坏人,而由于你并没有指控他们做错事,你也同时剥夺了他们自卫的权利。让我们来看看以下这对夫妻,贾马尔和梅薇斯的情形。结婚三年以来,这是贾马尔第二次忘记梅薇斯的生日。当他回到家时,梅薇斯正用纸巾擦着红红的眼睛,并吸着鼻子。

贾马尔:发生什么事了,亲爱的?

梅薇斯:(吸着鼻子)没什么,我很好。

贾马尔:工作不顺利吗?还是因为我今天比较晚回来?我跟你说过今天会开会到比较晚的,记得吗?

梅薇斯:不是这些原因啦。(吸鼻子)我没事,真的。

贾马尔: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嘛,拜托……

梅薇斯:没什么啦,贾马尔。真的,这一点都不重要。

贾马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梅薇斯:只不过今天是我生日,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吃晚餐的。

贾马尔:你的生日!噢,不会吧,我又忘了!

梅薇斯:没错,去年你也忘记,这是第二次了。但是我了解你工作很忙,又有很多事要烦,真的,我了解。

贾马尔:真是对不起,宝贝。这样好了,我们星期六再补庆祝怎么样?

梅薇斯:不行,我答应了玛莉星期六帮她搬家的。

贾马尔:那星期五呢?

梅薇斯:不行,我不想破坏了你和朋友的扑克之夜。算了吧,我会没事的。(当贾马尔起身去放外套时,梅薇斯又补了一句)只要给我几天的时间就好了。

贾马尔:(又坐了下来)亲爱的,让我补偿你嘛!拜托!

梅薇斯:没什么要补偿的呀,贾马尔。你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我能了解的。只不过是我的生日嘛,没什么了不起。

贾马尔:(垂头丧气)我觉得糟透了。

梅薇斯微微偷笑了一下。

看完这个例子以后,你可能会自问,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贾马尔这个浑蛋忘记了梅薇斯的生日,而她只不过是用最和气的方式让他知道而已。这也正是“被动攻击”的关键。在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是无害的。但若你仔细观察梅薇斯的意图,你就会看出,她受到了伤害,而为了保护自己免于痛苦,她选择暗中攻击伴侣,让他觉得歉疚。

这样一来,她的痛苦就变成了他的责任,她自己就不必去面对了。虽然和我们在电视或电影上看到的经典的权力斗争场面不太一样,但这仍然是一种企图逃离痛苦,让对方觉得有罪恶感并进而操控其行为的方式。愤怒背后的主要意图也就是如此:让别人有罪恶感,让他们为你内心的痛苦负责。于是,让你快乐就成了他们的责任。从长远的眼光来看,你用何种方式表达愤怒,或别人用何种方式对你表达愤怒,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你感到愤怒,怒气其实是在保护你不去感受痛苦。如果我们能对自己诚实,并选择面对痛苦,我们就会了解这是治好旧痛的机会。而如果我们选择攻击伴侣或抽离自己的情绪,那么我们也许不必去感受痛苦,但同时我们也失去了疗伤的机会,自然也就无法改正这些痛苦所造成的自我局限的信念。

最后,愤怒被广泛运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旧痛以争执的形式浮现时,愤怒提供给我们一个美妙的机会去感觉自己是“对的”。

站在对的一方

“你情愿自己是‘对的’,还是‘快乐的’?”

——《奇迹课程》

据我所知,如果无力掌控大局,又不想感觉能力不足或没安全感,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证明自己是对的。你只要批评、责怪、批判或证明别人是错的,然后再理直气壮地火上浇油一下,很快,你就会全身充满肾上腺素,觉得自己像是刚完成变身从电话亭出来的超人。还记得有一次,我犯了一个大错而被朋友无情地数落。他愈骂我,我感觉愈糟,没多久我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罪恶感和羞耻感。罪恶和羞耻,可以说是最不被社会大众所接受的感觉,所以可想而知,我身处的情况真是糟透了。忽然,我朋友说溜了嘴,而我生存的本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从痛苦中解脱的大好机会。他以这个句子开头:“就好像太阳升起一样。”并准备大肆批评我的无能、愚蠢和自私。但我生气地打断了他。“太阳并不会升起,蠢蛋!”我不屑地说,“是地球绕着它运转!如果你想要听起来像个聪明人,至少说话要合逻辑吧。你现在说的全都是瞎掰!”接下来的几分钟,我都朝这个方向讲,高兴地享受着自己是“对的”的感觉,并用充满智慧的谈话来压过我的朋友。很快,我们就不再谈论我的错误,反过来是他在为自己的人格缺陷辩护了——大部分的所谓缺陷,其实是我当时捏造出来的。

“如果你想逃避痛苦,只要证明自己在某件事上是对的,随便什么事都可以,只要让别人看起来像是错的一方就行了。如果我能证明伴侣是错的,那么我就是对的。觉得自己站在对的一方,就能抵消痛苦的感觉,而怒气则能让我骄傲、神气,压过其他不愉快的感觉。不用担心古老的格言说的:如果神要毁灭你,会先让你骄傲。”如果神要毁灭你的话,你只要对他们发怒,让他们变成错的一方就行了。如果你理直气壮,就连神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经验告诉我,如果你不火上浇油的话,怒火通常只能持续几分钟。所以,你必须不断挑出伴侣的错处,并且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行为理性化,使你对伴侣的攻击显得十分正当。当然啦,如果付出这一点小小的代价,就可不必面对多年来的罪恶感、羞耻感和痛苦的话,这实在是太值得了。如果你愿意,理直气壮的怒气可以让你死到临头都保持无知的态度。

不过,如果你希望拥有健康、美好的亲密关系,你也许会考虑对自己的愤怒负责,充分地感受它,但不把怒气加在别人身上,这样你才能发现生气是为了逃避什么。如果你愿意面对自己所逃避的感觉——不论这令你多么不自在——你就能发掘埋藏在更深处的、平静而充满爱的感觉。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不管多大的痛苦,只要集中全部精神来面对它,我就能有效地减轻痛苦,并让它转变成正面的感觉。要做到这样,必须有决心,我把这样的决心叫作“爱意”。

爱意

“爱会找到出路。”

——格言

现代的心理治疗都有这样的前提:在特定时间、特定状况下,人类总是尽力做到最好。表面上看来,这似乎不太可能,但我所接触过的客户,在遇到困难时,内心总是渴望解决问题、带来和平的。这种心灵的呼唤——往往是不自觉的欲望——就是我所谓的“爱意”。爱意的产生,是由于灵魂在驱策我们去学习如何真心地爱自己和对方。如果我们能明白,爱意在所有情况下都存在,那么我们就有机会了解,痛苦其实是一种转机,能让我们成长并摆脱目前所受的限制。如果不能了解这个事实,那么每次痛苦一浮现,我们就会陷入困惑、挣扎,努力地想争取控制权——战斗或逃跑。当旧痛浮现并伪装成两人意见上的不一致时,我们潜意识的行为模式和信念,可能会让我们对伴侣口出恶言,然后生气地离开现场。相反,爱意则能让我们克制冲动,用负责任的态度来处理我们心中的不快,不致说出责怪或指责的话,而用理解、体谅的话来取代。这样我们便成长了。

吵架吵得很激烈的时候,我们实在很难记得不快其实是来自过去的经历。但时时提醒自己我们生气的原因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是很重要的,否则我们便会经常把伴侣当作敌人来看待。而我们都知道,和敌人共枕是不可能安眠的!那么,为什么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人互动,这些过去的问题才会浮现呢?如果这些问题和我们现在的亲密关系没有关联,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干扰我们的生活呢?

有一个很贴切的比喻,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就像身体在遇伤病的时候会尽力自疗一样,心灵也是如此。现在的亲密关系是治疗旧有的情绪伤痛的最佳环境。有很多笑话都是以亲密关系的严酷考验为主题的。(问:“为什么单身的人比结了婚的人活得久?”答:“因为他们有生存的意愿。”)但如果我们以开阔的心胸来看待亲密关系,就会发现亲密关系其实是真正的疗伤之路,而不是自虐之路。

那么,为什么我们过去的旧痛经过了这么多年仍然萦绕不去呢?时间不是能治愈一切吗?为什么伤痛没有随时间而淡去呢?我相信会的,只不过首先我们要了解痛苦的真正目的,并用适当的方式来回应。在我的经验中,痛苦和意识成长以及自觉仅一步之遥。如果我还没准备好跨出那一步,去面对痛苦并从中学习,那么我就会选择抗拒痛苦,并将其深埋在潜意识里。但如果不跨出那一步,痛苦将会永远存在,不会消失。借着权力斗争,我企图让我的痛苦成为对方的责任,因为我觉得潜意识中的痛苦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围。小时候,我觉得痛苦对我的身心健康有很大的影响,甚至可能让我死掉,而直到今天,我都还保持着这种印象。

人必须经过痛苦,才能成长。可想而知,小时候我们处理痛苦的方式,通常是直觉地反应,所以,我们并没有在自我觉知方面有所成长。如果我们不把痛苦和受苦混为一谈,成长可能就会容易些。有时候,我会发现只要把全副心思放在比痛苦更高层级的伟大事物上,我就有能力超脱身体和心灵的痛苦,同时也让自己充分感受痛苦的存在。选择爱、真理或灵魂之光,并决意去追寻它们,就能让生命的恩典帮助我提升并且超脱痛苦,达到一个平静而且超然的境地。但如果不做这样的选择,我就只好继续与痛苦长期抗战,直到感觉麻痹为止。因此,每当痛苦浮现,我会认为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挣脱并且受苦,要不然就是控制伴侣的行为,让我不再痛苦。现在的亲密关系给了我机会去察觉过去和现在的痛苦,面对它们并做出更高层级的选择,让我能够成长并了解真正的自己。这个机会,我相信就是“爱意”,而爱意是存在于所有权力斗争之中的。

你们之间最短的距离

“必须经过漫长的旅程,两颗心才能合而为一。”

——彼得·保罗和玛莉合唱团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讨论过造成冲突的痛苦,如何借着权力斗争来控制、压抑痛苦,痛苦的目的和亲密关系中幻灭阶段背后隐含的爱意。接下来,我想分享一些在感情互动上的见解,相信会对大家有很大的帮助。然后,我还希望提供一些简单明了的解决冲突的方法,让我们能勇于面对痛苦,使亲密关系更上一层楼。

解决冲突时的另一项挑战是,争执的双方往往会采取相反的立场。和妻子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月,我很惊讶地发现,我们无法在任何一件事上有相同的意见!我们对许多问题的意见都南辕北辙,沙发角度事件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幸好我本身是专门教人处理亲密关系的,所以我知道在各种人际关系中,双方在大多数的问题上,意见总会多少有些不同,有时只是小小的不一致,有时却是完全相反。但即使知道这个事实,一旦开始了权力斗争,两人各执己见的固执程度,仍然让我印象深刻。我们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我们看事情的角度,只不过是千百种角度的其中一种,而且没有哪个角度是完全正确的。争执中的双方各自的观点,跟问题的中心都是有段距离的。

想象你和伴侣坐在一张长桌的两头,在桌子的正中间,摆着一顶帽子。从你的角度看去,帽子是红色的。从你的伴侣的角度看去,帽子则是蓝色的。你看不到蓝色的部分,对方也看不到红色的部分。如果要你们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么你的说法就会和你的伴侣不一样。如果权力斗争中的双方都固执己见,而相信对方是错的的话,问题就出现了。(“你是色盲吗?就连白痴都看得出来这顶帽子是红色的。”“没错,只有白痴才会觉得这顶帽子是红色的!正常人就知道它是蓝色的!”)

事实上,你们双方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并坚持自己是对的。但如果你能够放下自己的立场,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一看,那么你就可以把两人的意见综合起来而得到真相——这是一顶红蓝各半的帽子!

权力斗争中各执立场的问题,如果再加上以下事实:“我们从来不是因为自己所想的原因而不快乐。”那么事情就更复杂了,因为这样一来,我们争论的主题,永远不是自己真正重视的问题。但是要让一对吵得面红耳赤的夫妻了解这个事实,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如果他们不是在痛苦中挣扎,他们就会觉得平静且快乐,也会彼此尊重并相爱。但一旦痛苦浮现,潜意识中的警报就响了,警告他们如果不和对方保持拒离,就要受痛苦的折磨。于是他们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持相反意见,借着吵架来逃避真正的问题。这种把对方推得远远的表现,往往会让亲密关系中原有的两极化现象更趋严重。

如果没有争执的话,其实亲密关系中的两极可以和平共处,相辅相成。就像电池少不了正极和负极或一枚硬币一定得有正反面一样,亲密关系中也必定要有一方是正方,一方是反方。

以下这张图表(图一)列出了正反方各自的特征。

图一

反方给人的印象总是很糟糕,这实在太惨了,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大的价值。正方是盖工厂的人,但反方才会让我们注意到污染、不良工作环境以及工作场所的安全问题。正方也许改善了已发达国家的生活质量,但要求大家为解决其他地方的低生活水平而尽一份力的人,却是反方。没有了反方,人类就失去了进步的动力。而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了正方,我们将会发现自己无法解决问题,而身陷愁云惨雾。毕竟正方才是能发现可能性并去实现的人。

在亲密关系中,反方会先察觉到问题的征兆,有时候在问题发生的几天之前就能感觉到。身为对情绪较敏感的人,反方能感觉到旧痛即将浮现,但不一定能了解它的真面目。当我是反方的时候,我不会说:“亲爱的,我觉得小时候的创伤要浮现了,我们要准备好好疗伤。”我较可能会这样说:“到底是谁老是忘了把该死的灯关掉?难道你们以为我们家有自己的发电机吗?”那是因为反方或许能略微感受到危机已经逼近,但不一定愿意面对,因为他们也和正方一样害怕痛苦。反方虽然能感受到多样的情绪,却不见得会感受到最重要的感觉。

在上例中,我妻子是正方。那么,她是否能立刻察觉,我的抱怨其实是旧痛浮现的征兆?她是不是这样想:“噢,我亲爱的丈夫在抱怨灯没有关,他一定是感觉到旧痛快要浮现了吧?”恐怕不是这样。她可能会跑来跑去,把所有的灯关掉,也许会更干脆地把总开关关掉,然后点几根便宜的蜡烛来让站在反方的老公开心。这是因为正方希望不计代价地避免不愉快的场面,即使心里明知无法逃避。他们响应反方伴侣不快的方式,就是把造成不快的刺激移除,希望这样就能让问题奇迹般地消失。如果正反方一起身处战场中央,而反方告诉正方他害怕炸弹,正方会这样回答:“炸弹?什么炸弹?亲爱的,只要假装它们不存在,它们就会自己走开了。”自从发现了亲密关系中有这样的两极区分后,我便相信“反方”即使身在天堂,也会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寻找灰尘上;而“正方”即使身在地狱,还会给自己做一把摇椅,好享受地狱之火的温暖。

一般来说,只要正反方能尊重彼此的看法,并接受彼此的意见,那么亲密关系中的两极其实可以合作无间。反方会发现问题,并把它提出来讨论,正方则会在聆听之后,想出解决的方法。然后,反方会挑出这个解决方案中的问题,正方则在修正后提出可行性更高的方案。两人会不断重复这些步骤,直到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为止。在这过程中,你会发现反方变得愈来愈乐观,而正方也变得愈来愈实际。这样,亲密关系便取得了和谐的平衡。

然而,当旧伤浮现,而争吵的诱惑性愈来愈大时,两极之间的差异性会扩大,想要逃避痛苦的欲望会使得两人离对方愈来愈远。这种过程可能早在实际争吵前几周就会开始。在和妻子共度格外美好的数周之后,我会发现我们缓缓地、不着痕迹地远离对方,而两人都不知道美好的感觉是何时开始消退的。我们并没有生气或争吵,但如果我们仔细检查,就会发现我们把对方推得远远的。正方推开伴侣的方式是否认自己的感觉,所以他们在外表上看起来仍然很愉快、很乐观,演技之好,甚至可以骗过他们自己。他们也许会表现得超然、冷漠,或充满了爱与关怀,但是他们并不是真的感觉到内心的爱和关怀,因为他们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反方推开伴侣的方式,则是专注在他们认为对亲密关系造成影响的问题上,并整天沉溺于这个问题所带来的情绪中——通常是愤怒、气恼或沮丧的情绪。通常反方所专注的问题,和伴侣的人格或行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反方可能会提出家计问题、家里有什么东西需要修理、邻居的狗太吵,甚至是社会腐败之类的问题。简而言之,正方逃避痛苦的方式,就是否认问题的存在;而反方逃避的方式,则是专注在恼人的事情上,并将其夸大,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们心中旧有的痛浮现,要求我们正视它,是迟早的事。最后,推开对方的行为必然会愈演愈烈,而酝酿多时的权力斗争,便激烈地展开了。事情的导火线,通常是某件事超过了反方的忍受范围。人类有一个倾向,就是对事情的反应往往过于急躁,所以人们很难了解其实所有的状况都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妻子忘了去拿你的干洗衣物,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不是做对,也不是做错。你的男友花太多时间在朋友身上,并不代表什么。状况本身并没有好坏,好坏是由你来决定的。状况是不是等于问题,要看你怎么去诠释它。你会有负面的看法,是因为过去的创痛影响了你。我提出了一个模式,如图二所示,来描述亲密关系的发展过程,当然前提是,这必须是一段健康、非病态的亲密关系。

图二

整个的过程,就是从一开始的快乐,到否认问题存在,到大战爆发,解决问题之后,又回到快乐的状态,如此循环。但这个过程的关键是“进化”,也就是说,权力斗争激烈的大战阶段,其实能让我们的亲密关系向前推进,达到更高层次的快乐和亲密。让我们再回头看看约翰和玛莉的例子。仔细观察坚持自我立场——尤其在起冲突时——会对亲密关系造成多大的伤害,同时也让双方看不见增进感情的机会。下例中的反方是玛莉,她发现了一个状况,且把它视为问题。

玛莉:你看到电费单了吗?这次的电费比上次多了两千块!

约翰:亲爱的,冬天到了啊。我们用电灯的时间变长了。

玛莉:可是,两千块呀!而且我们的暖气费是上个月的两倍!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有钱去度假了。

约翰:我们当然会去度假的。只要我多加点班,就没问题了。

玛莉:那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你现在已经加很多班了,我们几乎很难见到面。

约翰:宝贝,我们每天都见得到面啊——老天,我们住在一起啊。

玛莉:是啊,可是我们都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或一起做点什么事了。

约翰:我们上周末才去过珍金家吃晚餐啊。

玛莉:我是说就我们两个人独处。我们都只是待在家看录像带,不然就是去朋友家里吃晚餐,感觉好像结婚很久的老夫老妻一样。

约翰:我们这个星期五晚上可以出去啊,就我和你,我们去亚曼尼餐厅吃顿高级晚餐。

玛莉:约翰,你实在太不切实际了!去亚曼尼我们负担不起的。

约翰:宝贝,我真的觉得你把这张电费单看得太严重了。

玛莉:电费单不是重点,问题是我们!你现在整天都不在家,我们两个好像陌生人一样。

约翰:天啊!这样吧,我们该买牛奶了,我现在就散步去超市买,你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

玛莉:要!(尖声叫着)一个新老公!

约翰大声叹了口气,耸耸肩,出门去了。

这两个人争吵的内容,离重点实在太远了。表面上看起来,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觉得约翰是个好人,却跟一个喜欢唠叨、无法取悦的女人住在一起。在绝大多数的文化中,反方发现问题的能力很少受到承认,他们往往被当作“制造问题”的人;正方则被看作快乐、善良、可敬的那一类型。那么,约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呢?难道他没有牛奶就活不下去吗?当然不是这样,他想要逃跑是因为他有不好的感觉。没有人能像反方的伴侣那样,让正方完全掉进负面、悲观的旋涡里。这个情形一旦发生,就可能演变成权力斗争,不论是以激烈争吵或冷战的形式。如果约翰的忍耐力不是那么好,他很可能会留下来跟玛莉大吵一架,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她起的头。不过现在的约翰落荒而逃,尽可能让自己远离痛苦的威胁。如果他也感觉到问题的存在的话,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玛莉,她在等着他买牛奶回来,好继续跟他吵架。

有多少人能看出,其实约翰和玛莉一样痛苦,为了电费单,他的烦恼不亚于玛莉?又有谁能看出真正的问题,是约翰和玛莉都感受到旧痛的浮现——不受重视的痛苦,或比那还惨的经验?但如果他们坚持专注在表面的问题上,那么约翰会不断逃离玛莉,而玛莉会带着愈来愈多的抱怨追在他后面。约翰和玛莉所采用的,正是人类应付痛苦的典型策略:放纵或否认。一方会放纵自己的焦虑、愤怒、不满的情绪,而另一方则会压抑这些情绪,选择逃跑,否认问题的严重性。

一旦痛苦浮现,反方会立刻集中火力找出最大的痛源,提出“问题”,并告诉正方。

正方的响应,往往是否认问题的存在(除了反方脑袋的问题以外)。

反方会坚持有很大的、也许无法解决的问题存在,而且已经影响到这段亲密关系的未来。

正方会试图找出解决之道。

反方会找出这些方案不可行的地方。

正方会试着逗伴侣开心。

反方不接受,而且会觉得正方这种故示恩惠的举动很让人讨厌——现在想想,这种态度已经困扰反方很久了!

正方会去散个步,准备等反方心情好一点再回来。

反方会坐下来等,但怒气未平,等伴侣回来还准备继续吵下去。在这过程中,不满的强度愈来愈高,直到正方再也压抑不住怒气时,大战就爆发了。

正方很少会承认问题存在。他们选择不去面对负面的情绪。约翰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们并没有财务问题、电费问题或亲密关系的问题,他们的问题是玛莉。约翰会理直气壮地坚持自己的立场,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他会认为玛莉是“问题制造者”,而不是发现问题的人,并且会以冷静的推理来回应她的情绪化,这等于是火上浇油。从玛莉的观点来看,她则觉得约翰不体贴、不关心人,而且盲目、看不到重点。

在此隐藏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别人怎么待你,取决于你采取的立场。在权力斗争中,只要你采取了一个立场,你就会自然地让对方采取相反的立场,这也决定了对方会怎么响应你的行动。

所以,如果你不喜欢现在亲密关系的状态,你只要放下立场,去寻求和谐就可以了。在一般情形下,你的伴侣也会跟着改变。如果你觉得对方没有改变,往往是因为你并没有放下自己的立场。有时候,虽然伴侣的行为没有改变,你却不再介意了。还有些时候,伴侣不肯改变,而选择离开。如果是这样,那么两人都可以重新寻觅更适合自己的亲密关系。只要你肯放下立场,不管结果是怎样,对你永远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因为坚持立场所得到的,只有理直气壮和骄傲所带来的不真实的安全感。放了手,就能得到自由,让自己在智慧和成熟中成长。

能谈谈吗?

“我不想谈你是怎么伤我的心的……”

——丹尼·威登的歌曲《我不想谈》

假设约翰和玛莉现在还不能想象解决他们问题的方法,也就是他们的经济状况得到改善,而且问题背后的痛也痊愈了。

所有的权力斗争,一开始都巧妙地伪装成亲密关系所遇到的一个状况。图三这张表,也许能帮助你明白,这个状况虽然看似平静的池塘,但其实下面躲藏着大海怪。

如果玛莉和约翰能为自己的旧痛负责,而不怪罪对方,将痛苦表达出来,使其浮上台面,借由这样的方式,他们其实可以选择爱他们自己。只要两人察觉到了痛苦的存在,就可以选择平静地去体验它,用爱来支持彼此,一起度过。要做到这样,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沟通。

图三

但是如果约翰和玛莉都坚信对方对问题的看法是错的,那他们就只会专注于证明自己是对的,而让冲突升级甚至爆发大战。这一定会阻碍他们接近自己的灵魂。最后,约翰和玛莉会被怒气所控制,指控对方造成问题,因而争吵不休。他们可能会气得七窍生烟,或者大吵好几天。他们的亲密关系甚至会产生破裂,导致分手。也可能问题会自动烟消云散,而当约翰散步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造成问题的伤痛并没有痊愈。痛苦仍潜伏在他们心中,一有机会就又会出来作怪。

真正有效的解决方案应该是,两人都让心中的痛浮上台面,然后用健康的方式来处理它。但是,既然我们从来没有学过处理方法,不知道该怎么做,相比之下,逃避问题似乎容易得多。然而,在所有人际关系中,放下自己的立场去寻求和谐,还是有可能的。当然,方法再多,若没有寻求真正解决之道的意向,还是没有用的。如同之前所说,意向是成功的关键。只要你明白了自己的意向,就能借由有效的沟通,轻易找到解决之道。现在想象我们把约翰和玛莉的对话倒带,然后换新的方法来进行。

玛莉:你看到电费单了吗?这次的电费比上次多了两千块!

约翰:亲爱的,冬天到了啊。我们用电灯的时间变长了。

玛莉:可是,两千块呀?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有钱去度假了。

约翰:我们当然会去度假。只要我多加点班,就没问题了。怎么了,玛莉?你还好吗?(约翰开始倾听。)

玛莉:不好,我觉得很生气。这张电费单真的让我很烦恼,我觉得这样我们的生活永远没办法改善。(玛莉开始注意到被自己的怒气所掩盖的不自在的情绪。)

约翰:我了解,亲爱的。电费单也让我很烦恼,但是我不希望我们的周末就这样毁了。我希望我们能出去玩玩!该死,这是我们应得的。(约翰现在已经确定了让两人都快乐的意向——他选择站到玛莉那边。)这样吧,也许我星期一可以要求加薪。

玛莉:不,真正困扰我的并不是电费单,也不是你加班太多。这个问题我已经遇过很多次了,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觉得自己像个失败者。(玛莉选择不责怪约翰,因此察觉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约翰:听起来你好像觉得自己没什么价值。我希望你明白,你在我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约翰更仔细地倾听,并且试图找出重要的感觉。他努力地想分担玛莉的痛苦,并且用重视的态度来抚慰她。)

玛莉:谢谢你,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有这种感觉。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价值。(现在她已经不说“我觉得自己像是……”了,而是用直接的“我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还是会觉得自己只是父母的负担——尤其是我父亲。我已经在他面前尽力做个好女儿了,可是每次他不得不买新衣服或别的东西给我的时候,他总会唠叨说我花他太多钱。我觉得很……很……(玛莉继续与约翰分享她的感觉,也愈来愈清楚地察觉到痛苦的根源。)

约翰:没人爱吗?

玛莉:没错!

约翰:我了解你的感受。我母亲也让我有同样的感觉。她总是抱怨我们没有钱。她几乎没对我笑过,也不在乎我,就好像我在她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我经常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价值。(约翰了解到玛莉和他同病相怜,并让自己尽量感受深层的情绪。)

玛莉:我也是。没有价值。不过,你真是天才,约翰!

约翰:是吗?那我为什么还得为了区区一张电费单,要多加好多班呢?我节衣缩食,才能让我们去度一个不怎么样的两星期的假,回来之后又得拼了老命工作一整年。我觉得好……好……没意义啊。

玛莉:没意义正是我的名字。我真的觉得我生来就没有用,做不了什么,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常常想跟你分手,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两个人都继续分享更深一层的感觉,渐渐找到了和谐。)

约翰: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呀!亲爱的,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了。自从我遇见你之后,我就开始觉得也许我还是有点价值的。

这样的对话,显然比之前那段好得多了吧。只要其中一个人愿意放下立场,就可以有这么大的改变。在这个例子中,约翰决定不再当超人,并且开始关心伴侣的感觉。因为他是真心诚意的,没有耍什么把戏,所以玛莉也不再放纵自己的负面情绪,而表达出了真正困扰她的那些不自在的感觉。除非反方这么做,否则纵然他们能感受到许多事,却永远不会感受到真正重要的感觉。当然不一定要约翰先放下立场,如果玛莉先改变,也可以有良好的沟通。如果玛莉一开始就为自己的感觉负责,而不去要求约翰做些什么的话,她就可以挖掘出痛苦的根源,并且表达她的重要的感觉。然后约翰就能了解,其实他们是在同一条船上,并且“站到她那边”和她一起探索痛苦的原因。这样,两人的关系一定会更亲密,而且约翰也不用借口去买牛奶而逃出家门了,他会有很多理由待在家里的。

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了,约翰和玛莉已经不再怪罪彼此,他们把过错都推到了父母的头上。事实上,我们小时候所受的创伤大都跟父母有关,但玛莉承认她的没用、没价值、没意义的感觉是从她生下来就有的。毕竟,这些感觉是所有人类共有的,跟我们怎么长大无关。即使他们仍然在怪罪别人,但重点是,至少他们之间的沟通已经迈出对自己负责的第一步。自然他们也可以更进一步,不再怪罪父母,在“内省”一章中,我们将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我想要提供给读者一项沟通的基本法则,对结束折磨人的权力斗争会有很大的帮助。

在我自己的婚姻中,我曾表明过立场(也就是,企图证明自己是对的),也试过沟通的方法。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所以非常习惯于证明自己永远是对的。但是,这么做却让我得不到片刻的平静——即使我事实上真的是对的!只有放下自己的立场,接近对方,诚心希望好好沟通,我才能得到快乐。

我发现,有八个重要的问题能引导我们做出真正有效的沟通。我用问题的形式来表达,因为问题能让我们搜索自己的灵魂,去找答案,而指示方向却往往会让人公式化。经验让我明白,真正的亲密关系是没有公式可循的。不管是亲密关系的快乐,或生活上其他的快乐,都依赖我们每时每刻的应对方式来决定。

我们来看看有效沟通的八个纲要问题:

1.我想要什么?

2.有没有什么误会要先澄清的?

3.我所表达的情绪,有哪些是绝对真实的?

4.我或我伴侣的情绪,是不是似曾相识?

5.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

6.我该怎么回应这种情绪?

7.情绪背后有哪些感觉?

8.我能不能用爱来回应这种感觉?

当我诚实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的亲密关系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另外,我还发现,与亲密关系无关的问题,也能借由跟伴侣沟通的方式而得到解决。

这八个问题不但指出了我亲身体验出的原则,也包含了许多大师的想法,如卡尔·荣格、恰克·史匹桑诺、盖·亨德利克斯与凯瑟琳·亨德利克斯,以及《奇迹课程》一书。以下就让我们来逐一探讨这八个问题。

1.我想要什么?

这应该是进行沟通时最重要的问题。对我而言,最大的挑战就是要一直专注在沟通的主要目的上。只要其中任何一方能集中心力来结束权力斗争,就能很快找到恢复和谐的方法。所以,只要在心中确定目标,要达到和谐、双赢的结果,并且尽全力去达成这个目标,我就一定能成功。其实,每个冲突都有完美、双赢的解决方式,但是一开始可能不容易发现。事实上,除了双赢的方式之外,其他的解决方式都不能算是真正的解决。所以,我会自问:我想要什么?我希望自己是对的,还是希望自己快乐?我要冲突还是和谐?自卫还是互信?孤立还是亲密?我想要单赢还是双赢?我想要妥协,还是完善的解决之道?

这是对自己负责的基本原则之一:你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如果你想要赢,就一定会在冲突时争个胜负,但是胜负之争只会让胜者有罪恶感,且让败者愤恨不满、心存报复。想一想,在争论中赢过了伴侣,你的心情会很好吗?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对方也许在等着机会报复呢。反过来,双赢的策略却能让两个人的亲密关系更美好、更快乐,因为你们知道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

有别于社会上某些坚定不移的观点,我认为在人与人的冲突当中,没有所谓的坏人。不管是情侣、朋友,还是合伙人之间的冲突,其实双方都为了快乐与归属感而在尽力做到最好。在我做过的许多心理咨询中,我常听到一方对另一方有非常不好的观感。他们曾经深爱的人,现在成了全世界最卑鄙的浑蛋。经验告诉我,对伴侣有很糟的评价,都是由于自己的痛苦所造成的。发生摩擦时,如果能提醒自己,对方和我一样无辜,会有很大的帮助。我发现想要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好方法:只要想一想太阳不偏心地同时照在我们两个身上,我就能提醒自己,我的灵魂对两人的爱也是一样的。当我想把别人看作错的一方或坏人时,我会尽量记得自问:“我的灵魂会怎么看待这个人?”我的心和灵魂都知道没有真正的坏人。

想要确实达到自己确定的双赢目标,我们不能满足于看似和平的妥协。和妻子妥协时,唯一能让我感到满足的是,知道她失去的和我一样多。妥协看起来好像是最佳的解决之道,但事实上,两人都觉得自己是输的一方,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双方接受的结果,远比不上真正可能的最佳方案。只要相信自己心灵的力量,我们就会发现,原本看似无解的难题,也能得到不可思议的,甚至是奇迹般的结果。

想要看到这样的奇迹,我必须时时提醒自己,没有人要求我来解决问题。事实上,每个问题的本身,都包含着自行解决的机制。只要问题所唤醒的感觉得到了妥善的处理,问题就会神奇地转化为一份礼物、人生经验,或一个让生命更丰富的机会。我的两个朋友就是很好的例子。那时他们正面对很严重的家计问题,女方怀孕了,男方又丢了工作,压力使得他们经常吵架。她觉得他很无能(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连自己的家庭都不能照顾),而他觉得她没经过他同意就怀孕,一定是故意的,这样她就可以逃避责任(每天躲在家里看电视,什么都不做),而他却要辛苦地做很烂的工作。但是在互相指控的表面下,其实她觉得家里穷是她的错,而他的想法也是一样。他们都很自责,都认为自己应该想办法来解决财务的困境。在适当的时机,他们决定坐下来好好沟通。在这么做的时候,他们发现原来两个人都深信自己是没用的失败者。他们分担了彼此的痛苦,一起落泪,并且为不曾有过快乐的童年而悲伤。那天晚上,他们在互相安慰中度过。几天后他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能让他一展才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