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困惑
1. 如果我想增加生活中的愉悦,我该怎么办?
2. 满意超越了愉悦,它带给人的幸福感更持久、更深远,我怎么做才能获得满意呢?
眼前的幸福感与过去的和未来的幸福感有非常不同的成分,它包含愉悦(pleasure)和满意(gratification)。
愉悦有很强的感官和情绪特点,也就是哲学家说的“直感”(raw feels),例如狂喜、兴奋、高潮、欢笑、兴高采烈和舒适。这纯粹是感官上的满足与快乐,不需要思考。满意是做了我们最喜欢做的事而带来的感觉,但它不一定伴随着“直感”。这种满意会使我们整个沉浸在里面,失去了自我意识,例如跟一群好朋友聊天、攀岩、看一本好书、跳舞等。只要我们的能力能应对挑战,做得心应手,我们就会有这种感觉。这个感觉比愉悦更长久,因为它是思考和诠释的结果,不容易习以为常,它的能量来自于我们的优势和美德。
愉悦
众多的夏日清晨,
当你第一次进港来到腓尼基人的贸易站时,
眼睛所见的都是欢乐、愉悦,
因为那些美好的珍珠、珊瑚、玛瑙、黑檀木,
充斥了你的感官,带给你无限的愉悦。
——卡瓦菲(C. P. Cavafy)
身体的愉悦
愉悦是立即的、来自你的感官,而且是暂时的。它们不需要诠释,进化已使感觉器官直接跟我们的积极情绪连结在一起,触觉、味觉、嗅觉、身体的动觉、视觉和听觉都可以直接激发愉悦。触摸小婴儿的性器官会使他微笑,母乳和法国香草冰激凌也会引发婴儿的微笑。当你一身泥浆,冲个热水澡便会使你通体畅快,而这种舒服的感觉完全超越了“我现在很干净”的想法。对很多人来说,畅快地上个厕所,把身体里的废物排出去,也会觉得非常愉悦。视觉和听觉也跟积极情绪连在一起:一个万里无云的春天,听着英国摇滚乐团的歌;下雪的夜晚坐在熊熊火炉前面取暖,这些都是身体愉悦的例子。
虽然你感到愉悦,但是你很难将生活的乐趣建立在感官的满足上,因为这些都是暂时性的,一旦外在刺激消失,它们便很快跟着褪去。而且我们会对这些感觉产生“习惯化”效应,以后就需要有更强、更多的刺激才能带来相同程度的愉悦。第一次吃法国香草冰激凌时,你感觉那真是人间美味,但如果一直吃也就觉得不怎么样了。
高层次的愉悦
高层次的愉悦与身体的愉悦在许多方面很相似,它也有“直感”,也是暂时的、很容易消失,而且很容易习惯化。但是高层次的愉悦复杂得多,它更可能是认知的结果,它比感官愉悦更多,而且更富于变化。
目前有很多方法可以获得高层次的愉悦,我提供的方法只是其中一种。我从表示积极情绪的词“欢乐”(joy)开始,在脑海中搜寻它的同义词,然后从每一个新词中再去找它们的同义词,一直这样做,直到所有的同义词都找完了。结果我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找到近100个同时包括身体的和高层次积极情绪的词。然后我去掉表示身体愉悦(例如高潮、温暖)的那些词之后,找到了三类高层次的愉悦,我用强度来区分它们。
高强度的愉悦包括狂喜、兴奋、刺激、销魂、快感、亢奋;中等强度的愉悦包括活泼、奔放、开心、高兴、欢喜、热衷、娱乐;低强度的愉悦有舒适、和谐、满意、放松、乐趣。因为我的目的只是讨论如何能增加愉悦,所以你选择哪一种程度的愉悦并没有太大关系,上面的词都可以用。
增加愉悦
其实根本不需要专家告诉你如何在生活中制造愉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对什么感兴趣,该如何追求愉悦。积极情绪的研究得出了三个概念——习惯化(habituation)、品味(savoring)和正念(mindfulness),它们可以帮助你增加生活中的愉悦。运用上述三个概念的力量,可以增加你生活中的积极情绪。
1.习惯化
不管是身体的还是更高层次的愉悦,都有一个共性。这个共性使它们不能成为永久的幸福来源。我叫学生做一些好玩有趣的事,如去看场电影,他们会发现电影演完时,趣味也就终止了。一旦外界的刺激停止,积极情绪也就沉入日常生活之中,看不见了。
马上重复原来的刺激并不能带给你同样的愉悦:第二口法国香草冰激凌带给你的愉悦没有第一口的一半,吃到第四口时,你心里想的可能就是卡路里了。一旦身体对卡路里的需求满足后,冰激凌吃起来就没味了。这个过程叫习惯化或适应,这是神经作用的结果。我们天生对新奇的东西敏感,当事件不再能提供新信息时,神经就不再反射。我们总是注意到新奇的事物,忽略已经熟悉的事物。
愉悦不但会迅速消失,有时甚至还有消极后果。20世纪60年代,我们发现了老鼠大脑中的“愉快中枢”(pleasure center)。实验者在那个区域放了一根很细的探针,当老鼠按杆时,就会有轻微电流通过,刺激那个区域。结果这些已经很饿的老鼠宁可去按杆直接得到快感,也不会去按另一根杆去获取食物,最后饿死在能直接获得快感的杆下。实验者从中发现了上瘾的原因:对电刺激产生强烈的渴求,必须有下一个刺激才能满足这个渴求;很不幸,下一个刺激又会带来更大的渴求,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直到老鼠累死、饿死为止。老鼠后来再按杆已经不是为了愉悦,而是为了满足这个渴求,这种激起渴求而无法停止渴求本身就是消极的。
你的背痒时,挠一下会有所缓解,但如果停止挠痒,通常你会觉得更痒。假如你忍着不挠,过一会儿痒就会退去。但是挠一下的渴求常常会压迫你的意志力,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嗑瓜子嗑个不停,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这其实就是上瘾的机制,酒精产生消极的后果(酒醒后的头痛),只有靠再喝一点才能缓解;你又喝了一口来缓解头痛,但这一喝又使你产生了下一次的头痛,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没完没了。
同样的方法也可以用来增进你生活中的愉悦,而其中的关键是如何把愉悦平均分配在自己的生活中。你首先要找出会带给你愉悦的东西,其次是把愉悦分开放入生活中,中间的间隔要长些。假如你发现在你把间隔拉到足够大之后,自己对某样东西的欲望逐渐消退,甚至转为反感,这可能就不是愉悦而是上瘾。你先吃一口冰激凌,等30秒(你会觉得是永恒),再吃第二口,假如这时你已不想再吃第二口了,那就把它倒掉吧!假如你还想吃,吃后再等30秒。心中做好随时不再吃它的准备。
请找出能使你的愉悦习惯化的最佳时间间隔。如果你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可以试着找出他的歌能给你最多愉悦的最佳时间间隔。惊喜,就像时间间隔一样,可以避免习惯化。要经常使自己惊喜,更好的是和你周围的人一起相互制造惊喜,这个惊喜不一定要是一打玫瑰,一杯突如其来的咖啡也许就可以达到效果。每天花五分钟来计划做使配偶、孩子或同事惊喜的事是值得的。当先生回家时,放他最喜欢的音乐;当太太在电脑上工作时,给她按摩背;在同事桌上放一盆花或贴张感谢的条子。这类行为通常会引发更多善意的回馈。
2.品味
现代生活的快节奏及现代人极度的未来心态会让我们忘记现在。所有的科技进步,从电话到网络,它们的好处都是让你做得更多、做得更快,省下时间好让我们去计划未来。这个“好处”已经不自觉地渗透到我们的社会交往中,我们会发现在交流中,我们并没有专心地听别人说话,而是在计划下一步如何机智地回答对方。节省时间、筹划未来已经使我们失去了现在。
洛约拉大学(Loyola University)的布赖恩特(Fred B. Bryant)和维洛夫(Joseph Veroff)是品味学这个新兴领域的创始人。结合佛教传统以及正念,他们将品味作为找回现在的工具。布赖恩特和维洛夫强调品味就是要感知愉悦,将注意力放在愉悦的经验上。下面是布赖恩特在爬山时,如何细细品味他的经验的。
我深吸了一口稀薄的冷空气,慢慢地吐出来。我注意到花荵类植物的刺鼻味道,于是开始寻找味道的来源。在脚下石头缝中,我找到这株孤伶伶的紫色花朵。我闭上眼睛聆听风的倾诉,听它在山谷中的回响。我在山顶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享受着在温暖的石头上晒太阳的乐趣。我捡了块火柴盒大小的石头带回去做纪念。石头粗糙的表面摸起来像砂纸,我感到一股奇怪的欲望,我想去闻一下这块石头。我闻到了它强烈的泥土味,这味道引发了一些古老的想象:这块石头一定是从盘古开天辟地时就躺在这里了。
同样,维洛夫也品味着孩子的信。
我找了一段空闲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读这些信。我让每一个字慢慢地滑过我,就像淋浴时让温暖的水流过身体肌肤一样。有的信富有感情,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有的信充满智慧,让我知道他们对自己和周围发生的事是很了解的。让我惊讶的是,在读这些信时,我感觉到孩子们好像与我在一起。
通过测试数千名大学生,这两位心理学家发现了五个提升品味能力的方法。
● 与别人分享:你可以与人分享经验,让他知道你多么珍惜这个机缘,这是预测愉悦程度最有效的指标。
● 建构记忆:将当时的情景印在脑海中,或是找个纪念品使你以后可以跟别人分享当时的体验。布赖恩特捡了那块石头并把它放在电脑旁。
● 祝贺自己:不要害怕骄傲,告诉你自己别人是多么看重你,并且想想你已经为这一天等了很久。
● 使知觉敏锐: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些方面,把不想要的排除在外。当尝一碗汤时,维洛夫说:“这碗浓汤有股糊味,因为我不小心糊了底,虽然已经把焦的部分丢掉了,但是糊味仍然渗到了汤里。”当聆听室内乐时,他通常会闭上眼睛。
● 专注:让你自己完全沉浸在其中,不去想别的,只是感受。不要去想应该做的事,不要去想等一下会怎样,或去想这件事可以如何改进等。
这些方法都有利于四种类型的品味:接受称赞和祝贺、感恩、惊叹(在奇妙中忘记自我)、尽情享受。现在来试试我所说的“秀出感觉”。假如你只是翻阅这一章,我希望你在这里停下。事实上,我强烈建议你细细品味每一个字。
我会从这个虚幻的空间,这个白色的和平,这个极度的狂喜中走下来,时间紧紧围绕在我身边,我的灵魂追逐着每日的起起伏伏。
但是,我已知道了愉悦的方法,生活无法像以前一样胁迫我,
时间在我身边慢慢散开,
我第一次体会着白色、祥和的现状。
3.正念
在经过三年的苦修后,小和尚来到师父的面前,他对佛教教义已了然于胸,他作好了接受师父考验的充分准备。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师父平静地说。
“请问。”小和尚回答。
“走廊上的花放在雨伞的左边还是右边?”
小和尚尴尬地退出去,又苦修三年。
正念始于观察。我们常忽略许多有重要意义的经验,我们机械地做事并与人交往,不太动脑子。哈佛大学的一位教授兰格(Ellen Langer)曾经让一些人去插队,抢在一队等着复印的职员前面,当这些人问:“我可以插在你前面吗?”每个人都拒绝他,但是如果他多加一句:“我可以插在你前面吗?因为我赶着要复印。”别人就让他插队了。
兰格发展出一些方法,使我们对事情更留心,从而以新的方式看待现在。下面这些方法的宗旨是改变视角,使无趣的情境鲜活起来。当要求十年级的学生去读美国南北战争前民主党参议员道格拉斯(Stephen Douglas)提出的《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Kansas-Nebraska Act)时,一组学生从道格拉斯的观点出发:他会怎么想,会有什么感觉;也可以从他孙子的角度去看这法案,结果这一组被试比采用通常学习方法的另一组学到的更多。
心情放轻松时比较容易用心去注意现在发生的事。东方的冥想有很多不同的形式,但是不论哪一种,只要持之有恒地做,都能使你的心情放松下来,缓解你的焦虑。这种放松会让你转而注意当下发生的事,更容易注意到花是在雨伞的左边还是右边。对美国人来说,超觉冥想法(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是最容易学的一种方法。我每天做超觉冥想已有20年了,它使我放慢脚步,不再焦虑。然而超觉冥想及其他冥想法都不能立竿见影,要获得冥想的益处,你必须一天冥想两次,每次至少20分钟,并且连续做几个星期。
科学上所研究的品味和正念,都起源于佛教,这并不是偶然的。佛教可以使心灵达到宁静的境界,我没有足够的知识讨论这个问题,这里也不是讨论它的地方,但是在结束这一段之前,我要强力推荐莱文(Marvin Levine)的《佛教和瑜珈的积极心理学》(The Positive Psychology of Buddhism and Yoga)。作者是认知心理学家及诗人。
拥有美好的一天
本章主要讨论愉悦和欢乐以及增强它们的方法,面对习惯化我们可以通过将愉悦分散在生活中来克服,还可以通过与配偶、朋友互相制造惊喜来增加生活的乐趣;品味和正念可以让我们分享快乐。接受称赞和祝贺、感恩、惊叹(在奇妙中忘记自我)、尽情享受都会放大你的愉悦。只要用心去找、去做,愉悦的生活就在身边。
现在请试着拥有美好的一天。在这个月中找一天专门做你喜欢做的事、宠爱你自己,把这一天中你准备做的事都用纸笔写下来。尽量运用上述的技巧,不要让生活中的琐事干扰你,只管照着拟定的计划去做。
满意
在英语中,满意和愉悦这两个词常常是同义,这真是很可惜。我们把生命中两个最好的事情混淆在一起,但实际上两者是不同等级的幸福感。我们常很随意地说喜欢鱼子酱、按摩和听雨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这些都是愉悦)。我们也说喜欢打排球、阅读托马斯(Dylan Thomas)的书、帮助街上的流浪者(这些是满意)。喜欢(like)是个意义很不明确的词,在上述例子中,喜欢是指在很多选项中,我们会选择做它。因为我们用了同一个词,我们就去同一个源头寻找幸福感,我们说“鱼子酱带给我幸福感”,“托马斯带给我幸福感”,好像这两个选择都能带来同样的积极情绪。
当我让别人去思索内心的积极情绪时,我们发现好吃的食物、按摩、香味、热水澡,都会产生本章开头所提到的愉悦。相反,当我让他们思索他们为无家可归者提供咖啡、读一本好书、打桥牌或攀岩时,他们就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们也会有积极的情绪了。全心全意地做这件事,完全沉浸于其中而不受干扰,由此所产生的满意感、心流体验都不是当即的愉悦。事实上,完全沉浸在某样东西中时,可能是没有意识甚至也完全没有情绪的。
这就是美好生活(good life)和愉悦生活(pleasant life)的显著不同。还记得我的桥牌冠军及总裁朋友雷恩吗?那个在积极情绪上得分很低的人。雷恩具有满意感,因而拥有幸福的生活。没有任何魔法、忠告或训练可以让雷恩获得愉悦,但他的生活很充实、很投入:他是桥牌冠军、成功的投资人及热情的球迷。区分愉悦和满意最大的好处在于,虽然有一半人无法达到积极情绪上的幸福感,但他们还是可以获得幸福,因为他们拥有满意感。
现代人迷失了愉悦和满意的区别,但古代雅典人却清楚。许多例子显示,在那古老文明的全盛时期,他们比现代人知道得更多。譬如亚里士多德,他能区分身体上的愉悦和幸福感的不同。幸福感类似于舞跳得好的感觉,舞跳得好的幸福感并不伴随着跳舞,也不是跳完舞后的结果,它是跳得好时的感觉。亚里士多德的幸福感是我所称的满意,它是正确行为的一部分。满意无法从身体的愉悦中获得,也无法来自吸毒或任何捷径,只有在高尚的行为做完后才会自然产生。你可以用我在上一节中讲到的方法去找到、培养、强化你的愉悦,但是你无法用同样的方法去扩大满意。愉悦是感官和情绪的,而满意来自于施展个人的优势和美德。
希斯赞特米哈伊与“心流”
在科学上对满意的讨论可以归因到一位社会科学巨匠的好奇心。
“这里有一个名人的名字!”当我读这家餐馆的贵宾签名簿时,悄声对曼蒂说。我们在夏威夷度假,正排队取用自助早餐,我看到了希斯赞特米哈伊(Mike Csikszentmihalyi)的名字在贵宾签名簿上。他很有名,但只有心理学界的人认得他,我连他的名字该怎么念都不知道。
希斯赞特米哈伊是社会科学的名教授,他在克莱蒙特大学(Claremont University)商学院教书。满意的一个境界“心流”(flow)就是他定义的,指的是我们全心投入地做事情时的感觉。我们曾见过一次面,大约是20年前的事了,我已经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我在把木瓜子挖出来的同时,眼睛在餐厅里搜索,希望能看到红头发、运动员身材的希斯赞特米哈伊(这是我模糊印象中的他)。
早饭之后,曼蒂、孩子还有我一起走向黑色的沙滩,天空满布黑云,浪很大,根本无法冲浪或游泳。“有人在喊爸爸。”耳朵最尖的拉娜指着海面对我说。果然,在海浪下的冲浪板上有个白头发的人,他不断被浪打到充满锋利贝壳的火山熔岩壁上,他看起来像只小号的白鲸,脸上、胸前都是血,左脚还挂了一只潜水鞋。我向海中跑去,但这个家伙很重,远比两百磅的我重多了,把他拖上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我们气喘吁吁地上了岸,从他的喘息中,我能听出他的中欧口音。
“希斯赞特米哈伊?”
他咳嗽完后,笑了起来,紧紧拥抱着我。之后的两天,我们聊个不停。
希斯赞特米哈伊的家乡在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逃到了意大利。他的父亲是匈牙利的贵族,做过布达佩斯驻罗马大使。他的童年被炮火打乱,在斯大林占领匈牙利之后,他的父亲离开了大使馆,在罗马开起餐馆。他们家族的家具被运到匈牙利各地的博物馆展览,有些同族人因此陷入无助和绝望的深渊。“没有钱、没有工作,他们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他回忆道。但是在同样的打击下,另外有些人却没有倒下,显示出“疾风知劲草”的人格特质,勇敢地面对明天。这些人并没有什么特殊技能,在战前不过是普通老百姓而已。
希斯赞特米哈伊对此感到很奇怪,20世纪50年代,他在意大利研读哲学、历史、宗教等书籍,想要找到答案。当时心理学在意大利还没有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所以他移民到美国攻读心理学,成为荣格的学生。他半工半读,通过雕刻、画画、替《纽约客》(New Yorker)写文章来赚钱维持学业。取得博士学位后,他开始了他一生的事业:从科学角度去寻找如何使自己达到最佳状态。对此,他在罗马的战乱中已有了初步的体验。在太平洋边,他对我说:“我想了解它是什么和应当是什么。”
所以他提出了“心流”的概念。什么时候时间为你而停止?什么时候你发现,你现在做的正是你一直想做的,而且你希望永不停止?这样的事是画画、做爱、打排球、公开演讲、攀岩,还是倾听别人诉苦?希斯赞特米哈伊给我讲了他80岁哥哥的故事。
我最近去布达佩斯探望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已经退休了,酷爱收集矿石。哥哥告诉我,前几天他拿到一颗水晶石,早饭后,他开始用高倍显微镜观察它,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越来越不容易看清楚石头内部的结构了。他想一定是有片云遮住了太阳,他抬头一看,发现红日已西沉,他不知不觉中竟看了一整天。
这一刻,时间对他哥哥来说已经停止了,希斯赞特米哈伊把这种境界叫做“享受”(enjoyment,我避免用这个词,因为它过度强调满意的感觉成分),他把这个状态和愉悦相比较,认为愉悦仅仅是生理需求的满足,而“享受”不是。
打一场势均力敌的网球赛是享受;阅读一本点亮心灵的好书是享受;在一次深入的对话中,对方引导你说出你都不知道自己有的点子或看法也是享受。完成艰巨的商业谈判,或把工作做得好,都是很“享受”的事。上述事情在做的过程中不见得愉悦,但是做完后,回想起来时,你会说这很有趣,而且希望还有机会这么做。
他访谈了几千名来自地球各个角落、各年龄段的人,请他们描述最大的满意体验是什么。这可能是心理性的,像希斯赞特米哈伊的哥哥,也可能是社会性的,像京都街头飞车党描述几百辆摩托车飙车时的情形。
一开始飙车时,我们并不同步,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开始感受到对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大家变成一条心,我们变成一个人了……突然之间,我们万众一心,变成了一个肉体、一个灵魂,那是最高境界。当我们速度很快时,我们的身心都飞了起来,在那一瞬间,真是无可比拟。
这种体验可以来自身体的活动,一位芭蕾舞演员说道:
当我跳到融入舞蹈中时,真是飘飘欲仙,好像飞起来了一样,快乐极了。我可以感到自己在动,感到肉体的高潮……我挥汗如雨……当每一个人都配合得很好,演出很完美时,我感到极度的狂喜……身体在动,你用动来表达自己,那是身体语言的沟通。当我跳得很好时,我通过音乐、通过舞伴来表达自我。
虽然这些行为、动作非常不同:打坐的韩国人、日本的飙车族、棋手、工厂生产线装配工、芭蕾舞演员,但他们都以非常相似的方式描述了满意的心理成分。
● 具有挑战性且需要技术
● 注意力集中
● 目标明确
● 有即时反馈
● 深深的投入
● 控制感
● 忘我
● 时间停止
请注意,上面并没有列出积极情绪,积极情绪是在事后回忆时才会跑出来的,但在活动当时并没有感觉到。事实上,“心流”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没有情绪,没有意识。意识和情绪可以校正你的轨道,但当你做的事完美无瑕时,你不需要意识和情绪的校正。
投资幸福还是消费幸福
经济学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资本的定义是你消费后剩余的资源,你用它进行投资,期待更好的回报。资本的概念现在已应用到了非商业领域,社交资本是我们通过互动累积出来的资源,而文化资本是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而来的,它丰富了我们的生活。那么,有心理资本吗?如果有,我们该如何去获得?
当我们在做愉悦的事情时,我们很可能是在消费。香水的味道、草莓的新鲜滋味、按摩头皮的舒服都带给我们暂时的幸福感,但是它们对未来没有任何帮助。相反,当我们体验心流时,我们在建构未来的心理资本。忘我、无意识与时间的停止,很可能都是进化在告诉我们:我们正在为未来储备资源。这样,我们可以认为愉悦是生理上的满足,而满意则是心理上的成长。
希斯赞特米哈伊跟他的同事采用经验取样法(experience sampling method, ESM)来测量心流的频率。在ESM中,被试身上配戴传呼机,实验者会不定时地呼叫他们,他们必须把当时的感觉,正在做什么、想什么,有多投入等记录下来并发送给实验者。他们收集了100万个样本,包括不同年龄、不同种族、不同国家的人。
对有些人来说,心流是常有的体验,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则很少体验或从来没有体验过。在这个研究中,他追踪了250名高心流和250名低心流的青少年,那些低心流的青少年大多是在大卖场闲逛的孩子,他们每天看很多电视;而高心流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爱好,他们打球,花很多时间做功课。在幸福测验的每一个子测验上(如自我评价、敬业投入状况等),高心流的青少年的得分都比较好,除了一项:高心流的人认为低心流的人生活比较有趣,他们也希望每天下了课就去逛大卖场或看电视,而不是做功课。不过他们虽然认为眼前所做的并不是“享受”,但他们相信将来会享受到现在辛苦的回报。高心流的青少年日后上大学的比率高,有良好的社会人际关系,未来的生活也比较成功。这些发现都符合希斯赞特米哈伊的理论:心流能够建构未来的心理资本。
为什么越来越抑郁
如果满意有这么多的好处,那为什么人们却愿意选择愉悦呢?晚上在面临选择看一本好书,还是看无聊的电视剧时,我们通常选择后者,虽然研究结果一再显示,看电视带来的平均体验是轻微抑郁(mild depression),但我们还是选择容易的愉悦而不是满意。
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每一个富有国家的资料都显示抑郁正急速蔓延,当今抑郁症的比率是40年前的10倍,而且患者年龄也越来越小。40年前,第一次患抑郁症的平均年龄是29.5岁,现在则是14.5岁。这真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因为所有客观的幸福指标都比以前好,我们有更强的购买力、更高的教育程度、更好的营养和医疗设备、更普及的文艺娱乐等,但是人们主观的幸福感却一路走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所有影响郁抑症的因素中,我们对“不是”比“是”更清楚。也就是说,我们知道它不是生理原因,因为我们的基因和荷尔蒙在40年间不会有很大的改变,不可能成为抑郁症增加10倍的原因。它也不是生态环境造成的,因为宾州住了一群18世纪从荷兰移民到美国的阿米什人(Amish),他们还保留着当年的生活方式,拒绝汽车及电力等现代设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他们住的地方离费城只有60多公里,但抑郁症患病率却只有费城的十分之一。他们和费城人喝着同样的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食物。抑郁症的瘟疫跟生活条件差也无关,因为越富有的国家,患病情况越严重。在美国,黑人或墨西哥裔美国人患病率比白人低,虽然他们的生活条件不及白人。
我认为不适当的自尊,受害者心理的蔓延,加上过度的个人主义,可能是造成抑郁流行的原因。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度依赖暂时快乐,每个富有的国家都不遗余力地创造着通往幸福感的捷径:电视、毒品、购物、滥交、商业化的体育运动、巧克力等。
我在写上面那段话时正在吃鸡蛋百吉饼,上面涂了黄油和蓝莓酱。百吉饼不是我烤的,黄油不是我搅的,蓝莓不是我摘的,我的早饭都是“捷径”——别人替我做好了,不需要我有任何技术或付出任何努力。如果我的人生充满了这种容易获得的愉悦,不需要我面对挑战,不需要我发挥优势,我会怎么样?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潜能,永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挑战,而这种生活注定会导致抑郁。在一切都有捷径的生活里,优势和美德会枯萎,因为我们没有机会去使用它们。
抑郁症的一个显著症状是自我沉溺,完全不理会其他的人和事,只想着自己的感觉。心情不好其实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一个抑郁症病人而言,他只看到这一点。当他感到悲伤时,他会在心中反覆咀嚼这种情绪,并将它泛化到未来以及他所有的行为上,这样做更增加了悲伤的感觉。社会中一些过分鼓吹自我的所谓专家[1]说,人应该深入了解、接触自己的感觉。于是我们的年轻人全盘接收了这个信息,形成了自恋的人格特点,他们每天最关心的就是自己感觉如何。
满意的定义正好与“沉溺于自我感觉”相反,因为它不包含感觉、情绪,不包含自我意识,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满意驱散了自我沉溺,而且满意所产生的心流越多,一个人就越不会抑郁。所以治疗青少年抑郁症的强有力的方法是:想办法增加他们的满意,同时减少他们对愉悦的追求。愉悦很容易就能获得,而满意则需要发挥个人优势,它来之不易,这会成为对抗抑郁症的一个有效方法。
蜥蜴告诉我们什么是幸福
放弃容易得到的愉悦而去追求比较费力的满意,刚开始时很难。满意会带来心流,但是它需要技能和努力,同时因为它要面对挑战,所以它也可能带给你失败和挫折。打网球、参加充满智慧的交谈、阅读罗素的书都可能带给你满意。看电视、自慰、闻香水的味道不会带给你挑战,吃百吉饼或看足球赛并不需要技能或努力,也不会带给你失败,这正如希斯赞特米哈伊在夏威夷时告诉我的。
愉悦是个有效的动机来源,但是它不会给你带来改变。我们天生就会满足自己的本能欲望和需求,获得舒适和放松……享受(满意)却不一定是令人愉悦的,它很可能是非常紧张的、有压力的。登山者常面临冻死或掉落山谷的危险,常会精疲力竭,但他们乐在其中。在蔚蓝的海边,躺在棕榈树下喝鸡尾酒当然很好,但这与在冰天雪地的山脊上的狂喜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增加满意跟“什么是幸福生活”是同样的问题。我的老师杰恩斯(Julian Jaynes)在他的实验室中养了一只稀有的亚马逊蜥蜴做宠物。头几个星期,蜥蜴不肯吃东西,不论杰恩斯教授如何费心,它就是不肯吃。老师给它吃生菜、坚果、超市买回来的肉馅,甚至捕苍蝇、捉昆虫,还把水果打成汁……这些都没用,蜥蜴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看就要饿死在他面前了。
有一天,杰恩斯教授带了一个火腿三明治做午餐,他分了一些给蜥蜴,一如既往,它没有兴趣。接着杰恩斯拿起报纸来看,当他看完头版时,他把看完的报纸放在了火腿三明治上。蜥蜴看到此情景后,立刻在地板上匍匐前进,跳上报纸,把它扯碎,一口把火腿三明治吞下。原来蜥蜴需要潜行攻击、扯碎食物后才会吃东西。
蜥蜴已经进化成需要匍匐潜行、攻击、撕裂然后才进食。猎食是它的优势和美德,这对蜥蜴来说很重要,如果它没有发挥自己的优势和美德,胃口就不会苏醒。动物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它们没有幸福的捷径。人比蜥蜴复杂多了,我们的复杂缘于我们的大脑,我们的大脑被千百万年的生存环境所塑造。我们的愉悦和胃口也在进化中形成了与我们行为的紧密关系,这些行为当然比蜥蜴的匍匐潜行、跳起来攻击和撕裂更复杂、更精致,你不应该忽略它们,要不然你便会付出代价。放弃优势和美德不但会使蜥蜴饿死,也会使财富加身的人沮丧、抑郁,至少在心灵上饿死。
有些人会问:“我怎样才会幸福?”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因为如果你不能区分愉悦和满意,你就会完全依赖捷径,去寻求生活中容易得到的愉悦。我并不是反对愉悦,我只是想说,你可以主动进行控制,以提升你的积极情绪到更高层次的幸福感。感恩、宽恕和如何避开决定论的教条,能增加过去的积极情绪;通过反驳学会希望与乐观,增加未来的积极情绪;打破习惯化的陋习,通过品味、正念来增加现在的积极情绪。
当你一生都在追求积极情绪时,你也许找不到真正的幸福。亚里士多德2 500年前就问过真正正确的问题:“什么是幸福的生活?”我的回答是找出你的优势并发挥它。
我会在下面几章中将这个答案解释清楚,这要从增加你生活中的满意着手,这远比获得积极情绪难。希斯赞特米哈伊很小心地避免写“励志”(self-improvement)类的书,他所有关于心流的书都致力于告诉你,谁有心流、谁没有,但是他从没有直接告诉你如何得到心流。一部分原因是他习惯于采用欧洲传统的描述方式,他希望读者在仔细阅读现象后,可以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相反,我习惯于美国传统的方式,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满意从何而来,我们就应该告诉别人如何去增强它。本书的后半部分就是我的忠告,它们无法快速达成也不容易做到,但是只要你愿意听,我便愿意告诉你。
塞利格曼的解答
1. 避免习惯化,品味和正念可以帮你增加生活中的愉悦。把能带给你愉悦的事情分隔开,避免审美疲劳。跟其他人分享你的愉悦;并保留能唤醒愉悦记忆的东西;祝贺自己;打开所有感官通道,专注地体味细节。放慢脚步,用心去感受生活,用新的角度去观察世界。
2. 获得满意其实很简单。你要做有挑战性且需要技术的事情;要集中注意力;要有明确的目标;要能得到即时的反馈;你应该深深地投入到所做的事中;有能够掌控的感觉;忘我,感觉时间就此停滞。
[1] 此处指的是坊间流行的拼凑自我提高类书籍的作者,和一些社会心理学家、心理治疗师。——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