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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心理学》性学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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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

宋广文 译

戴淑艳 校

宋广文 修订

按语

本书是弗洛伊德专门论述性问题的代表性著作。由“性变态”、“幼儿性欲”及“青春期的变化”三部分组成。该书不仅进一步坚持性的本能冲动是一切人类行为、成就及神经症产生的根本原因的观点,而且对性变态的本质、表现、形成原因及人格心理性欲发展的过程和阶段等问题均作了重点探讨。它对于了解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一大理论支柱——性学理论具有重要价值。

英文版编者导言

毋庸置疑,除了《释梦》之外,《性学三论》也同样是弗洛伊德对人类知识最富创造性和永恒性的贡献。然而,在它刚出版之时,我们却很难对它的影响做出准确的评价。这是因为,或许除《释梦》之外1034,在20年间出版的各个版本中,弗洛伊德对它做了更为完善的修订和补充。本版无论与以往的德文版,还是英文版相比,均有重大的差异。虽然它译自1925年的德文第6版,即弗洛伊德生前的最后一版,但从内容上看,已与第1版大相径庭。凡在以后版本中丢弃或作重大修订的部分,作者或以脚注的形式予以说明,或附上原文,这样可使读者更清楚地明了原版的基本思想。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关于儿童的性理论及力比多性器欲前期性组织结构(pre-genital organization of the libido)的内容(均在第二篇中),直到初版10年后的1915年才加上。同一年在第三篇中增加了力比多理论,而生物化学的进展又使作者改写了性的化学基础部分,似乎是顺理成章的。然而,更让人惊奇的是,原文中的第一节(在此以脚注形式印出)却表现了弗洛伊德的先见之明,他的观点几乎未有任何改变。

不管初版后增加了多少内容,作者的基本思想已在1905年甚至更早的时间就确定了。《弗利斯通信集》的出版(1950a),使我们有幸可以追溯作者思想的渊源,在此仅指出其事略大概。对性因素重要性的临床观察,起初在焦虑神经症和神经衰弱中,此后在精神神经症1035中,率先使弗洛伊德对性问题进行了一般性考察。在19世纪初期,他的观点基本上是生理学和化学的,例如,在论述焦虑性神经症第一篇论文的第三部分中(1895b),他提出了性兴奋及其释放过程的神经生理学假设;几乎与此同时,在他写给弗利斯的信的原件中(G),他用图对这一假设做了精彩的阐述(一年前弗洛伊德已提出这一想法,见原件D)。弗洛伊德关于性的化学基础的观点至少可追溯到这一时间(同样可参考原件D,时间大约是1894年的春天)。就此而言,弗洛伊德非常感激弗利斯给他的建议,他在多处提到这一点,包括1895年夏天他所做的著名的伊尔玛(Irma)注射之梦。同样令弗洛伊德感激的还有弗利斯关于性错乱的家族问题的论述,他是在1896年12月6日的信中(信52)提到这一点的,后来将该因素视为决定性的。虽然在这一因素的活动方面,弗洛伊德的最后观点与弗利斯不同,正是在这同一封信中,我们初次见到了性感带(erotogenic zones)的提法(童年期对刺激的一种反应倾向,以后被压制了),以及它与性变态的联系。从这一年开始(1896年1月1日,原件K),我们可以发现弗洛伊德更侧重从心理学角度去进行研究,出现了对压抑力量的厌恶、羞怯及道德的讨论。

到1896年,虽然弗洛伊德性理论的一些观点已经形成,但其基本原理仍有待发现。从一开始,癔症的致病原因应追溯到童年期就值得怀疑,这可以在1893年布洛伊尔与弗洛伊德《绪言》开篇一节中看到。到了1895年(见《科学心理学设计》第二部分。它以给弗利斯的信的附录形式印行),弗洛伊德关于癔症的充分解释便以童年期性诱惑的精神创伤为基础。但在1897年之前,童年期性活动不过被视为一种主导因素,仅仅在成人的进犯之下才会导致毁坏性结果,明显的例子可从弗洛伊德关于癔病及强迫神经症病因的比较中找到:前者的病因源于童年期被动(passive)的性经验,而后者则与主动(active)的性经验有关。弗洛伊德在其《再论防御性神经精神病》的文章中对此做了明确区分:对强迫神经症而言,主动性经验必以被动性经验为先导,于是童年期性活动的煽起终究还是外部干扰的结果。直到1897年夏季,弗洛伊德才不得不放弃这种诱惑(seduction)理论,在9月21日写给弗利斯的信中(信69)1036,他提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他通过自我分析发现了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见10月3日、15日的信70和71),这使他意识到,儿童早期正常的性冲动并不需要任何外部刺激。至此,弗洛伊德的性理论才告形成。

然而,经过许多年之后,弗洛伊德才完全证实了自己的发现。比如,在《性欲在神经症病因中的地位》(1898a)一文中,他就举棋不定。一方面,他认为儿童“具有各种心理性功能及许多肉体性功能”,因此,说他们的性生活开始于青春期显然是错误的。但另一方面,他又声称,“人类的器官组织及其进化会尽力避免童年期明显的性活动”,因此,人类的性动机能量应贮存起来,直到青春期才予以释放,这样才能解释为何童年的性经验注定要致病。他进一步认为,由于这期间肉体及心理性器官都获得了发展,故成熟过程中这种经验的“后效”(after-effects)是重要的。甚至在《释梦》(1900a)的第一版中,在第三章的结尾部分也有令人好奇的一段(标准版,第4卷,第130页),“由于儿童对性欲望依然无知,故我们认为他们是非常幸福的”(在1911年的版本中,为这一段补充了一个更正性脚注)。毫无疑问,在该书的原稿中及其他地方(如第五章中关于俄狄浦斯的讨论)仍有这样的残迹,即使在正常的儿童中,也清楚明了地存在着性欲望。显然,到他对“杜拉”(Dora)的病史进行分析之时(1901年初),他关于性理论的主要思路已经确定了。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急于发表这一结果。在《释梦》即将问世之际,他于1899年10月11日(见信121),写信告诉弗利斯,“或许在《释梦》后不久就会写关于性理论的书”。3个月之后,即1900年1月26日(信128),他又写道:“我正为性理论聚集材料,可以说万事俱备,只待‘东风’了。”然而“东风”却姗姗来迟,除了1901年秋季之前发表了一篇《论梦》的短文及《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之外,在5年之内他几乎未发表任何重要的作品。

然而,到了1905年,他忽然出版了三部重要著作:《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性学三论》及关于《对“杜拉”的分析》的病例。显然,“杜拉”一文的大部分内容在多年前就写完了,然而,实际出版的顺序却不明了。在“杜拉”一文的一个脚注中,说《性学三论》“出版于这一年”,同样,在《性学三论》的一个脚注中(第1版),说《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出版于1905年”,而在《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第三章第二部分的一个脚注中,却说《性学三论》“同时出版”。也许可以假定,这三部作品的问世顺序以本节开始时所说的为准。

在德文版中,只在第一论中是有序号的,而且在1924年版本中序号也只有一半。为方便起见,我们对第二和第三论均加了序号。

第二版序1037

作者不愿自我蒙骗,说这本小书完美无缺,见解明确。将最近5年来的研究成果添入本书固然极富诱惑,但作者不愿这样做,因为这会毁掉它的整体性及文献特征。因此,再版时仅做了些微的修改,作者以追加了几个注解为满足。1038更重要的是,他很想使该书早日成为古董——让任何新思想被人们普遍接受,让其缺陷为更好的东西所替代。

1909年10月于维也纳

第三版序

十余年来我一直关注本书所产生的影响及被认可的程度,趁第3版发行之际,我愿作一短序,以防止一些误解及无法实现的期望的发生。首先要强调的是,本书所阐明的观点完全建立在日常的医学观察之上,其中精神分析的研究结果增强了它的深度和科学性。《性学三论》除了依据精神分析的建构需要,不可能包含其他内容。因此,不可将其扩展为一种无所不包的“性理论”,许多性生活方面的重要问题未予处理也便很自然了。但读者切不要以为作者对此一无所知,或认为它们无关紧要。

事实上,本书不仅在选题上,而且在材料的安排上,均以精神分析的观察为基础。由于各种因素的重要性不同,因此,顺序的安排也有所区别:较之于素质(disposition)因素,偶发因素较为偏重;较之于种族(phylogenesis)特征,个体特征(ontogenesis)较为看重。在分析中,偶发因素起了最重要作用,分析时几乎完全受了偶发因素的影响;素质因素则处于次要位置,因为它只有通过经验才可显现,对它的充分考虑远非精神分析的范围所及。

种族特征与个体特征的关系亦如此,可将个体特征视为种族特征的再现。然而,种族特征不因近期经验的影响而改变,可以说在个体发展的背后种族特征起作用。个体特征是人类早期经验积淀的结果,加上近期的经验,便构成了偶发因素的总和。

然而,我必须强调的是,本书不仅全然以精神分析的研究为基础,而且尽量避免受生物学的影响。我十分小心地回避了任何先入之见,不管来自一般的性生物学或对某一物种的专门研究,本研究仅仅通过精神分析的技术探讨人类的性功能。的确,我的目的在于发现心理学的研究能在多大程度上丰富关于人类性生活的生物学知识。对我而言,合乎逻辑的做法是指出我的研究与生物学的接合点(points of contact)与一致处,但是,假如精神分析的研究在许多重要观点与发现上与生物学的研究差别甚大,那么就没有必要偏离我的研究方向。

在第3版中我增加了许多新材料,但与前一版不同的是,我并未将它们特别注明。目前我们学科的科学工作的进展相对缓慢,但要跟上精神分析文献的发展步伐,在本版中增加一定的新材料是必要的。1039

1914年10月于维也纳

第四版序

目前战争之祸水已经平静,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战争中人们对精神分析研究的兴趣总体上未受损害,但理论的不同部分却出现了不尽相同的发展。精神分析的纯心理学主题及发现诸如潜意识、压抑、作为病因的冲突、病愈后的发展及病症的形成机制等问题,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承认,甚至引起了反对我们观点者的关注。然而,本书所包含的其他理论,即生物学前沿的知识及其功能,面临的反对之声仍未减少。某些曾一度对精神分析极感兴趣的人,甚至也摒弃了性因素在正常与病态的心理生活中所起作用的看法,转而寻求新的观点,以对性因素的作用予以限制。

然而,我并不认为精神分析理论的这一部分较之其他部分更远离现实,发现真实本为精神分析之己任。我对材料的不断再检验及回忆使我相信,这一理论同样建立在审慎及公正的观察之上,并且不难解释人们对我的观点何以有的接受有的反对。首先,要证实此处所描述的人类性生活之始,必须要由足够耐心和专业技术的调查者对病人童年早期生活进行分析。既然医疗通常要求(至少表面上)快速见效,故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然而,只有施行精神分析的医生,才能接近这种知识所形成的判断,才不致受自己好恶和偏见的影响,如果人类通过对儿童的直接观察早能学到这些知识,那么这三篇文章就不必去写了。

此外,还须记住的是,本书所包含的部分内容——坚持性活动对人类所有成就的重要性及性概念的扩展——从一开始就构成了反对精神分析的最强烈动机。人们走得如此之远,以致将精神分析的“泛性论”(pan-sexualism)当做不厌其烦的口头禅,甚至无端地指责精神分析凡事必说“性”。如果我们完全忘记了情绪因素(emotional factors)令人混淆和善忘,那我们当对此惊诧不已。哲学家叔本华(A.Schopenhauer)早就说明人类的活动决定于性冲动(就该词的一般意义而言)。毫无疑问,全世界的读者不可能完全忘记了这一惊世骇俗之作,至于通过对儿童及性变态者的分析而将性概念予以扩展,这对于任何自视清高,蔑视精神分析的人而言,都不应忘记,精神分析扩展了的“性欲”与先哲柏拉图(Plato)的“爱欲”(eros)是多么的相近。

1920年5月于维也纳

第一篇 性变态1040

生物学通常用“性本能”(sexual instinct)表达存在于人类及动物身上的性需要(sexual need),并将它比喻为营养需求本能,相当于饥饿感。然而,日常用语中却找不到在性方面与“饥饿”相对应的词,故科学采用“力比多”(1ibido)与此对应。1041

流行观点对这种性本能的实质与特征有着极为明确的态度。人们通常认为它并不存在于童年期,而是随着成熟的过程出现在青春期,它表现在男女两性间那种不可遏制的吸引中,而其目的是性的结合,或在于导致性结合的所有行为。然而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些观点极大地歪曲了真实。如果仔细研究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它们充满了错误的、粗糙的和草率的结论。

在此我将提出两个技术性词汇。让我们把具有性引力的人称做“性对象”(sexual object);而将性本能欲求的行为称做“性目的”(sexual aim),科学观察表明,许多变态均与性对象和性目的有关。因此,变态与正常的关系便有待研究才能揭示。

一、关于性对象的变异

关于性本能的流行观点很像一个美丽的诗歌传说,讲的是原始人被分成了两部分:男人和女人。他们奋力地通过爱情达到再度的结合1042,人们无不惊诧于这样的结果:男人的性对象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而女人的性对象不是男人却是女人。于是这种人便被描述为具有“矛盾性情感”(contrary sexual feelings)的人,或更确切地称为“性变态者”,这种现象则谓之“性变态”(sexual perversion,亦译性变态)。虽然难以准确地确定这种人的数量,但肯定不会太少。1043

(一)性变态

性变态的行为 这类人在以下诸方面表现出极其不同的行为方式。

1.他们可能是完全(absolute)性变态者1044,其性对象全然为同性,对异性从来没有性欲望,而表现出冷漠,甚至产生性厌恶。若是男人,这种性厌恶导致他们无法施行性行为,或无法从中获得乐趣。

2.他们可能是两栖(amphigenic)性变态者,即心理性阴阳人。性对象可以是同性,也可以是异性,故其特征不甚明确。

3.他们可能是偶然(contingent)性变态者,即在特定的外在条件下,诸如得不到正常的性对象,或者主要是模仿,于是他们便以同性为性对象并在与他们的性交中获得满足。

同样,性变态者对性本能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有些人认为这实属正常,正像正常的人可以接受他的力比多一样,并坚决要求使性变态合法化;有些人则反对性变态,并视其为一种病态冲动。

其他的不同则与时间有关。性变态的特征在有些人身上可凭记忆所及追溯到极早的时候,而在有些人身上则出现在青春期前后。1045性变态特征或许可保持终生,或进行暂时的中断以构成正常发展过程中的一段插曲。有些人在经过了长期正常的性生活后才出现变态;有些人则在正常与变态的性对象之间做周期性运作;最有趣的是,有些人是在经历了与正常性对象的痛苦体验后才将力比多转向变态的性对象。

这些性变态的不同类型是相互独立的,可以十分保险地假定,只有最极端的性变态者起始于童年早期,且这种人并不为自己的特殊感到不适。

许多权威人士不愿对以上所述的各种情形做出同一归类,为保持与自己偏爱的观点相一致,他们宁肯强调性变态者之间的相异而不是相同之处。然而,尽管性变态者间的不同是毫无疑义的,绝不能忽视在每一种类型中均有众多的中间型。因此,我们不得不指出,我们是在对相互联系的系列的类型做出分析。

性变态的实质 关于变态现象,最早将它作为一种先天性神经退化的标志。这是因为医生最初是在那些神经症者或欲患神经症者的身上发现这一现象的。这一特征的确涉及两种假设,必须分别予以考虑:即它是先天的和退化的。

退化 就此而言,反对使用“退化(degeneracy)”一词也是顺理成章的,因为通常它已被任意使用,似乎将非明显的创伤性或传染性症状当做退化已成了惯例。马格南(Magnan)关于退化的分类即属此类,他甚至用退化描述神经系统的高级功能。既然如此,“退化”有何价值或是否增加了新知,就值得怀疑了。明智的做法似乎是在下列情形下使用退化:(1)发现了偏离正常的几种严重变化;(2)有效工作和生存的能力受到严重伤害。1046

一些事实表明,就退化的这一意义而言,变态不应视为退化:(1)倒错者并不具有偏离常人的严重变化;(2)变态者的能力非但未受损害,而且智力发展及伦理修养成绩斐然1047;(3)如果我们不是从医疗实践的角度,而是从更广阔的范围看待我们的病人,那么,两种事实无法使我们将变态视为退化:其一,性变态是一种常见现象,它往往出现在文明发展顶峰期的人群之中,人们或许会说它具有重要的功能。其二,性变态在野蛮人及原始人中极为普遍,而退化概念仅适于高度文明(见布洛赫),即使在文明的欧洲人当中,气候及种族也对变态的分布及人们对它的态度产生重要影响。1048

先天特征 也许可以设想,只有第一类即极端的变态者,才与先天性有关,其证据也来自变态者自身,因为在他们的一生中性冲动从未采取过其他形式。其他两类,尤其是第三类(偶发的性变态)很难接受倒错的先天性假设。这可以解释为为何支持该观点的人试图将纯粹的倒错者与其他类型区别开来,并放弃关于变态的普遍性应用的观点。按照这些权威者的意见,只有一类变态是先天的,其他的变态自有他因。

与该观点相反的意见认为,性变态是性本能的习得特征。这种观点建立于下列理由之上:(1)在许多变态者身上,包括纯粹的倒错者,很早就出现了性印象,这一印象给他们带来了同性恋的永久效应。(2)在另外的许多变态者身上,强烈的外部影响,不管是有益的或压抑的,或早或晚引发了变态的固着(fixation)(比如与同性的关系、战争中的伙伴、狱中的监禁、与异性性交的危险、禁欲及性功能衰弱等等)。(3)催眠暗示可消除倒错,如果它是先天的,岂不令人惊叹不止。

考虑到这些因素,先天性性变态就值得怀疑了。可以认为(见霭理士,1915),如果对所谓的先天性性变态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不难发现,童年早期的经验或许对力比多的方向起了决定性作用,这种经验也许超出了个体的意识性回忆,但在特定的影响下又可召回到记忆中来。按照这些学者的观点,性变态不过是性本能的常见变异,由个体生活中一系列外部情形所决定。

这一结论看似明确,但不能不受到下列事实的冲击,即许多受到同样性影响的人(如发生在童年早期的诱奸或相互手淫)并未变成变态者或永久地倒错下去。因此,我们不得不怀疑,“先天”和“后天”的选择均不是绝对的,它无法囊括所有的性变态问题。

性变态的解释 性变态的本质,无论先天性还是习得性都无法解释。关于先天性,我们必须发问,从哪个方面看是先天的?否则,我们便会接受这种粗劣的解释:每个人天生将其性本能指向某一性目标。关于习得性,同样存有疑义,即如果不考虑到个体的因素,各种各样的偶发影响是否足以解释变态的习得问题。诚如前言,个体因素是不应忽视的。

双性(bisexuality)李兹顿(Lydston,1889)、科南(Kiernan,1888)和薛瓦利埃(Chevalier,1893)在解释性变态方面提出了有异于常见的观点。通常认为人非男即女。然而科学表明,有些人的性征是模糊不清的,很难辨别其性别。这一现象首先表现于解剖学领域:这种人的生殖器具有两性特征(即阴阳人),在极端的情形下,两种性器官均得到了充分的发展(真性阴阳人);但在更多的时候两种器官均退化了。1049

这些反常性的重要性无意促进了我们对正常发育的理解,它表明,某种程度的解剖学双性是正常的。在每一个正常的男人或女人身上,都可找到异性器官的残迹,它们要么作为多余的器官不起任何作用,要么经过变化移作他用。

这些知之甚久的解剖学事实使我们认识到,人在生理上起初是双性的,进化使人变为了单性,退化的另一性便只有少许的蛛丝马迹了。

似乎可将这一假设扩展到精神领域,将所有的性变态视为心理阴阳人的表现。要确定这一点,所有要做的不过是要证明,性变态总是伴随着心理的和生理的阴阳人迹象。

然而这种设想却是令人失望的,因为心理阴阳人和解剖上的阴阳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不可能被证实。在性变态者身上(见霭理士,1915),常可发现性本能的降低和性器官的退化现象,经常发现并不意味着规律性,甚至总是这样。真实的情况倒是,性变态与生理阴阳人总体上是相互独立的。

人们也很注重所谓的第二性征和第三性征,并重视它们经常发生在性变态者身上的这一现象(见蔼理士,1915),无疑其大部分是对的。但我们绝不能忘记,通常某一性别的第二和第三性征经常出现在异性身上。它们虽然是阴阳人的标志,然而,却不需要像性变态者那样改变性对象。

如果伴随性对象的变态,至少主体的心理品质、本能及性格特征也与之相应地变为异性的特征,那么心理阴阳人才会被证实。但是只有在女性性变态者身上,性格的变态才具有规律性。而在男性中,最完全的心理性男性也会与变态相连。如果相信心理性阴阳人确实存在,那么有必要补充一句,即它在各个方面的表现似乎并不是相互决定的,这同样适于生理性阴阳人:根据哈班(Halban,1903)的观点,个体生殖器官的缺陷与第二特征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是毫不相干的。

一位男性性变态者用最粗俗的形式表达了双性理论:“男人身体中的女人脑袋。”然而,我们仍不知女人的脑袋有什么特征,既无必要,也无理由用解剖学的术语替代心理学问题。尽管埃宾(Krafft-Ebing)的解释比乌尔里克(Ulrich)的解释更为确切,但本质上并无区别。埃宾认为(1895,第5页),个体的双性特征既影响到男女两性的脑中枢,也影响到男女两性的性器官。这些中枢直到青春期才获得发展,其大部分受到性腺的影响,性腺起初是独立存在的。然而,关于男性大脑和女性大脑的说法是否同样适用于男性“中枢”和女性“中枢”,我们尚无证据表明大脑具有像言语中枢一样具有性的功能分区。1050

无论如何,这一讨论引出了两个问题。首先,性变态者具有双性特征,尽管我们尚不知道在解剖学结构之外这种双性特征是如何构成的;其次,我们所讨论的是性本能在发展过程中的障碍问题。1051

性变态者的性对象 心理阴阳人的理论认为,性变态者的性对象正好与常人相反。男性性变态者,会像女人一样臣服于男性的体态与心理魄力:他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正寻求所钟爱的男人。

然而,尽管这种理论适于许多性变态者,但它并未充分揭示出性变态者的普遍特征。毫无疑问,大部分男性性变态者从心理上保持着男子汉气质,只有少许的异性的第二特征,他们所寻求的性对象也是具有女性心理特征的人。如果事情不是这样,那么,我们又如何对下列事实做出解释呢?从古到今,男妓们(male prostitutes)学着女人的样子,粉黛登场,拜倒在男性性变态者的威严之下。这种对女性的模仿无疑与性变态者的理想是大相径庭的。显而易见,古希腊时期,最富男性气质的人多是性变态者,他们所以爱上男孩,不是因为他的男性特征,而是他所具有的女性体态及女性神韵:腼腆、贤淑、求知与渴助。男孩一旦长大,便不再成为男性性变态的性爱对象,他们自己或许又会去爱别的男孩。这种情形与其他许多情况一样,性爱对象不是同性,而是具有双性特征的人。这实际上是追求男人和追求女人冲动的一种协调,只不过所追求对象的身体(生殖器)必须是男性的。因此,性对象便成了主体自身双性本质的一种反映。1052

女性性变态者的情形比较明确清晰,主动者往往具有男性特征——男性的体魄与心态,不断追求具有女性风韵的性对象。即使如此,若对事实加以深究,仍会发现许多明显的差异。

性变态者的性目的 需要记住的事实是,性变态者的性目的并不是单一的。在男性中,肛交(intercourse per anum)并非总相伴于倒错者,手淫恐怕是更常见的目的。甚至性目的的限制——即对情绪表现的限制,在同性中比在异性爱中更为普遍。同样,在女性中,倒错者的性目的也纷繁多样,似乎对口腔黏膜的接触更为偏爱。

结论根据目前手头的资料要对性变态的起源问题做出满意的解释尚欠火候。然而,我们的研究已提供了一些新知,这相对于问题的解决更为重要。我们已注意到,过去我们一向将性本能与性对象的关系看得比事实上更为密切。有关变态情况的研究表明,性本能与性对象只是松散地结合在一起,我们过去有一种过分看重两者紧密性的危险,好像性对象是性本能的一部分。现在我们不得不在思想上松散两者之间的关系。性本能似乎起初是独立于对象的,它的起源也非对象的吸引使然。

(二)以性发育未成熟者和动物为性对象

性变态者在对象的性选择方面不正常,而在其他方面并无异于正常人。但是,以未成熟者(小孩)为性对象的情况则是一种失常变态。诚然仅以孩子为性对象的现象并不多见,这类情况所以发生,乃是因为与小孩交媾者怯若懦夫,或者将孩子作为性替代,或强烈的本能(无法延迟)因找不到适当的对象而难以驾驭,可见,性本能竟可以有如此花样繁多的对象,并达到如此低廉的地步。相比之下,饥饿本能由于对其对象更为专注,只有在极端的情况下,才会有此事。由此我们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到性本能的实质。另外人和动物的性交亦可对此进行说明。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尤其在农夫中,可见,性吸引似乎超越了物种的界限。

基于美学的考虑,我们或许很乐意将这些及性本能的其他严重变态视为精神错乱者所为,可惜并非如此。经验表明,精神错乱者的性本能障碍,并无异于健康人及所属的种族或职业。教师及保姆之所以常有在性方面凌辱孩子的现象,乃是因为他们更有机会接近孩子,精神错乱者只不过把这类变态行为表现得更为强烈,或具有特殊意义的是,这种变态完全取代了正常的性满足,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方式。

这种性的多样性及健康人与精神错乱者之间的显明关系,为我们的思考提供了足够的材料。我趋向于认为,可用这样的事实予以解释:性生活的冲动,甚至对于正常人而言,也难以用高级的心理活动加以控制。我的经验表明,不管从社会的或伦理的角度看,凡心理上不正常的人,其性生活也必定不正常。然而,许多性生活不正常的人却在其他方面与常人无二,在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同样应付自如,只是性问题成了他们的怪癖。

通过以上的讨论,我们似可得出这样的一般性结论:在许多条件下和在众多的人当中,性对象的本质及意义已不再重要了。在性本能中,起基本和主要作用的一定是其他一些因素。1053

二、性目的的变化

所谓正常的性目的,通常指性器的结合,它可以消除性紧张,去掉性本能,其满足类似于对饥饿的满足,但即使在最正常的性过程中,我们也可发现一些附属动作,若任其发展便会导致我们称之为“变态”(perversion)的变化。个体与性对象之间常有一些中间行为,如抚摸、观看,它们旨在为性交铺路,是性目的的前奏,它们一方面是令人愉快的,另一方面又增强了兴奋性,直到性目的实现为止。此外接吻,即两个人口唇的接触,被许多民族视为具有重要的性价值(包括最高度文明的民族),尽管口腔并不是性器的一部分,而只是消化道的入口。这些因素构成了变态与正常性生活的分水岭,同时也成了分类的基准。所谓变态,其性活动通常是:(1)性交使用的器官超越了解剖学确认的性交部位范围;(2)在实现最终性目的之前,延长了与性对象过渡性的肉体接触。

(一)解剖学的变化

对性对象的高估 作为性本能的目的,对性对象的心理评价几乎很少仅限于性器官上,而往往扩展至性对象的全身及由此产生的所有感觉。这种高估同样存在于心理领域:情人眼里出西施(判断力减弱),以为性对象心智卓越,完美无缺,对性对象听之任之。因此,对爱的盲从,即使不是屈从权威的最基本原因,也是权威形成的重要来源。1054

这种性的高估很难局限于作为性目的的性器的结合,它使得身体其他部位的活动也变成了性目的。1055

关于性高估因素的重要性,最好通过对男人的研究获得,因为可对其性生活进行直接探究。女人就不同了,一方面,由于文明的压制,另一方面,由于隐秘和虚伪,仍然令人难识庐山真面目。1056

口腔黏膜的性使用 如果一个人的口腔与另一个人的性器接触,充当了性器的角色,便被视为变态,而相互接吻便属正常了,这是正常与变态的分界点。视别人的行为为变态者(毫无疑问,自古以来,这种口腔对性器的现象就很普遍),会有一种厌恶感,无法使自己接受这种性方式。其实,这种厌恶的限度纯粹是习俗的,一个男人可以尽情吻一个美女的樱唇,但要想到用她的牙刷时不免厌恶,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口腔就比这位美女的干净。这样,我们的注意力便聚集到了厌恶因素上,厌恶可以干扰力比多对性对象的高估,也可为力比多所战胜。厌恶感似乎是限制性目的的力量之一,这种力量并非总扩展至性器之上。然而,毫无疑问,异性的性器也能成为令人厌恶的对象,这是所有癔症患者,尤其是女性癔症患者的表现特征之一。性本能的力量乐于战胜这一厌恶感(详情见后)。

肛门的性使用 就肛门而言,它显然是令人厌恶的,因而以肛门作为性目的者,被视为一种变态行为。然而,当我陈述下列观点时,我不希望被人指责为偏见重重,即厌恶肛门的人仅仅因为它具有排泄功能,并总与排泄物相联系(这本身就令人作呕)。其实,这比一个癔症女孩因男性的阴茎有排便功能而厌恶它又高明多少呢?

肛门黏膜的性作用并不仅限于男人的性交之中:对它的偏爱并非就是性变态的情感特征。恰恰相反,与男人肛交其实很像与一个女人性交。在性变态者之间,性交时更多的还是相互手淫。

身体其他部位的作用 就性兴趣扩展至身体的其他部位而言,无论如何变异,都未为我们提供关于性本能的任何新知,充其量不过是说明性本能力图利用各种方式占有性对象。然而,除了性的高估之外,这种解剖学的扩展向我们展示了不为众人所知的另一种因素。身体的特定部位,如口腔和肛门黏膜,由于长期用于性功能,似乎已被当做性器官。此后我们会发现,性本能的发展史将证实这一点,并对特定的病理现状做出症状学的解释。

性对象的不适当替代——恋物癖(fetishism)有一些情形很特别,即性对象被其他的东西所替代,虽然它与性对象有关,但全然不适于性目的。从分类的角度上看,我们完全应将性本能的这种有趣变化放人性对象的变异范围内予以讨论。不过,在我们尚不熟悉性的高估之前,最好暂不提它,因为这些现象是在放弃性目的的基础上建立于性的高估之上的。

性对象的替代物通常为与性目的无关的身体部位(脚或头发),或与某人有关及某人性之偏爱者(如衣服或内衣)。这些替代品很像原始人的崇拜物,原始人相信神灵就在这些崇拜物之中。

不管性的目的正常还是倒错,恋物癖对其都将完全放弃。因而在向恋物癖转化过程中,要使性目的得以实现,性对象必须具有某些恋物的条件。如有特定的头发颜色,特定样式的服装或身体缺陷。就性本能的变异而言,再也没有这种现象的奇特性更能从病理学上引发我们的兴趣了。一定程度的追求正常性目的能力的减弱(性器在行房时变弱)似乎是导致这一情形的必要条件。1057正常人也会有此情形,即:对性对象心理上的高估,认为与性对象有关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因此在正常的爱恋中,肯定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恋物癖,尤其在正常的性目的似乎还没实现或其实现受到妨碍时。

给我,她的胸巾,

她芳腿上的丝袜!1058

只有当对崇拜物的追求超越了对性对象的固着并替代了正常目的,或者崇拜物与某人产生了分离并变成了性对象时,病态现象才会出现。这是性本能的各种变异成为病态现象的一般条件。

比纳(Binet,1888)最先指出(已有许多事实证明其正确性),对崇拜物的选择受制于幼儿期的性印象(这与谚语关于初恋的描述颇为相似:初恋难忘On revient toujours a ses premiers amours)。这种变异尤其在崇拜的条件与性对象无法分离的时候更为明显。此后我们还会对幼儿期性印象的重要性进行讨论。1059

在其他情形下,崇拜物之替代性对象,是由思想的象征性联想造成的,所联想的人往往是意识不到的,要确切地追踪这一联想过程的痕迹并非总能成功(比如,脚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性象征,它甚至出现在神话之中1060;皮毛之所以被作为崇拜物,恐怕与阴毛的联想有关)。这些象征本身也不会与童年的性经验毫无联系。1061

(二)性目的的预固着

新目的的出现 阻碍或延迟正常性目的达成的任何内在或外在因素,都会增强对预备活动的滞留,并将它们变成新的性目的,以替代正常的性目的。细致的观察总是表明,即使最怪异的新的性目的也早已隐藏于正常的性过程之中了。

抚摸与观看 在达到正常的性目的之前,一定程度地抚摸是不可或缺的(在人类的所有触摸之中)。众所周知,抚摸性对象的皮肤是快乐之源,可以使人产生极度的兴奋之感。因此,只要性行为可继续下去,抚摸时间的延迟并不能算做变态。

观看也是如此。它是衍生自抚摸的一种行为,视觉印象是挑惹力比多兴奋的最常见方式。的确,如果接受目的论的观点的话,1062自然选择(natural selection)必然接受这种方式:性对象越美越好。文明渐渐使躯体被遮掩起来,然而性的好奇却从未停歇,这种好奇只有通过窥到性对象的隐蔽部分才能满足。当然,如果这种好奇能从性器转向身体全部,那就会变成艺术的(升华为艺术的)。1063对于大部分正常人而言,多少都会滞留于这种居间的性目的——观看之上。的确,它可以使部分力比多指向更高的艺术目的;另一方面,观看的快乐[窥视癖(scopophilia)]亦可能变成变态的:(1)只观看性器;(2)完全战胜了厌恶感(如喜欢看别人大小便的人);(3)不仅不为正常的性目的做准备,反而将它排除。后一种是最典型的裸露癖,根据对一些例子的分析表明1064,裸露自己的性器的目的在于能够看到别人的性器。1065

在这种想看别人和被别人看的变态之中,我们遇到了极其明显的特征,下面我们将把它放在变异之中予以更深刻的讨论:这种变态的性目的表现为两种形态:主动型和被动型。

阻止窥视癖并将它战胜的力量是羞耻心(如同前面探讨的厌恶感一样)。

施虐狂和受虐狂 埃宾将性变态中最普遍和最重要的两种命名为“施虐狂”(sadism)和“受虐狂”(masochism)——使性对象遭受痛苦或使自己遭受痛苦,前者是主动的,后者是被动的。其他的学者(如Schrenck-Notzing,1899)则偏爱更狭义的术语“虐淫”(algolagnia),它更强调痛苦(残酷)中的快乐,而埃宾的术语包容了任何羞辱与臣服形式的快乐。

主动性虐淫,亦即施虐狂,其根基很容易在正常人身上发现。大部分男人的性活动中包含攻击性(aggresiveness)——征服欲,其生物学意义似乎在于,在向女人求爱时,这是战胜性对象抵抗的需要。因此,可以说,施虐狂是性本能中被独立和强化了的攻击成分,经过移置作用(displacement),而变成了主导性的。1066

在日常用语中,施虐狂的含义变化不定,既可以指对性对象的主动或进犯态度,又可以指使性对象蒙受羞辱和虐待的满足。严格说来只有后一种,极端情况才可归为性变态。

同样,受虐狂包括对性生活和性对象的任何被动态度,极端的情形则表现为,通过性对象使自己遭受到身体或心理的痛苦而获得满足。相对于施虐狂,受虐狂是更远离正常性目的的变态形式,究竟它一开始就有,还是经由施虐狂转变而来,是颇值得怀疑的。1067经常发现的事实是,受虐狂不过是施虐狂对自我的转向,用自我替代了性对象。对极端的受虐狂的临床分析表明,有许多因素(如阉割情结及罪恶感)相互作用才使原始的被动性态度得以强化和固着。

这里所要战胜的痛苦,如同厌恶感和羞耻感一样,都是反抗和阻止力比多的力量。1068

施虐狂与受虐狂在性变态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因为主动性与被动性是性生活的普遍特征。

人类文明史毋庸置疑地揭示,残酷与性本能之间关系甚密。然而,除了对力比多的进攻成了强调之外,几乎没有对这种关系做出任何解释。根据一些权威的意见,性本能中的攻击成分,实际上是同类相食欲望(cannibalistic)1069的残迹。也就是说,源于征服能力的这种欲望,既涉及到别人的满足问题,也有利于更原始的本能需要的个体发展1070;还有人认为,每一种痛苦本身都包含着快感体验。所需强调的是,尚没有一种关于性变态的解释令人满意,似乎有许多的心理冲动相互作用构成了这种单一的力量(resultant)。1071

不过,这种性变态最突出的特征是,主动性与被动性竟常常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在性关系中令对方痛苦而取乐者,同样也会在遭受到的痛苦之中享受快乐;施虐狂往往也同时是受虐狂,只不过主动的一面或被动的一面得到了更好的发展,并成为他主导的性活动。1072

因此,我们发现,在性变态者的冲动中,对立的双方常同时出现,结合此后将要探讨的问题,这具有很重要的理论意义。1073此外,一个引起联想的事实是,施虐狂与受虐狂的并行存在不能仅仅归结为进攻因素,我们宁肯将这种并行现象看做两性人(bisexuality)中的男性特征与女性特征的对立,精神分析常用主动性与被动性替代这种对立。1074

三、性变态的共同特征

变异与疾病 在特殊情形下,研究了极端性变态的医生,很自然地趋于像对待同性恋(inversion)1075那样,将他们视为功能下降或疾病。然而,这种观点甚至比对同性恋的看法更难立足。日常经验表明,大部分变异,无论轻重如何,总是出现在健康人的性生活中,并被认为无异于其他的亲密动作。若条件允许,正常人亦可长时间地用这种变态替代正常的性目的,或使两者并驾齐驱。没有一个健康人会在正常的性目的之外,不存在可称之为变态的附属目的。这一发现的普遍性足以表明,使用令人指责的“变态”一词是多么的不恰当。在性生活领域,要对变异做出生理和病理的明确划分是极为困难的。

不过,对有些性变态而言,其性目的的新异性确实需做出特殊研究。有些内容偏离正常如此之远,我们不能不称之为“病态”(pathological)。这种情况尤其在性本能战胜了羞怯、厌恶、恐惧或痛苦的抵抗之后更为昭然(如舔大便或奸污尸体)。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未必称这种人为精神错乱或变态。同样不可忽视的事实是,许多其他行为均正常的人,由于本能的放荡不羁占了优势,其性生活却是病态的;此外,生活的其他方面不正常的人肯定也有不正常的性行为。

在大多数情况下,性变态的病理特征并不是表现在新的性目的方面,而在它与正常性目的的关系。若一个变态者的性目的不是附着于正常的性目的和性对象,条件仅有利于变态性目的而不利于正常性目的,即完全替代了正常性目的,具有了排他性(exclusiveness)和固着性(fixation),那么,我们才可将这种变态视为病理症状。

性变态的心理因素 或许在最可憎的性变态之中,心理因素对性本能的转移起了最大的作用,不能否认性变态的表现是一种心理活动过程,尽管结果令人惊诧,但这种心理活动却可媲美于本能的理想化。或许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变异更能证明爱的全能性。就性活动而言,最高的最低的总是关系缜密:“穿过人间,从天堂到地狱。”1076

两个结论 通过对性变态的研究,我们发现,性本能必须与作为抵抗的某些心理力量做斗争,其中最主要的抵抗是羞怯和厌恶。可以设想,这些力量本来是限制本能的,使其不能正常发展,如果在性本能达到最强烈之前它们就获得了发展,那么,它们肯定会决定性的发展的。1077

另一方面,通过研究,我们还发现,只有把他们视做多种动机相互结合的产物才是明智的。若对他们进行分析,即解析他们,那他们一定具有复合的性质。这提示我们,或许性本能本身就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种因素相互有机组合的,性变态者则是这些因素相互分离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对这些变态的临床观察会使我们注意到,变态原是正常人的和谐行为丧失了其融合性的结果。1078

四、神经症者的性本能

精神分析 要认识与正常人不同的一些人的性本能,只有一个重要来源,并只有通过一个特殊渠道方可达成。也就是说要做到对精神神经症者[癔症、强迫症,命名不当的神经衰弱及早发性痴呆(dementia praecox)和偏执狂]的性活动准确认识,只有一个渠道,即由布洛伊尔和我于1893年提出的精神分析研究,当时被称为“精神宣泄法”,并被用于临床治疗中。

首先我必须说明(正像我曾经在其他作品中所做的一样),我的所有经验表明,这些精神神经症均源于性本能力量。我这样讲并不意味着性本能力量构成了病理特征(症状),而是想说明,性本能力量是神经症的最重要的唯一持续性的能源,于是这些人的性生活(无论全然,主要的或部分的)便在症状中表现出来。正如我在别处所言(1905e,手稿),这些症状便是病人的性活动。在过去的25年中1079,精神分析关于癔症及其他神经症的不断增多的研究便证明了这一设想,其中部分详情已经发表(并将继续发表)。1080

精神分析要消除癔症患者的症状,必须以下列假设为基础,即这些症状是替代物(如同文章的副本),与一系列心理过程、期望、欲望保持着情绪性联系,由于特殊心理过程的介入(压抑),它们无法在意识的水平上予以心理上的宣泄。于是,这些心理过程便在潜意识状态中依据其情绪的重要性寻求表达——宣泄。在癔症中便以身体症状予以表达(通过转换),形成癔症症状。若将这些症状系统地变成情绪性观念(借助特殊技巧),即意识性观念,那么,就可准确无误地认识原先潜意识心理结构的本质与根源。

精神分析的发现 由此可知,癔症症状是源于性本能力量的冲动的替代。我们对患病前这些人本质的了解(可将他们视为典型的精神神经症)及患病时机的把握,都完全符合这种观点。癔症患者的性格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性压抑,强烈地抵抗性本能(这种情况已在羞怯、厌恶及道德中表现过),本能地反抗对性问题的理智思考。其结果是,在一些极端的病人之中,直到性成熟时还对性问题一无所知。1081

乍看起来,这一特征虽为癔症的明显特征,但却常为它的另一结构特征所掩盖,那就是性本能的过分发展。然而,精神分析通过将两者的对立揭示出来——被夸大的性渴求和对性欲的过分逃避,并以此澄清令人费解的二者之间的矛盾。

对于注定要患癔症的人而言,完全可预测到其患病时机:要么是在渐趋成熟的过程中,要么在外在因素的影响下,不得不面对真正的性情景。在本能的压力及反抗性的矛盾之中,疾病成了逃脱之径。其实,冲突并未解决,只不过通过将力比多冲动转为症状而逃离冲突1082,例外的情况极少出现;比如一个男人,由于琐屑的情绪问题而患了癔症,这种冲突并非围绕着性兴趣。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分析总能显示疾病正是由冲突的性因素造成,它使得心理过程偏离了常态。

神经症与性变态 毋庸置疑,反对我这种观点的大部分人认为,我在精神神经症的症状中分析出的性行为是正常性本能的结果,然而,精神分析的研究却并不限于此。它表明,这些症状绝不是以牺牲“正常”的性本能为代价的——至少不是以它为唯一或主要代价的。如果它们可以在意识的幻想中及行为中得以直接表现,那么,还可以性变态的形式表现出来(从性变态的广义上讲)。因此,这些症状的形成部分是以非正常性活动为代价的;可以说,神经症是性变态的负面表现。1083

精神神经症的性本能展示了我们所研究过的所有变异,包括正常与变态性生活的变异。

1.所有神经症的潜意识心理生活(无一例外)均显示出变态的冲动,将力比多固着于同性之上。当然,若没有深入的研究,要证明这种因素在决定症状时的重要性是不可能的。我所坚持的不过是,他们总有性变态的潜意识趋向,这对于解释男性癔症尤为适切。1084

2.在精神神经症的潜意识趋向中,可以追溯到性行为的所有解剖学变异。这表明,正是这些趋向导致了症状的形成,在他们当中,最常发现的便是口腔与肛门黏膜代替性器之用。

3.在精神神经症的症状形成中,某些“组元本能”(component instinct)1085。起了特别突出的作用,它们往往成对出现,并不断引出新的性目的,如窥视本能与裸露癖、主动与被动的残暴本能。后者是理解症状的“痛苦性”(suffering)的基本的条件,它几乎总是部分地主宰了病人的社会行为。同时,正是通过力比多与残暴本能的结合,爱才转化为恨,柔情才转化为敌视,这构成了许多神经症的特征,偏执狂者更为普遍。

某些特殊事实更增强了这些发现的有趣性。1086

1.如果我们在潜意识中发现一种能与其对立面匹对而存的本能,其对立的本能必然也在活动。这就是说,每一个主动型性变态表现都有一种被动表现相对而伴:潜意识中的裸露癖同时也是窥视癖;受施虐冲动压抑的人,在决定其症状的因素中必然也存在受虐倾向的根源。我们在此阐述的和我们在“主动型”性变态中所发现的完全一致,这的确引人注目。但在实际的症状中,对立的倾向中只有一方占据主导地位。

2.在任何明显的精神神经症中,很少发现单一的性变态本能,而总是多个并存,且可规律地发现它们的踪迹,然而,每一特殊本能的发展程度却是独立的。关于“主动型”性变态的研究,再一次为我们提供了它的确切对立面知识。

五、组元本能与快感区1087

若我们将对主动与被动性变态的研究所得放在一起审视,就似乎有理由把它们视为若干个“组元本能”,它们不具有本能的最基本性质,还需做进一步分析。1088所谓“本能”,仅指躯体刺激的心理表征,以区别于来自外部的单一兴奋。因此,本能是介乎心理与生理之间的边缘概念之一。关于本能本质的最简单和可能的假设是,本能本身并无什么实质可言,说到心理生活,只可将它视为衡量心理活动的尺度。只有通过与身体的关系及其目的,方可将本能区别开来并赋予其实质。本能源于器官的兴奋过程,其根本目的在于消除器官刺激。1089

关于本能的理论还可做出更进一步的假设,这就是身体器官的两种兴奋建立于不同的化学性质之上,其中一种兴奋可描述为性的,所关联的器官谓之“快感区”,“组元本能”即源于此。1090

快感区的作用极易在赋予口腔与肛门重要性的性变态中发现,这些器官从各个方面看均酷似性器的一部分。在癔症中,身体的这些部分与黏膜的邻近部位变成了新的感受区,神经分布亦有所改变,其过程类似于勃起(erection)1091,好像实际的性器在正常性过程中的兴奋一样。

在所有的精神神经症中,作为性器附属物及替代的快感区的重要性,在癔症中表现最为显著。但这不意味着在其他疾病中就并不重要,而且因为它们较难辨认,比如在强迫症及偏执狂中,形成症状的心理器官远离控制躯体的特定部位,强迫症中这些冲动的突出意义在于,它所产生的新的性目的似与快感区无关。此外,在窥视癖和裸露癖中,眼睛便是快感区,而在性本能中渗入痛苦与残暴的情形下,皮肤则充当了快感区的角色——皮肤的特定部分变成了分化的感受器或变成了黏膜,成为独特的快感区。1092

六、精神神经症中性变态盛行的原因

上述讨论或许会对精神神经症的性活动产生错误理解,它给人的印象似乎是,精神神经症者注定要在性行为上变态并远离常人。的确,这些病人若从“变态”一词的广义上讲,存在着身体上的非寻常变态趋势(排除强化的性压抑程度与过盛的性本能)。然而,对于一些轻度病人的研究表明,这后一个结论未必可行,至少在判断其病态形成的过程时尚有其他的因素不容忽视。大部分精神神经症者,或是在青春期后正常性生活的压力之下患病的(压抑主要用于反抗正常的性生活),或是在力比多无法获得正常满足时致病的。在这两种情况下,力比多像主流受阻的河流,向久已干涸的支流流去。同样,精神神经症者强烈的变态倾向(虽然是消极的)也是由支流所决定的,其功能便被强化。事实上,一个人之所以会脱离常态,除了自由受限、正常的性对象无法得到及正常性行为发生危险等外在因素必须考虑外,作为性压抑的内在因素亦不应忽略。

由此可见,不同的神经症者,行为必然迥异:有些人具有先天强烈的变态倾向;有些人则是在力比多被迫离开正常的性目的和性对象之后不得不更多地转向旁门左道的必然结果。将事实上相互联合的两种力量视为对立是不正确的。只有在身体与经验同向而行时,神经症才能有极强烈的表现。身体异常者,或许不必借助经验之力;而身体正常者,亦可能因为生活的强烈打击而变成神经症(巧合的是,这种先天与后天病因学的重要性观点也适于其他情况)。

然而,如果我们坚持认为,性变态强烈发展的倾向是精神神经症体质的特征之一,那么,我们就能依据“快感区”或“组元本能”先天数量的多寡区分出许多体质。然而,在变态体质与疾病的特定形式之间是否存在一种特殊关系,如同该领域的其他问题一样尚缺乏探讨。

七、幼儿性欲特征的提示

一旦证明了变态冲动在精神神经症症状形成中的作用,那么,可以称之为变态者的人数必然剧增。这不仅因为神经症者就数量而言极多,而且可以说,就神经症者的表现而言,他们与正常人本来就有着无法分开的联系。无论如何,莫比斯(Moebius)确凿地认为,所有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均是癔症患者。因此,性变态者的普遍存在促使我们设想,趋于性变态的体质并非少见,而是正常体质中的一部分。

究竟性变态决定于先天因素,还是如比纳(Binet)在分析恋物癖时一样,将其归结为偶然的经验,仍然是有争议的问题。我们的结论是,性变态的确存在着潜伏的先天因素,但每人都有先天因素,只不过强度不同,在生活的影响下会有所增强。问题的关键是性本能的先天体质根源。在有些人中(性变态),这些根源可能变成了性活动的实际渠道,另一些人则对它进行了并不充分的压抑,并以症状的形式迂回地吸引了相当部分的性能量;在这两种极端之间,存在着最有利的类型,他们通过有效的节制或其他的变化过上了正常的性生活。

当然,我们还须指出,这种包含所有性变态基因的先天体质,只能在孩子身上发现,尽管所有的本能表现尚不强烈。一个渐趋成型的设想是,神经症的性活动停在或返回到了婴儿形态。这样,我们的兴趣就转向了儿童的性生活,我们将追溯一下是使婴儿的性活动变成了变态的、神经症的或正常的性生活的影响因素到底有哪些?

第二篇 幼儿性欲

对幼儿期的忽视 关于性本能,流行观点的一个特征是,人们认为儿童期并无性活动,直到青春期它才觉醒。然而,这可不单单是一种简单的错误,而且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即我们对性生活基本条件的茫然无知。关于童年期性形成的彻底研究,或许有助于我们揭示性本能的基本特征、发展历程及根源。

显而易见,致力于对成人的特征与反应做出解释的学者们,过多地将注意力集中于个体祖先的远古阶段;也就是说,过多地强调了远古期对遗传的重要性,而忽视了个体的发展即童年期的重要性。当然,我们完全可以设想,童年期的影响更易理解,并比遗传更值得我们思索。1093的确,在关于性活动的文献中,偶尔也会发现关于幼儿的早熟性性活动,如勃起、手淫及类似于性交的活动。但这些常被视做意外、怪事或骇人的早发性堕落。据我所知,迄今尚无一个学者清楚地辨别出童年期性本能的规律性,在关于儿童发展的众多著作中,“性发展”一章总是弃之不顾。1094

幼儿的遗忘在我看来,造成以上奇怪的忽视现象的原因,一部分由于作者成长过程中对正统思维的屈从,另一部分由于同样尚待解释的心理现象。我认为,对大部分人而言(虽然不是全部),这种奇怪的遗忘覆盖了童年期的前6年或前8年。因此,虽然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对此疑虑重重,但我们对这种遗忘的事实已习以为常,人们告诉我们,我们是在幼儿期的后阶段才有对事物的不甚清楚和残缺不全的回忆,并且对所得印象产生活跃的反应;同时我们还可以像成人一样表达痛苦与欢乐,也可表现出我们的爱、嫉妒及其他强烈的情感,成人还会根据我们的言谈,判定我们具有明智的判断力。而我们一旦长大成人,竟对此变得一无所知!我们的记忆为何如此落后于其他心理活动?其实不然,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只有童年时期,获取和再现印象的能力才是最强盛的。1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