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不是“亚当的诅咒”。
卡莱尔说:“找到性情相契工作的人有福了,
因为这是人生在世所能祈求的最大福佑。”
人跟其他动物一样,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谋生上,身体需要的卡路里不会自动出现在餐桌上,房子和车子也不会自动组合供你使用。一个人实际得花多少时间工作,并没有规则可循。以古时的狩猎采集者为例,他们跟今天生存在非洲和澳洲沙漠里的后代一样,每天只需花3~5个小时从事我们所谓的“工作”—提供食物、居所、衣服和工具,其他时间则用于聊天、休息、跳舞。相对的极端例子是19世纪工厂里的工人,他们每天工作12个小时,每周工作6天,在幽暗的工厂里或危机四伏的矿坑里埋头苦干。
工作不但量不同,质也有很大差异。意大利有句俗话说:“工作可以使一个人高贵,也能把他变成禽兽。”这则讽喻适用于所有的工作—一方面良好的工作需要高度的技巧,并能提升自我的复杂性;另一方面,被迫做不需技巧的工作,往往造成精神熵。脑科大夫在洁净明亮的医院动手术,奴隶则背负重担在泥泞中蹒跚前行。两种都是工作,但脑科大夫每天都有机会学习新事物,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可以完成艰巨的任务;奴隶却只能重复令人疲惫不堪的动作,一天天越发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可能改善。
工作到处都存在,种类却千变万化,一个人赖以谋生的工作有没有乐趣,对于他整体的满足程度可造成极为可观的差距。卡莱尔说:“找到性情相契工作的人有福了,这是人生在世所能祈求的最大福佑。”说得真是一点儿不错。弗洛伊德则把这句至理名言稍作修正,别人向他索讨快乐的秘诀,他给的答案简单而明白:“工作与爱。”确实,一个人能在工作与人际交往中找到心流,就已踏上改善生活品质的正途了。本章要谈的是工作如何产生心流,下一章再介绍弗洛伊德主张的另一个主题—从与人相处中找到乐趣。
工作的乐趣
上帝为了惩罚亚当的野心,罚他到凡间工作,辛苦的汗水流到眉毛上。《圣经·创世记》第三章第十七节记载的这段情节,反映出很多文化(尤其是那些已进入文明阶段的复杂文化)对工作的观念:工作就是需要尽一切努力逃避的诅咒。没有错,因为宇宙的运作方式太没有效率,我们必须花很多能量才能满足基本的需求与渴望。如果我们不在乎吃多少,能否住在坚固牢靠、装潢华丽的房子里,或是否能享受最新的科技发明,工作的负担就轻多了,卡拉哈里沙漠里的游牧民族就是这么生活的。
我们投注在物质目标上的精神能量越多,达到目标的希望就越不可及,我们必须耗费更多心灵与体能的劳动以及自然资源,才能满足不断升高的欲望。历史上,身处所谓“文明”社会里的大多数人,都为实现少数剥削者的梦想放弃了享受生活乐趣的希望。文明社会与原始社会差别的象征—金字塔、万里长城、泰姬陵,还有古代完工的许多寺庙、宫殿、水坝,通常都由奴隶建造,实现的则是统治者的野心,无怪乎工作会变得恶名昭彰。
尽管如此,工作不见得一定不愉快。工作或许一直都很辛苦,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更辛苦;但很多证据显示,工作能带来乐趣,而且往往是人生最有乐趣的一部分。
热爱生命的莎拉菲娜
有些文化发展的方式能使日常的生产工作成为一种很接近心流的活动。有些团体里,工作与家庭生活既充满挑战,又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在欧洲的高山山谷里,幸免工业革命侵入的阿尔卑斯山村仍存在着这种形态的社区。基于对传统农业社会下工作经验的好奇,由马西密尼教授与法瓦博士率领的意大利心理学家访问了村中的居民,并且慷慨地提供访谈记录与我们分享。
这个地区最引人注目的特色是,居民的工作与休闲几乎无从区分,你可以说他们每天工作16小时,也可以说他们从不工作。意大利境内阿尔卑斯山区瓦欧斯塔的一个极小的川达兹桥村,有位76岁高龄的老太太莎拉菲娜,仍每天清早5点起床,为母牛挤奶。她煮好多份早餐,整理好屋子以后,视天气和季节而定,或者把牛羊赶到冰河下的草原上放牧,或照顾果园,或梳理羊毛。夏季时,她花好几星期的时间在高地草原上割牧草,然后把一大捆一大捆的干草顶在头上,徒步好几英里路,搬回自己的谷仓。尽管走捷径可以只花一半的时间,但她为了保护山坡,减少人为的侵蚀,宁可走人迹稀少的曲折山路。晚间她可能看点儿书,讲故事给曾孙听,或为到她家开舞会的亲朋好友演奏手风琴。
若问莎拉菲娜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帮母牛挤奶、牧牛、在果园剪枝、梳羊毛……事实上,她的乐趣完全在于她一辈子赖以谋生的工作。套用她自己的话:“这给我极大的满足,到户外去,跟人聊天,跟养的牲口在一起……我跟每个人说话—甚至是植物、鸟、花、动物。我觉得浑身舒畅、快乐;累了得回家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即使工作很忙,一切仍是美好的。”
若问她,假如把全世界的时间和金钱都给她,她要做什么?莎拉菲娜笑了起来,把上面的话重述一遍:替母牛挤奶、赶牲口去草原、整理果园、梳羊毛。莎拉菲娜对都市生活并非一无所知,她偶尔也看电视、阅读新闻杂志。她有很多年轻的亲戚住在大城市里,生活很富裕,拥有汽车、各种家电,每年出国度假。但他们时髦而现代的生活方式对莎拉菲娜毫无吸引力,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觉得既满足又平静。
不同的工作观念
川达兹桥村有十几位年纪较大的居民接受访谈,他们的年龄从66岁到82岁不等,而每个人的答复都与莎拉菲娜相近。没有人明确区分工作与休闲,每个人都把工作当做最优体验的主要来源,而且即使有机会,他们也不想减少工作量。
他们的子女也接受了访谈,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也相当类似。但是年龄在20~33岁之间的孙儿女辈,却认同外界典型的工作态度:如果有机会,他们会减少工作,花更多的时间从事休闲活动,如阅读、运动、旅行、观赏最新的艺术表演。这种世代之间的差异一部分是因为年龄—年轻人通常较易对环境不满,渴望改变,对例行事务也比较不耐烦。在这个案例中,态度转变也反映了传统生活方式已遭到蚕食,居民的认同感与最终目标已不再与工作密切相关。川达兹桥村一部分年轻人老了以后,或许对工作的看法又会回到跟莎拉菲娜一样,但大多数人不会如此。相反,对于这些人,不得不做却不觉愉快的工作,与带来乐趣却缺乏复杂性的休闲活动,两者之间的鸿沟会持续扩大。
这座位于阿尔卑斯山的小山村的生活向来不轻松。为了维持生计,每个人都必须精通多种技能,应付不同的挑战—从纯粹的苦役、需要技巧的工艺,到保存与运用特殊方言、歌谣、艺术品及复杂的传统—但文化的发展使生存在其中的人觉得这些工作乐趣无穷。他们的工作虽苦,却不觉得受压迫,他们都跟74岁的朱莉安娜有同感:“我很自由,我的工作很自由,因为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今天不想做,可以明天再做。我没有上司,我就是我自己生命的老板,我保持了我的自由,我也一直为我的自由而奋斗。”
与世无争的柯拉玛
当然,并非所有工业化以前的文化都如此诗情画意,很多渔猎或农耕社会的生活都非常艰苦、野蛮而短暂。事实上,距川达兹桥村不远,就有几个社区,被一些外国旅行家描述为饱受饥馑、疾病与无知肆虐。要建立一种足以在人性的目标与环境、资源之间达成和谐平衡的生活方式,就跟建造一座能让人一走进来就满怀虔敬之心的大教堂一样不容易。我们不能单凭一个成功的例子就推断所有工业革命之前的社会都是如此。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个例外,就足以反驳工作一定比休闲更无趣的论调。
话又说回来,对于工作未必与求生息息相关的都市劳工而言,又是怎样的情况?其实莎拉菲娜的态度并不局限于传统式农村,我们置身工业时代的纷乱中,往往也能发现莎拉菲娜型的人。柯拉玛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参加过我们早期对心流体验的研究。60岁出头的柯拉玛在南芝加哥一家组合火车车厢的工厂做焊接工人,约有200人跟他一起在三间又大又暗、像飞机厂棚般的厂房里工作。工人以火星四溅的焊枪,把吊在空中重达数吨的钢板固定在货车底盘上。这儿夏季热得像烤炉,冬季从大草原吹来的寒风又呼啸着扑进厂房。成天金属相互撞击,声音嘈杂,说话要想让别人听见,一定得附在对方耳边吼叫才行。
柯拉玛5岁时移民到美国,读到4年级就辍学,他在这家工厂工作超过了30年,可是一直拒绝升任领班。他回绝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声称自己只想做一个单纯的焊接工,管理别人会使他不安。虽然他在工厂里职位最低,但每个人都认识他,而且一致同意他是全厂的灵魂人物。经理常说,只要厂里有5个像柯拉玛这样的人,他的厂就会成为这个行业的佼佼者;同事也说,没有柯拉玛,这家厂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柯拉玛深孚众望的原因很简单:他熟悉全厂各阶段的作业,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接替任何人的工作。更甚者,他可以修理任何一架机器的任何部分,从巨型吊车乃至小小的电子监视器。最令人意外的是,柯拉玛不但能做这么多事,而且每次都做得兴高采烈。若问他,没受过正式训练,怎么会操作那么多复杂的引擎与仪器呢?他的答案令人疑惑全消。
他说他从小就喜欢各式各样的机器,尤其是出了问题的机器。“好比有一次,妈妈的烤面包机不能用了,我就问自己:‘如果我是烤面包机,我哪里会出故障呢?’”于是,他把烤面包机拆开,找到毛病所在,并且修好了它。从此他就一直用这种设身处地的方式,练习如何修护越来越复杂的机械系统。发现新事物的惊喜永远伴随着他,现在他虽然即将退休,但工作仍带给他莫大的乐趣。
柯拉玛从来不是个工作狂,也不会完全靠工厂里的挑战来肯定自己。比起将例行工作转变成产生心流的复杂活动,他在家做的事更了不起。柯拉玛与妻子住在市郊一所简朴的小平房里,经过许多年的努力,他们买下了左右的两块空地,其中一块空地上设置了一座石头园,园里有平台、小径,还种了大量花草和灌木。在安装地下洒水管道时,他忽生灵感:何不用它们来复制彩虹呢?当阳光洒落在细密的水柱间时,产生的七彩霓虹景象该有多美啊!他特意要选购喷水特别细密的喷头,却找不到合意的产品,最后只好自己动手设计,用自家的车床加工。现在下班后,他可以坐在后院走廊上,只要碰一下开关,就可以启动十多个喷水龙头,制造许多迷你彩虹。
然而柯拉玛的小小乐园还有一个缺憾:大多数日子他都得去上班,回到家时,太阳通常已经落山,园里即使还残留彩虹,也嫌太黯淡。因此他从头构思,想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解决方案。他找到了一种光谱与太阳非常类似的聚光灯,装在喷水器附近不显眼的地面上。这下他可真的弄齐了!纵然在深夜,只要一碰开关,他的房子就被包围在一片七彩缤纷的光幕与水幕当中。
柯拉玛是难得一见的“自得其乐性格”的绝佳实例,虽处于贫瘠的环境下—一个几乎毫无人性的工作场所,城市边缘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却仍然能创造心流。在火车车厢装配厂里,他似乎是唯一能发掘挑战的人。别的焊接工接受我们访谈时,都说工作是一项负担,能避则避,每天黄昏下班,他们就冲进工厂附近的小酒吧里,用啤酒和笑闹宣泄一天的闷气,然后回家坐在电视机前喝更多的啤酒,跟老婆吵一架,一成不变的一天就这样过完了。
或许有人会说,认定柯拉玛的生活方式比他的同事好,是一种要不得的“精英主义”—只要那些泡酒吧的人觉得快乐就好了,谁又能说在后院欣赏自制的彩虹是多么高明的生活方式呢?从文化相对论的角度看,这种论调言之成理,但我们知道,乐趣植根于复杂度的增长;在这个前提下,相对论观点不值一提。一个人若能像柯拉玛一样,把握与创造环境中的契机,他的体验品质很明显就超出那些甘愿容忍“荒芜”的现实、自觉没有能力超越现实的人,拥有的乐趣更多。
庖丁解牛
在心流之下工作是发挥人类潜能的最好方法,过去有很多宗教或哲学流派都曾提出这个观点。对奉行基督教世界观的中世纪人而言,只要是为发扬上帝的荣耀,削马铃薯跟盖教堂的工作同样重要。在马克思心目中,人不分男女,都借着生产性活动构筑自我的存在;他认为,工作是唯一创造人性的途径。造桥、垦荒等工作,不但能改变环境,也把工作者从受本能支配的动物,转变成有意识、有目标、有技巧的人。
古代思想家的心流观中,一个饶富趣味的例子就是,2 300年前中国的庄子所提出的“遇”的观念。“遇”可解释为追求“道”的正确途径,通常有“浪游”、“蹑空行步”、“游泳”、“飞翔”、“流动”等解释。庄子认为,“遇”是生活的正确方法—不计较外在的报酬,自然而完全地投入。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全然不假外求的体验。
《庄子内篇·养生主》讲了一个庖丁解牛的故事,说明“遇”的含义。庖是职业,丁是姓氏,他在梁惠王(即文惠君)的御厨里负责杀牛: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对于厨子在工作中感受到的心流深感匪夷所思,盛赞他解牛的神技,但庖丁不认为那是种技巧,回答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他接着描述自己达到这种境界的历程,是一种对解剖牛体的神秘发乎直觉的体悟,最后牛肉经他一碰就好像自动分开似的:“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遇”与心流
按照庖丁的解释,“遇”与心流好像是不同的过程。也有批评家特别强调两者之间的差异:心流是意识掌控挑战的结果,“遇”却是在一个人放弃对意识的控制时才出现。因此他们认为,心流是西方追求最优体验的态度,以改变客观环境为手段;“遇”则是东方式的,无视客观环境,着重的是精神的趣味与现实超越。
一个人如何才能获得这种精神的趣味并超越现实呢?庄子在同一则寓言里,提出了一个极具洞察力的解答,但不同注释家对这个答案有截然不同的阐释:
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磔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有些早期的注疏认为,这一段描写的是尚未臻至“遇”境界的拙劣的解牛者,但近代的英译者,包括沃森和格雷厄姆在内,都认为它谈的是庖丁自己的解牛方法。根据我对心流的认识,我相信后者的观点才是正确的。它说明了即使具备肉眼能见的技巧层次,进入“遇”还得靠发现新挑战(亦即引文中的“族”与“难为”)和培养新技巧(“怵然为戒,视为止……动刀甚微”)。
换言之,“遇”的神秘巅峰并非如超人般一蹴而就,而得靠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周遭环境中的行动机会,等到技巧渐臻完美,一切动作就完全像发乎自然,给人出神入化之感。一位出色的小提琴家或数学家的表现,都有可能令旁观者觉得不可思议,其实这都可以用技巧与磨炼来解释。如果我的这番阐释没有错,那么东方的“遇”与西方的“心流”就可以融会贯通:两种文化的狂喜拥有相同的泉源。文惠君的厨子能在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地方,从最卑下平凡的工作中,找到心流。更值得称道的是,早在2 300年前,心流的动态结构就已经有人知之甚详了。
阿尔卑斯山村的老农妇、芝加哥的焊接工与中国古代传奇的厨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工作辛苦而毫无吸引力,换了别人做,恐怕无可避免要觉得厌倦、单调、没有意义,但这三个人都把躲不掉的工作变成了复杂的活动。他们从工作中发现被别人忽略的契机,全神贯注于手边的活动,磨砺自己的技巧,让自己深深沉浸于互动之中,使自我变得更强大。这么一来,工作变得充满乐趣,投注了精神能量,再怎么不堪的工作也乐在其中。
像玩游戏一样去工作
莎拉菲娜、柯拉玛、庖丁都是具备自得其乐性格的典范。尽管环境里有重重困难,但他们仍能把限制化解成表现个人自由与创造力的良机。他们借由使工作更充实而找到乐趣,但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就是改变工作本身,使工作条件更适合传导心流,这种方法对缺乏自得其乐性格的人也能发挥作用。工作越像游戏—亦即有变化、适度而有弹性的挑战,目标明确,有立即的回馈—乐趣就越多,不论工作者属于哪种层次都是如此。
打猎就是一种具备心流特质的工作。千百年来,追捕猎物一直是人类重要的生产活动。正因为打猎的乐趣无穷,所以至今很多人还把打猎当做一种嗜好,虽然他们出猎已经不是基于实际需要。钓鱼也一样,它的乡野情趣仍保有古时工作的自由与心流结构。现在亚利桑那州年轻一辈的印第安纳瓦霍族人说,骑马在台地上赶羊,是他们平生做过的最有乐趣的事。跟打猎或放牧相比,农耕的乐趣就比较难得—它比较固定,需要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效果也要等较长的时间才会出现。春天播下的种子得好几个月才能结实,享受农耕成果的时间架构比打猎长太多了。猎人每天都可以选择猎物,更换攻击手法,农夫一年却只有几次机会选择要种什么、在哪里种、种多少;他必须花很长时间准备,成败却大半得看天公是否作美。这就难怪游牧或渔猎部落被迫定居务农时,往往因无法屈就枯燥的生活方式而大批死亡。尽管如此,有能力把农耕生活中比较含蓄的机会发掘出来的农夫仍不在少数。
快乐的纺织工
18世纪的家庭手工业占据了当时的人大部分的农余时间,但它们的设计相当能提供心流。以英国的纺织工为例,纺织机就放在家里,全家人一块儿工作,自己规定工作进度,自己确定生产目标,并按照自己的工作能力加以调整。如果天气好,他们也许放下纺织工作,到果园或菜圃干活。如果他们高兴,还可以哼唱几首民谣;织一匹布,大家还可以喝点儿酒庆祝一番。
现代社会的某些地区仍保有这种生活形态,尽管现代化有种种优点,但这仍是较符合人性的生产步调。马西密尼教授和他的工作人员访谈过意大利北部比耶拉省的纺织工人,他们的作息模式颇具200年前英国式的田园情调。比耶拉省的织工家庭拥有2~10台纺织机,一个人可同时照顾两台。父亲在早晨监看纺织机,然后叫儿子来接班,自己则到林中去采蘑菇,或到溪边去钓鳟鱼。儿子操作纺织机直到疲倦,接着母亲会来替他的班。
家庭每个成员都告诉访谈人员,纺织是他们觉得最有乐趣的活动—比旅行、上迪斯科舞厅跳舞、钓鱼还更有趣,看电视当然就更不用谈了。工作那么引人入胜,是因为它不断提出挑战。家族成员必须设计各自的图案,当他们觉得同一种图案用得太多时,就会换一种。每个人自己决定要织什么样的布、去哪里买原料、织多少、卖到哪里去—有些家族的客户甚至远至日本和澳洲。他们经常造访各地的生产中心,以便紧跟技术的新发展,或用最低廉的价格购买新设备。
然而在整个西方世界,与心流如此相通的惬意安排,已经被动力纺织机及工厂集中生产制度无情地打断。18世纪中叶,英国的家庭手工业已无法与工厂大量生产竞争,家庭因而被拆散,工人必须走出家门,成群进入丑陋而有害健康的厂房,从清晨到黄昏,遵守严格的工作时间要求。不到7岁的儿童在漠不关心或存心剥削他们的陌生人中间,被工作的重担压得筋疲力尽。就这样,工作的乐趣在工业革命的第一波狂飙之下,已被摧毁得所剩无遗。
亚当的诅咒
如今我们置身崭新的后工业时代,工作在一般观念中又变得可亲起来:典型的现代劳工,坐在气氛愉快的控制室里,监控电脑屏幕,真正的工作则交给生产线上设计精密的机器人负责。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不直接从事生产,转而投入一种叫做“服务业”的行业,在几百年前的农夫和工厂工人看来,这种行业唯一的目标就是怂恿别人去休闲。在这些人之上是一批经理人和专业人士,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塑造自己的工作。
工作可以残酷而无聊,但也可能充满乐趣和刺激。18世纪40年代的英国,在短短数十年间,工作状况就由差强人意急转直下,沦为人间地狱。水车、犁耙、蒸汽机、电力及矽晶片的发明,对工作有趣与否造成决定性的改变。制定公有地围篱法、废除奴隶制及学徒制、规定每周工作40个小时及基本工资等法律,也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我们一旦了解工作体验的品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就能在这个人生极重要的层面上力求精进。但大多数人仍然相信,工作永远注定是“亚当的诅咒”。
理论上,只要依心流模式行事,工作就能产生更多的乐趣。但目前的状况却是,那些有能力改变特定工作性质的人,并不重视工作能否带来乐趣。管理者的首要考虑是生产力,工会领袖满脑子也都是安全、保险与工资。短期看来,这些前提跟产生心流的条件可能有冲突。这实在很可惜,因为如果工人真正喜爱他们的工作,不但自己受益,他们的效率也会提高,届时所有其他目标都能水到渠成。
不过,千万别以为只要把工作设计得像游戏,就能让每个人快乐。即使最有利的外在条件,也不能保证把人带入心流状态。最优体验是对行动机会和个人能力的主观评估,工作潜能虽好,但工作者不知如何发挥,仍有可能感到不满。
以外科医生为例,很少有别的工作需要担负这么大的责任,赋予从业者这么高的地位。如果挑战与技巧真的那么重要,那么外科医生一定对自己的工作都爱极了。很多外科医生也确实承认自己对工作上瘾,任何事都不及工作那么乐趣无穷,任何迫使他们离开医院的事,例如到加勒比海度假或到歌剧院听歌剧,他们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不过,不见得每个外科医生都热爱自己的工作。有些人沉溺在酗酒、赌博或其他刺激之中,企图忘掉工作的单调苦闷。同样一份工作,看法为何有天壤之别?一个理由是,为了高收入而忍受不断重复的工作,很快就会觉得枯燥。有些外科医生专门割盲肠或扁桃腺,有些甚至只负责帮人穿耳洞。这样的专业或许获利甚丰,但要从中找到乐趣却非常困难。另一方面,一些好胜心切的外科医生朝向另一个极端发展,不断追求新挑战,希望创造外科手术的新里程碑,直到再也无法负荷自己的期望为止。外科医学的先驱觉得心力交瘁的理由,跟那些只会做例行手术的专家正好相反:他们达到了不可能的目标,却无法重复自己的纪录。
手术台好似剧场
喜爱自己工作的外科医生,通常都在准许各种新的技术实验研究与教学并重的医院里工作。乐在工作的外科医生也表示重视金钱、名望与救人济世,但他们强调最吸引他们的是工作本来具有的一些特质。对他们而言,外科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工作本身产生的独特感觉。他们对这种感觉的描述,跟运动员、艺术家甚或替文惠君杀牛的庖丁对心流的描述十分类似,几乎到分毫不差的程度。
最好的解释就是,外科手术具有心流活动全部的特色。例如,外科医生谈到他们的目标时十分清楚,内科医生要处理的问题却不那么明白,部位也不那么明确,而心理医师面对的疾病和诊治方法更是暧昧不明、瞬息多变。相形之下,外科医生的工作可说是透明得像水晶一样:切掉一个肿瘤、接好一根骨头,或移植一个器官;工作完成、缝好伤口,就算大功告成,可以去照顾下一个病人了。
手术也能提供立即而持续不断的回馈。只要没有内出血,手术就算成功;病变的部位切除,骨头接妥,伤口缝合,整个过程做得好不好,若是不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都相当明确。仅这个原因,大多数外科医生就觉得自己这一行比任何其他医学分科或其他工作都更有乐趣。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外科同样不乏挑战。借用一位外科医生的话:“我得到知性的乐趣—像西洋棋手或研究美索不达米亚文字的学者……这行的乐趣像做木工……有种解决极度困难后的满足感。”另一位则说:“它带来很大的满足,困难中充满刺激。把坏的东西修好,摆回正确的位置,恢复原状,一切都恰到好处,使人非常愉快。尤其当整组人合作无间时,感觉就更好,整个过程洋溢着美感。”
后一段话指出,手术的挑战不限于外科医生一个人的动作,还包括其他参与者之间的协调。很多外科医生都谈到,跟受过良好训练的一组人合作,凡事得心应手,令人回味无穷。当然不可忘了,还有进步和改善技巧的机会。一位眼科大夫说:“使用小而精密的仪器,就像是一种艺术的锻炼……一切都看你手术做得多精密、多艺术。”另一位外科大夫则说:“注意细节很重要,要干净利落,而且讲究技术效率,所以我尽可能计划好手术的每个步骤,包括针的拿法、每一针的位置、缝线的种类等等—每件事都应该显得又好又容易。”
外科手术的进行方式使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不可能分心。手术台就像一个剧场,有聚光灯照着演员及其动作。手术前医生要作充分的准备,消毒、穿上特制的服装。有的外科医生说,重要手术当天早晨,他们会吃一套特定的早餐,穿一套特定的衣服,沿一条特定的路线开车到医院。他们这么做与迷信无关,而是觉得习惯性的行为能帮助他们全神贯注,迎接即将来临的挑战。
外科医生运气很好,他们不仅收入高,广受敬重与羡慕,还有一份完全根据心流活动蓝图而设计的工作。尽管如此,还是有外科医生因受不了工作的单调无聊,或执意追求不可能得到的权力与名望,搞得自己差点儿发疯。这证明工作的结构固然重要,仍然不足以决定从事这份工作的人能否找到乐趣。
一项工作能否令人满足,也得看工作者是否具备自得其乐的性格。很少人会认为,焊接工柯拉玛热爱的那份工作能提供心流的机会。同样,也有外科医生对仿佛是专门为制造乐趣而设计的工作恨之入骨。
通过工作提升生活品质,需要两项辅助策略。一方面要重新设计工作,使它尽可能接近心流活动—诸如打猎、家庭式纺织、外科手术等。另一方面,还得培养像莎拉菲娜、柯拉玛、庖丁那样自得其乐的性格,加强技巧,选择可行的目标。这两项策略若单独使用,都不可能使工作乐趣增加太多,但两者双管齐下,却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最优体验。
工作与休闲
如果我们超越时空的限制,拿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人与现代人相比较,工作对生活品质的影响就更加显而易见,但我们还是得更细心观察此时此地发生的一切。不论是中国古代的厨子、阿尔卑斯山村的农妇,还是外科医生和焊接工,都有助于说明工作内涵的潜力,但这些人做的事情毕竟不是现代的典型工作。今天,一般成年人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工作、休闲孰乐?
我们在研究中经常发现,有人对自己的谋生方式怀着一种奇特的内心冲突。受访者表示,他们会从工作中得到一些一生中最值得肯定的经验。就这一点推论,他们应该会愿意工作,有很高的工作动机。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虽然在工作岗位上十分愉快,却大多声称他们宁可不要工作,工作动机也很低。相对还出现另一种现象:尽管一般人在享受辛苦得来的闲暇时,兴致并不高,但他们还是希望拥有更多的休闲时间。
举个例子,我们有一项研究借心理体验抽样法寻找以下问题的答案:工作时产生心流的次数是否比休闲时多?100多位从事不同行业的男女全职工作者同意佩戴我们的呼叫器一个星期,每天呼叫器会不定时间响8次,一听到响声,他们就必须填满一本小手册中的两页问卷,记录当时所做的事情以及当时的心情。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在一个分成10级的量表上,指出他们察觉周遭有多少挑战,自觉运用到多少技巧。
一个人标出的挑战与技巧运用程度,如果在每周平均值以上,就视为处于心流状态。这一系列调查一共回收4 800份问卷—平均每周约44人受测。根据上述的标准,大约有33%的反应属于心流范畴—也就是他面临的挑战和运用的技巧超过了个人的平均水准。当然,这种界定心流的方式不够严谨,如果只有极端复杂的心流才算数—也就是最高层次的挑战和技巧运用,那么可能只有不到1%的反应够资格称为心流。我们在这里使用的方法有点儿像显微镜,不同的放大倍率下可以看到不同的细节。
正如预期,一个人每周中处于心流状态的时间越长,反映的整体体验品质就越高。经常感受心流的人较易感觉坚强、活跃、有创造力、专注、进取。但出乎意料的是,心流大多出现在工作的时候,绝少在休闲时发生。
当受测者在工作中接到讯号(这种情形只占3/4,因为剩下1/4的上班时间,一般员工往往在做白日梦、闲聊或处理私事)时,心流的反应高达54%。换言之,约半数的人在工作时觉得面临水准以上的挑战,运用到水准以上的技巧。相对于阅读、看电视、招待朋友、下馆子时,只有18%的反应达到心流的水准。休闲产生的反应是很典型的(无动于衷),低于平常水准的挑战与技巧运用是其主要特征。在这种情形下,很多人都觉得被动、软弱、迟钝、不满足。工作时28%的反应属于无动于衷的范畴,而休闲时却超过一半(52%)。
正如预期,经理人与管理者工作时达到心流的比例(64%),远高于一般坐办公桌的职员(51%)或蓝领劳工(47%)。蓝领劳工在休闲时经历心流的比例(20%),也比坐办公桌的职员(16%)或经理人员(15%)高。但即使只是装配线上的劳工,在工作中感受心流的比例(47%)仍然比休闲时(20%)高。无动于衷在工作时出现的机会,蓝领劳工(23%)比经理人(2%)高;无动于衷在休闲时出现,则是经理人(61%)的机会比蓝领劳工(46%)高。
不论心流在工作或休闲时出现,反应都比没有心流时积极。挑战与技巧运用层次都高时,当事人会觉得快乐、振作、强而有力、活跃;他们精神更集中;自觉更有创造力、更满足。这些体验品质上的统计差异十分明显,但对任何阶层的工作者都没有太大不同。
工作与心流的“悖论”
这个趋势只有一个例外,问卷手册中要求受测者在分为10级的量表上答复:“你现在是否宁可做别的事?”答案中否定的成分越强烈,就表示受测者在收到讯号时,对正在做的事动机越高。结果显示,不论是否处于心流状态,受测者在工作时宁可做别的事的程度,远比休闲时高。换言之,工作时即使已进入心流,动机仍然偏低;休闲时尽管体验品质很差,动机仍然很高。
因此,就出现了一个矛盾:工作时,人们面对挑战、发挥技巧,就觉得快乐、强壮、有创意、满足;闲暇时,他们因无事可干,技巧也无用武之地,以至于觉得悲伤、软弱、迟钝、不满足。但大家仍然宁可少工作,而拥有更多闲暇。
这个自相矛盾的模式有什么意义呢?有几种可能的解释,但结论似乎只有一个:谈起工作,一般人就忽略了理性的证据。他们无视当下的体验品质,一味坚持传统文化对工作根深蒂固的成见。他们认为工作是强加的限制,妨碍他们的自由,必须尽可能地逃避。
我们也可以说,虽然工作中心流能带来乐趣,但一般人往往受不了长时期面对高度挑战。他们需要回家休养,每天窝在沙发上几个小时,这件事情有没有乐趣反倒还在其次。与实例比较之下,这个论点显然站不住脚。以川达兹桥村的农民为例,他们的工作比现代美国人辛苦,工作时间也长;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挑战,至少需要与现代美国人相同程度的专注与投入。但不同的是,他们工作时就不想换件事情做,而工作完毕后,他们还会趁空闲找更多具挑战性的休闲活动来做。
这些结果指出,我们周遭很多人的无动于衷,并非源自生理或心理的疲倦,而是因为现代人的工作观,以及在他观念里工作与目标的关系。
如果我们认为把精神集中于一份工作违反了自己的意愿,就会觉得浪费了精神能量。工作无法帮助我们实现目标,充其量只能实现别人的目标;投注在这样的工作上的时间,是从我们一生应有的时间中压榨出来的。很多人常把工作视为不得不做的事,一项外界强加的负担,一种生命的债务。因此,尽管工作体验偶尔是积极的,但他们仍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因为这对他们的长期目标并没有什么贡献。
对工作不满
这里应该强调的是,“不满足”其实是个相对的概念。根据1972~1978年美国所作的全国大规模调查结果显示,只有3%的美国人说他们对自己的工作非常不满,52%的人都表示满意—这一比例在工业化国家中高居榜首。一个人可以一方面喜爱自己的工作,却仍然对它的某些方面感到不满,并且尝试去改进那些不尽完美的部分。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美国工人最常提及的对工作不满的三个主要理由,都跟工作时典型的体验品质有关—虽然刚才已讨论过,工作时的体验往往比待在家里更好(与一般认为的正好相反,金钱与其他物质上的需求都不在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之列)。首先,可能最受重视的问题是:缺乏变化与挑战。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方面的问题,但以一成不变的例行公事为主的低层次工作,问题最为严重。其次,问题出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冲突上,尤其与直属上司有关。第三个使人心力交瘁的因素是压力太大,太紧张,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事情或陪伴家人,这个因素特别令高级主管与经理人苦恼。
诸如此类对客观环境的不满,理由都相当充分,但这些问题其实都能借着自我意识的主观调整而改善。以变化与挑战为例,它们虽说是工作本身的特性,但也可以随着个人对机会的观念而改变。庖丁、莎拉菲娜、柯拉玛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从别人视为单调而无意义的工作中找到挑战。一份工作有没有变化,最主要的是看工作者的态度,而非实际的工作条件。
这一道理也适用于其他两个问题。同事或上司也许不好相处,但只要尽力,情况也不至于太糟。工作上的冲突往往源自怕丢面子的自卫心理。有些人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会设定目标,要求别人以某种方式对待他,并坚持别人按照他的理想行事。然而事与愿违的机会太多了,因为别人也有一套亟待实现的目标。避免这种僵局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实现自己目标的同时,也帮助老板和同事实现他们的个别目标;这么做当然比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利益来得迂回曲折,也耗费更多时间,但长此以往,这么做一定会有收获的。
如何缓解压力?
紧张与压力不消说是工作最主观的一面,也最容易用意识控制。压力完全是一种亲身体验,由最极端的客观状况直接引起。相同分量的压力可能使一个人喘不过气,却对另一个人构成期待已久的挑战。消除压力的途径不下数百种,有时靠较好的组织、分工,或与同事、上司作较好的沟通就能解决;有时则须依赖工作以外的因素,诸如改善家庭生活、休闲模式或静坐之类的心灵修炼。
这些零零碎碎的方法或许有帮助,但真正能解决工作压力的方法却是把它当做改善体验品质的策略。说的总是比做的容易,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精神能量集中投注在塑造个人目标上,无视一切转移注意力的诱惑。下一章我们还会讨论适应外在压力的各种方法,现在要谈的是休闲对于生活品质有什么贡献,或为什么没有贡献。
如何有效使用闲暇时间?
正如前面谈过的,虽然一般人都很期待下班回家的一刻,准备好好享用辛苦挣来的闲暇,可是他们往往不知道如何利用这段时间。更讽刺的是,工作的乐趣比闲暇更多,因为工作有类似心流活动的内在目标、回馈、游戏规则与挑战,能使人投入,全神贯注,浑然忘我;然而闲暇却没有结构可言,必须花更多精力才能把它塑造成产生乐趣的形式。需要技巧的嗜好、设定目标与范畴的习惯、个人的兴趣以及内心的自我纪律,都有助于使闲暇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一个再创造的机会。但大致而言,一般人在闲暇时错失享受乐趣机会的情况,比工作时更严重。
未来属于善用闲暇的人
不断兴起的休闲事业,以用富于乐趣的体验填满空间、时间为宗旨。然而大多数人不但没有善用生理与心理资源体会心流,反而花许多时间,坐在电视机前观赏知名运动好手在大体育场的表演。我们并不创作音乐,而只听身价数百万美元的歌手的白金唱片;我们不从事艺术创作,只会对拍卖会场上喊得最高价的名画赞叹不已;我们也不肯冒险贯彻自己的信念,只会每天花几个小时,看演员在虚拟的情境中,假扮出生入死。
这种替代的参与方式,至少暂时粉饰了浪费时间的空洞感。但是跟投注在真实挑战上的专注相比,它实在太薄弱了。从技巧的运用中产生的心流体验,会带来成长;纯属被动的娱乐背后,什么也没有。全人类加起来,我们每年浪费了数以百万年计的人类意识,这么大的能量本来可以用来完成更复杂的目标,带动乐趣横生的成长,现在却浪费在模拟现实的刺激追求上。大众休闲、大众文化,甚至包括所谓上流文化在内,都是因为外在的因素(例如炫耀个人的地位)才赢得消极的注意,成为心灵的“寄生虫”。它们吸收精神能量,却没能提供实质的力量作为报酬,只是徒然使我们变得比原来更疲倦、更沮丧而已。
除非一个人能自行控制工作与闲暇,否则注定会感到失望。大多数的工作与休闲活动—尤其是消极接受大众传媒的方式,都不是为使人变得更快乐、更强有力而设计的,它们只是某些人赚钱的工具。如果我们听任它们得逞,它们就会吸干我们的生命精髓,只剩下一副空壳。另一方面,工作与闲暇正如同人生,可以应我们的需求发挥作用。学会从工作中发掘乐趣,不浪费闲暇的人,会觉得人生越发有价值。布莱特比尔写道:“未来不仅属于受过教育的人,更属于那些懂得善用闲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