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计算机很难做到这一点呢?另外,当人们碰到一些官僚文字或者文笔极差的文章时,为什么会觉得难以理解呢?我们可以假设自己就是一个句法剖析器,在对一个句子进行解剖分析的时候,我们就像计算机一样,面临着两项工作:一个是记忆,我们不得不记住那些尚待完成的悬垂短语,这些短语都必须由特定的单词来填补;另一个是决策,如果某个单词或短语同时具有两种不同的用法,我们就必须从中做出选择,以便准确地画出下一个分枝。我们前面曾提到人工智能的“第一定律”:困难的工作非常简单,而简单的工作却无比困难。事实证明,记忆的工作对计算机而言非常简单,对人类来说则相当困难,而决策的工作对人类来说易如反掌(只要句子本身的结构没有问题),但却足以让计算机望而却步。
句法剖析涉及大量的记忆工作,但其中最常见的是记住那些不完整的短语,即已经剖析过的句子成分。为了完成这项任务,计算机必须预留出一组存储单元,它通常被称为“栈区”(stack)。只有这样,一个句法剖析器才有可能利用短语结构规则来进行工作,而不至沦为一个字串处理装置。人类也必须调动自己的短期记忆来贮存悬垂短语,但短期记忆偏偏是人类信息处理的主要瓶颈。我们的大脑一次只能记住少量的事物,多则9个,少则5个,一般在7个左右,而且这些事物很快就会变得模糊起来,或者被新的记忆所覆盖。下面这些例句会让你明白,如果一个悬垂短语在记忆中保留得太久,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He gave the girl that he met in New York while visiting his parents for ten days around Christmas and New Year’s the candy.
他给了那位他在圣诞新年十天假期里去纽约看望父母时所遇见的女孩这颗糖果。
He sent the poisoned candy that he had received in the mail from one of his business rivals connected with the Mafia to the police.
他把一位与黑手党有关联的竞争对手寄给他的有毒糖果交给了警方。
She saw the matter that had caused her so much anxiety in former years when she was employed as an efficiency expert by the company through.
她看穿了前些年她在某公司做效率专家时曾让她感到极度担心的那件事情。
That many teachers are being laid off in a shortsighted attempt to balance this year’s budget at the same time that the governor’s cronies and bureaucratic hacks are lining their pockets is appalling.
在许多教师因为政府平衡收支的短视政策而被解雇的同时州长的亲信和官僚们却在中饱私囊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
要理解这些句子,我们的大脑必须同时记住大量信息,写作学将这种句子形容为“头重脚轻”(top-heavy)。对那些使用格标记来表示意义的语言来说,一个冗长的短语完全可以被移到句子的末尾,这样听者就可以轻松地“消化”句子的头部,而不必记住这个冗长的短语。英语是一种非常讲究词序的语言,但即便如此,它也有一些备用的结构可供选择,以便颠倒句中短语的顺序。注重文笔的写作者往往通过这种方式,将过于烦琐的内容放到最后来说,从而减轻听者的负担。相对而言,下面这些句子显然好懂多了。
He gave the candy to the girl that he met in New York while visiting his parents for ten days around Christmas and New Year’s.
在圣诞新年十天假期里,他去纽约看望父母,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位女孩,并把这颗糖果给了她。
He sent to the police the poisoned candy that he had received in the mail from one of his business rivals connected with the Mafia.
他把有毒的糖果交给了警方,这颗糖果是一个竞争对手寄给他的,这个竞争对手与黑手党有关联。
She saw the matter through that had caused her so much anxiety in former years when she was employed as an efficiency expert by the company.
前些年,她在某个公司做效率专家,当时有件事情曾让她感到极度担心,她现在已经把它看穿了。
It is appalling that teachers are being laid off in a shortsighted attempt to balance this year’s budget at the same time that the governor’s cronies and bureaucratic hacks are lining their pockets.
这真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许多教师因为政府平衡收支的短视政策而被解雇,但与此同时州长的亲信和官僚们却在中饱私囊。
许多语言学家认为,在运用语言的时候,人们之所以会调整短语的位置,或者在各种同义结构中做出选择,其目的就是为了减轻听者的记忆负担。
只要句子中的单词可以迅速地组成一个个完整的短语,即使这个句子十分复杂,也照样可以被我们理解。
Remarkable is the rapidity of the motion of the wing of the hummingbird.
蜂鸟翅膀的运动速度异常惊人。
This is the cow with the crumpled horn that tossed the dog that worried the cat that killed the rat that ate the malt that lay in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
这头牛角弯弯的奶牛顶翻了狗,狗吓坏了猫,猫杀死了老鼠,老鼠吃掉了麦芽,麦芽放在杰克造的房子里。
Then came the Holy One, blessed be He, and destroyed the angel of death that slew the butcher that killed the ox that drank the water that quenched the fire that burned the stick that beat the dog that bit the cat my father bought for two zuzim.
我爸爸花两个铜板买了一只猫,结果猫被狗咬了,狗被棍子打了,棍子被火烧了,火被水灭了,水被牛喝了,牛被屠夫宰了,屠夫被死神带走了,死神被上帝打败了,上帝保佑!
根据短语结构树的几何形状,这类句子被称为“右向分枝”。当我们从左向右阅读句子的时候,每次只有一个分枝处于悬垂状态。
句子的分枝也可以是左向的。左向分枝的树形图在“中心语后置”的语言中最为常见,比如说日语。不过,英语中也有一些这样的结构。同样,剖析器每次也只需记住一个悬垂的分枝。
树形图还存在着第三种几何形状,但它读起来就不那么轻松了。举例而言:
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has is remarkable.
在这个句子中,从句“that the motion has”被嵌入名词短语“The rapidity”之中。这让整个句子读起来颇为生硬,但理解起来还没有很大的问题。同样的句式有:
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has is remarkable.
但是,如果将“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has”嵌入“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has”之中,就会给阅读造成很大的障碍:
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has has is remarkable.
如果再嵌入第三个短语,例如“the wing that the hummingbird has”,那么就会制造出一个嵌有三层分句的“洋葱句”(onion sentence),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The rapidity that the motion that the wing that the hummingbird has has has is remarkable.
面对这样三个连续的“has”,人类的句法剖析器会变得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下手。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无法长时间地记住这些短语。即使是一些很短的句子,如果存在层层嵌套的现象,也会变得不知所云。
The dog the stick the fire burned beat bit the cat.
一只被火烧过的棍子打过的狗咬了这只猫。
The malt that the rat that the cat killed ate lay in the house.
被猫杀死的老鼠吃掉的麦芽搁在房子里。
If if if it rains it pours I get depressed I should get help.
如果如果如果下雨了那一定是倾盆大雨我会变非常郁闷我希望得到帮助。
That that that he left is apparent is clear is obvious.
他离开了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这件事是清清楚楚的这件事是明白无误的。
这些句子像洋葱和俄罗斯套娃一样层层嵌套,人类的理解能力在它们面前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这是一个最具挑战性的谜团,它涉及心理剖析器和心理语法的构造机理。一开始,人们甚至会怀疑这些句子根本不符合语法规则。或许我们的规则本身就有问题,真正的规则是不会让这些单词组合到一个句子中去的。难道第3章中被人讽刺挖苦的字串机(它根本无法记住那些悬垂短语)才是人类语言的正确模式吗?显然并非如此,这些句子的结构其实非常完美。一个名词短语中可以嵌入一个修饰性从句,例如“the rat”可以生成“the rat that S”,其中“S”是一个缺少宾语的句子,用以修饰“the rat”。而像“the cat killed X”这样的句子中也包含了一个名词短语,即它的主语“the cat”。因此,当你说出“The rat that the cat killed”这句话时,你是在用一个包含了名词短语的从句修饰另一个名词短语。正是由于以上这两种修饰方法,才出现了这种洋葱句:即用一个修饰性从句去修饰另一个从句中的名词短语。
要防止洋葱句的出现,唯一的办法也许是让心理语法定义出两种不同类型的名词短语:一种是可以被修饰的名词短语,一种是可以置于修饰语之内的名词短语。但是,这种区分显然难以实现,因为这两种名词短语都同样可以包含英文中的20 000多个名词,而短语中的冠词、形容词和领有名词的所处位置也可以一模一样。“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我们的补救之道也应该符合这个原则。为了破解洋葱句的难题,我们当然可以在心理语法中设定出不同类型的短语,但这将使语法的复杂程度成倍增长,并迫使学习语言的孩子掌握更多的语法规则。因此,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别处着手。
洋葱句的出现表明,语法和剖析器不是一回事。一个人可以内隐地“懂得”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语法结构,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中的爱丽丝懂得加法一样,尽管红皇后对此不以为然。
“你会做加法吗?”白皇后问,“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是多少?”
“我不知道,”爱丽丝说,“我数不过来。”
“她不会做加法。”红皇后打断道。
为什么人类剖析器数不过来?这是因为人类的短期记忆无法同时容纳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悬垂短语吗?答案显然没这么简单。有些三层洋葱句的确因为记忆负载的问题而显得颇为难懂,但却并不像“has has has”的句子那样令人无法卒读:
The cheese that some rats I saw were trying to eat turned out to be rancid.
我看到的老鼠正打算吃的奶酪其实已经变质了。
The policies that the students I know object to most strenuously are those pertaining to smoking.
我认识的学生所极力反对的政策都与吸烟问题有关。
The guy who is sitting between the table that I like and the empty chair just winked.
那个坐在我所喜欢的桌子和空椅子之间的家伙仅仅眨了眨眼睛。
The woman who the janitor we just hired hit on is very pretty.
我们刚刚雇用的看门人无意中发现的女人长得非常漂亮。
真正困扰人类剖析器的不是记忆量的大小,而是记忆的方式:我们的记忆需要将某一特定类型的短语储存起来,以便回过头来进行分析;与此同时,它又必须分析另一个同样类型的短语。以上那些递归结构的例句都有一个特点:一个关系从句坐落于另一个同样类型的关系从句之中,或者说一个“if…then”的句子坐落于另一个“if…then”的句子之中。似乎人类的句法剖析器在解读句子的过程中,并不是依次列出一份所需完成的短语清单,而是开设一份总检查表,为每个短语类型标记一个号码。当某个短语类型需要记住两次以上时——以便这个短语(the cat that…)和坐落于它内部的相同类型的短语(the rat that…)能够依次完成——检查表上却没有足够的空间同时标记两个号码,因此这些短语也就变得难以理解。
在记忆方面,人类无法与计算机相比;但在决策方面,人类却更胜一筹。我们上面所涉及的都是简单的语法和句子,其中的每个单词在心理词典中都只有一个词条,也只有一条用法规则。但是,如果你打开一本词典,就会发现许多名词都拥有二级词条,可以作为动词使用,反之亦然。例如“dog”的二级词条是动词,表示“纠缠、尾随”的意思,如“Scandals dogged the administration all year”(政府全年都被丑闻缠身)。同样,在日常生活中,“hot dog”(热狗)不仅是个名词,还是一个动词,表示“炫耀、卖弄”的意思。其实,简单语法中的每个动词都可以当作名词,因为英语使用者常常会说“cheap eats”(小吃)、“his likes and dislikes”(个人好恶)、“taking a few bites”(随便吃几口)。即便是“one dog”中的限定词“one”也可能作为一个名词出现,例如尼克松当年的竞选口号“Nixon’s the one”(尼克松是救世主)。
这种局部性的歧义使得剖析器在行进途中不得不面对大量令人迷惑的岔道。举例而言,当它在句子开头碰到“one”这个单词时,它不能简单地画出下面这个分枝:
它必须同时记住以下分枝:
同样,当它经过“dog”一词时,也必须匆忙记录下两个相对的分枝:一个作名词,一个作动词。如果要处理“one dog”这两个单词,剖析器需要检查四种可能的情况:“限定词-名词”“限定词-动词”“名词-名词”“名词-动词”。当然,“限定词-动词”这种情况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它不符合语法规则,但剖析器依然需要进行检查。
当单词组合成短语时,情况就更为复杂了,因为每个短语都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嵌入更大的短语之中。即便是在简单的语法中,一个介词短语也可以嵌入一个名词短语或动词短语。例如“discuss sex with Dick Cavett”这个存在歧义的短语,作者的本意是将介词短语“with Dick Cavett”插入动词短语中“discuss it with him”,而读者却可以认为这个介词短语是插入名词短语中“sex with him”。这种歧义是普遍现象,并非特例。在句子的每一点上,都可能需要进行几十次或者几百次检查。例如,在处理完“The plastic pencil marks…”之后,剖析器必须记住以下可能的选择:它可以是一个由四个单词构成的名词短语,比如“The plastic pencil marks were ugly”(塑料铅笔做的记号非常难看),也可以是一个由三个单词构成的名词短语再加上一个动词,比如“The plastic pencil marks easily”(塑料铅笔很容易做记号)。事实上,即便是前两个单词“The plastic”也存在着某种歧义,你可以对比一下“The plastic rose fell”(塑料的玫瑰花掉了下来)和“The plastic rose and fell”(塑料随风飘扬)的不同。
如果只是记录下每一点的所有可能性,计算机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它可能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来分析一个简单的句子,或者要耗费过量的短期记忆,以至于打印出来的分析数据足以占据半个房间,但是最终来说,每个点上的大部分可能性都会被句中随后出现的信息所否定。在这种情况下,当行进到句末时,剖析器就可以生成一个能够准确揭示句子意思的树形图,就像我们所举的那些简单例句一样。但是,如果局部性的歧义无法彼此消弭,那么同一个句子就会生长出两棵平行的句法树,这就出现了模棱两可的句子,例如:
Ingres enjoyed painting his models nude.
安格尔喜欢给他的模特画裸体画。——又可理解为:安格尔喜欢光着身子给他的模特画画。
My son has grown another foot.
我儿子又长高了一英尺。——又可理解为:我儿子又长出了一只脚。
Visiting relatives can be boring.
探亲是一件无聊的事。——又可理解为:来访的亲戚很无聊。
Vegetarians don’t know how good meat tastes.
素食者不知肉味美。——又可理解为:素食者不知道好肉的味道。”
I saw the man with the binoculars.
我用双筒望远镜看见了那个人。——又可理解为:我看见了那个带双筒望远镜的人。
但这里存在一个问题。计算机剖析器总是太过谨慎,以致弄巧成拙。它们往往会发现一些从语法上说虽然存在歧义,但在普通人看来完全没有问题的模棱之处。哈佛大学于20世纪60年代开发了世界上最早的一个计算机剖析程序,它闹了一个著名的笑话。“Time flies like an arrow”(光阴似箭)本来是一个语意明确的句子(请暂且忽略字面意和比喻意之间的区别,这与句法无关),但出乎程序设计者意料的是,明察秋毫的计算机竟然发现它包含了五个不同的树形图!
Time proceeds as quickly as an arrow proceeds.
时间像箭一样快速行进。——句子本意
Measure the speed of flies in the same way that you measure the speed of an arrow.
测量苍蝇的速度和测量箭的速度采用的是同样的方法。
Measure the speed of flies in the same way that an arrow measures the speed of flies.
测量苍蝇的速度和箭测量苍蝇的速度采用的是同样的方法。
Measure the speed of flies that resemble an arrow.
测量像箭一样的苍蝇的速度。
Flies of a particular kind, time-flies, are fond of an arrow.
一种特别的苍蝇“时蝇”喜欢箭。
依据这一发现,计算机科学家们总结出一条格言:“Time flies like an arrow; fruit flies like a banana”(时蝇喜欢箭,果蝇喜欢香蕉)。我们还可以再以儿歌歌词“Mary had a little lamb”(玛丽有只小羊羔)为例,它的意思是明确的吗?如果它后面跟的是“With mint sauce”(沾着薄荷酱),它的意思就变成了“玛丽有一块羔羊肉”,如果它后面跟的是“And the doctors were surprised”(医生对此惊讶不已),它的意思就变成了“玛丽生了一只小羊羔”;如果它的后面跟的是“The tramp”,它的意思又会发生改变。此外,即便是一些看起来荒唐可笑的句子也存在一定的结构。例如我的学生安妮·森加斯所设计的这个形同呓语但却符合语法的句子: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buffalo.
美洲野牛又被称作“buffalo”,因此一只来自纽约州布法罗市(Buffalo)的美洲野牛可以被称为“Buffalo buffalo”(布法罗非洲野牛)。此外,“buffalo”还可以作动词,表示“压倒、恫吓”。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布法罗的美洲野牛相互恫吓的场景:“(The)Buffalo buffalo(that)Buffalo buffalo(often)buffalo(in turn)buffalo(other)Buffalo buffalo.”(时常被布法罗美洲野牛恫吓的布法罗美洲野牛会反过来恫吓其他的布法罗美洲野牛)。心理语言学家、哲学家杰瑞·福多尔(Jerry Fodor)曾经注意到耶鲁大学橄榄球队的战斗口号:
Bulldogs Bulldogs Bulldogs Fight Fight Fight!
这是一个合乎语法的句子,只不过包含了三层嵌套。
人们是如何锁定句子的合理意思,而不会被其他所有的合乎语法但荒诞可笑的解释所迷惑的呢?其中有两种可能。第一,我们的大脑就像计算机剖析器一样,计算出树形图的每个分枝所隐含的各种意义,然后在它们呈现于意识之前过滤掉其中可能性不大的选项。第二,人类剖析器在做出每一步选择时都是采用类似于赌博的方式,选择一个可能性最大的解释,然后以这个解释为基础尽可能地向前推进。计算机科学家将这两种方法分别称为“宽度优先搜索”(breadth-first search)和“深度优先搜索”(depth-first search)。
The
Instinct
Language
语言认知实验室
从单词的层面上看,大脑似乎采用的是宽度优先搜索。它会粗略地考虑一个多义词的各种含义,甚至包括那些不太可能的含义。心理语言学家大卫·斯温尼(David Swinney)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实验,他让被试通过耳机听取下面这段文字:
Rumor had it that, for years, the government building had been plagued with problems. The man was not surprised when he found several spiders, roaches, and other bugs in the corner of his room.
据传闻说,多年以来,政府大楼受到各种问题的困扰。即便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几个蜘蛛、蟑螂或者其他一些虫子,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你是否注意到,这段话最后一句中的“bug”其实是个多义词,它可以指“虫子”,也可以指“窃听器”。当然,你很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因为第二个含义根本不符合语境。但心理语言学家感兴趣的是短短几毫秒的心理活动,他们需要借助比问卷调查更为精密的技术手段来得出确切的结果。在实验中,当磁带播放到“bug”一词时,计算机屏幕上会同时闪过另一个单词,当被试识别出这个单词的意思后,必须尽快地按下一个按钮(如果屏幕上出现的是“blick”这样的非英语单词,就按下另一个按钮)。众所周知,当某人听到一个单词时,他可以更加容易地识别出另一个与之相关的单词,这就好像我们的心理词典是一部同义词库,只要找到一个单词,其他意思接近的单词也能轻松找到。实验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当被试看到“ant”(蚂蚁)这个与“bug”相关的单词时,他的按钮速度就更快一些;而看到“sew”(缝合)这个无关的单词时,按钮速度就慢上一拍。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被试识别“spy”(间谍)的速度也一样快。虽然它的意思与“bug”的第二个含义“窃听器”相关,但却并不符合语境。这表明,大脑是下意识地将“bug”的两个词条一同调出的,即便它可以事先排除其中一个词条。不过,这个无关的词条不会保存太久,如果实验中的测试单词不是立刻出现在“bug”之后,而是延迟三个音节的时间,那么只有“ant”的识别速度会更快一些,而“spy”的识别速度则和“sew”是一样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人们事后会否认自己考虑过不恰当的词义的原因。
心理学家马克·赛登伯格(Mark Seidenberg)和迈克尔·唐纳豪斯(Michael Tanenhaus)也揭示出相同的现象。他们的研究对象是拥有不同词性的单词,例如我们曾经提到过的新闻标题“Stud Tires Out”中的“Tires”。结果显示,无论这个单词是出现在名词位置(例如The tires)还是动词位置(例如He tires),都会提高“wheels”(车轮)和“fatigue”(疲劳)这两个单词的识别速度,其中“wheels”与“tires”的名词含义相关,而“fatigue”则与“tires”的动词含义相关。可见,心理词典的检索功能虽然快速、彻底,但却并不太聪明。它会把一些必须淘汰剔除的无关词条也一并检索出来。
然而,到了由众多单词构成的短语和句子的层级,人们就不会去计算每个可能的树形结构了。这里有两个原因让我们得出这样的判断。一是许多明显的歧义并没有被大脑识别出来。否则我们该如何解释报纸上的那些被编辑忽略的歧义文字?为什么直到它们刊登之后才被编辑发现,并悔之不迭?我们不妨再来看一些例子:
The judge sentenced the killer to die in the electric chair for the second time.
法官第二次判处凶手接受电椅死刑。——又可理解为:法官判处凶手接受第二次电椅死刑。
Dr. Tackett Gives Talk on Moon
塔克特博士发表有关月球的演讲。——又可理解为:塔克特博士在月球上发表演讲。
No one was injured in the blast, which was attributed to the buildup of gas by one town official.
这次因为镇政府天然气泄露而引发的爆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又可理解为:这次爆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归功于镇政府的天然气泄露。
The summary of information contains totals of the number of students broken down by sex, marital status, and age.
信息概要中包含的是按性别、婚姻状况和年龄划分的各类学生总数。——又可理解为:信息概要中包含的是不同性别、婚姻状况和年龄的学生总数。
我曾经读到一本书的书皮上说“the author lived with her husband, an architect and an amateur musician in Cheshire, Connecticut”(作者和她的丈夫,一位建筑师和一位业余音乐家,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柴郡)。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是一个“三角家庭”。
人们不但很难发现一个句子所拥有的几个树形图,有时甚至连唯一的树形图都找不到。请看下面的例子:
The horse raced past the barn fell.
跑过谷仓的马摔倒了。
The man who hunts ducks out on weekends.
打猎的人周末休息。
The cotton clothing is usually made of grows in Mississippi.
通常用来做衣服的棉花产自密西西比。
The prime number few.
精英的数量很少。
Fat people eat accumulates.
人们食用的脂肪会堆积起来。
The tycoon sold the offshore oil tracts for a lot of money wanted to kill JR.
重金卖掉近海油田的大亨想要杀死小尤因。
面对这些句子,大多数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读过去,直到在某一点上突然受阻,然后再急忙回头看前面的文字,以确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这种努力往往以失败告终,因此人们就会认为这些句子要么是多了一个单词,要么是两个句子串在了一起。事实上,以上每个句子都合乎语法,我们不妨把它们放到特定的语境中去:
The horse that was walked past the fence proceeded steadily, but the horse raced past the barn fell.
走过栅栏的马稳步行进,但跑过谷仓的马摔倒了。
The man who fishes goes into work seven days a week, but the man who hunts ducks out on weekends.
打鱼的人每周工作七天,打猎的人则周末休息。
The cotton that sheets are usually made of grows in Egypt, but the cotton clothing is usually made of grows in Mississippi.
通常用来做床单的棉花产自埃及,而用来做衣服的棉花则产自密西西比。
The mediocre are numerous, but the prime number few.
庸才量多,精英量少
Carbohydrates that people eat are quickly broken down, but fat people eat accumulates.
人们食用的碳水化合物会迅速分解,但脂肪却会堆积起来
JR Ewing had swindled one tycoon too many into buying useless properties. The tycoon sold the offshore oil tracts for a lot of money wanted to kill JR.
小尤因曾经欺骗一位大亨花大价钱购买无用资产,以至于这位重金卖掉近海油田的大亨想要杀死小尤因。
这些句子被称为“花园小径句”(garden path sentence),因为从句子的第一个单词开始,听者就被引向了一条错误的分析路径。这种现象表明,人与电脑不同,他们不会在解读句子的过程中建立起所有可能的树形图。假如他们这样做了,就能够从中发现正确的树形图。相反,人们主要采用的是“深度优先”策略,直接挑选一个看似行得通的分析路径,然后一路直走。如果他们中途碰到了一个不符合树形图的单词,就立刻原路折回,换一个树形图重新开始。当然,有时人们也可以同时储存两个树形图,尤其是那些拥有良好记忆的人,但绝大多数的树形图都不会出现在人脑中。深度优先策略就是一种冒险:如果一个树形图能够处理已经出现的单词,它就有可能继续处理将要出现的单词。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只需记住一个树形图,从而节省记忆空间,而其代价就是一旦判断失误,就必须从头再来。
顺便一提的是,花园小径句往往是拙劣文笔的代表。这些句子的每个分枝都缺乏明确的路标,导致读者无法胸有成竹地从句首读到句尾;相反,读者不得不在死胡同中反复瞎撞,一次次地绕回起点。下面是我从报章杂志上收集到的一些例句:
Delays Dog Deaf-Mute Murder Trial
延迟对聋哑屠狗者的审判
British Banks Soldier On
英国银行苦苦支撑
The musicians are master mimics of the formulas they dress up with irony.
音乐家是模仿大师,他们通过讽刺的手法来模拟那些音乐套路。
The movie is Tom Wolfe’s dreary vision of a past that never was set against a comic view of the modern hype-bound world.
这部电影是汤姆·沃尔夫对过去世界的沉闷的视觉反映,而并非以喧嚣骚动的现代世界为对照。
That Johnny Most didn’t need to apologize to Chick Kearn, Bill King, or anyone else when it came to describing the action [Johnny Most when he was in his prime].
在这个事件的解说上,约翰尼·莫斯特无须向奇克·赫恩、比尔·金或其他任何人道歉——黄金时期的约翰尼·莫斯特。
Family Leave Law a Landmark Not Only for Newborn’s Parents
家庭休假法不仅仅对新生儿父母具有里程碑意义。
Condom Improving Sensation to be Sold
提高性生活感觉的避孕套即将出售。
相比之下,像萧伯纳这样伟大的作家可以让读者畅通无阻地从句首走到句尾,即便这个句子长达110个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