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入学申请终于被塞布鲁克学院接受了。就在这个时候,瑞琪找到了工作,在奥克兰一家规模颇大的公司,担任销售部门副总裁的行政助理。骤然间,我的妻子从家庭主妇变成了早晨7点出门、傍晚6点才回家的上班族,而我得父代母职,讲故事给凯尔听,在他面前扮演奥西、哈里特和骑在海怪背上的巨人之类的童话人物。
我和凯尔父子俩,渐渐摸索出一套作息规律:平日,每天早晨一起床,我就爬到凯尔床上,花半个钟头,朗诵格特鲁德·钱德勒·沃纳撰写的《大棚车上的孩子》【4】系列儿童推理小说给凯尔听,然后才帮他打点一番,准备上学。念诵故事的过程中,我会即兴编造一些诙谐的对白,逗得凯尔格格直笑,乐不可支。我们父子俩都珍惜每天这一段共处的时光。
通常诵读故事书所带来的欢乐会维持一段时间,直到凯尔吃完早餐,出门上学。对我们父子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每天到了下午,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凯尔也会发现,放学后到学校来接他回家的爸爸,跟早上送他上学的那个爸爸,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为了应付攻读博士学位的繁重功课,在凯尔上学的那段时间内,我强逼我的那群分身退隐到我的内心深处,绝不准许任何一位分身“现身”,打扰我做功课。唯一的例外是: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两天,我们一伙人迈着疲惫的步子,浩浩荡荡地前往珍娜的诊所,接受2个小时的治疗。其他时间,我拼命做功课,一面还得分心,应付脑子里那无休无止的争吵和喧嚣。
不论是阅读参考书还是撰写论文,对我来说,可都是一件十分艰苦的事。煎熬了一个下午,我从电脑前撑起身来,到学校去接凯尔。这时我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头脑昏昏沉沉。分身们趁机蜂拥而出。凯尔也看得出来,他会遵照瑞琪和我教他的方法,呼叫我的名字,把我从神游状态中召唤回来。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在家中埋头做功课。
冲突总是难免的。不管那天凯尔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看见我来接他,他都会跌跌撞撞,一头闯进我的私密世界中——这可不能怪他。我们父子俩经常就这样僵持着:我尽一切努力,试图从阴暗的壕沟中爬出来,带着一群分身回到地面上;凯尔站在壕沟旁,一脸惶惑,不知道这个早上还跟他讲《大棚车上的孩子》故事的父亲,现在到底怎么了。通常,我却连爬出壕沟的力气都没有,我实在太疲惫了。替凯尔准备点心,对我来说是一件苦差事,更不用说帮他补习小学二年级的算术。耐心?哈!幽默?哈!
凯尔和我开始数时间,一分一秒,焦急地等待瑞琪下班回家。通常我都没准备晚餐——不是我偷懒,而是我实在没那个精神和力气,瑞琪从不抱怨。一回到家,她就立刻走进厨房,一面准备晚餐,一面跟趴在厨房地板上玩耍的凯尔说话。这时,我就会悄悄溜进我心灵中那个隐秘的角落,把自己关在生锈的铁笼子里,独个儿忍受痛苦的煎熬,直到开饭时间到了,才把自己放出来。一家人又在餐桌上聚首。瑞琪谈笑风生,没多久,就把我们父子之间的紧张气氛消除得干干净净。晚餐后,一切又恢复正常。瑞琪帮凯尔做完功课,带他去洗澡,送他上床,拿出儿童故事书念一篇给他听,然后帮他塞好被子,打发他睡觉。这时我会溜进来在凯尔脸庞上亲吻一下,有时还会为他诵读一段《大棚车上的孩子》,然后就关掉电灯,祝福这小家伙做个好梦。凯尔睡着后没多久,我们夫妻俩也上床就寝。
以前,我和瑞琪觉得,夫妻之间最美好的时光是临睡前躺在床上谈心的时候。暗沉沉的卧室,是一块富饶美丽的土地——现实在这里终止,梦境从这里开始。而今,它却变成了一个荒废的停车场,只有我们这两辆汽车停在那儿,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白天,我把全副精力投入研究生院的功课中,夜晚,我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呼呼大睡。瑞琪体谅我,从不抱怨什么,但我知道她内心感到非常孤寂,而孤寂总有一天会摧毁我们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