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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的故事》第九章 行为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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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老问题,新答案

心理学上最复杂也最无法追踪的问题,即与思维的本质相关的问题。其中有:

——在我们体内存在一种物质,它在我们醒时能够看、感觉和思考,熟睡时又暂时消失(如果做梦,它似乎可以离开身体,跑到其他地方),而在死去的瞬间,它则永久消失。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它是否等同于灵魂,或是灵魂的其中一个部分?

——不是物质的存在对它所依存的物质的肉体能产生何等影响?它是如何感觉到肉体的感觉呢?

——肉体死去后,它能独立存在吗?如果能,它寄住何处?它又是如何感知它所寄住的处所呢?

这些问题让哲学家、神学家和原型心理学家长久以来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提出了一些解决方案,然而这些解决方案总是引发出更多的困惑。

有人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假说,就是意识是一个错觉;我们的肉体根本不存在某种有形的自我;我们的精神经验,包括意识,对自我存在的感觉和思维,都只是一些生理事件,它们发生在神经系统之内,是神经系统对刺激的生理反应。

随着物理和生理科学的发展,这个假说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有道理。19世纪后期,亥姆霍兹和冯特的门徒都有类似的研究。19世纪末,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假定动物具有虽简单但与我们同样的思维过程,所以通过一些对动物的实验来研究问题的答案。

给小鸡吃两种毛毛虫,假设一些苦一点,一些甜一点(我们说假设,因为研究者本人从未尝过这些毛毛虫),小鸡会如何选择呢?或把一些玉米泡在奎宁(酸苦味)里,另一些泡在糖水里,再涂上不同的颜色,而后扔在小鸡面前。小鸡啄食两种玉米,很快就只啄食泡过糖的玉米。但这些跟人类的学习有何关联呢?

 

把一只饥肠辘辘的猫放进一只木条制作的“难题箱”里,它只有踩上踏板后才能打开门逃到外面。研究者把猫放在木条箱里,在箱外挂一鱼片。猫看到鱼片,味觉大受刺激,将鼻子挤进缝隙里,把爪子也伸了进去,而后折回来,在笼子里四处乱挠约2分半钟,直到它碰巧踩到踏板,使门向下滑开。猫从里面蹿出吃掉鱼片,然后又被放进去重新实验。第二次它干得好些(40秒逃出),第三次差些(90秒)。在经过约20次反复实验之后,它每次都能立即开门了。无疑,它增长了见识——猫的见识。但这与心理学有何关系呢?

 

将一只狗关进笼子里,先用节拍器拍打15秒钟,而后将肉末放在笼子里的碗中。不断重复这一过程,最后,只要节拍器敲响,唾液就会从狗的嘴里滴下,即使碗里并没有放置肉末。这个现象如何启发了人类理解自身的意识呢?许多心理学家在第一次听说这个实验时,认为它不过是某种类型的联想。但实验者并不这么看,他相信自己发现的这一原理甚至可以解释最高级且最复杂的人类行为方式。

然而,1894年动物学家西·劳埃德·摩根——就是将两种毛毛虫喂给小鸡吃并用两种颜色的玉米调戏小鸡的研究者——认为,没有必要假定动物中存在着某种高级的精神功能。德国生物学家雅克·罗艾认为,动物在实验中表现出的行为是由于刺激驱动。有人甚至提出:意识并不存在,即使存在,也可忽略不计,因为它既无法观察,又无法解释行为。

心理学真正的主题是切实可见的行为,而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记忆、推理、意志等过程。这些不可观察的假设,是无法成为客观严密的科学的心理学研究对象的,科学研究的是可观察的现象中得出的规律。19世纪90年代和20世纪早期许多心理学家思考这个问题时,“行为主义”一词还远未造出。

第二节 行为主义原理的两大发现者:桑戴克和巴甫洛夫

上述动物实验列举了两种不同的行为主义原理:自然学习原理(小鸡在某种特定的颜色与有甜味的玉米粒之间产生联想,猫在踩上踏板与逃脱和食物之间产生联想)和条件反射原理(狗在听到节拍器的声音时产生唾液,是与人为形成的唾液反射相联系的刺激结果)。这些原理的发现者,一位是聪明绝顶、专心致志的心理学家,另一位则是平生最瞧不起心理学的生理学家。

第一位叫爱德华·李·桑戴克(Edward Lee Thorndike,1874—1949)。

桑戴克出生于马萨诸塞,是循道宗牧师的儿子。孩提时代,他相貌一般,孤独害羞。他学习很好,中学时代成绩一直名列第一或第二名。大学毕业时,他获得了卫斯理大学50年来最高的平均成绩。他考入哈佛大学读研究生,计划学习英语、哲学和心理学,但在听过詹姆斯的两次讲座之后,则完全陷入最后一门课程里了。

他选取的研究方向是:鸡的直觉及智力行为。詹姆斯同意了他的选题,于是,桑戴克买了一群小鸡,因实验室太小,他就把鸡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直到愤怒的房东勒令他把小鸡弄走为止。他把麻烦告诉詹姆斯,詹姆斯大度地让他将鸡关在自己家中的地下室里。

在那里,桑戴克用厚厚的书本堆成一个迷宫,其中有三条死路,第四条路可通往邻近的开口,那里有食物、水和其他鸡。他把一只鸡放入迷宫,它便在死路里转来转去,急得咯咯直叫,直到碰巧找到出口为止。他把这只鸡一次又一次地放回去实验,小鸡竟然慢慢学会了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出口。显然,这里并没有多少智力行为。照桑戴克的说法是:

鸡在面对孤独和封死的墙时,其反应方式与在类似自然环境中可使其逃脱的行为差不多。其中一些行为可引导它走向成功,因之而来的快乐则使它记住这些动作,同时忘却那些没有导致快感的行为。

这些话里潜藏着行为主义理论的种子。

后来,桑戴克转到哥伦比亚大学以完成博士学位,指导教授是詹姆斯·麦基恩·卡特尔。为完成博士论文,他继续研究动物认知。他用水果箱和蔬菜箱做出15个样式不同的迷宫,在大学一幢旧楼的阁楼里对猫(与几条狗)进行研究,主要观察其如何逃脱的能力。

他的猫在一些箱子里可通过较简单的行为逃脱,如踩上踏板、按动按钮,或拉一卷绳子等。但在另外一些箱子中,要想逃脱就得进行多重动作,如拉绳子,然后移动一根棍子。在其中一项实验中,只要猫舔一下自己或抓一下自己,桑戴克就把门松开。他工作得非常勤奋,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取得大量的研究成果。

桑戴克的研究成果虽然简单,意义却非常重要。根据对猫行为的观察,桑戴克形成了自己的“联系法理论”,并由两大认知定律——效应律和练习律表达出来。两条定律修改后成为动物及人类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基础。

第二位是伊万·巴甫洛夫(Ivan Pavlov,1849—1936),他则属于另一类科学家。他是个实验生理学家,认为狗的垂涎只是生理现象。他对心理学的偏见很大,竟然威胁要开枪击毙胆敢在其实验室里使用心理学术语的人。

巴甫洛夫出生在俄国中部的一个农庄里,父亲是当地的东正教牧师,母亲是一个牧师的女儿。在中学阶段,巴甫洛夫开始接触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俄国生理学家伊万·塞基洛夫(Ivan Sechenov)的《大脑反射》。后来他来到圣彼德堡大学,专攻自然科学。塞基洛夫当时正是这里的生理学教授。

1875年,巴甫洛夫以优异成绩毕业于该校,继续研究医学,但其目标是从事研究。当时,在俄国,年轻科学家的机会远少于西方国家。尽管巴甫洛夫拥有出众的才能,在生理学研究中也有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在其一生的许多个年头里,他的全家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然而,他过于执着于自己的工作,因而根本无暇顾及日常生存的窘迫。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知识分子的象征。订婚之后,他没有花钱为情人买一件奢侈品,只为她买过一样实用的东西——一双出远门用的鞋。结婚以后,他们几乎就生活在贫困之中。他经常忘记领月薪,总是妻子提醒方才拿回。一年冬天,由于无钱买燃料,一群养在家中以研究蜕变现象的蝴蝶死于寒冷。妻子小声嘟哝,抱怨生计,巴甫洛夫恼怒地说:“滚开,我正心烦呢。蝴蝶死光光了,你却在这里抱怨那些愚不可及的小事。”

巴甫洛夫的成功姗姗来迟。1891年,在巴甫洛夫42岁时,他终于被圣彼德堡军事科学院任命为教授,几年之后,又被圣彼德堡大学任命为教授。他开始组建实验医学研究所,并将人生的后40年花费在该所里。

在19世纪90年代,他的主要工作是研究消化系统,通过外科手术切开实验狗的胃部,在里面植入一根带管的小囊。这使他得以观察胃的反射(狗开始吃食时胃液的分泌),而又不让食物污染胃液。他的发现使其获得1904年的诺贝尔医学奖。1907年,他成为俄国科学院院士,从而到达俄国科学界的巅峰。

在1897年至1900年间,在对胃的反射研究中,巴甫洛夫注意到一种奇怪的现象:还没有到正式的喂食时间,只要看见或听到喂养者,狗就会分泌胃液与唾液。他想,一定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这一现象。显而易见的解释是,狗“意识”到进餐时间即将来到,于是自动产生分泌物。然而,一向反对心理学的巴甫洛夫对这些主观猜想根本不信。

为了研究这一现象,巴甫洛夫在狗的唾液腺体上做了一只简单的小囊,并将其挂在高处,导入一个收集和记录的装置。狗在接受培训后可以站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为了逗人高兴,它往往不等人命令就自己跳到桌子上,极有耐心地站在上面,脖子上松松地挂着套圈,连接在一些检测装置上。狗面对一堵带窗的墙,前面有一只喂食桶,食物可通过机械装置倒进该桶。

食物一到狗的口里,其唾液即自动溢出。由于这是一种不需要培训的反射,巴甫洛夫将食物叫作“非条件刺激”,将这种唾液反应叫作“非条件反射”。接着,实验者在不被狗看到的地方摇铃或按蜂鸣器,同时把食物倒向喂食桶。起初,狗听到铃声只会竖起耳朵,不出现唾液反射。但在几轮实验之后,仅这种声音就可使狗的唾液自动溢出。按巴甫洛夫的说法,声音已变成引起唾液反应的“条件刺激”,唾液反应则已成为声音的“条件反射”。

巴甫洛夫及其助手们变换出各种形式继续这个实验。他们常不用声音,只使灯光闪动,或在窗外转动一个物体,或操纵某个可碰触到狗的仪器,或拉动狗圈的某个部位,等等,或快或慢,狗都会出现“条件反射”现象。

心理学家可能将这种条件形成过程称作联想认知,但巴甫洛夫却用生理学的术语对其进行了解释。然而,大家都认为巴甫洛夫这是对心理学知识的极大贡献。

巴甫洛夫相信,他已经找到了动物和人类认知的基本单元。他说,所有学习得来的行为,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在外面获得的,“只不过是一长串的条件反射”。他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俄国20世纪初期至50年代的心理学,但在西方,许多年里它一直鲜为人知,即使巴甫洛夫于1904年在诺贝尔获奖致辞上已经提及条件反射。1926年,巴甫洛夫的著作《条件反射》以英文出版,自此之后,行为主义心理学家很快汲取了他的思想,借用了他的研究方法。

第三节 行为主义先生:约翰·华生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约翰·华生(John Watson)是位天才的叫卖者,在向同事们推销他自己及其思想时,很快就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行为主义运动。之后,他因为桃色事件而被逐出学术圈,但几乎是马上就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谋到了心理学顾问的职位,收益颇丰。

像小说里所描写的旅行推销员一样,华生有极强的自信心,宣传自己观点时富有煽动性且口吻坚定不移。但在背地里,他却是个没有安全感、害怕黑暗且情感冷淡的人。他在人堆里显得平易近人,善于社交,然而只要论及深层感情,他就会避而不谈,他甚至从未吻过或抱过自己的孩子,睡觉时只与孩子们握手再见。

华生的成功故事带有传奇色彩。他于1878年出生在一个小农场,父亲是名声不佳、性情暴躁的小农场主,母亲则是虔诚的浸信会教友。华生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成人模式中备受折磨,因而显得既无能又懒惰。在他13岁那年,父亲与另一个女人远走他乡,母亲只好卖掉农场,携家搬到格林维尔市。在那里,华生的乡下生活习惯常受到同学的嘲弄,父亲的出走也使他情绪低落,因而成绩一路走低。“我既懒,”他后来回忆,“又不听话,而且,就我记忆所及,从未有哪一门课及格过。”跟离家出走的父亲一样,他有暴力倾向,经常与朋友打拳击,直打到有人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为止。他还特别喜欢玩“揍黑鬼”(打黑人)游戏,并为此被逮捕两次。

尽管举手投足都像一个农夫,但他还是下定决心,争取出人头地。他鼓起勇气,请求面见格林维尔市一家小规模的浸信会机构费尔马学院的院长。院长召见了他,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因而他得以入校学习。他打算修习浸信会牧师专业——这是他母亲的希望——但他一向具有反叛精神,因而不久即放弃了宗教。他与同学总是处不到一起,但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出落成一个特别英俊的小伙子,棱角分明,下巴坚挺,一头黑发波浪起伏,因而终其一生,总是情场得意。不过,他开始极其严肃地对待自己的抱负,学习认真,成绩也直线上升。他特别喜欢的是含有心理学内容的哲学课程。

毕业之后,华生在一所只有一个教室的学校里任教一年。接着,他最喜欢的哲学教授乔治·莫尔调至芝加哥大学任教,敦促他去那里读研究生。华生又一次直奔上层。他先给这所大学的校长威廉·瑞恩尼·哈柏写了果敢的自荐信,告诉他自己虽然很穷,但学习态度认真,恳求他要么免除学费,要么等他以后还清。接着,他又劝说费尔马学院的院长写信对其特别举荐。最终哈柏校长将他录取。他带着自己挣来的50美元只身来到芝加哥,从此,他得自谋生路(母亲已去世,父亲影踪全无),但已成竹在胸。

开始时他选取哲学作为专业,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真正关心的是心理学,于是转系。他学习非常刻苦,同时打几份零工以养活自己:在寄宿区当侍应生,在心理学系当管楼人,在实验室里照管老鼠。他一度因焦虑和失眠而患上精神症,不得不花费一个月时间去乡下疗养。若是别人,有过这次经历,也许会开始寻找自我,并对内省心理学产生兴趣,但华生却在1901年与1902年间的冬季从事其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是幼鼠的大脑发展水平与认知迷宫和开门取食有何关系。

华生在芝加哥大学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因而在其毕业时,系里让他留校任实验心理学的助教,两年之后,即将其升为讲师,又两年,升为副教授,再一年,在其30岁时,授予他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心理学教授职称,且得到一份在当时(1908年)非常可观的年薪:3500美元。

他的成功虽归功于其出色的社交能力,更大程度却归功于他在动物认知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贡献。他教老鼠学会走出亨利八世的汉普顿迷宫的微缩模型,开始时要半个小时,尝试30次后,老鼠可在10秒钟内直奔出口。为找出老鼠学会认路的原因,华生分别蒙上老鼠的眼睛,破坏老鼠的味觉、嗅觉,但老鼠都能学会走出迷宫。最后华生得出结论说,肌肉运动觉,即肌肉的感觉,是认知过程的关键因素。

通过这些研究,华生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以可观察的行为为基础的心理学。

华生严厉地指出,心理学之所以一直未能成为不可辩驳的自然科学,是因为它关心的只是一些看不见的、主观的意识过程。他抛弃了希腊哲学家、中世纪学者、理性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的心理学理论,也抛弃了诸如康德、休谟、冯特、詹姆斯和弗洛伊德等一批伟人。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误入了歧途。

他提出了全新的只以行为为主题的心理学,这对心理学家的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到20世纪20年代,它开始统治心理学,并在此后的40年间,成为美国心理学中的主导模式和欧洲心理学的重要模式。华生于1915年登上了美国心理学学会主席的宝座。

后来,他提出一个具体的方法以使行为主义者从事研究工作:条件反射法。他虽然对巴甫洛夫所做的工作知之甚少,却将之作为一个模式提出来,认为行为主义者的实验对象不仅可以是动物,而且可以是人类。

华生本人也开始致力于研究人类的条件反射,他的实验对象不是成年人,而是婴儿。华生自1916年起开始观察婴儿,从出生到1周岁。华生首先希望发现婴儿具有哪些非条件反射,即什么样的刺激可在没有任何学习过程的情况下引起反射。根据一些简单实验,他得出结论说,本能反射有吸吮、伸手和抓取等。他还发现,婴儿对某些刺激有三种天生的情感反应:恐惧、愤怒、感到爱。

接着,他的更大目标则是揭示条件反射是如何构成所有人类行为和情感反应的。华生与其学生之一罗萨莉·雷纳(Rosalie Rayner)于1919年至1920年冬进行了一次被称为心理学史上最著名的实验,尝试对其报告中叫作阿尔伯特的11个月婴儿进行恐惧条件反应。

在阿尔伯特仅9个月大时,他们将一只白鼠放在他的身边,但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然而,当用锤子在其脑后敲打铁棒时,他却一脸恐惧的反应。两个月之后,他已将此事淡忘,于是,他们又开始对他重复这些实验。他们将一只老鼠放在阿尔伯特面前,他伸出左手抓它,就在手碰到老鼠时,他的脑后又响起了敲铁棒的声音,他吓得猛地一跳,扑倒在床上,脸深深地埋在床垫里。第二次尝试时,阿尔伯特用右手去抓,也是在快要抓住时,敲铁棒的声音又在脑后响起。这一次,阿尔伯特跳起来扑倒在地,哭叫起来。这样的配套实验又进行过5到6次,他们把老鼠放在阿尔伯特身边,同时在他脑后敲铁棒,于是,阿尔伯特形成了对老鼠的完全恐惧式条件反射:老鼠一出现,婴儿就开始哭。

更进一步的实验显示,阿尔伯特对其他毛乎乎的东西全都产生了恐惧:兔子、狗、海豹皮大衣、棉绒,还有华生装圣诞老人时所戴的面罩。一个多月后,他们又对阿尔伯特进行实验,一切如华生和雷纳满怀喜悦地在报告中所解说的那样,他哭了起来,对老鼠和其他一系列展现在眼前的毛乎乎刺激感到害怕,尽管已没有任何敲铁棒的声音。

令人惊讶的是,华生和雷纳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消除阿尔伯特的条件反射,该孩子在完成最后的实验后就离开了门诊医院。

华生没有为他对阿尔伯特的所作所为付出任何代价,却因合作期间所做的另一件事损失惨重。实验期间,他开始爱上年轻美丽的罗萨莉·雷纳,并与她发生了性关系。人们经常看到他们在城里出双入对,他也经常离家外出,并在不经意中将罗萨莉写给他的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留在口袋里,结果被妻子玛丽逮个正着。

妻子发现他的出轨,但华生却不愿与罗萨莉分手。玛丽决定起诉离婚,而且,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她兄弟,还把华生出轨的证据寄给大学校长弗兰克·古德劳。那个时候,该校还不允许教授发生这样的性丑闻。于是,古德劳将华生召到办公室里,要求他正式辞职,华生激烈地为自己辩解,但只好服从。他离开办公室后回到家里,打好行李包直奔纽约。他在心理学上的职业生涯就这样突然而永久地结束了,但他不久就又掀起了一场浩大的心理学运动。

华生后来娶了罗萨莉,并与她生了两个儿子。他在纽约重新找到工作,出任一家广告代理公司的常任心理学家,这份工作后来使他薪水丰厚。他在这里将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和推销技术成功地结合在一起,为公司设计出一些最为成功的广告策划活动,包括除臭剂、冷霜、骆驼香烟和其他产品。他的业绩包括:为旁氏冷霜和雪花膏设计的促销活动,其中使用到来自西班牙女王和罗马尼亚女王的推荐材料;帮助强生公司说服母亲们,告诉她们婴儿在每次换过尿布后至关重要的是换上新的爽身粉;帮助麦氏咖啡,使“咖啡小憩”成为美国办公室、工厂和家庭的习惯之一。

1957年,在华生年近八旬之时,美国心理学学会发给他一个通知,要给他颁发一份金奖,奖励他对心理学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他深感震惊,也非常高兴,便与儿子们一起去纽约领奖。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害怕自己在仪式上失控而痛哭,因而只让儿子代其出席了仪式。颁奖词是:

致约翰·华生,他的工作是构成现代心理学形式和实质的决定因素之一。他发动了心理学思想上的一场革命,他的作品是富有成果的研究工作延续不断的航程的起点。

华生病逝于1958年,即其接受金奖的次年。他至死都还坚信,他所发动的这场革命,以及这个在美国心理学界执掌牛耳达半个世纪的学派,一定会成为未来的心理学主流。但他错了,我们后面会谈到这一点。

第四节 行为主义的凯旋

行为主义在经历启动初期的缓慢发展后,在20世纪20年代得到了许多心理学家的青睐,特别是在美国,它很快成为主导性的观点。

行为主义之所以大受欢迎,是因为它宣称自己是最早的真正科学的心理学。直到19世纪,心理学坚持的一直是哲学思辨,而不是科学实验。在19世纪,新心理学的继承者们曾致力于将心理学变成一门自然科学,但只走到用生理学术语解释一些简单的反射和感知的地步,而且,即使这一点,也是要依赖不可实证的内省法才能做到。

相对而言,行为主义者宣称,他们完全可以依靠可见、可测的现象来建构一门心理学。大多数心理学家认可行为主义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只需要研究一些可见的行为,而不用管那些有关思维等不可追踪现象的问题。行为主义者认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思维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也完全不需要知道它。他们常把思维比作一只黑箱子,里面装着未知的电路。如果我们知道在按动箱子的某个按钮时,箱子就会发出一种特别的信号或动作,而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则无关紧要。

再说,行为主义的成功还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原因。它很对20世纪某些人的口味,尤其在美国,因为它非常实用,不追寻最根本的解释,只寻找可投入使用的常识。

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行为主义(或其更为复杂的翻版,即新行为主义)成为美国心理学中的统治力量和模式。在大多数大学里,心理学研究者们大都调整自己的工作和术语,使其适应行为主义的范式。行为主义史学家格列高利·金布尔(Gregory Kimble)稍带夸张地说:“在50年代的美国心理学中,出版有关思维、意识、意志甚或精力的作品都要冒着给挤出局(本行业)的风险。”这是因为,只要使用这些术语,就表明其依旧是唯心主义者,依旧相信过时的、主观的神秘概念。

其结果是,20年代至60年代的几十年间进行的大部分研究所面对的,都是一些无可置疑但又没有太大启发意义的课题。我们从《心理学日报》和《美国心理学杂志》发表于1935年的内容中抽出一些代表性题目如下:

饥饿对鸡啄食反应的影响

老鼠在迷宫阵中第一次与第二次探索的比较

利用经过迷宫训练的老鼠研究吗啡及相关物质对中枢神经系统的影响

动物在迷宫中的辨识错误

即使以人类为实验的课题,一些论文题目和方法也受到行为主义教条的局限。1935年《美国心理学杂志》中的一些典型论题如下所示:

作为伴随行为生理变化指标的人类混合唾液中pH的可信度

不同随意控制的肌肉条件形成比较

通过实验进行高阶反应的消除

当时的研究者并不是真对鸡的啄食行为或人类唾液中的pH感兴趣,而是对动物受到不同刺激所产生的行为反应感兴趣。因为在行为主义时代,美国心理学假定,这些原理同样适用于其他有知觉的动物。人们从鸡、猫、狗,尤其是老鼠,身上得知的东西,亦可适用于人类。

第五节 新行为主义者:斯金纳

B.F.斯金纳(B.F.Skinner,1904—1990)是新行为主义运动的一位领袖人物。

跟华生一样,斯金纳是一个天生的争议人物、杰出的煽动家和广告人。他第一次在电视上露面时,就搬出一个原由蒙田提出的两难问题:“如果你非得做出选择的话,是烧死自己的孩子呢,还是烧掉书籍?”然后他说,他本人情愿烧掉自己的孩子,因为他通过工作对未来所做出的贡献,将远大于通过自己的基因所做出的贡献。可以预料的是,他大大地激起了众怒,因而继续受到邀请,进一步在电视上露面。

斯金纳是个机敏的表演者,善于讨取公众的欢心,能言善辩且长相迷人。为展示其条件反射技巧,他教会一只鸽子在玩具钢琴上弹奏曲子,并教一对鸽子打网球,两只鸽子用嘴巴将球推来推去。数百万人在电视纪录片上看到了他的表演,他们都认为斯金纳是个了不起的人,至少是位动物专家。他写出一本乌托邦小说,《第二个沃尔登》。在这部小说里,他展现出一幅小型社会的图景,在诞生之后,孩子们全部通过奖励(积极的强化)式条件反射训练,以使其形成合作精神和社交能力;在这里,所有的行为都受到控制,所有的控制都服务于整体的利益和幸福。这部小说成为极受推崇的畅销书,大学生长年阅读,销量已逾200万册。

斯金纳于1904年出生在宾夕法尼亚一个邻近铁道的小镇,父亲是律师。在儿童时期,他有制作复杂小玩意的癖好。后来,在成为心理学家之后,他还发明并建造出动物实验用的许多富有成效的装置。在中学和大学期间,他立志当一名作家,并在大学毕业后花费一年时间在格林威治村练习写作。尽管他仔细观察了周围千奇百怪的人类行为,但过后却发现自己对所看到的一切写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灰心至极,决定放弃当作家的打算。

后来,他偶尔接触到华生和巴甫洛夫等人的思想,决定将自己的未来献给科学,以探索人类行为的科学方法,尤其是条件反射。他来到哈佛大学,但此地却是内省式心理学的天下。他没受影响,迅速转向,致力于实验老鼠的行为主义研究,成为一个越来越彻底的行为主义者。

斯金纳利用自己的机械制作能力做出一只迷箱。这种迷宫后来开始流行,被称为斯金纳箱。其基本的样式是一只笼子,一面箱壁上有一根横杆,恰好装在一只小食盘和喷水口上方。老鼠碰巧用爪子压住横杆时,一粒饲料就会自动地落在盘里。笼子外面连接着的设备则画出一条线,一分钟一分钟地显示出压下横杆的总数,从而自动地记录老鼠的行为。老鼠将自己决定,每次按下横杆和下次按下横杆的时间间隔长度。这种迷箱远比桑戴克的迷宫有效,也更容易收集数据,因为实验人不需要盯着老鼠,也不需要在它压下横杆时递送饲料,只需看看记录就可以了。

此外,斯金纳还可以调节这只箱子,使其模仿现实世界里行为的种种环境。比如,他可以研究当动物定期受到奖励时如何学会反应;奖励突然中断时已经学会的反应是怎样消失的;当奖励按照时间间隔(比如每按动四下来一次)进行投放时,动物是怎样影响学习和反应消除的;当按压横杆得出混合结果时(比如一次奖励跟上一次电击)会有什么影响;等等。

然而,斯金纳心理学方面最为重要的贡献却是他的“操作性条件制约”。在斯金纳看来,动物为达到目的而进行的任何活动,都可被看作以某种方式对环境的“操作”。实验者通过对一系列小型随机活动一次次奖励,直到动物采取不是其本来的或自然技能的行动,便可对动物的行为“定型”。奖励这项活动就产生了操作性条件制约。

虽然如此,斯金纳的主要影响却在主流心理学之外。

1953年,在一次去女儿所在的学校参观时,斯金纳突然想到,一些他教鸽子弹钢琴等类似的操作性技巧,可能生成比传统方法更为有效的教学法。先问学生一些问题,并立即告诉他们答案是否正确。这里可能有两个原理在起作用:学生答对的知识是一种很有力量的行为强化(奖励),而立即强化的效果要明显好于延迟强化的效果。结果就形成了有名的“编序指导法”。就总体上说,斯金纳关于立即强化的教条经证明是非常管用的,不但受到大多数教师的欢迎,而且已被融进许多教程和中学教科书之中。

斯金纳对精神和情感疾病的治疗也影响不小。他曾想到,通过对病人从病态行为向正常行为的微转化进行奖励,说不定可使病人的行为重新定型。这在深度偏执的精神病人中往往能够奏效。一位患压抑症的妇女不愿吃饭,可能有饿死的危险。但她喜欢探访者,也喜欢在房间里摆上电视机、收音机、书籍、杂志及鲜花等。治疗师将她移至一间没有这些东西的病房里,并把一份便餐摆在她的面前,她只要吃下任何一点东西,房间里即会给她恢复某件物品。治疗师慢慢地对她实施奖励,最后她也吃得越来越多,进餐的情况大有好转,还增加了一些体重,两个星期后即病愈出院了。18个月后随访,发现她已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斯金纳有时也刻意贬低自己对世界的影响。“总体来看,”他说道,“我对别人的影响远不如我对老鼠和鸽子的影响巨大。”

这话可能不是当真的。斯金纳的真正意思是下面一段话:“我从未在任何时候对(我的工作的)重要性产生过怀疑。”而且,他还带着极有特色的乖张语气说道:“当我的工作成果开始引起注意时,我对它的影响是忧虑多于高兴……对于这些所谓的荣誉,我感到非常害怕,或大为不快。我常常放弃那些可能占用我的工作时间或过度强化其具体方面的荣誉。”

第六节 失势与衰落

行为主义研究在其积累途中,人人都很清楚的是,老鼠和其他实验动物经常以一些理论无法解释的方式行动。

一方面,动物们的行为常常不符合所谓的通用条件反射原理。实验者发现,他们可轻松地教会老鼠压下横杆取食,但要让猫学会,就要费好大力气。给老鼠喝一种发酸的蓝色的水,然后用药物使老鼠恶心,它便会避开发酸的水,但愿意喝蓝色的水;对鹌鹑进行类似实验,它则会避开蓝色的水,但愿意喝发酸的水。行为主义者不得不承认,每个物种都有其自身的原理,使它们可轻易地通过本能学到一些知识,费力地学到另一些知识,而有些知识,它们是根本不可能学到的。学习的原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一个更严重的错误在于,实验动物的行为并不经常遵循反应规律。例如,一直通过按动横杆取一颗饲料的老鼠,如果发现没有饲料,它会一次又一次更用力地按动横杆,而按照严格的行为主义学说,奖励的缺失应使它的反应强度减弱,而不是增强。

当然,人类亦是如此。当一台自动售货机不再发货时,客户会更用力地推拉几下,或敲打或踢几脚。他之所以这么做,要么是发泄一下,要么是以为哪个地方卡住了,需要踢一脚。行为主义学说根本不关注内在的过程,尤其是对问题的思考。

行为主义对人类行为的决定因素和工作机理的解释十分有限。拿记忆来说,行为主义者以纯粹数学的术语描述它:尝试和强化的次数越多,奖励越多,刺激和反应的时间越接近,刺激产生反应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心理学家都知道,人类的记忆要远比这一点复杂。一方面,我们可以“吞下”一些信息,比如,我们把区号视为一个记忆单元,而不是视作一系列互有连接的反应;另一方面,我们拥有不同种类的记忆,我们可暂记某些电话号码——我们查出号码,暂时记住,拨完号后即将其忘记——同时,我们还可“长期记忆”某些东西,比如知识。某些东西需要无数次的重复和奖励才能固定在记忆里(比如身份证号),另一些东西(在某家饭馆进餐时付的钱超高,孩子说的第一句话,等等)只需经历一次就能永存在记忆里。人类记忆的这些特点和许多其他特点,并不能用行为主义的死板公式进行解释。

同时,其他领域里的研究带来了研究思维工作机制的曙光。人类学研究告诉我们文字产生之前的人类是如何思想的;心理语言学告诉我们人类是如何获取并使用语言的;计算机科学则给我们指明了一套全新的认识思维的方法。到20世纪60年代,所有这些影响开始汇集为一种思维和行为的新观点,称作“认知科学”,即一种否认超自然存在且建立在实验方法上的心灵主义,通过它,人们可对精神过程进行合理的推断。

随着认知科学的到来,行为主义很快失去其在心理学中唯我独尊的地位,不再像其宣称的那样,成为足以解释所有行为的唯一方法。

奇怪的是,在行为主义日薄西山之时,作为其支流的行为疗法却大行其道,合乎情理地成为治疗某些心理疾病的灵丹妙药,尤其是成为对付恐惧症等的成功疗法。

行为疗法的正确之处在于,虽然用途有限,但非常管用。比如,为了阻止郊狼吃羊,研究人员弄来有毒的羊肉,用羊皮包着,放在羊圈周围。狼吃了后,呕吐不止,马上对羊肉产生了反感,进而对羊产生了反感。同样,这种调节机制可以帮助癌症病人调节食欲。类似的行为矫正法还用于弱智人群、精神病人和在押囚犯的心理治疗。他们若有上乘的表现,就会得到奖励。对患有恐惧症的人来说,比如,对于那些非常怕蛇的人来说,也可以采用上述方法,慢慢消除他们的恐惧心理。这样,以后想到蛇、看到蛇,甚至是玩弄蛇,都不会再有任何恐惧的念头。此外,次级强化法在工作场所非常有用,比如对按时上班的员工进行适当的奖励等。

一般而言,尽管人们对行为主义的遗产都不以为然,然而,它在心理学的很多领域都是必不可少的,如严谨的实验和仔细定义的变量等。行为分析作为研究其他领域的重要手段仍吸引着很多心理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