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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动物:爱、性格和成就的潜在根源》故事里的世界与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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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岁期间,哈罗德会坐在餐桌前,突然插话,重复一些电视对白的片段或广告词,而且这些话往往恰到好处。他可以恰当地使用难懂的词,虽然当你稍后问他这些词的含义时,他无法有意识地定义它们。他可能随意哼起保罗·麦卡特尼的歌和电影《翼》(Wings)的一小段插曲,并且这样做完全符合当时的情境。人们会惊讶地看着他问:“这孩子心里有个小老头吗?”

事实上,哈罗德的大脑里并没有隐藏的成年人,只有一个小小的模式合成器。罗伯和朱莉娅安排他的生活。他们日复一日地保持同样的生活模式和同样的期望,这些习惯在他大脑中建立了特定的基础结构。在这种次序、规律和纪律的基础上,哈罗德的大脑会进行大胆的冒险,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原本差别很大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罗伯和朱莉娅本该为他的想象力感到高兴,但哈罗德面对现实生活时似乎遇到了困难。他们看到别的孩子安静地握着婴儿车扶手,在杂货店的过道来来回回走。哈罗德不这么做,他总是乱动乱抓,让人不得不抱着他或是看着他。别的孩子在幼儿园会遵从老师的指导,但哈罗德不能安心完成任务,他总是跑去做他自己的事情。罗伯和朱莉娅会因为他的突然情绪爆发和闹脾气而精疲力竭,尽管他们试图让他变得规矩一点。在飞机上,他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在旅馆也令他们感到尴尬。在家长会上,连老师们都说,管理哈罗德占用了他们太多时间。他似乎从不听话,从不遵从教导。朱莉娅在书店里翻看育儿指南,越看心越沉重,怀疑自己养育了一个典型的多动症孩子。

哈罗德上幼儿园时的一个傍晚,罗伯经过他的房间,看见哈罗德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周围全是塑料小人。他的左侧是一群穿绿衣服的小兵,右侧是一群乐高小海盗,还有一排乱七八糟的风火轮车挡在前面。哈罗德在中间忙来忙去,将达斯·维达小人转移到敌后,压倒了一个不知状况的特种部队士兵。一小队士兵遭遇了风火轮车的攻击并被击退。哈罗德的声音随着战斗的进行而时起时落,不停地进行实时报道,描述战事进展,偶尔还发出“这群人疯了”的低吼。

罗伯在门口站了大约10分钟,看哈罗德忙于他的表演。哈罗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到了战斗中。他激动地对一只毛绒猴子进行了鼓舞士气的演说,激励一块5厘米高的塑料要有勇气,安抚被撞的汽车,斥责一只毛绒乌龟。

他的故事里有将军和士兵,妈妈和爸爸,牙医和消防员。他似乎从小就很清楚这些不同的社会角色意味着什么样的行为模式。在有的游戏里,他扮演一名武士;在另一个游戏里,他是个医生;再换一个游戏,他又成了厨师长——想象扮演这些角色的人们如何思考,由此形成了关于其他人思维方式的看法。

哈罗德的许多故事都是关于他未来的生活以及他如何赢得尊敬和荣誉的。罗伯、朱莉娅和他们的朋友会幻想财富和舒适的生活,而哈罗德和他的伙伴则幻想荣誉。

一个周六的下午,哈罗德邀几个伙伴来家里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他们跟他那些玩具一起待在他的房间里。哈罗德宣布他们是消防员,于是他们就想象房子着火了,并寻找工具应对这一情况——一根软管、一辆卡车、一堆斧子。每个孩子都在小主人的故事中为自己安排了一个角色。罗伯偷偷地走进来,站在门口观察。令他懊恼的是,哈罗德是个小拿破仑,命令他的客人们谁该去开车、谁该搬软管。他们会进行严肃、复杂的磋商,讨论在他们想象出来的世界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即使在这个想象中的世界里,显然仍有必要制定规则,他们花了这么多时间讨论规则,让罗伯深刻地感觉到:规则比故事情节本身更重要。

罗伯注意到,每个男孩都设法坚持己见,整场游戏有典型的故事情节,从平静到危急再到平静。首先他们演出了欢乐的一幕,然后某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使得他们群情激昂,共同对抗威胁。然后,在胜利之后,他们又恢复了早先感人的宁静。每个故事都会以“一切都变得更好”的胜利结局,每个参与的人都获得了声望和荣誉。

在花了大约20分钟像本杰明·斯波克(Benjamin Spock)一样旁观孩子们的游戏之后,罗伯决定参与其中。他在孩子们中间坐下,抓起一些小人,加入了哈罗德的队伍。

这是个严重的错误,这就像一个普通人抓起篮球,非要跟洛杉矶湖人队打场临时比赛一样。

在成年后的生活中,罗伯善于进行某种特定类型的思考,心理学家杰罗姆·布鲁纳(Jerome Bruner)称其为“例证性思维”。这种思考模式由逻辑和分析构成,内容包括从具体情境中抽离以组织事实、演绎一般原理和提出问题。

但哈罗德和他的伙伴们所玩的游戏是依靠另一种思考方式,布鲁纳称之为“叙事性思维”。哈罗德和他的伙伴们现在已经成为农场上的一群农夫,正打算开始做如下事情——骑马、系绳子、修建房子和玩耍。随着故事的发展演变,故事线索中什么行得通、什么行不通会自然浮现出来。

牛仔们一起去工作,然后他们开始争吵。牛丢了,栅栏修起来了。龙卷风过境时,牛仔们团结起来,当危险过去后他们又各自为营。

接着侵略者来了。叙事性思维是一种神话般的模式,它包含了例证性思维通常不包含的一个方面——关于善与恶、神圣与亵渎的方面。有这种思维模式的人不仅会讲故事,而且会为故事所引发的情感和道义赋予含义。

孩子们以警告和恐惧对侵略者做出反应。他们在地毯上匍匐前进,将他们的塑料骑兵排成行以抵御入侵者,他们叫嚷“敌人太多了”,看来败局已定。然后,哈罗德拿出了一匹巨大的白马,比他们正在玩的其他玩具大10倍。“这是谁?”他喊着,然后自己回答:“是白马王!”于是他攻入侵略者之中。其他孩子中有两个调转枪头,开始把侵略者猛投向白马。末日战争爆发了。白马碾压着侵略者,侵略者也打伤了白马。不久,侵略者全阵亡了,但白马也牺牲了。他们将一块布盖在它的身上并举行了悲痛的葬礼,白马去了天堂。

罗伯感觉自己就像跟一群瞪羚玩耍的疣猪。孩子们的想象力在尽情跳跃,他的思维完全跟不上。他们看到善与恶,而他只看到塑料和金属。5分钟后,他们高涨的情绪让他头痛,他无力再继续了。

罗伯很可能曾经有能力完成这样的脑力活动,但后来他逐渐成熟了。他能更好地集中注意力,但他不能再像以前孩提时代那样把古怪的想法整合到一起了。他的思维不再能够从一个主题跳跃到另一个主题上。后来,当他告诉朱莉娅他无法像哈罗德那样天马行空时,她简单地回答:“也许他长大后就不会这样了。”

罗伯努力想认同这一点。至少哈罗德的故事总是以快乐的结果收场。丹·麦克亚当(Dan P.McAdams)认为每个孩子都会养成自己的叙事风格,这将影响他们未来的人生。孩子们逐渐接受了任何事都将以或好或坏的方式结束的假设(究竟是好还是坏取决于他们的童年经历)。他们接受了这样的故事基础:目标将会达成,伤痛将会愈合,和平将会重建,世界将会被理解。

到了睡觉时间,哈罗德在房间里跟他想象的角色们谈话。他父母的卧室在楼下,他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能听到他的声音随着故事情节而忽高忽低。他们会听到他有时平静地解释着什么,有时发出警告,有时召集他想象中的朋友们。他正处于罗伯和朱莉娅所说的“雨人”模式,迷失在他自己想象的广阔世界中。他们不知道哈罗德到底何时才会开始成为人类的一员。而在楼上,在教导毛绒猴子的过程中,哈罗德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