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我安排了第一个访问者到监狱参访,这个访客,就是我的顾问卡罗·普雷斯科特。他帮助我设计过许多实验的细节,模拟和真正监狱里头机制功能相同的监禁方式。卡罗最近才刚从圣昆廷监狱(San Quentin Prison)假释出来,他在那里服刑17年,也曾经在佛森和维卡维尔监狱(Folsom and Vacaville Prisons)服刑,大多是因为武装窃盗被起诉后定罪,我是在前几个月因为一个课程计划而与他认识,那时我们社会心理学学生筹划一个关于个人在公共机构环境中的议题。某位同学邀请卡罗来课堂上主讲,以一个当事人的角度说明真实的监狱生活。
卡罗才刚从监狱出来四个月,并且为了监狱系统中非正义的监狱制度满腹怒气,他抱怨美国资本主义体制、种族主义,也斥责像汤姆叔叔一样讨好白人、帮着白人对付自己兄弟的黑人,以及军火贩子等等。但是,他也对社会互动有他独到的见解和洞察。此人异常好辩,而且拥有洪亮的男中音,滔滔不绝绝无冷场。我对这个人的观点十分好奇,特别是我们的年龄差不了多少——我三十八岁,他四十岁——而且我们一样都生长于东岸和西岸的犹太人区。但是当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卡罗正在服刑。我们很快就交上朋友,我成为他耐心聆听的知己,与他促膝长谈,他是我心理学知识的顾问,工作或课堂的“预约经纪人”。他的第一份顾问工作,就是和我一起教授有关监狱心理学的暑期课程。卡罗不只告诉课堂同学他的个人监狱体验,还安排了其他曾经受监禁的男士和女士来现身说法。因为他,我们加强了监狱狱卒、监狱律师,以及有关美国监狱体制的知识。在卡罗的顾问与协助之下,我们的小小实验注入许多不曾在任何社会科学研究中了解的常识与理解。
当卡罗和我在电视屏幕上看他们报数时,大约是晚间7点,那是用来记录一天特别事件的。接着我们撤退到警务长的办公室,讨论接下来怎么进行,我又应该如何应付明天的探访夜。突然间,典狱长贾菲冲了进来,报告8612真的因为很想出去而心烦意乱,并且坚持要见我。贾菲分不清是否8612只是假装这样,好让他可以被释放,到底是想要给我们制造一些麻烦,还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他坚持这是只有我可以做主的事。
“当然,带他进来吧。我可以当面评估这个问题。”
没多久,一个闷闷不乐、叛逆、愤怒且有些神智不清的年轻男子走进了办公室。
“什么事情让你心烦呢,年轻人?”
“我再也不能忍受了,这些狱卒不断地骚扰我,他们总是挑我毛病,随时随地都要把我放进‘黑洞’里,而且——”
“好,从我知道的看来,我想你这样是自找的;你是整个监狱里头最反叛,最不守规则的犯人。”
“我才不在乎,你们违反了所有合约上的规定,我并没预期自己会被这样对待,你——”
“站着别动!小流氓!”卡罗猛然用凶悍的口吻抨击8612:“你说你没办法撑下去?俯卧撑、蛙跳,狱卒嘲笑你,向你大吼?那就是你所说的‘骚扰’吗?别打断我!然后你哭着说他们把你丢在橱柜里几个小时?让我来教育你一下,白种男孩,你在圣昆廷监狱撑不到一天的,我们会嗅出你的恐惧和软弱。你的狱卒会从你的头上一棒挥下,并且把你丢到真正让你感觉到无比孤独、空无一物的坑洞里,我在那里忍受过一次就是几星期的生活,而你才这样就受不了。不知死活,如果遇到坏透了的上头,就会塞给你两三包香烟,让你的屁股鲜血直流,青一块紫一块,而那只是将你变成娘娘腔的第一步而已。”
8612被卡罗一席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吓傻了,我必须拯救他,因为我觉得卡罗就要爆炸了,可能是他看见我们监狱中的摆设,勾起了他前几个月在监狱中的血泪回忆。
“卡罗,谢谢你让我们知道监狱的实际状况,但是在我们可以继续进行之前,我必须先了解这个犯人想说的是什么。8612,如果你选择留下来并且好好配合,你知道我有权力让那些狱卒不要再骚扰你。你需要这些钱吗?如果你决定提早结束,就会失去剩余的酬金。”
“哦,当然,不过……”
“好,那么我们就这么先说定了,不会再有狱卒骚扰你,你留下来赚剩下的酬金,可是你要以好好合作来回报,并且任何我有需要的时候,你都必须提供我讯息,好让我可以正常运作这座监狱。”
“这个嘛……”
“听着,想想我答应给你的优惠,然后接下来,晚餐过后如果你依然想离开,那没有关系,我们会依照你的时间算给你酬金。但是,如果你决定继续留下来赚足全部的酬金,不被骚扰并且和我合作,我们就可以把第一天的问题抛在脑后,好好地从重新来一遍,同意吗?”
“说不定可以,但是——”
“没有必要现在就做决定,你可以好好考虑我给你的优惠,然后晚一点再做决定,好吗?”
8612小声地说:“好吧,就这样。”我送他到隔壁典狱长的办公室,让贾菲送他回大厅。我也告诉贾菲,他仍然还没决定要留下来或是离开。
当下我想了一下这个浮士德交易,决定表现得像一个邪恶的监狱管理者,而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教授(我认为我应该是)。作为警务长,我不希望8612离开,因为这样会给其他犯人带来负面的影响,而且我认为,只要狱卒收回对他的责骂管教,他应该会更合作才是。我也邀请反叛头头8612成为“告密者”、“线人”,作为我给予他特殊权利的回报。在监狱生态里头,告密者是最低微的阶层,并且常常被当局隔离到禁闭室里,因为他的同伴知道他告密后,有可能谋杀他。接着,卡罗和我离开现场到瑞奇餐厅,在那里,我可以暂时卸下我的丑陋面具,在享受卡罗新故事的同时配上一盘美味的千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