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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没心没肺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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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特·班克斯告诉我,所有狱卒之中他最不喜欢也最不屑的就是柏登,因为他现在就像是赫尔曼的小跟班,仰赖那个大个头的鼻息。我也这么觉得,即使从犯人的观点来看也对,他是最不顾犯人的精神是否完好的一个。有个工作人员无意间听到柏登自吹牛皮,说他前一晚勾引了朋友的太太。他和其他三个朋友是固定每周的桥牌搭子,过去他虽然暗恋这位二十八岁、两个孩子的妈妈,但始终有色无胆、不敢有所行动,直到现在!或许是因为现在他尝到权威的快感,因此给他了勇气去欺蒙好友、勾搭好友的太太。如果这是真的,我就真的没有喜欢他的理由了。然后我们发现,他的母亲是由德国纳粹屠杀中逃出来的难民,让这个复杂的年轻男人在我们的评估单上加了一点正面分数。柏登的值班报告,令人惊讶地详细描写了例行性的校正行为。

我们的权威管理有了危机,这个反叛(416的绝食)潜在地侵蚀了我们对其他人的控制基石。我必须知道每个号码的习性(很有趣的是他叫他们“号码”,公然露骨地羞辱犯人);我在监狱里时,使试图利用这些信息扰乱他们。

他也指出他和其他狱卒缺乏后盾:“真正的问题开始于晚餐——我们重视监狱中的威权,希望能够控制这次反叛,因为我们担心他不吃东西……他们却看起来心不在焉。”(我们承认,没有提供监督和训练的确有罪过。)

我们对狱卒柏登的负面印象,在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又扳回一城。“我没办法忍受他(416)继续待在黑洞里头,”他说,“看起来很危险(我们同意禁闭时间最多一小时),我和贾菲争论,然后安静地放新犯人416回到他的囚房。”他补充,“但是为了给他一点教训,我要他带着香肠睡觉。”

这件柏登所做的善事,从杰里5486那儿得到了证实。5486率先自愿放弃他的毛毯,让给克莱416使用:“‘约翰·韦恩’的大声嚷嚷、满口胡说让我很不舒服,(柏登)知道我同情克莱的处境,而告诉我他不会让他待在那里一整晚:‘我们会在大家睡着之后尽快放他出来。’他轻声细语地跟我说,接着就又回去开始假装他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好像他在暴风雨来袭之际,需要说出一些真切的实话。”

也不是只有杰里5486站在416的角度看事情,但只有他觉得遇见克莱是他碰到过最棒的事:“我看见一个男人中的男人,知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为了达成目标愿意忍受任何事。他是唯一不会出卖自己灵魂的男人,不妥协,也不会因此而被击垮。”

在小夜班的值班报告里头,柏登注记着:“剩下来的犯人里没有‘团结’这两个字,只有5486还在要求应该公平地对待每个人。”(我同意,基于这一点,杰里5486的确比其他犯人更值得尊敬。)

这个紧张状态持续许久的经验,增进了我对复杂人性的欣赏,因为当你以为你了解某个人,最后却发现,你只是在有限的、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中看到他们内心当中小小的一面。当我也开始尊敬克莱416,因为在面对如此强大的反压时,他惊人的意志力,我发现他并不全然是神人。他在最后的面谈中告诉我们,因为他绝食而导致其他犯人受罚的想法:“如果因为我尝试要出去,而狱卒因此制造一个情境让其他人变得很难过,我才不吃这套!”

他的朋友杰里5486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观点,来解释监狱中这个他身在其中,且迷失其中的复杂心理游戏:

实验进行越来越久,我只能以这段话来解释我的行动:“这只是场游戏,而我晓得且我可以轻松地忍受它,他们不会影响我,我会完成这个活动。”这对我来说还好,我开始享受这些事情,计算我赚了多少钱,并且为我的逃脱作计划。我感到我的脑袋清楚无比,而且他们没办法让我沮丧,因为我和他们完全分离了,我只是看着事情发生,但是我发现不论我的脑袋多么冷静,我的犯人行为常常不在我的控制之下。不管我对其他犯人多么开放友善且热心助人,我依然在内心里运作一个孤僻、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宁可麻木不仁也不能同情心泛滥。我在这样分离的状态下过得很好,但是现在我发现,我这样的行为常常伤害其他人。我不但不回应其他人的需求,还假设他们也像我一样处在分离的状态,而且可以感同身受我这样自私的行为。

最好的例子就是当克莱(416)和他的香肠一起关在禁闭室的时候……克莱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在绝食事件中是站在他那边的。当其他犯人也试图叫他吃东西时,我觉得我必须在晚餐饭桌上帮助他。当他被关进衣橱时,我们被叫去对着黑洞大叫,且用力敲打黑洞的门,我也跟着别人这么做。我的简单合理解释是“这只是场游戏”,克莱知道我站在他那边。我的行为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我只好继续迁就狱卒。之后我才了解,那样不断地吼叫和敲打,对克莱而言是多么无情。我竟然在折磨我最喜爱的人,而且只是用这样的话来合理我的行为:“我只是肉体上跟着行动,他们还无法控制我的想法。”其实当时最重要的是:别人会怎么想?他会怎么想?我的行为会怎么影响他?在狱卒面前我对他们有责任,我必须分离我的想法和行为,我可能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导致大家都受罚,但只要我将责任转向狱卒们就可以。所以我在想,或许当在实验时,你没有办法如此清楚地将心灵和行为分开——我不因此感到沮丧,我不会让他们控制我的想法。但是当我回顾我的所作所为时,他们似乎强势且微妙地控制了我的想法。

“你对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真是可怕!”

星期四最后上厕所的时间是从晚上10点开始,克里斯蒂娜在假释和惩戒委员会结束后,到图书馆开始安静地处理她的部分工作。她接着要到监狱进行第一次访问,所以开车到校园附近的城郊购物中心载我,打算和我到斯蒂克尼餐厅吃有点晚了的晚餐。我在警务长办公室重温一次隔天大量面谈所需的资料时,看见她和一位狱卒聊天,谈话结束后,我招手向她示意来我办公桌旁的椅子坐下。

后来她也描述了她这段“奇妙地遇见了一位特别狱卒”的经验:

1971年8月,我刚拿到我在斯坦福的博士学位,当时我和克雷格·黑尼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准备开始我在加州柏克莱大学的助理教授新工作,当时的相关背景应该还包括我和菲利普·津巴多坠入情网的事,我们甚至开始考虑结婚。

虽然我曾经从菲利普和其他同事那里知道监狱模拟实验,但我没有参与前置作业或刚开始正式模拟的日子。一如往常,我想我会越来越感兴趣,或许有天也一起加入行列,但是我当时正在搬家,我的重心放在准备教学工作上。然而,当菲利普询问我时我也答应了,就当帮个忙,协助执行一些和研究参与者面谈的工作……

当我走下通往地下室监狱的阶梯时……我选择大楼的另一角,也就是狱卒们通往大厅的入口;大厅入口边有个小房间,是狱卒还没有勤务或已经脱下制服时,稍作休息的地方。我和其中一个等待值班的狱卒谈话,他非常亲切又有礼貌,怎么看都是个大家公认的超。级好人。

后来有一名研究工作人员认为我应该再看一下大厅,因为新的±夜班狱卒要来了,而且是恶名昭彰的“约翰·韦恩”。“约翰·韦恩”是他们给这个狱卒取的绰号,是里头最引人注目又最凶狠的一个,他的名声已经以各种形式传到我耳中。当然,我非常希望能够见到他本人,了解一下为什么他会特别受到这么多人的注意。当我就地观察情况时,我非常非常震惊——他就是刚刚和我聊天的那个“超级大好人”。才不过几分钟,他就好像从头到脚换了个人,不但走路的姿态不同,讲话也完全不同——带着南方腔调……他正在大喊叫骂犯人,命令他们“报数”,所有不在他规矩里行事的,都被视为对他的无礼和挑衅。刚刚我才对话的那个人,现在有了如此惊人的转变——只是因为踏过真实世界和监狱大厅的那条线,他就立刻转变了。在他军事风格的制服之下,手中握着警棍,乌黑且银光反射的太阳镜遮住他的双眼……这家伙俨然是凶狠、严肃、出色的全职监狱狱卒。

就在刚刚,我看着大家被链在一起上厕所的行列经过警务长办公室敞开的大门,一如以往,他们一个一个被脚踝的锁链串了起来;大纸袋盖住了他们的头,每个犯人的手臂都搭在前一人的肩膀上,由狱卒小兰德里引领整个队伍。

“克里斯蒂娜,看这个!”我大喊,她抬头一看,马上又低下头。

“你看到了吗?你会怎么想呢?”

“我已经看见了。”但她还是撇开视线。

她的漠不关心,让我很吃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没发现,这是个人类行为的严厉考验,我们看见了先前没有人见过的情境。你怎么了?”科特和贾菲也加入劝说她的行列,她却没办法回答我。她情绪非常痛苦,眼泪滑落她的脸颊:“我要走了,晚餐就算了吧。我要回家了。”

我追着她跑出来,和她在乔登大楼心理系馆前的阶梯上辩论。我质问她,如果她在研究过程这么情绪化,怎么做好一名研究者。我告诉她有一打人来过这个监狱,却没有一个像她有这种反应。她很生气,不在乎是不是全世界都认为我做的是对的,对她来说错就是错,男孩们在受苦,作为一个主要的研究者,我个人必须担起他们受苦的责任,他们不是犯人,不是实验受试者,他们不过就是男孩们,年轻人,而他们被其他在这个情境下失去道德指针的男孩们羞辱着。

后来,她充满智慧和怜悯心来回忆这个强烈的冲突。但是在那个当口,却像一日掌打在我脸上,把我从过去一个星期每天日夜在做的噩梦中打醒。

克里斯蒂娜回忆:

大约晚上11点时,犯人们在睡前被带到厕所。厕所在犯人大厅外,为了不让犯人见到监狱之外的人和事物,打破整个创造的环境,所以上厕所的例行公事就是把纸袋套在犯人的头上,这样他们就不能看见任何东西,并且还将他们锁在一起,才带他们走出大厅,经过锅炉室到厕所再循原途折回。这也给了犯人一个大厅距离厕所很远的假象,其实只在玄关转角附近罢了。

克里斯蒂娜继续她对重要的那晚和现实交锋的回忆:

当厕所之行在星期四深夜开始时,菲利普兴奋地告诉我,应看看先前我所读过的报告中提到的事:“快,快——看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蒙着头碎步行走、被锁住的犯人们,同时看见狱卒大声地训斥他们。我很快地转开我的视线,完全被令人胆颤作恶的感觉所湮没了。“你看见了吗?快来,看——很吓人的!”我没办法承受再多看一眼的压力,所以我迅速地回了一句:“我已经看到了!”那引起了菲利普(和其他在那里的工作人员)一阵讨伐,他们认为我出了问题。极佳的人类行为揭示在眼前,而我,一个心理学家,竟然连正眼也不瞧?他们不敢相信我的反应,认为我可能是对这个没有兴趣。他们的评论和嘲笑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和这个男性世界格格不入的女性。除此之外,看见这些可怜的男孩们在非人性的对待下饱受折磨,也很让我反胃。

她也提醒了我们先前的冲突和初衷:

没多久,我们就离开监狱了。菲利普问我怎么想这整个实验,我确定他很期待我会与他展开对研究和刚刚目击事件的热切、精辟辩论。但是我却没有如他所愿,取而代之的是我爆发开来的情感(我通常是个泰然自若的人)。我生气并且害怕到哭,跟他说了类似这样的话:“你对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真是可怕!”

接着才是一场激烈的辩论,这特别令我害怕, 因为菲利普似乎变得和以前我认识的那个男人很不一样,以前的那个男人爱他的学生,并且处处为他们设想,俨然是大学里的传奇。他不再是那个我所爱的,温文儒雅、对于他人需要(当然对我也是如此)十分敏感的男人。在此之前我们从来就没有这样大吵过,这也让彼此不如以往亲近,那时的我们,似乎分别站在深渊的两边。突如其来且令人震惊的菲利普的转变(和我内在的转变)威胁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记得我们争吵了多久,只觉得很久而且令人痛苦不堪。

我唯一晓得的是,最后菲利普因为他这样对待我而向我致歉,也了解是什么在慢慢地影响他和研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内化了一系列毁灭性的监狱价值,这让他们离人性的价值越来越远。在那个时间点,他面对身为一个监狱创办人的责任,并且决定要终止整个实验。午夜刚刚过去,他决定要在早上就终止实验,在联系过先前释放的犯人后,他呼叫所有的值班狱卒和犯人,请他们提供完整的报告日志,而他们每个人都答应了。这个沉重的负担也从他、从我和我们的关系中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