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出口都是通往他方的入口。
——汤姆·司脱帕,《罗森克兰茨与古尔登施特恩巳死》
(Tom Stoppard,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
我们已通过囚禁旅伴心灵的黑暗之地,来到了旅程的终点。我们曾目睹透瞄人性残酷面的各色症状,惊讶于善人如何轻易被环境改变,成为十分残酷的人,而且改变程度可以多剧烈。我们的概念焦点始终是尝试要对人性转变过程能有更好的理解。虽然邪恶存在任何环境中,但我们更近距离地检视丁邪恶的繁殖地——监牢及战场。它们总是成为人性的严峻考验,在这两个地方,权威、权力及支配彼此混杂,受到秘密的掩饰时,这股力量会让我们搁置自己的人性,并从身上夺走人类最珍视的品质:关爱、仁慈、合作与爱。
我们把许多时间花在我和同事在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系地下室创造的模拟监狱上。在那段短短的日子里,位于加州帕洛阿尔托市天堂般的斯坦福人学成了人间炼狱。健康的年轻人在身为囚犯的极端压力、挫折及绝望下呈现病态症状。对应于他们被随机指派担任狱卒的学生,他们原本只是用轻佻的心态来扮演这角色,最后却一再跨越界限开始认真虐待“他们的囚犯”。不到一个礼拜,我们小小“实验”中的模拟监狱就融入集体意识的背景中,被囚犯、狱卒及监狱工作人员形成的逼真现实取代。而管理这座监狱的是心理学家,不是国家。
我十分仔细地审视了人性转变的性质,在这之前从没有人对此做过如此完整的描绘,而我的目的是要让每一个读者尽可能逼近制度力量压倒个人力量的环境。我试着让各位了解,许多看似无足轻重的情境变因,如社会角色、规定、规范、制服等,对于深陷于系统中的所有人来说却有强而有力的影响,而这过程是如何一步步展开的。
在概念层次上,我提出当我们尝试了解犯罪行为和表面上的人格变化时,应对情境和系统过程投注更胜于以往的关切与比重。人类行为总是易受情境力量影响。而这个背景往往镶嵌于一个更大的整体中,通常是一个以自我持存为目的的特殊权力系统。包括法律、宗教和医学界人士的大多数人惯于采用传统的分析,认为行动者才是唯一的因果施为者。于是情境变数以及系统性决定因素要不是被小看就是被忽略,而它们却是形塑人们行为以及改变行动者的元凶。
我希望在这本书中提供的例子和信息能够挑战将个人内在特质当做行动主要根由的想法,这是种死板的基本归因错误。社会背景是由系统一手打造和维持的,我们认为也有必要辨识出系统提供的情境力量及行为的支撑力量。
我们的旅程从模拟监狱出发,来到了伊拉克阿布格莱布监狱梦魇般的现实中。令人惊讶的是,一个是模拟,一个是现实,然而这两个监狱中竟然有相似的社会心理过程。在阿布格莱布监狱里,我们的分析焦点都放在伊万·奇普·弗雷德里克中士这个年轻人身上,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双重的转变:从一个有为的军人变成可恶的狱卒,然后让囚犯们遭受莫大痛苦。我们的分析揭露一件事:弗雷德里克和军方、民间人士加诸于被拘留犯的大量虐待与酷刑,是由天性、情境及系统性因素所促进、培育,在这之中都扮演了关键角色,情形和斯坦福监狱实验一样。
我的立场接着从力求中立的社会科学研究者转变成检察官的角色,同时向各位读者裁判们揭发了军方指挥高层和布什政府的罪行,他们共谋创造了一些条件,让大多数的美国军事监狱充斥着毫无节制的虐刑。正如我一再提及的,提出这些观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帮宪兵们推卸责任或脱罪,对这类恶行的说明与理解不能成为行为的借口。借助理解事件的发生经过以及体察在士兵身上发挥的情境力量,我的目的是要找出前瞻性的方法,让我们能够修正引诱出恶行的状况。惩罚是不够的。“恶劣系统”创造“恶劣情境”,“恶劣情境”造成“害群之马”,“害群之马”出现“恶劣行为”,就算是好人也无法免于受影响。
请容我最后一次定义个人,情境及系统。个人是生命舞台上的一名演员,其行为自由度是由架构他的基因,生物,肉体及心理特质所赋予。情境是行为的背景,通过它的酬赏及规范功能,情境有力量针对行动者的角色和地位给予意义与认同。系统由个人及机构施为者组成,施为者的意识形态、价值和力量创造出情境,也规定了行动者的角色以及行为期许,要求在其影响范围内的人扮演它规定的角色,做出被允许的行为。
在这趟旅程的最后阶段,我们将思考如何避免负面的情境力量或与之对抗,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时常得面对的。我们将探讨怎样抵抗我们不愿意、不需要却每天不断向我们施压的影响力。我们不是情境力量的奴仆,但是得学会抵抗和对付的办法才行。在一起探索过的所有情境中,始终都有极少数人能在情境力量底下仍能屹立不摇。现在是扩充这股力量的时候了,让我想想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好让更多人可以追随他们的脚步。
如果我曾在某种程度上引导你去承认:在某些情况下,你也可能像书内介绍的研究参与者或像真实的阿布格莱布监狱里的人一样,那么你是不是也能接受自己可能是个英雄?我们将赞扬人性美好的一面,歌颂在我们之中的英雄,以及所有人身上都有的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