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哲学家,苏格拉底和维特根斯坦,是追问的高手。苏格拉底经常用追问迫使对手承认自己很无知而放弃原来的信念。我们可以学习他的榜样去追问。假设有人认为“说谎是坏事”,我们就可以指出,当有个歹徒在追杀好人时,为了救好人,理所当然可以欺骗歹徒让他走错方向。这时对方不得不承认,对坏人说谎是好事。我们又可以指出,当好人碰到困难,又不愿意让别人帮忙时,为了帮助他,我们不得不说谎,编造一些他能接受的理由。这样,对方又只好承认,在有的时候也可以对好人说谎。假如有人说,所有人都认为是好的就是好的,这一点显然也说不通,因为人们集体犯傻也是有的,而且人们从来就意见不一。又如果说,多数人说好的就是好的,这也恐怕不正确,因为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比如说,有一天发生了盗窃案,某人以前偷过东西,于是大多数人认为又是他偷的,结果事实证明是那个最道貌岸然的人偷的。道貌岸然的人其实最可疑,事情往往如此。再假如说,一个人自己觉得是好的就是好的,这种主观主义观点虽然雄壮,可是,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就等于没有标准,就好像每一把尺子的刻度都不一样,事情就乱了套。而且,每个人自己的标准也是没准的,今天这样,明天可能又变了。如果一把尺子能够随意伸缩,还能有什么用?诸如此类。这说明了,很多事情,我们以为很清楚,其实很糊涂。以这种方式追问下去,会发现问题和破绽越来越多,最后只好承认,我们其实连好坏对错真假善恶这些基本观念都不清楚,我们不知好歹,我们不明是非。
我们再来感受一下维特根斯坦风格的追问。比如说,神秘主义者认为,有些深刻的真理只有自己能够领会,别人却无法理解。既然神秘主义者说他已经领悟到了某个道理,这等于是说,他以前没有领悟到,但现在领悟到了这个道理,那么,我们就可以追问,在他领悟什么东西是真理之前,又怎么知道应该去寻找这个道理而不是别的东西?如果说他事先知道应该去寻找什么,就等于说本来就已经知道那个道理。这就像当我丢了一把钥匙,我当然知道我是去找这一把钥匙而不是别的东西,可是显然我不能说,我不知道是否丢了东西,但我还是要出去找一找,这是精神病。假如神秘主义者又说了,我虽然不知道要去找什么,但我有超乎常人的直觉。我们就又可以问,他又怎么能知道他那个直觉是可靠的?直觉本身没有确定方向,直觉有可能引导人们走正道,也可能引导人们走邪路,即使碰巧找到了真理,也绝不可能碰巧知道那就是真理。假如可以说“我碰巧知道那是真理”,就不得不接着说“我碰巧知道我碰巧知道那是真理”,也就不得不说“我碰巧知道我碰巧知道我碰巧……”,这种没完没了的“碰巧知道”只不过是一笔没完没了的糊涂账,它只能证明我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而且将来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知道。维特根斯坦嘲笑说,试图用自己的想法证明自己的想法的可笑程度不亚于为了使自己相信报纸上的话而买回好几份同样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