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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前尘如烟 恩仇难辨又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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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骏知晓云清霜性子执拗,说到做到,他生怕她再度离开,不敢再去听雨轩探视。
  他拜托风嬷嬷送去衣物、首饰和一些稀有的小玩意儿,经常是今日送过去,明日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他没有放弃,依旧我行我素。他永远只在远处遥望,从不靠近。能够默默地看着她,守着她,他就心满意足了。
  有时风嬷嬷也会动容道:“姑娘,尉迟公子对你也算是有心了。”
  云清霜睫毛微颤,“纵然破镜重圆,终究已有裂痕。”
  风嬷嬷可怜尉迟骏的一片痴情,然而云清霜不点头,旁人无能为力。
  日薄西山。
  云清霜正与风婚塘在房内商量着该给孩子的极袱和贴身小衣上绣什么花色时,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小乌鸦满头大汗紧跟而至,懊丧道:“对不住,我没能拦住他。”
  “不碍事。”云清霜低低道。这个世上能拦得住她师父的人,还真是没几个。
  “我有话单独和你说。”柳慕枫只对云清霜一人说话,当风嬷嬷不存在般。
  风嬷嬷有些恼怒,云清霜扯扯她的衣袖,哀求道:“嬷嬷,你先出去吧。”
  “我就在外头,有什么事你大声唤我便是。’,风塘婚拗不过云清霜,狠蹬柳慕枫一眼后,拂袖出门。
  “师父,您坐。”云清霜怯怯道。
  柳慕枫平视她,眼底一片深沉似海,“脱险后为何不来找我?”
  “徒儿并不知师父身在何处。”她说的也是实情,风嬷嬷曾知会她氏馆现已无人居住。
  柳慕枫眼风一扫,掠过那些未完工的小衣、兜肚。
  云清霜急忙往身后藏,柳慕枫的视线已平平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卜。云清霜心骤然收紧,紧紧咬住下唇。
  屋内沉静如死寂一般。
  柳慕枫脊梁挺直,忽地大笑不已。
  云清霜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背上冷汗浑渗。
  “你做下的好事。”柳慕枫声音和气,甚至还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
  云清霜心如鼓擂。她倒是希望师父能对着她发一通火,打她罚她都不要紧,也好过现在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师父。”她的话硬咽在喉中,缓缓跪下。
  “拿去。”
  一只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摊开的掌心中平躺着一颗赤红色的药丸。
  “师父,这是什么?”云清霜身子颤抖得厉害。
  “吃下去半个时辰后,你浑身的罪孽便能洗清了。”柳慕枫淡淡道,仿佛那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师父是要我死吗?”云清霜微带愁容。
  “你死了,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柳慕枫唇角的笑意恰到好处,“尽管你做错了这许多的事,你毕竟还是我的徒弟。但是,”他面色一变,冷酷道,“孩子绝不能留。”
  “不!”云清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斩钉截铁地件逆柳慕枫的意愿。
  柳慕枫怒道:“你失身于尉迟骏已是大错,如今你还要替他生下孽种吗?”
  云清霜含泪道:“错全在我,但孩子是无辜的。”
  “吃下去。”柳慕枫命道。
  “恕难从命。”为了孩子,云清霜寸步不让。
  “你……”柳慕枫捏住她的下巴,欲将药丸塞人她口中。
  云清霜拼命摇首,泪如泉涌,“帅父!”她道,“若是您执意如此,就请把清霜的命一同拿去。”
  柳慕枫双目似能喷出火来,半晌,哀戚道“‘这就是我收的好徒弟。”他摔门而出、
  “师父。”云清霜凄然道,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姑娘。”风嬷嬷忙进门扶起她。
  “嬷嬷”云清霜在她怀里哭到脱力,除了孩子,如今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日,尉迟骏上朝归来,意外在门前见到李兮妨。
  一别数月,她似圆润了不少,而尉迟骏则清减了几分:,
  “师兄。”她唤道。
  “怎么不进去等我?”尉迟骏淡笑道。
  “我……”李兮妨双手抚着发辫,面带委屈之色,想是上一回尉迟炯对她的斥骂言犹在耳,她心有余悸。
  尉迟骏亦想起前事,那时祖父尚建在,而如今……他心F黯然。
  “急匆匆地赶来,是否师父有事交代?”他边走边问。
  李兮妨嘟起小嘴,不依道:“不是爹爹的事,师兄就不欢迎我’了吗?”
  尉迟骏微笑摇头,思绪却不自觉的飘忽。若是清霜对着他撅嘴撒娇,那会是怎样的俏丽与动人啊。‘可惜她总是那么的坚毅与倔举,从不对他有所求。
  “师兄,师兄。”李兮妨拖长了尾音,直唤了他数声才回过神。
  尉迟骏含笑看她。
  “师兄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李兮妨说得含蓄,何止是人神,简直是元神脱壳。
  “没什么。”尉迟骏淡淡转移了话题,“师母身子可好?”
  “好得很,劳师兄挂心了。”李兮伪扬起一抹笑意。
  尉迟骏将她让进前厅,吩咐老蔡上茶。
  老蔡瞥一眼李兮妨,神色颇不自然。怎么又是她?旋即他又暗道,不管怎样,也总比尉迟骏终日牵挂着那位颜菁姑娘强。
  李兮妨姣好的面容展露一笑,语气温软,“我想念师兄,于是我就来了。”尉迟骏道:“那就在府中多住几日。”
  “师兄不曾想我吗?”她惶然。纵使他们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对于现在的尉迟骏,她却没有把握能赢得他的心。
  “傻姑娘,师兄哪里有不疼师妹的?”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他只有一颗心,早已失落在云清霜身上,无论谁的深情他都难以回报。
  李兮妫见他装聋作哑,避而不答,垂下眼,神色落寞,“师兄是有意中人了吗?”
  尉迟骏握住她的手,但只一瞬便放开,“阿兮,有也好,无也罢,师兄待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是兄长待妹子的心意,李兮妫黯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若没有那缺失的七年,也许他们会是最羡煞旁人的一对。她转念道,也无妨,她始终是师兄身边最亲密的人,这样的优势是无人能及的。她轻盈道:“师兄的意中人一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改日一定要让阿兮见一见她。”
  尉迟骏松口气,阿兮是他最珍视的妹妹,他绝不希望伤害到她。她能放得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李兮妫恢复笑颜,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一般。
  尉迟骏不经意地问道:“师父可有逼你练武?你的迎风十八式可有退步?”
  李兮妫托腮笑道:“爹爹哪里有空管我,他出门去了。”
  尉迟骏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兮妫接着道:“他去了大雪山,这还是我缠着娘亲才问到的。”
  尉迟骏心中一动,莫非……他忙道:“他去了有几日了?”
  李兮妫扳着手指,“总有三四日了。”
  尉迟骏不动声色地颔首,心里早早拿了主意。
  夜色浓重。
  风嬷嬷提一盏油灯走入云清霜房内,思忖着道:“姑娘,尉迟公子求见。”
  “嬷嬷,你为何总替他说话?”云清霜不耐道。
  风嬷嬷并不介意,呵呵一笑,“他让我转告,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当面说与你听。”
  云清霜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不见。”
  “那好,我去告诉他。”风嬷嬷往外走。
  “嬷嬷,”云清霜唤住她,“他可有说是何事?”
  “那倒没有,我可以……”
  “不必。”云清霜忙截住,“让他走吧。”
  “好。”风嬷嬷笑一笑。
  不多时,风嬷嬷回转,拿起云清霜手边的一件小儿的贴身小衣,继续未完的针线。
  云清霜几次抬头看她,风嬷嬷只做不知。
  “他……回去了?”云清霜终忍不住开了口。
  风嬷嬷故作讶然,“姑娘说的是谁?”
  云清霜咬一咬唇,“嬷嬷,你明知道的。”
  “姑娘指的是尉迟公子吗?”风嬷嬷笑得有些狡黠。
  云清霜默默颔首。
  风嬷嬷道:“嗯,他走了。”
  “没有留下什么话吗?”云清霜愕然道。
  风嬷嬷失笑,“没有。”
  云清霜轻轻嘘一声,不再言语。
  “姑娘,孩子的事,你不准备告诉尉迟公子吗?”风嬷嬷看她一眼,叹道。
  云清霜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有娘亲,没有爹。”
  风嬷嬷长叹一口气,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掌心,“公子留下一句话:锦绣草,大雪山。姑娘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云清霜怔了怔,心中千头万绪。
  云清霜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夜不能寐。
  锦绣草的事牵起了她内心长久的记忆。母亲的病始终是她心中最深的牵挂。左右睡不着,她索性坐起。披了一件衣裳,缓慢踱到院中。
  有风吹过,思绪渐渐清明,她犯不着为憋一口气而失却救治母亲的机会。她定定神,从后门走出。
  将军府她并不陌生,然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她心思沉重,几次都迈不开脚步。到底是不能释然的。即便她能够抛却从前的恩怨,重新接纳尉迟骏,但她背负着他祖父的一条性命,他心中当真不曾责怪她吗?
  云清霜苦笑。
  磨磨蹭蹭,极不情愿,还是到了门口。云清霜提一口真气,越过围墙。
  赶他走的人是她,如今找上门的也是她,她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面对。
  院内仅一盏灯还亮着,云清霜悄无声息地走近,从未合拢的窗扇中瞧见尉迟骏清癯的身影。鼻中微酸,她笑容疏淡。
  她徐徐走过去,刚想轻轻敲响房门,蓦然听到女子娇媚的嗓音,“师兄。”
  云清霜蓦然背脊生凉。夜已深,而尉迟骏的房内还有一妙龄女子,足可见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所谓情深似海,不过是戏文中才会出现的段子罢了,她黯然思忖道。
  她退后几步,站稳身形,依旧从窗户那里看过去,果见有一女子桃花玉面,千娇百媚,纤纤素手还搭在尉迟骏的肩头。
  “师妹还没睡吗?”听得他温柔的声音,她还曾经以为这样的语调只会对她一人诉说。
  “阿兮特地为你做了点心,你尝尝看。”
  “辛苦你了。”
  云清霜落寞垂首,没有看到尉迟骏不动声色地拂去李兮妫的手。
  “好吃吗?”那声音甜得似能腻到心里。
  “好吃。”
  云清霜嘴里苦涩至极。他们如此相敬如宾,她算什么?
  “从前我什么都不会,可人总是会长大的。”李兮妫甜甜一笑。
  尉迟骏没有说话。
  云清霜无声无息地一笑。她今日是来错了,他们恩爱有加,她还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脚步轻移,却因站久了,小腿微微发麻,发出些微的响声,立时惊动了尉迟骏,他喝道:“谁在那里?”
  云清霜转身便走。尉迟骏已追了出来,不确定地道:“清霜?”
  云清霜不予理会,越走越快。尉迟骏一纵一跃,将她拦下。“清霜。”他喜不自禁地唤道。
  这时,李兮妫也追上来,短促地扫一眼,几乎连呼吸也凝滞住。这女子妆容未加修饰,然而冰肌莹澈,若出水芙蓉,自己也是以貌美而自傲,却被她生生地比了下去。再瞧师兄,他早已是魂不守舍。
  云清霜平一平气息,努力挤出一丝笑,“打扰了。”
  尉迟骏知道她有所误会,但因李兮妫在场,他也不便说什么,只含了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道:“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
  云清霜的手紧握成拳,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对着李兮妫道:“现在没事了,告辞。”她足尖一点地,微风飒然,碎步腾挪,转眼已跃出数丈。
  尉迟骏起晚了一步,又被李兮妫拖住,只得眼睁睁地瞧着云清霜去远了。
  翌日一早,云清霜收拾了行装准备上路。
  风嬷嬷很是惊异,“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清霜简短将来龙去脉一说,只是隐去了昨晚在将军府所见。
  “为母亲尽孝无可厚非,但姑娘的身子……”风嬷嬷眉间有忧色重重。
  云清霜整了整衣衫,“我会小心的。”
  风嬷嬷目送她的身影踏上南行之路,回到屋里还没喝上一盏茶,尉迟骏匆匆忙忙而来。这两个冤家,真真不能让人安生,她暗道。
  不过寥寥数语,尉迟骏直点头,很快告辞而去。
  风嬷嬷衷心祝福,唯愿他二人能从此摒弃前嫌,也不枉费她操了这么久的心。
  云清霜顾着腹中的胎儿,不敢太过劳累,每日只行得几百里路便找寻客栈歇息。
  奇怪的是,每到一处,总有人先行替她打点好一切,房间是最好的上房,饭菜亦是香甜可口,且必有一味是她平日最爱吃的菜。
  她清醒而自知,这么做的除却尉迟骏不作第二人想。只是他怎会走到了她的前头?云清霜百思不得其解。她哪里会晓得,尉迟骏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云清霜不愿承他的情,有几日多赶了百里路,想抢在尉迟骏之前进入下一个驿站,但迎接她的仍是笑容满面的伙计和掌柜,还有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
  见摆脱不了,久而久之,云清霜也就随他去了。
  快到南枫国境内时,云清霜精神有些不济,腹部更是酸痛难忍,想必是这几日赶路急了,影响了胎儿,她不敢大意,在客栈多歇了两天。
  这一晚,她在睡梦中仿佛听到门外有一丝声响,随即门被轻轻旋开。
  她睡眠本就极浅,加上出门在外,难免警觉。她微张开眼,见一条黑影正悄悄地往床边摸过来。她右手在枕下摸到秋水剑,执在手中,打算先发制人。
  黑影渐渐靠近,云清霜紧张得睫毛微颤,差点儿就要装不下去。
  窗外明月洒进一点光芒,就在这时,云清霜看清了他的脸,登时轻缓了口气。
  他双眸极亮,甚至盖过了月色的清辉,面若冠玉,神采奕奕,不是尉迟骏还是何人。
  尉迟骏轻轻抚上云清霜的脸,似是怕惊醒她,只一掠过便放下。
  云清霜合着双目,亦能感受到他贪婪凝视的目光和深切的情意。
  温热的气息扑面,云清霜未及反应,一个轻如鹅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间,带着心疼、眷恋、压抑和无限情深。
  云清霜心中悸动,眼中一湿。
  尉迟骏捋了她几根发丝在指尖缠绕。云清霜的心绪如同那游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他将她的手放人被窝,握一握后,再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黑暗中,他的黑目湛然有神,沁人心田。
  云清霜心头微苦还甜。她与他,似是那凌霄花和常春藤的纠缠,生生不息。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紧接着有冰凌子兜头而下。这是南枫国特有的节气。每年的四月,本该是芳菲正浓,蝶舞蜂喧的时节,南枫国却恍如冬日。
  云清霜紧了紧衣衫的领口。她虽有准备,还是未料到气候如此的恶劣。
  北辰国湖泊众多,西茗国半数多为草原和高坡,南枫国则是由一座座的雪山组成,终年积雪,冰河交错。
  地上湿滑,行走极为不便,往往走上三步便要退后两步,云清霜行走极为艰苦。
  尉迟骏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进入南枫国境内后,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唯有紧跟其后,才不致失了她的踪迹。
  云清霜自然知晓,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雪山冰峰,高耸入云,不是任何人都能上得去的,特别是大雪山,那是南枫国最为陡峭最为冰寒的一座山峰。幸亏云清霜轻功底子不错,走上一段路休息片刻,半日的工夫,也到了半山腰。
  尉迟骏在与她隔开几丈远的地方坐下,远远望着她似是费力地吞下一块干粮,微微一笑,走近几步,将背上的水囊递给她。
  云清霜迟疑半刻,还是接了过来。甘甜入口,清爽至极。“多谢你。”
  尉迟骏只是暖暖一笑,又回到方才的落脚处。
  云清霜心中百感交集,眼微眯起。
  歇息片刻,重又整装待发。
  云清霜步履匆匆,尉迟骏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云清霜突然停下脚步。
  尉迟骏只当她是疲累,也没有在意,可转眼见她眉头蹙起,神色凝重,急忙走上前去。
  却是眼前山峰笔直,已无路可走。
  云清霜极力思索有何办法攀上山峰,尉迟骏则四处环视,终于在一个隐蔽处发现一条绳索。
  “清霜快来这里。”尉迟骏道。
  云清霜闻声而来。
  尉迟骏仰起头凝视良久,道:“沿着绳索攀爬上去,是唯一一条路。”
  云清霜沉思,除此,确实没有其他方法可行。
  “我先上去,在上面也方便照应你。”尉迟骏扬起唇角,双眸绽出温润光泽。他知道云清霜绝不会答应留在此处等他归来,索性也就不劝慰。
  按照云清霜平素的性子,必然不肯落在后头,但她现在有了身子,自是什么都不同了,一切都要以孩子的安全为重,遂颔首道:“好。”
  尉迟骏先试了试绳索的牢固程度,回身一笑。他手脚麻利,轻功扎实,脚在岩壁上一蹬,便蹿上去一丈,云清霜见他动作潇洒,轻松自如,不觉跃跃欲试。
  随着高度上升,他的身影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上面传来尉迟骏略微显得有些空旷的声音,“清霜,可以了。”
  云清霜稳一稳心神,拽住绳索开始攀爬。
  当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一试方知有多艰难。单单凭借绳索是不管用的,需每次蹬在岩壁上借力方能上行,这样却也极耗费体力。云清霜体虚,哪里经受得了,只上得一半,早已是香汗淋漓,两颊通红。手被绳索勒出道道红印,脚在与崖壁碰撞中伤痕累累。她完全是凭一股意志力坚持着,恍惚中好似有模模糊糊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清霜,你紧抓着绳索,我拉你上来。”
  她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手中加了把力,指上关节被握得发自。
  身体一寸寸地上升,曙光亦一点点地展露眼前。
  仿佛是云苍山上,金色涟漪染红天边,将整个山头抹上胭脂色的霞光。
  有人对她说:“下辈子,让我早些认识你。”
  崖上几朵雪莲开得正盛,芬芳袭人。
  仿佛云苍山漫山遍野的鲜花,艳丽多姿。
  有人对她说:“下辈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这辈子还这样长,而下辈子要去何处寻你?眼前似有泪意上涌,然后她看到了尉迟骏焦灼的神情和清澈的眼。
  “清霜。”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拽入怀中。
  几回魂梦与君同,云清霜心口微热,软软地伏在他的肩头。
  “你刚才……吓到我了。”尉迟骏长臂一紧,将她搂得更紧。尽管此时云清霜安好无事地在他怀里,想起方才的情景仍让他有些后怕。
  云清霜声音如梦呓一般,“我没事。”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再不能了。”尉迟骏道,将头深埋入她的肩窝。
  雪山上寒气刺骨,云清霜不觉往他怀里缩了缩,目中笼起雾气。
  尉迟骏吻上她如云的鬓发,忽地瞥到她衣衫上的淡淡血渍,忙紧张地拉起她,仔细检查她的手脚,“你受伤了?”
  云清霜脸颊灿若桃花,“没有。”她倏然皱眉,捉过尉迟骏的手,那掌心被绳索割出数道口子,仍有血丝密密渗出。“傻子,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吗?”她嗔怪道。
  尉迟骏心头甜滋滋的,绽放的笑意是满足和喜悦的。当时情况紧急,他只顾着救她,哪里还感觉得到疼痛。
  “当真是个傻子,被人骂还笑得这般欢畅。”云清霜自衣衫上撕下一条替他包扎妥当。期间尉迟骏一直在傻笑,静静凝视于她,总也看不够似的。他露出一点儿孩子气的神情,“这伤值得。”
  云清霜笑着啐他,“傻到无可救药了。”
  尉迟骏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将她往怀中带去,“你下在我身上的蛊,早就无药可救。”
  云清霜低低垂下眼帘。长久以来,她总是习惯于隐忍和压抑,从来不曾想过,回头时,有一个人始终在那里等着她。
  尉迟骏亦是欣喜万分。他从未想过有失而复得的一天,而这一日,他已经等得太久。他握了她的手放置在胸前,随后轻柔一吻。
  “放开她!”一声怒喝,惊得那含情脉脉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柳慕枫面带雷霆之怒,手中宝剑直直指向二人。
  “师父。”云清霜面色苍白。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的震怒。
  柳慕枫语调冷漠,“霜儿,到我这边来。”
  尉迟骏将云清霜护在身后,平静道:“柳庄主,你有怒气皆可以冲着我来,别为难清霜。”望一眼云清霜,眼中含笑。
  柳慕枫遏制不住的怒意瞬间迸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想杀我,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尉迟骏笑容浅淡,毫无惧色。
  “霜儿,为师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杀了他,从前种种,既往不咎。”柳慕枫炯炯目光穿透重重屏障,直达她的心底。
  云清霜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她从尉迟骏身后走出,眸光清亮如水,“师父,徒儿做不到。”倘若她能够割舍这一段情,也不必受这许多折磨了。
  “很好。”柳慕枫眯一眯眼,气势凌人道,“那么,你俩一起上吧。”
  用他教的剑法来对付他,这是何等残忍的事!云清霜不住摇头,凄苦道:“师父,徒儿不能。”
  “为师和他,你只能选择其一。”柳慕枫逼她做决定。云清霜痛苦不堪,为何总要她做出如此残酷的抉择?
  “清霜,你不必为难,就让我和柳庄主比一场吧。”尉迟骏畅快一笑,豪气干云。
  云清霜惘然轻叹,“你决计不是师父的对手。”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我总不能叫你难做。”尉迟骏伸手替她拢好鬓发,温煦笑意能暖人心头。
  柳慕枫轻蔑的神色毫无掩饰,“就凭你,还没有资格向我挑战。”
  “那么,我呢?”一个身影从高处跃下,稳稳站立,笑容透出一丝不屑。
  尉迟骏大喜道:“师父。”
  李笑淡声“嗯”了一句。
  “原来是你。”柳慕枫挑高半边眉毛,笑容稀薄。
  “我们又见面了。”李笑撇撇嘴道,眼中一丝笑意也无。
  柳慕枫冷哼,“你倒是阴魂不散。”
  李笑傲然道:“你我都是为锦绣草而来,不得到誓不罢休,不如趁此时机先比上一场吧。”
  “你尽管划下场子。”柳慕枫不甘示弱道。
  云清霜心中微震,悄悄移近身子,小声问道:“你师父要锦绣草做什么用处?”
  尉迟骏耸耸肩,“我也不知。”
  再凝视场中,柳慕枫已执剑在手,而李笑手中空空如也。
  尉迟骏解下腰际的暖玉箫,沿一条弧线抛去,“师父,接着。”
  云清霜怨怪道:“你怎么帮别人对付我的师父……”她哑然住了口,尉迟骏已然接口道:“清霜,那是我的师父。”
  云清霜神色有几分讷讷。尉迟骏涩涩道:“清霜,不要为此伤了你我的情分。”
  他们能在一起太不容易,云清霜又岂能不明白。她垂眸道:“我不会。”
  尉迟骏眸光澄净,半晌,执起她的手,“这场比试在所难免,非你我能够阻拦。”
  云清霜点头,“我知道。”
  尉迟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留意着别让任何一人受伤就是了。”
  云清霜将目光投向场中,也明白,当世两大高手相争,又岂是旁人能插得了手的?
  李笑轻轻一吹,有纯阳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热风扑面,威力惊人。
  而柳慕枫所使的纯钧宝剑亦是件神兵利器,削铁如泥,迎风立断。
  同样的兵器在他二人手中使出,威力增强何止一倍。
  李笑手一扬,暖玉箫轻点柳慕枫身上风府穴。柳慕枫自不会被他点中,然而那纯阳罡气热浪滚滚,饶是柳慕枫功力深厚,也觉得一股热气袭来,四肢似被烧着,慌忙闪避。
  柳慕枫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从侧面落下,反手一剑,似柳絮无声,看似毫不起眼的剑招,却叫李笑急忙回身抵挡。箫剑相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两人忙不迭地查看各自的兵刃,幸好都没有损坏。
  “剑不错。”李笑道。
  “你的箫也是件宝物。”柳慕枫道。
  话音未落,再度出手。
  青光疾闪,柳慕枫挟剑斜刺而来。李笑吞胸吸腹,巧妙地卸劲化开,随后一声长笑,脚尖一点,玉箫疾挥,气势如虹。柳慕枫身法快如闪电,从四面八方疾攻。这二人的武功,一个精湛,一个绝妙,功力相当,斗了百余招,仍未分出胜负,心中都暗暗着急。
  云清霜和尉迟骏同样焦急万分,无论伤了哪一个,势必会在对方心中留下阴影。
  柳慕枫一剑劈空,第二剑紧接而上。李笑飘身一闪,卸力反击。柳慕枫剑气如飞,往他喉间刺去。李笑以柔克刚,手中玉箫一挥一带,抱元守一,防守严密至极。
  李笑忽地一声长啸,将玉箫送到柳慕枫胸前。柳慕枫退避不及,索性钢牙一咬,迎头而上,宝剑挑起万道光芒。李笑亦不退让,玉箫凌空点下。
  云清霜暗道不好,师父情急之下,竟使出了万剑归宗,这是落云剑法中最精妙也是最凶残的一招,而尉迟骏亦心急如焚,师父的八方惊雷轻易不用,一出手必定锐不可当。
  后果极可能是两败俱伤。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飞身扑入场中。尉迟骏挡住李笑的攻势,而云清霜扑到柳慕枫身前,闭上眼。
  嘭的一声,柳慕枫来不及收手,匆忙间手臂一转,力道之刚猛,生生将一棵苍松劈成两截。
  而李笑这一头,玉箫点地,轰隆一下,雪地上裂开一条深深的裂缝。
  在雪山上比武本就是大忌,幸而未引起雪崩,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柳慕枫面容带上一份苍凉,若不是云清霜和尉迟骏舍身相救,他和李笑此刻已经同归于尽。“罢了,罢了。”他长长地叹出口气,翩翩然从绳索翻身而下,转眼间就走远了。
  云清霜怔怔地出神,许久才“哇”地哭出声,“师父。”
  尉迟骏把她揽入怀里,好言宽慰道:“柳庄主已原谅你了。”
  “真的吗?”云清霜仰起头,可怜兮兮道,面上挂着两行清泪,我见犹怜。
  “自然是真的。”尉迟骏轻轻刮一刮她秀气挺拔的鼻梁,笑了。
  李笑“咳咳”两声,不自然地在旁提醒自己的存在。
  尉迟骏嘴角凝了一丝笑意,走至李笑跟前,将云清霜母亲和薛雨蝉的恩怨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乞求道:“请师父成全云姑娘对母亲的一片孝心。”
  李笑踌躇,“骏儿,你可知为师要锦绣草何用?”
  尉迟骏摇首。
  “锦绣草正合你丁师伯所用。”李笑叹道。
  尉迟骏恍然大悟。当年丁师伯便是因为容貌被毁而离开落枫坡,师父得以娶了小师妹,也就是现在的师母。他对师伯始终心存一份愧疚,一直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偿他。
  “锦绣草需十几年光阴才能长成,而大雪山上仅此一株,十分珍稀。”李笑瞥一眼云清霜,道,“这同样一也是你师伯的救命良药。”
  “师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从刚才柳慕枫下去的崖壁边徐徐走出一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有些狰狞可怖,正是丁逸。
  前辈高人总是神出鬼没,云清霜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丁逸款款而笑,“这些年师弟你一直费心为我寻找锦绣草,辛苦你了。”
  李笑乍一见到他,恍如隔世,眼中慢慢渗出泪来。
  “别让孩子们看笑话。”丁逸拍一拍李笑的后背。
  “师兄这些年过得可好?”李笑哽咽难言。
  丁逸洒脱道:“闲云野鹤,很是舒坦。”
  尉迟骏这时才有机会上前请安。丁逸努一努嘴,欣慰道:“终于在一起了?”
  尉迟骏本是最潇洒不羁的,此时颊上竟染上淡淡红晕。
  丁逸笑呵呵道:“丫头,过来。”
  云清霜亦有些扭捏,丁逸可算是他们的半个媒人,她敛一敛裙裾,“前辈。”
  “你们方才所说的我全听到了。”丁逸停了停,他的叹息声带上一丝感慨,“师弟,锦绣草既然是你要送与我的,是不是该由我做主?”
  “但凭师兄做主。”李笑忙道。
  丁逸笑道:“丫头,拿去给你母亲治病吧。”
  云清霜神色有些不安,“这……”
  “我早己看惯了这副容貌,再要变回来,我还怕不习惯呢。”丁逸轻浅一笑,朝云清霜微微额首。
  他的豁达,令在场所有人动容。
  “离开这么久了,我也该回落枫坡瞧瞧了。”丁逸道。
  李笑喜出望外,一迭声地道:“好,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道,“骏儿,锦绣草成熟就在这儿日,我与你师伯先回落枫坡了,你和云姑娘好生看顾。”
  “是。”尉迟骏笑道。
  李笑和丁逸飘然而下,将这雪山上最美的景致留给云清霜和尉迟骏。尉迟骏含笑握起她的手,云清霜满面红晕,忙要挣脱开。
  尉迟骏在她耳畔道:“还想让我一再次放手吗?”
  云清霜转首深深回望着他,温婉中带着无限柔情,“你不放,我便不放。”
  清晨,云清霜在尉迟骏的怀中醒来,微微含笑。
  他曾经说过要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过她想过的生活,而现在,大概这就是她想要去的清净地方,是她想要过的恬静生活。
  她悄悄起身,衣衫却被带住,回头一瞧,尉迟骏孩子般地拽着她的衣带不松手,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嘴中低喃道:“清霜。”
  云清霜心中轻轻一震,随即莞尔一笑,轻手轻脚地册开他的手指,将一件厚实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唇角蔓上一丝甜蜜和希冀的笑。
  昨晚他们连夜爬上雪山之巅,见到了那一株传说中能治愈她母亲病痛的锦绣草。彼时它还是小小的一簇,与山头的野草仿似并无多大区别。
  而现在,锦绣草绽放出七色光芒,绚丽夺目,将日头的光辉、雪山的壮丽都遮盖住。
  她蓦地跑回去推醒尉迟骏,“骏,你快来看。”
  尉迟骏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被她拖到悬崖峭壁边。
  “真美。”他由衷赞道。
  云清霜俯下身,探头去采摘,被尉迟骏拉了回来,温和一笑,“我去。”
  他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小心地探出半个身体,手一张一合间,将锦绣草牢牢攘在掌心。
  云清霜一声欢呼,紧紧抱住凯旋的尉迟骏。她眼波流转,颊生红晕。尉迟骏略牵起嘴角,忍不住在她俏脸上轻啄一口。云清霜娇羞无限,使劲推了推他,尉迟骏摩辈着她的面颊,道:“清霜,我真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云清霜莫测高深道:“把手伸给我。”
  尉迟骏虽有疑惑,仍是依言行事。
  云清霜在他臂L掐了一下,调皮道:“疼吗?疼的话那就不是做梦了。”“你竟然捉弄我。”尉迟骏假意板起脸,云清霜才不怕他,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
  尉迟骏心中一动,含一缕笑意,挽起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从指尖慢慢传递到云清霜手心,再到心底,曾经心中那一块坚冰,已被他的万千柔情融化。“骏,我喜欢这里。”云清霜用清越的声音说道。
  尉迟骏抚着她如云秀发,“那我们就在山脚下盖一间小屋,闲时可以上山观雪景和日出。”
  “嗯,我想先回云苍山给母亲治病。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接她与我们同住。”云清霜仰起头,甜甜一笑。
  “我自然陪你同去。”尉迟骏含一抹浅淡的笑意道。
  云清霜雀跃道:“我们这就下山。”
  尉迟骏脸上笑意融融。他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只要云清霜能随时展露笑颜,那便是他最大的满足。
  上山艰难,下山更是费了很大劲,等到得山脚,夕阳的余晖即将褪尽。“先去寻一处落脚的地方,明日再赶路。”尉迟骏知云清霜归心似箭,但心疼她太过劳累,于是自行拿了主意。
  云清霜没有异议。她精神倦乏,脚亦有些浮肿,确实不适合连夜上路。他们在芙蓉镇找了一家客栈安顿,随后在店家的推荐下,到望江楼用饭。临窗而坐,江上美景尽收眼底。四色小菜,色香味俱全,加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以干粮充饥,更觉美味可口。
  有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楼,尉迟骏抬眸,握着酒杯笑道:“这姑娘眉眼与你有几分相像。”
  云清霜按捺不住好奇心,偏过头扫了一眼,笑出了声,“是熟人呢。”“哦?”尉迟骏挑了挑眉。
  云清霜轻扯嘴角,想起旧事,眼角眉稍更是似慎似笑。‘’你猜一猜他们的来历?”
  尉迟骏仔细端详,那男子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女子眉月如画,英姿飒爽,比之云清霜的娇美平添了几分英气。他苦思冥想,摇首,“我猜不到。”
  云清霜起身走到那对男女桌前,笑意悠悠,“司徒姑娘,张公子。”
  尉迟骏恍然,还真是熟人没错。
  司徒盈眸光骤然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紧抓住她的手,“清霜妹妹。”
  “云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张若生虽同样欢悦,到底比司徒盈沉稳得多。
  云清霜盈盈含笑。她与司徒盈的缘分不浅,起初被误认而抓入别庄,而后冒充她的身份,再后来则因司徒寒的错认而将她当做了姐妹,如今能够再度相遇,还真是印证了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是夏侯公子吧?”司徒盈一窘,顿了顿,显然是发觉认错了人。
  云清霜脸略略泛红。从前他们定是将她与夏侯熙认作了一对,但经历了这许多事后,却是她和尉迟骏最终走到了一起。她微微惆怅,很快释然而笑,“他是你的师兄。”
  尉迟骏闻声翩翩走来。
  张若生与他互相打量,都为对方的风采所折服。
  未曾谋面的师兄妹好奇地对望数眼,再瞧一瞧身边的人,无不感觉到缘分是相当奇妙的一件事。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司徒盈极力邀请二人前去她现今的居所做客。云清霜欣然接受。
  途中,司徒盈无意提起,“我同若生哥前些日子回了趟西茗国,今日方才回转,若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就碰不上你们了。”
  云清霜轻轻一笑,了然道:“是回去探望你的父亲吧?”
  “嗯。”司徒盈眉间并无喜悦之情,“别庄荒弃不久,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很为父亲担心。”
  云清霜眉心一紧,还来不及开口,尉迟骏神色如常,淡笑道:“师妹且尽管放宽心,师叔他―”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停才道,“携美云游四海,过得好生逍遥自在。”
  司徒盈面色一变,似有不悦,忍了半晌才道:“父亲他现在和什么人一起?”
  尉迟骏知道她有所误会,忙敛神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师妹莫怪。你的娘亲并没有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拣几样要紧的先说与她听。
  司徒盈早已愣在当场,红唇微微张合,神情迷惘。
  “你娘亲被轩辕灏抢入皇宫十多年,师叔从未放弃过救她。”尉迟骏眸中带笑道,为司徒寒的痴情感慨不已。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婕好原来便是司徒盈的生母,从前种种,瞬时明朗。云清霜颁首,若有所思。
  “那父亲是如何救出娘亲的呢?”司徒盈早按捺不住,急急道。
  尉迟骏沉吟良久,月光转向云清霜,“你答应我不可胡思乱想,不可胡乱猜疑,我才肯说。”
  云清霜扑味笑出声,“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尉迟骏正色道:“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云清霜暗自称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何尉迟骏会这样紧张?
  尉迟骏先握住云清霜的手,再轻声道:“天闻攻陷北辰的同时,师叔率众趁乱突袭西茗国皇宫,而此时西茗的军队正死守峪嘉关,根本无暇顾及。”
  云清霜心狠狠往下一沉,她装不了安之若素,手缓缓往回抽。
  尉迟骏情急,俯身在她耳边道:“你答应过的。早知道你这么会钻牛角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云清霜耳根一红,横他一眼。心中郁郁,北辰灭国,终究是她心底永远的隐痛。
  尉迟骏顾不得司徒盈和张若生俱在身旁,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幽暗的眸子,“我不准你再有离开我的念头。”
  云清霜推了推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司徒姑娘和张公子在旁边呢。”
  尉迟骏一概不予理会,眸中跳跃着两簇灼灼的火苗,沉默以对。
  云清霜只得低低道:“我只是心中不舒坦,但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了。”
  尉迟骏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清霜眼眶微酸,主动将手放人他的掌心。这是她选的路,无论如何,他们是要一辈子这样走下去的了。
  司徒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时而神伤,时而喜悦,表情千变万化,心中亦是忐忑不定。
  尉迟骏这时才得空劝慰她,“师叔唯恐轩辕灏布下天罗地网追捕他们,才弃家远走。天下之大,总会找到他们的一方天地。”
  司徒盈只是摇头,“那我何时才能与他们见上一面?”
  “茫茫人海,你我都能相逢,亲人血缘,心意相通,这一天不会太久。”云清霜慢条斯理地道,怡然微笑。
  司徒盈终于绽出嫣然笑意,“清霜妹妹说得对。”
  云清霜打心眼里为她高兴,而她心中尚有一个疑团未解。司徒寒为何会误认她为女儿?恐怕这要留待她回到云苍山问过母亲才能解惑了。
  司徒盈与张若生居住的地方是仿照司徒别庄建造而成,云清霜踏进门时就有强烈的熟稔感。
  司徒盈主动要求下厨做儿道爽口的简单菜式。云清霜在厨房替她打下手,看她炒菜的架势熟练稳当,不由得在心底笑:这大概也就是她以后的日子了。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故友重逢,一醉方休。张若生特地从酒窖搬出他珍藏许久的陈年女儿红,只可惜他酒量甚浅,三杯下肚,就已东倒西歪。司徒盈忙伺候他回房歇息。云清霜悄声道:“我可没有盈姐姐这般的温柔解事,若你醉成这样,休想我会服侍你。”
  尉迟骏忍俊不禁,“我知道。”
  云清霜挑眉,拿眼睨他。
  尉迟骏忽正了神色,“我有一件事需和你说清楚,否则我内心难安。”云清霜只是笑。
  尉迟骏略略思量着开了口,“那一晚,你见到的是我的师妹。她只是我的师妹而已。”他边说边偷偷打量云清霜的神情。
  云清霜莞尔,“我知道。”
  尉迟骏楼过她的肩,吻一吻她的面颊。
  云清霜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可疑地一红,微扯着尉迟骏的衣袖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蔚迟骏只道她是学舌,没有在意。
  云清霜飞快地道:“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他仿佛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云清霜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尉迟骏咬牙切齿道:“你有了身孕还长途跋涉、攀雪山!方才,你还喝了酒!”
  云清霜自知理亏,忙低头垂眸。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羞涩道:“快放我一下来。”
  尉迟骏将她抱进里屋,轻柔地放置于床榻上,“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休息,孩子出生前,哪儿都不准去。”
  云清霜有些后悔告诉他实情,低声嘟嚷道:“哪有这么霸道的人。”尉迟骏声量高了几分,“再说一次?”
  “没,我没有说话。”云清霜哪里理直气壮得起来。
  尉迟骏三下两下替她除去鞋袜,低下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揽住她,目光光幽深,“睡吧。”
  曾经午夜梦回的空虚和冷寂一扫而空,云清霜伏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司徒盈得知云清霜怀有身孕的事,无条件支持尉迟骏的决定。张若生爱妻如命,也是极力附和。
  云清霜借锦绣草一事,试图说服尉迟骏。
  司徒盈笑着将锦绣草储藏于冰盒之内,并承诺说:“能保百年不腐。”至此,云清霜能用的方法都已想尽,却被一一驳回。以一对三,她只得顺从。
  而此时,与此地相隔千里的乾定城内正在酝酿一场惊天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