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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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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这一首也是纳兰词名篇中的名篇,似乎平白易晓,只有几处值得稍稍解释一下。

一是“谁翻乐府凄凉曲”中的“翻”字,是演奏、演唱的意思;二是“乐府”,这里泛指一切入乐的诗歌;三是“瘦尽灯花又一宵”,是说烛火一点点地烧尽,好像一个人渐渐消瘦的样子—古时的蜡烛一般是用羊油做成,烛芯烧着烧着就会爆裂一下,如同微型焰火,烛芯烧剩得太长时也要剪的,所以有“何当共剪西窗烛”的“剪烛”之语;四是末尾处的“谢桥”,古人用“谢娘”来指代才女,谢桥和谢家便都是由谢娘衍生出来的美丽词汇,指代“谢娘”所在的地方—也有人说六朝时代真有一座桥叫作谢娘桥,无论如何,是指代与心上人的相会之地或是轻薄子弟的冶游之所,晏幾道的“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便是此中名句。

上片写凄凉,下片写无聊。凄凉,便凄凉到彻夜都无眠;无聊,便无聊到醉梦都无奈。但是,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无眠与无聊,是为了什么,又如何才能解决,却模模糊糊道不真切,只在最后的一句“梦也何曾到谢桥”里透露了这是对一位不知名的女子的相思。

这相思却有几分怪异,不但丝毫没有山盟海誓的决绝,反倒透着一分慵懒,透着一种聚散无妨、醉梦由他的消沉。容若似乎在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梗在胸口的到底是些什么,反正醉了就会想你,也会不想你,反正醒了也会想你,也会不想你,做梦的时候本该去找你,却一次也不曾梦到过你。

这似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一种矛盾的心理,也许带着几分自责,也许带着几分自嘲。容若也许是因为冷落了一个不该冷落的人而自我开解,也许是因为陷入了和另一个谢娘的故事而忽然间想起了从前……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也都未必是可能的。或者,我已经不期然地踏上了另一座谢桥,却每每在酒的最醉处、梦的最深处,无法逃避地看到了你。这便是W.B.Yeats(威廉·巴特勒·叶芝)在A Deep-Sworn Vow(《深沉的誓言》)诗中不期然地为容若做出的解读:

Others because you did not keep

因为你没把重誓守住,

That deep-sworn vow have been friends of mine;

别的人成了我的朋友;

Yet always when I look death in the face,

但是每一次我面对死亡,

When I clamber to the heights of sleep,

或者攀登梦乡高处,

Or when I grow excited with wine,

或心情振奋,喝了点酒,

Suddenly I meet your face.

突然间我看见了你的脸庞。

即使我们已经在新的生活轨道里渐渐生出了习惯,也难免会在不经意间遇见从前的影子。

那一刻,我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