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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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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饭桌上样式——鸡毛菜、圆白菜、空心菜、苋菜、油麦菜……轮番登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丰富多彩。
  爷爷奶奶从没有考虑到孙女的口味和老人家不同。
  但夏树绝不会提出意见。
  两位老人都没有多少退休工资,而且年纪大了本身口味也比较清淡,哪怕他们有朝一日觉察后会因为祖孙间的客气生分而感到有点伤心,夏树也开不了口让他们来迁就自己。
  这天,打断着“日复一日地徘徊于肉类和亲情间的内心挣扎”的是黎静颖的电话。
  夏树看见来电显示陌生的手机号,站起身去房间里接听。
  “夏树夏树,我想出一个不用对满脸痘痘的语文课代表微笑就能帮到你的办法了。事实上我已经帮到你了。快表扬我。”
  如果不是一接通对方就直呼其名,夏树很可能此时已经在极度的诧异中阖上了手机。即便此时,她依然有些困惑。
  “是……黎静颖?”听声音和语气都很像。
  “是啊。快表扬我。”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刚才我打给阿司问到的。快表扬我,”
  “表扬什么?”终于注意到对方一个劲地在执着些什么了。
  “我已经找出凶手了……呃……也不能说是凶手,我们叫她什么?……嗯……‘送歌狂人‘?”
  夏树的眼睛已经成了流氓兔状:“大小姐,重点。”
  “哦!重点就是我知道冒充风间给你点歌的人是谁了——王洁。”
  夏树这头凝滞了数秒,接着才问道:“这人是谁?”
  “我们班班长啊,欸……你不知道我们班班长叫什么名字吗?”
  “……我只知道她叫班长。怎么可能是她?”
  “白天在学校我们发现了这张CD在刻录《ILoveYou》之前刻录的是《红旗飘飘》对吧?所以确定点歌的是我们班的人。但放学后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理由让这个人要刻录合唱曲目呢?这粗看之下很寻常,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如果是要练习唱这首歌,大可以拷进MP3里听,现在已经没有谁会带着便携式CD机到处走了吧?……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必须刻录CD的理由,也是唯一的、最合理的理由:为了班级。我们合唱时都由自己班提供配乐,因为那段时间我家刻录机正好被阿司弄坏了所以一度很头疼,不过王洁立刻就说她家也有刻录机,最后的配乐是她搞定的。“
  “唔,确实,这么说起来她倒是有很大的嫌疑。“
  “一怀疑到她我就立刻顺理成章得到了动机,这你可能不了解,在你转学来之前,大概是高一第一学期结束第二学期开始的那段时间,班里盛传王洁和风间的八卦,风间是一贯对这类事不以为然的,但也许王洁她认真了呢?这类事是很普遍的呀,总是绯闻传着传着就有一方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了。另外上次你和小玫争执之后她被老师问起时,你记起了吗?她是不是对你‘友好’得太反常了点?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王洁包庇谁呢。你也知道,小玫的脑子其实并不太好使,虽然表面上煽动大家起哄的是她,但很有可能实际起关键作用的人是王洁,小玫被老师逮住成了替罪羊,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小玫和风间也整天被阿司起哄,如果王洁喜欢风间,你和小玫对立起来她只需坐收渔利就行了,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让风间疏远你和小玫。”
  “真没想到是她,平时看起来正经得让人不好亲近。”
  “不过最好明天还是核对一下字迹,别冤枉了好人。但已经不需要核对全班同学字迹这么古怪的事了,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借王洁一本作业看看就好。总之你该操心的不是这个。”
  “嗯?什么?”
  “我打电话来的目的主要是提醒你明天开始真的要尽量躲着风间。”
  “为什么?”
  “你今天不是直接回家了吗?风间可是一直在教室里边写作业边等你,所以他生气了。从以往诸多经验都可以得知,风间生气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事。你会发现自己惹上了一个超级大麻烦。”
  用不着黎静颖提醒,夏树在知道风间白等了自己之后已经相当、相当、相当惶恐。只要想到他戏谑的“耐克微笑”——有次在厕所听见别班的女生居然说风间邪邪的笑很有气质,夏树真想把她们的脑袋塞进马桶——就够毛骨悚然的了。
  (二)
  夏树很快就发现“尽量躲着风间”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风间是有仇必报、马上就报的大魔王,一旦被他划入黑名单,都会因切身体会而对“神出鬼没”、“阴魂不散”等词有全新认识。
  这天早晨,夏树到教室时发现风间不在位子上,松了紧绷的神经,坐下后照例俯身从台板里取出书,黑洞洞的抽屉里却传来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女生把课本搁上桌面,再俯低一些,看见透明的塑料袋包装,抽出来,装着的是一套冬季制服。
  脑子顿了一秒。
  突然察觉到自己身上罩着淡淡的人影,猛地抬头,又看见风间弓着背手撑桌面站在自己身边。夏树慌得往后缩,重心不稳,椅子三只脚都悬空了。好在她再惊讶也没有大呼小叫。风间的左手往椅背上一压,把悬空的椅子又扳了回去。
  这时男生脸上才出现了一点表情,据夏树推测是嘉许的意味。
  前一天还绯闻闹剧飘满天,如果第二天就以这么暧昧的姿势和惊呼引起全班注意,那真是死到临头。这道理女生也明白,不过和男生坦荡自在的心态不同,她有点生气了。
  “你干吗?”语气很是抗拒。
  风间扬扬下巴示意她摆在腿上的制服:“那个,是帮你从服务部买来的。”
  “欸?不是说没有吗?”
  “那要看谁去买。”风间板着张扑克脸,让人读不出心思,“本来昨天下午想给你,今天你就能穿着,免得再被值周生揪住。不过也怪我考虑不周,忘了你一贯有放人鸽子的爱好。”说的明显是反话。
  夏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深感这次确实是自己不好,想道歉却又拉不下面子,犹豫半天先说了“谢谢”,把衣服钱找出来给他。
  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对方对自己这么好,好得不正常,总觉得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男生从她身后慢吞吞地绕回自己的座位:“你想知道‘花椰菜’为什么不把制服卖给你么?”
  “为什么?”还真的引起她好奇心了。
  “因为你放人鸽子。”
  “……”
  “人品不佳。”
  就知道他没这么宽以待人,女生没办法只好嘟哝着说了声“对不起。”
  “这下你欠我了。”
  淡淡的语气,仅仅六个字,就让夏树内心打了个寒战。虽然还不知道会被施以何种报复手段,但已经预感到自己不久将身首异处的下场。
  也许风间要报复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他的存在本身对人而言就有压力。
  数学课,老师出了两道题,点人上黑板去做。夏树把头埋得极低,却不幸还是被逮个正着。走到了黑板跟前,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起哄“易风间、易风间”,z昨天因夏树和赵玫的对决而暂告一段落的八卦风波又呈星火燎原之势抬头了。
  女生用三根手指捏着粉笔,手心里却冒出黏黏的汗。
  老师停顿几秒后,点了黎静颖的名字。台下混合着“切”、“嘁”和“没劲”泛起最后一点议论的涟漪。
  (三)
  第二节课间,做完广播操后,夏树拿着英语书去办公室背课文,走到门前时看见背书的人已经从办公室里排到门外,沿着走廊一直延伸到教学楼之间的透明甬道,都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加深记忆,只有队尾的黎静颖在东张西望。
  黎静颖也看见了夏树,于是朝她无声地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靠着金属栏杆站在一起后,有几秒的沉默。
  夏树无意识地翻翻手中的英语书,实际并没有看进内容。黎静颖之前的队伍又前移了一点,但她却没动。
  自然而然出现的队伍中间的断点,使黎静颖和夏树的位置变得有点微妙。
  “呐,准备说什么?”黎静颖看出夏树欲言又止,于是率先开了口,“……好行在犹豫什么的样子。”
  “当然是谢谢咯。”夏树阖上书。
  黎静颖笑一笑:“谢的是昨天还是今天的事?”
  “昨天的事,昨天已经谢过了。谢谢你数学课上帮忙解围。”
  “你大可不必道谢,因为我并不是为了你才举手的。”静颖微侧过头,“是为了阿司。如果我不举手他一定会举手,而我,不想他也被卷进这种流言蜚语的漩涡。阿司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我知道。”
  黎静颖抿着嘴唇,望向甬道落地玻璃窗外的阴霾天空,厚重的云层在那块画布上淤积凝滞,像涂抹不开的颜料。
  “你不知道。”她摇摇头,“夏树,你并不知道阿司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被最亲的亲人们当做他们心里最重要的人的替代品,可是我不能责备他们,因为我爱他们——这种左右为难的伤心,即使是单亲家庭的夏树你也没有体会过。但是幸好啊,我还有阿司。”
  有这样一个人。和我相识在懂事之前,了解关于我的好的坏的喜的忧的一切,虽然他有点粗枝大叶,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经常像个耍宝的傻瓜,但至少他始终在我身边。
  他在我身边,对我开朗地笑一笑,就算再寂寞、再难过,我也能因自己并非孤单一人而释怀。
  他只要笑笑,一切都能变好。
  就像在梅雨季节渴望阳光。他的笑,和阳光一样。
  我想,十年,几十年后,在无论多远的未来,他还是一样,单纯乐观,像傻瓜一样开心,不必受任何困扰,能以这样轻松的心态带给身边的人快乐和希望。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妄想,但不管是对神明祈祷,还是在现实中努力,我总还是得做点什么。
  哪怕他已经不太在乎我,已经喜欢了别人,我还是想做点什么。
  “我不是圣人,爱屋及乌这种事我做不到,你以这种身份出现,我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喜欢你、真心和你做朋友。所以夏树你不必感谢我,我对你伸出援手、勉强自己与你和睦相处、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化解你和他人的矛盾,不是出于善良,不是出于正义感,只是为了阿司。”黎静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再次移向夏树,“这么说,是希望你别对你我之间的‘友谊’抱太大期望,期望越大就会越失落。如果你已经对我这样的人放下了防备,那真的很对不起。”
  “你忘了我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不过谢谢你对我这么坦诚。说实话我理解你对阿司的依恋,但是我无法违心地说自己赞成你的做法。”
  “欸?”
  “陷害我、冤枉我、说我的坏话、揭我的痛处、使小心计挑拨离间……你的智力又不差,随便做点什么都很容易达到目的的吧。为什么偏要顺着他的心意对我好?这种自相矛盾的付出,明明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过。我有时候在想,有的人活得异常辛苦只是因为迁就纵容太多。任性一点反而更真更直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变现出珍惜。”
  黎静颖不做声,轻轻叹了口气。
  正值此时,黎静颖外套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一看屏幕立刻露出少见的厌烦神色,直接掐断了。
  “不接吗?”
  “是骚扰电话,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接起来对方也不会说话,除此之外还每天发来露骨的短信,真无聊。”
  夏树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也是你爸爸,吓我一跳。”
  “什么?”
  “没什么。给我看看骚扰短信好么?”
  黎静颖把手机盖翻开,进入收件箱,送到夏树眼前。
  “……喔,还真是露骨。是变态爱慕着吧?感觉对方似乎陷入正和你热恋的臆想了。”
  “谁知道。”
  “你看吧,现在的人都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毫不顾及别人的立场和心意。不是有句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
  “所以说夏树你啊,好像还不理解感情这回事呢。”
  “怎么……会?”夏树想轻笑着反驳,却不知缘何有点底气不足,声调在中间打了个弯。
  “伤害他喜欢的人,伤害他,自私地用尽手段困住他,这不是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真爱。毕竟,他落寞失意的神情,是无法给我安慰、让我幸福的。”
  黎静颖用极慢的语速说着。
  夏树安静地听,如鲠在喉。
  (四)
  夏树说得十分潇洒利己,其实做的是另外一套。
  十五岁时,她有过一段短暂又不堪的恋情。
  对方在老师家长眼里是所谓的“不良少年”,从来不穿制服,总是一身朋克造型,出勤率极低,以致入学大半个学期后夏树才发现自己有这样一个同班同学。最初的印象是:热血冲动自负加没头脑。
  当时的夏树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正处于自暴自弃状态。所以,在被毫不浪漫地告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也许,倔强、伶牙俐齿、兼具傲慢眼神和恬淡笑容的夏树,因为令人难以转开视线的鲜明个性,对交往不多的人而言是极具吸引力的,但久而久之,那份神秘感就会消磨殆尽。
  男生对什么事物的热衷都有个时效,很快对夏树产生痴迷又很快回归了之前的游戏大战和帮派斗争——仅仅是不同学校“少年游侠”间的势力之争而已。女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变成了显示自己魅力的摆设。然而,夏树需要的却并不是用来显示自己魅力的男友。
  夏树动尽小女生的心机吸引男生的注意,却都成效不大,甚至招来了对方轻微的厌烦。最后她做了平生最愚蠢的尝试,在男友面前和另一所中学少年党头目搞暧昧,男生果然勃然大怒,但夏树没想到这怒火并不会转化为对自己的关注与珍惜,而是矛盾直指“竟敢打我女人歪主意”的“情敌”。
  两校间同年级不良少年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直至震惊学区的群斗事件的发生。
  事件升级后,身为这场群斗的导火索夏树就不可避免地浮出水面了。
  教导主任把她父亲叫到学校,清算了入学后的旷课、早恋、迟到早退、不交作业、顶撞老师、混迹在少年帮派中等等所有罪状,劝其退学,否则要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可是,能转去哪儿呢?
  夏树不仅在自己学校的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而且附近几个学校也恶名远扬。
  即使最后转到了上海,试图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还是会有一两个易风间这样知悉她不堪恋情的人,使夏树无法彻底了断与过往的联系。
  哪里都没有容身之所。
  更可悲的是,如同母亲那样“因为爱,而变得自私和狡猾”,累及爱自己的人——命运注定一次次带着她回归原点,重蹈覆辙。
  就像,匆匆流逝的每一个日子都始于日界线又终于日界线。
  时间是圆的。
  (五)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每次我们在天台时周围都一个人没有?”夏树把咖啡牛奶夹心苏打饼干按惯例摆开,沾着牛奶酱的一半递给程司。
  “因为每次你都是在我之后上来的啊。”男生接过饼干两口就吞下去了。
  “那又怎么样?”
  “天台周围的防护栏做得不够高,学校为防止有学生失足掉下去,于是给上天台必经的那扇铁门上了锁。所以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哦,那你怎么能上来呢?”夏树掰开下一块饼干时对程司扬了扬咖啡味的一半,“要不要换一下口味?”
  “不用,我习惯吃那一半了。”程司还是拿了牛奶味的一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口齿含糊地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有‘芝麻开门口诀’啊,偷来的。”
  “从哪里偷来的?”
  程司指指周围飘荡着的白色床单:“保健室咯,他们需要定期清洗这些放在这里晒,服务部当然也有备份钥匙,不过我是去蹭假条时从保健室顺来的。”
  “保健室是什么?”
  “欸?你以前的学校没有吗?那你们学校的人感冒、拉肚子、生理痛、给伤口换药还有开假条什么的,怎么处理?”
  “哦,是指医务室?那还是有的。”
  “没错,就是医务室的意思。”原来只是名称不同。
  “那给我配一把好不好?”
  男生果断拒绝:“想都别想。小静她问我要,都没给。配多了就不是秘密基地啦。你要上来时叫我不就行了么?”
  “嘁——小气。”夏树瘪瘪嘴。
  程司又自然地取过夏树刚掰开的一半饼干。
  “奇怪啊,为什么身为一个男生会这么执迷于牛奶口味呢?”
  “呵呵,谁知道呢。”
  夏树手一滞,突然再也吃不下去了。
  谁知道呢?
  几乎一样的语气让夏树想起,,这又是一句黎静颖的口头禅。顺带想起的还有黎静颖对咖啡的执迷,她每天上午下午课间和午休时总要和一大杯浓咖啡,大部分人喝这么多咖啡都会出现神经过度兴奋的不适反应,但她不会。夏树以前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在意,只觉得这位优等生是为了保持学习精力,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对咖啡上瘾。
  而且也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使与她最亲近的人连咖啡口味的半块饼干都习惯性地让给她。
  “夏树你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同性朋友么?”
  “欸?”女生回过神,“也不是。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有最最重要的一个。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她在我身边。有一阵我爸找的女人对我很不好,我在家简直待不下去,我爸工作忙,没注意。在学校又有很多流言蜚语让我不得安宁。因为我本身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班主任总是对我小心翼翼,时不时在同学面前提醒他们也得小心翼翼地对待我,这样其实有时反而起反效果。再加上我习惯和男生们一起玩,他们开始不那么复杂,久而久之,女生们也开始排斥我,议论我,说我妈妈明明还活着只知道装可怜博取大家同情。我很想满不在乎,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感到疲惫、委屈和孤独。我不知道我前世今生到底犯了什么天条。竭尽全力对每一个人好,却换来世界对我这么残酷。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面无表情行尸走肉,哭得已经连自己都厌烦了,过得孤立无援。只有一个女孩子整天跟着我,我们两家住得近,她妈妈和我亲生妈妈好像在大学时认识的,她参加了学校的绘画小组,希望我给她当模特。”
  程司笑起来:“模特?”
  “嗯,搞得煞有介事的。她说我很擅长长时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哈哈,那倒是。”
  “然后我每次难过的时候她就会缠着我画我,不停地说‘夏树同学,帮我笑一下’,她说要画开心的人,老师是这么交代的,我只好很生硬地笑着让她画。后来我和她成了好朋友,我知道她其实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总说‘夏树同学,帮我笑一下’,其实她没有什么兴趣小组作业,纯粹是想和我做朋友,她也不是很爱画画,我和她要好的时候陪她一起去兴趣小组,搞笑的是她没学成我反倒学成了。她不在乎别的女生怎么说我,相信我。等我想明白这些事后我特感动,下定决心要跟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呵呵,挺可爱的小女生。那现在,她在四川?”
  “四川?……不是,她已经不在了。”
  “哈?”
  “因为我……她不在了。”
  女生语气一下子低落下去,男生也不敢追问,生怕问出什么悲恸之事。“不在”是种有点可怕的描述。
  过半晌,夏树把剩下的饼干连盒子一起扔给程司,转移了话题:“欸,你待会儿把数学测验卷借我订正一下。”
  “没问题,不过我也错了不少啊,干吗不借风间的?”
  “求他?太可怕了。你错得再多也总没我错得多。”
  “那倒是的,呵呵。欸,对了,你寒假要不要来和我一起补课,上数学?”
  “嗯,反正正愁找不到补习班。”
  “我把地址写给你,周一周三周五下午两点到四点上课。”
  “啊?下午……那就不行了,放假后我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都得学画画。”
  “果真还在学画画啊?”
  “学这么多年了,不甘心半途而废,你想看我的画么?……那你得保密,连黎静颖和风间也不能透露。”
  程司满口答应。
  “不过为什么连他们也不能?”
  “干吗张扬得人尽皆知?”女生边说边翻开一起带来的书夹,准备取给男生过目。谁知刚一打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乱,大多数散落在天台各处,零星几张被送向半空,两人慌忙地挽救,还是没能避免一张飘向了楼下。
  程司手忙脚乱地继续捡拾,夏树倚着栏杆,望着那张飘远的画纸,惆怅了半晌。直到听见男生说:“你将来找不到工作可以卖画生存,我是认真的。”
  夏树回过头。
  男生仰视她,拿起其中一张,稍带点夸张地说:“超——喜欢这幅,送给我吧。”
  轮到夏树还击:“想都别想!”
  正是在这个瞬间,抱着习题册从挹芬楼横穿五环广场往致真楼去的黎静颖鬼使神差地抬了头,没看见飘过上空的花纸,只看见天台上倚着栏杆的女生身影。
  她停下脚步,眯起眼。
  外凸的房檐将视野遮去一半。
  风声再度腾空而起,以凌厉的速度由远及近在耳畔响起,像喧嚣又寂寞的哨音。
  (六)
  程司去了趟高二教学楼找人,同时也是为了和夏树错开进教室的时间,所以他无幸像夏树一样亲眼目睹文静的完美少女抓狂发飙的一幕。
  当夏树从后门走进教室,看见用脚去踢储物箱的黎静颖,愣住十几秒,脑子里莫名其妙放送出指环王和星球大战的片段。
  “黎小静,喂,喂喂,你在干吗?”夏树回过神后迅速跑向失常的女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从储物箱旁拖开,“这是在向谁泄愤啊?”
  气急败坏的黎静颖把左手中一叠东西扔给夏树,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你看。”
  全是A片的盗版碟,夏树粗略一扫名字和封面都大受刺激:“这是什么?”
  “我从外面回来,打开储物箱想拿书,结果掉出来的全是这种东西。那个疯子,他居然搞到我箱子的钥匙了。这还不算,刚才锁箱门时,,”说着举起右手的后半截钥匙,“我自己的钥匙又断在里面了!”
  夏树这才发现,刚才黎静颖踢的是她自己的箱门。夏树俯身仔细观察,黎静颖钥匙的前半截果然卡在钥匙孔里了。她从头上拆下个发卡尝试着把它从钥匙孔里挑出来,但努力半天最后只好放弃,站起身朝正在大口深呼吸使自己平静的静颖耸耸肩:“不过值得高兴的是,那个有你储物箱钥匙的家伙,他也打不开了。”
  储物箱的问题在程司回教室后很快就得到解决,男生去了趟物业部把换锁的校工叫来了。但更棘手的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变态爱慕者的行动,已经升级了。
  “这简直就是精神侵犯嘛!以后肯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得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前揪出他。利用你的聪明才智,就像揪出广播事件的元凶那样。”
  “但是完全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我才会抓狂。能找出来的话早就开始动脑筋了。”刚才一度暴走的女生现在正元气大伤地趴在课桌上休养生息。
  “至少有一条线索,这个人是你的爱慕者,你可以先排查一下,比如,曾经追求你未遂的呀,尤其是人品不太好的,可以列为重点怀疑对象重点关注。”夏树卖力地出着主意。
  黎静颖依然趴着毫无反应。
  程司倒是面露窘色,无奈地说:“在我们学校,向小静告白被拒的都有上百人,更别说暗恋的。”
  “哦,那倒是……”夏树捂住额头。
  “还是暂时不理睬他,静观其变吧。对了夏树,说起广播事件,你打算怎么对付王洁?“静颖换了个话题。
  “等下你就知道咯。“夏树有点得意,卖了个小关子。
  夏树采取的措施,并不是直接揭穿王洁,和她正面对决。午休结束后,午自修时班导老师铁青着脸来了趟教室,把王洁叫走了。
  在予以还击的方面,黎静颖真有点佩服夏树。
  她深知用怎样的方式去报复,才会让对方受到最大重创。王洁最在乎的,就是老师们对她这位“三好学生三冠王“和”优秀学生干部“的看法,以及……
  还得感谢风间帮夏树完成了另一半,其实他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走到王洁跟前把纸条和CD还给她,顺便道了声意味不明的“谢谢“。相信王洁以后再不会说风间的微笑”很有气质“。
  都不必去想象她悔不当初的表情,c从她从办公室回来后红肿的双眼就知道,她已经体会到作茧自缚的滋味了。
  (七)
  其实,午休时让黎静颖是空的并不仅仅是被人骚扰、弄断钥匙这么简单,,那不过是个引信,e而看见夏树现身于只有程司拥有钥匙的天台才是使她心烦意乱的根源。
  放下自尊恳求夏树不要和程司在一起是黎静颖迈出的前所未有的勇敢的一步,但是很遗憾,在那之后,她又回到了踌躇不前的原点,一会儿琢磨程司对夏树说话时的语气,一会儿揣测夏树看程司时的眼神。
  如果在这个阶段有人写“黎静颖古怪之处观察日记“,将会有重大收获,踢自己的储物箱门绝不是最反常的一桩事,这个姑娘几乎从早到晚都目空一切呈痴呆状,但实际上是因为脑袋无时无刻不在飞速运转。
  有点不妙的是,这天黎静颖到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她说话时凝重的语气。
  “我给你的钢琴老师打了电话,他说你周日晚上没有去上课。为什么?“
  女生从反复臆想中醒来,条件反射般地答:“我那天感冒发烧,你不是也在家吗?“
  “哦。下次你最好跟老师请个假。“说着就准备从女儿房间离开。
  “妈妈,”黎静颖在片刻后才彻底清醒过来,随即蹙起了眉,“真不敢相信你不记得我感冒发烧,竟然只记得每个星期打电话给钢琴老师确认我有没有认真练习?妈妈你有时候很关心我有时候又很冷漠,我觉得你关心的……不是我。你甚至根本就不在乎我对钢琴的兴趣,我坚持学了这么多年,在学业这么紧心情这么杂乱的情况下还要每天练琴每周去上课,不过都是为了迎合你的心意,所以你明白了吗?我讨厌钢琴,非常非常讨厌。”
  轮到母亲震惊得连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全了:“怎……怎么……你怎么可能讨厌钢琴,你是我的女儿,你是外婆的外孙女。”
  “话虽如此,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练琴了。”
  黎静颖当时没预料到这句宣言会对母亲造成怎样的影响。
  乖乖公主上一次忤逆母亲是多久之前已经无法追溯,虽然在母亲失望离开后她有些内疚,但目前她需要担心和烦恼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点母女间的小矛盾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通常而言,母女间的小矛盾的确掀不起什么大风波,亲人是不会彼此记恨的。但静颖忘了她所处的不是一个普通家庭,母亲也不是普通母亲。
  直到周末,黎静颖才从无尽的烦恼中抽出一小部分脑细胞,发现母亲陷入了一种糟糕的状态。她不与自己聊天,不再在晚饭时问起自己的学校生活,她经常发呆叹气,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她甚至连卧室都不太出了。
  黎静颖感到疲惫,但叛逆期的女生又没那么容易妥协,何况在学钢琴这件事上她一点也不想让步。
  “已经高二了,下学期就要分科,功课越来越难,而我最近又被各种事扰得心烦成绩一直在下降。不管怎样我也应该集中精力应付完高考吧?钢琴实在耽误了我太多时间,我又不想做钢琴家。”
  由于相当不满,和赵玫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黎静颖只能对夏树唠叨。
  虽然说起来有点玄,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有时确实是命运在发挥作用。
  不管黎静颖多么努力地想要阐明自己的压力,在夏树听来都觉得能被家人寄托期望而且有条件使自己变得多才多艺出类拔萃是种幸福,她无法将自己带入完全陌生的境遇。刚上小学时曾经被选进舞蹈班,却又被父亲以“要专心学业”为由要求放弃,迄今为止,夏时仍耿耿于怀,把这归为自己庸碌无才的主因之一。
  与最亲的人意见相左是令人难受的,选择任性固执还是妥协退让的态度,导致了最后是愧疚还是遗憾的心情。
  夏树只理解到这件事。
  “不用过于担心,好好向妈妈说明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获得理解吧?毕竟是为了学业,不是无理取闹啊。”
  “但是我妈妈……怎么说呢,如果他真能像成年人那样理性权衡,的确没什么可担心。”黎静颖柔软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无奈。
  “个性很偏执吗?”
  “不是性格问题而是健康缘故,其实自从我亲生姐姐死后她就患上抑郁症,一直都是靠药物控制。遇事非常悲观,而且不能面对失去姐姐的现实,不是将悲伤转化为对爸爸的怨恨,就是把我错当成姐姐。总之,她很脆弱。”
  夏树被黎静颖话中一带而过的“抑郁症”三个字猛地勒紧了胸口。
  在突然交错的人生线条前,夏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由震惊带来的压迫感,喉咙里像是嵌进一颗种子,它急剧膨胀,阻碍了言语。
  黎静颖大抵上还是平和的性格,不会一句叠着一句地唠叨,于是四下变得安静,但恍惚间似乎又让人感到,有些只出现在黑暗里的光影在周遭碰撞出声音。
  声音在叫做“记忆”的宇宙里往复穿梭。
  夏树用指尖在桌面上凭空写字,黎静颖从反面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许久之后夏树才问:“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意外吧,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因为我爸爸的疏忽。听他们吵架推测的。我一直不敢刨根问底。”
  从窗缝漏进来的风依然是冷涩的。
  但教室外,最后几小块灰色积雪在灿烂四射的阳光下消失无踪。
  给人温暖的错觉……
  (八)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夏树从梦中醒来,窗外深灰色云层沉甸甸地堆积在天空。
  微波的日光照不亮这个世界。
  闹钟细长的秒针有节律地顺时针旋转,时针静止在9与10之间.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一小会儿呆才坐起身,在睡衣外直接披上羽绒服,下床拉开窗帘,四下铺满白皑皑的雪,由于反射光的缘故,地面反而比阴天更加亮堂。
  翻开手机盖,有七通未接来电,全是父亲打来的。她睡觉时都把模式调至静音。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指示灯却仍在闪动。女生稍稍犹豫,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睡到这么晚才起床啊?”
  “嗯放假嘛。爸爸,你在哪里?”
  “你猜。”
  “这种情况下应该猜‘在上海’,不过显然不可能。”女生顿了顿,“我猜你已经从台湾回四川了吧?”
  “嘿嘿,你想我不想?”
  夏树懒懒地揉着眼睛:“你刚离开上海我就开始想你了,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觉得特别孤独。不过现在好多了。”
  “想就开门出来吧,懒丫头。”
  “哈啊?”女生紧张地一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边拉开房间的门,瞬间呆在原地。
  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阖上手机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早上的飞机,刚到的。”
  脑海里电流乱窜,找不到思绪的行迹。僵硬太久的脸使神情变化困难,女生木讷地站着,任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父亲上前给这个傻掉的女儿一个温暖的拥抱:“爸爸也想你。”
  夏树抬手捂住脸,温热的液体濡湿了指缝。
  总是敏感尖锐、剑拔弩张,但却在温情面前变得优柔、脆弱。一点点小事,就忍不住落了泪。不会感到羞愧,反而为这样的自己真实存在感到高兴,夏树觉得这是自己的优点,但究竟好在哪里又说不出。
  (九)
  如果母亲不在,和父亲相依为命该有多好,就像夏树那样。
  作业写到一半时,黎静颖被自己脑海中忽然闪过的想法吓得手心冒冷汗了。折腾了整整一夜之后,也难怪她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假设。大约三个小时前父亲摸摸她的额头让她回房睡觉,但她猜想父亲也和自己一样无法入眠。
  程司打来电话,回报准备和风间去重温旧电影:“你也来,然后在赵玫和夏树中挑一个喊上一起去。”
  “我作业还没写完……”
  “来嘛来嘛,反正你做作业很快的,实在不行就抄一抄风间的啊。”对方又进一步诱惑道,“放的可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片哦,你最喜欢的。”
  “真的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哦。那好吧。”
  程司的情绪有些低落,可这种低落,也不过是和“限量供应的面包卖光了”一个等级的低落。男生实在太神经大条,没觉察出黎静颖语气中流露出的寂寞感已经到了令人闻之心痛的地步。
  “……阿司……”
  在男生即将挂上电话的瞬间,又听见对方的声音犹犹豫豫地传过来,那感觉就像是两个字在螺旋状电话线里一路跌跌撞撞,到耳畔时已经奄奄一息了。程司重新把话筒放回耳边:“还有事?”
  “……嗯……没有了。拜拜。”这次是女生立刻就挂断了,甚至没等到再见的回答。
  “拜……欸?”程司只是觉得稍有些古怪,想到电影时又很快把那么点疑惑抛诸脑后了。整个过程始终坐在一旁翻书的风间此刻毫不拖沓地起身说;“走吧。”
  然而最后去的地方却不是影院。
  站在黎静颖家门口时风间让满脸困惑的程司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们到了。”他没有直接去按听着生硬的门铃。
  “我真不明白,跑这儿来干吗?……啊喂?小静。”男生掩着手机背对风雪避到一旁,“那个,我和风间在你家楼下,我们就要上去了,你给开一下门。”
  大约过了两分钟,脸色有些苍白的黎静颖披着白色海马毛大衣从温暖的室内出来,顶风穿过院子跑向铁门,身后紧随着宠物犬。她本用不着出门就可以直接从家里开门,但风间知道这实际上是因为她其实非常盼望自己和程司到来。
  哪怕没有听见她的声音,风间也知道。
  反常的拒绝,答话的节奏,突然地挂断电话。只有些几乎难以捕捉的预感,风间在冥冥之中做出这样的行动。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明确地知道总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生了。
  跑这儿来干吗?
  风间只是觉得,身为朋友,却为了尊重她而对她的艰难袖手旁观的日子,应该结束了。
  卧室里微微弥漫着冷冽的气味,给人一种与身处工作间类似的紧绷和疏离感,而缺乏家的温馨。
  女生在门口留下拖鞋,端进两碗冒着热气的甜汤:“驱一驱寒吧。”接着也在铺有羊毛地毯的地板上坐下。她的眼睛自始至终一直看着物件而没有看向人,成心在避开什么,是一种因内心被撼动又生怕情绪倾泻而出而产生的拘谨,脸上好像笼罩着疲惫与动容的淡淡雾气。
  “外面还在下雪,来的路上突然又下大了。”程司和黎静颖家的宠物狗玩得正欢。
  风间领情地喝了口汤,把碗搁到书桌上:“没休息好吗?黑眼圈挺重的。”
  黎静颖抱膝靠在床边叹了口气。
  “我妈妈昨天晚上留下‘我出去一下’的字条离家出走,爸爸四处找她,但怕我出意外,非要我留在家。即便是这样,也是一夜没睡。”
  “找到了吗?”程司突然紧张起来。
  女生点点头:“早上才找到。还是我发现她摊在书房里的报纸……”说着从抽屉里把报纸拿出来指给男生们看。
  在一篇报道迎接世博会的城市规划的新闻中,有一处被用马赛克圈了起来。乍一看平淡无奇,是说花园路10弄到13弄的一片居民区要拆迁,为的是增加绿地面积,建设街心公园。
  这次程司倒是迅速发现端倪:“哎呀,你以前的家不是在11弄3号吗?也在拆迁范围里啊。”
  “所以我猜我妈妈大概去了老家,果然没错。妈妈一直对老家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对,我记得我们俩升初中时,你妈和你爸大吵一架,就是因为你妈反对搬家。”程司附和道。
  “不过不是留了字条吗,怎么会这么紧张呢?有时和朋友聚会,晚上住在闺蜜家,在外面过夜不也很正常么?”风间不明所以,见两人完全没有赞同自己的假设,还举出实例,“我妈就经常这样。”
  “但是小静的妈妈不同……”
  “我妈妈,从来不出家门。因为患有抑郁症,已经无法外出工作或者娱乐,听说……是自从姐姐死后就一直这样了。”女生解释说。
  风间微蹙了眉,喃喃地重复着:“抑郁症?”
  静颖和程司同时诧异地看向他,因为病症什么的,完全不是重点吧?
  “抑郁症……小静你有没有听夏树说起过?她妈妈——亲生母亲——是在她八岁时自杀身亡的。”
  “这倒是没听说。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对夏树的话抱有怀疑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资料上写的是‘由重度心境障碍恶化而成的精神分裂障碍,在精神病医院咬破动脉自杀身亡‘。”
  重度心境障碍。
  黎静颖回想起自己母亲服用的药物外包装上写的“治疗用途”中有这样的字眼,属于抑郁症的一种。
  那么也就是说,夏树的妈妈,死于抑郁症。
  (十)
  灰蒙蒙的大雪天,夏树和父亲帮奶奶准备午饭,坐在沙发里一边聊天一边剥豆子。这让女生很多愁善感地回忆起小时候,和父亲相依为命的许许多多类似的日子。
  小时候的夏树问过父亲,为什么自己叫做“树”。
  父亲说是因为希望她能成为像树一样踏实坚强的人,按照四季的节律,一步一步,发芽抽枝开花结果落叶安眠。
  可在夏树心里一直有另一种解释。
  树为了生存下去,会自己愈合伤痕形成树结,从不把伤口暴露在外。它活着的时候尽量让枝叶和根茎伸展,努力向外扩张,汲取自己应得的阳光和养分,长成参天的生机勃勃模样。只有在它死后,人们伐倒它的时候,才能从那些扭曲和紊乱的纹理中窥见它曾经的伤口。
  母亲给自己起名字的初衷也许是这样,连父亲也不知道真相,夏树这样想。
  大雪天气,总让夏树想起母亲。
  自懂事起一直憎恨她遗弃自己。被尘世不齿的人,本应该狠狠忘记的人,却衍化成固执的记忆长久地滞留在梦境和视线里。
  被父亲带去见她时,完全看不出她患了病。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很漂亮,比照片上更漂亮,这点夏树很遗憾没遗传到位。
  “我根本没指望你理解我原谅我,但你是我的女儿,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因为爱变得自私和狡猾的时候,你会想起我。”
  当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后来,这些话像诅咒一样被莫名地记住,并且一语成谶。
  得知她患病后,不敢去看她。虽然知道母亲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但真正恐惧的是“变成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经常怀疑,将来会变成她吗?听说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我将来也会变成精神病吗?会成为像她一样自私狡猾抛夫弃女的人吗?
  听说她终于遭了报应,那个有钱人很快玩腻了,抛弃了她。
  听说她因此得了抑郁症,开液化气自杀未遂,被送往精神病院。
  听说她病得越来越重,怀疑周围所有病患和医生为了惩罚她的恶毒而给她施了邪法。
  最终听说,她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夜里,咬破自己手腕皮肤再咬断动脉,离开了这个令她失去所有希望和幻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