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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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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用鲁小彬家的电话拨通学校传达室的电话,憋着气,嗓子发出浑厚的声音,说是秦胖儿的父亲,帮忙找一下初一年级的秦老师。那时候电话还没有普及,学校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传达室,另一部在校长办公室。
  杨帆他们看到传达室的老头托一个正好路过的同学带话,这个同学进了语文教研组,秦胖儿马上出了办公室,扭着屁股——尽管离得很远,但杨帆他们还是能从她和身边经过学生的对比中看出肥硕——一路小跑。
  杨帆看到秦胖儿走到电话前,拿起话筒,上来就叫:爸!
  杨帆在电话这边闷着嗓子说,谁是你爸啊。
  秦胖儿说,哪位。
  杨帆说,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吗。
  秦胖儿说,你是谁。
  杨帆说,我是谁不重要,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错误。
  秦胖儿说,对不起,你找错人了吧。
  杨帆说,没错,找的就是你,秦翠芬。
  秦胖儿说,我没时间和你胡闹。
  杨帆说,如果你认为这是胡闹,那么,后果自负。
  秦胖儿说,你到底是谁啊。
  杨帆说,我是正义。
  秦胖儿说,我不认识姓郑的啊。
  杨帆说,不和你废话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说完挂了电话,看着秦胖儿放下话筒,挠挠脑袋,还朝天上望了望,吓得杨帆等人赶紧蹲下。等他们重新探出头的时候,发现秦胖儿还站在原地挠着脑袋。
  秦胖儿的这个姿势让杨帆很满意,这正是杨帆回答不出秦胖儿问题时的姿势,怪不得每次秦胖儿嘴边都会掠过一丝笑意,原来这个可爱的姿势令观赏者如此愉悦,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不错。
  为了能看到这个姿势,从此以后每天中午杨帆都要到鲁小彬家给秦胖儿打电话。第二天,杨帆在电话里自称是秦胖儿的丈夫。第三天中午,杨帆又打了电话,传达室的大爷问是谁,杨帆说是秦胖儿的弟弟……
  这项活动差不多持续了两个星期,每次杨帆都能利用秦胖儿在课堂上不经意透露的家庭信息,直刺秦胖儿软肋,让她相信来电不是骚扰电话,但每次秦胖儿都正中下怀。
  第十一天中午,杨帆拿起电话的时候,突然没有了兴趣,他觉得该适可而止了,他和秦胖儿之间的矛盾不足以使他让秦胖儿第十一次上当。
  杨帆望着正往厕所方向去的秦胖儿,对鲁小彬和冯坤说,算了,饶了她了。
  冯坤说,今天上课的时候,我觉得秦胖儿瘦了,和秦胖儿这个名字有点不相符了。
  鲁小彬说,昨天晚上我爸问我,这个月电话费怎么这么贵啊。
  但是,这天中午还是有一个电话打到了学校,号称是秦老师的父亲。看门大爷按秦胖儿吩咐的去做,对着电话里说,秦老师让我告诉你,孙子,你丫有完没完。然后挂了电话。
  这次打电话的是秦老师货真价实的父亲,老头行动不便,在家想吃爆肚,打算让秦胖儿下班带点回来,没想到竟然得到这种待遇。老头血压本来就高,这么一来就更上一层楼了,两眼发黑,双腿发飘,全身发虚,感觉自己危在旦夕,赶紧给小女儿打电话。小女儿火速赶到老头家,给老头叫来120,然后给秦胖儿打电话,说找他姐。看门大爷一听,换女声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秦老师说了,你捏着xx巴说话她也知道是你。然后又挂了电话。
  这件事情闹得秦胖儿家里鸡犬不宁,老头说秦胖儿是白眼狼,一盘爆肚,就把她的人性给检验出来了。小女儿说秦胖儿愧对于人民教师的称号,连尊老爱幼孝敬父母都不懂。
  秦胖儿顶住家庭内部的巨大压力,忍辱负重,在病床前陪伴老头度过几个不眠之夜。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老头的血压及时得到控制,化险为夷,保住了性命。
  老头出院后,秦胖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递交了辞职报告。学校找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出任班主任,和秦胖儿做了交接工作。秦胖儿与学生们作别,但没有挥泪。
  新老师姓沈,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学生们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某某》,某某是写和作者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不能是宠物,以达到了解学生家庭情况和检验学生观察能力的目的。
  杨帆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他在文章中写道:我很少能见到我的爸爸,因为他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和别的爸爸去打麻将不同,他是去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他是一名国家干部,日理近万机,心事重重,经常因为忙于抓生产促先进,而忽视了对我的思想教育工作,导致我小错不断,大错不犯,没能按合格的少先队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但是,我不怨他,因为我知道,在国家和集体利益面前,一切个人利益都微不足道,我的前途,没有国家的前途重要,国家有了前途,我才能有前途,若国家没前途,我也完蛋了。我深知不应该和国家抢我的爸爸,当出现矛盾的时候,我应该挺身而出,为国家的发展让路。我为我有这样的爸爸感到骄傲和自豪!
  作文交上去后,沈老师认真批阅,然后召开了家长会,让自己和日后将朝夕相处的学生们的家长相互认识。
  让沈老师感到意外的是,竟然看到熟人,杨帆他爸杨树林——原来这个沈老师就是多年前杨帆的幼儿园老师小沈老师。小沈老师考上某大学的成人班,三年后毕业被分配到某中学任语文老师,因为带班出色,遭受同行嫉妒、诋毁、使绊儿,经教育局调解,转到杨帆所在学校。一晃八年了,沈老师也从当年的未婚少女,变成现在的离异妇女,无儿女。
  其实当沈老师知道班里有个叫杨帆的学生的时候,便留意观察他,丝毫没有发现八年前的痕迹。后来又看了杨帆的作文,更加确信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此杨帆的爸爸是领导,在这个社会相对稳定的年代,彼杨帆的爸爸不会在八年里摇身一变,完成从一名普通工人到日理万机连儿子都无暇顾及的机关干部的蜕变。而当那个八年前的杨树林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天意。
  杨树林见到沈老师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沈老师,后来我去幼儿园找过你。
  沈老师说,我回去办手续的时候听园长说了。
  杨树林说,小沈老师,这几年可好。
  沈老师说,把小去了,别叫小沈了,都三十多了。
  杨树林说,这几年你进步了很多,我还是老样子。
  沈老师说,你这样挺好的。
  让沈老师费解的是,杨帆为何要在作文中将杨树林描绘成那个样子。杨帆的解释是,秦胖儿说过,文章是虚构的艺术,要发挥想像力。沈老师说,发挥想像力不等于瞎写,要有生活根据,不能无中生有,有了真情实感,才能发现与众不同之处,才能写好文章。杨帆说,我爸每天上班下班吃饭喝水拉屎睡觉,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要说与众不同,可能就是早晚都要大便,比常人多一次。沈老师想了想说,现在先不要着急,不一定一上来就写得与众不同,这需要一个过程,你可以先从客观记录开始,把你认为父亲生活中有意义的事情写下来。
  杨帆重写了一篇,交给沈老师,沈老师说,虽然内容有待推敲,但至少比上一篇好。杨帆写的是:
  我的爸爸是个工人,每天都要干活,所以他的手比鲁小彬爸爸的手粗糙,因为他爸爸是厂长,每天坐办公室,不用干活。正因为如此,我爸爸比他爸爸劲大,我们家换煤气,我爸爸一个人就够了,而鲁小彬家,他爸每次换煤气的时候都要叫上他,害得他连《圣斗士星矢》都看不上,经常第二天跑来问我,昨天演到哪了。我爸爸有时候喝点酒,喝的是二锅头,自己从副食店买的,喝完酒不打人。我听鲁小彬说,他爸爸也喝酒,喝的是泸州老窖,别人送的,有时候喝完酒还要打他或他妈妈,他妈妈就带着他去他姥姥家,所以,每次鲁小彬去他姥姥家的时候,他姥姥就问他,是不是你爸又喝酒了。由此可见,我的爸爸比他爸爸温柔,他的爸爸比我爸爸暴力,我比鲁小彬幸福。
  家里的墙上画了杨帆的身高记录,每划一道,就在旁边写的日期,近期那个记录差不多每星期都在往上长。杨帆的饭量,也创了历史新高,最多一顿饭吃了十一个包子,一个一两多,还喝了三碗粥,吃完告诉杨树林:下回粥熬稠点。杨树林觉得现在的杨帆正验证了那句话: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每次吃饭的时候,杨树林都会对杨帆说完一句话后拭目以待:再给你拨点儿?
  无论早上吃多少,杨帆到课间操的时候都会饿,后来一件事情解决了他的肚子问题。学校盖了个锅炉房,可以给师生热饭,每天课间操的时候,每班派出两名同学,把班里需要热饭同学的饭盒抬到那里,然后中午下了课后再把热过的饭盒抬回教室。
  因为送饭盒可以逃避课间操,杨帆和冯坤便积极踊跃地承担起为全班同学热饭的工作。全班五十个同学,近一半人在学校吃饭,二十多个饭盒被杨帆和冯坤装在用来装篮球的网兜里,俩人找了一根木棍,抬着送去锅炉房。
  有一次正装饭盒的时候,一个饭盒盖开了,肉和菜洒了一讲台。当时杨帆有点饿,尽管眼前的食物谈不上色香味,但还是让他怦然心动。杨帆问冯坤,你饿吗,吃片肉?
  冯坤扫了一眼讲台上的五花肉,咽了一下口水,说,不好吧这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杨帆看着白里透红的五花肉说,难道真这样眼睁睁地饿着,对不起肚子。
  冯坤说,如果对得起肚子就对不起同学了。
  杨帆看了一眼饭盒,上面贴着一个女生的名字,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吃才对不起她呢,一个女生,吃这么多肥肉,人就毁了。
  冯坤琢磨了一下,又看了看桌上的肉,还听到自己肚子叫唤了一声,说,那好吧,就吃一片儿,多了她该看出来了。
  于是杨帆捏起桌上的肉,刚要往嘴里放,被冯坤拦住。
  冯坤说,你别都吃了啊,我说的是咱俩吃一片儿。说着从杨帆手里撕掉半片儿,放进自己嘴里。
  两人吃完后的一致结论是:淡了点儿。
  这片儿肉,不但没有填补杨帆和冯坤肚子的空虚,反而使得他俩的肚子愈发空虚。杨帆觉得,必须再找点儿什么塞进肚子,否则什么都干不下去,心都慌了。于是他和冯坤又打开一个女生的饭盒,装的是饺子,一人捏了一个。冯坤咬了一口,发现是韭菜馅的,便给了杨帆:我不吃韭菜。
  吃完饺子,广播体操已经做到跳跃运动,马上就该整理运动了,整理运动一完,听体育老师废话几句,学生们就下操了。杨帆和冯坤赶紧收拾了饭盒,抬去锅炉房。
  这次偷嘴,让杨帆和冯坤尝到了甜头,不仅满足了嘴,还从偷中体会到乐趣。原来贼不仅仅是冲着结果去的,过程也充满了快感。从此二人一发不可收拾,每当同学们在操场上踢腿伸胳膊的时候,他俩便将二十多个饭盒逐一过目,有选择地品尝——如果都吃,会撑着。
  半个月后,杨帆和冯坤对谁的家长手艺好,谁家经常做什么了如指掌。只是偷吃并没有意思,有时候两人会做个游戏,一个人闭眼吃一口菜,猜是从谁的饭盒里拿出来的。起初他们经常把几个人搞混,但后来随着吃的次数的增加,还是发现了不一样:酱油搁的多少不同。
  时间长了,杨帆觉得,打开一个个饭盒,呈现在眼前的不仅仅是一盒盒饭菜,而是一个个家庭。
  吃百家饭,破万卷书,行万里路。杨帆觉得他已经实现了最前面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