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花不再开没有关系。只要那个女子能等到春风解冻心田、重新活过来的时刻就好…
只要她能够活过来就好。
【附录:】
〖清代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有云:“闽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阅岁余,有亲串见之别县。初疑貌相似,然声音体态,无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从后试呼其小名。女忽回顾。知不谬,又疑为鬼。归告其父母,开冢验视,果空棺。共往踪迹。初阳不相识。父母举其胸胁瘢痣,呼邻妇密视,乃俱伏。觅其夫,则已遁矣。盖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一寸可尸蹶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女已有婿,而私与邻子狎,故磨此根使诈死,待其葬而发墓共逃也。”
此处反其意而用之。〗
※※※
『小注:
茉莉一名抹利,东坡名曰暗麝,释名鬘华,原出波斯国,今多生于南方暖地…一种宝珠茉莉,花似小荷而品最贵,初蕊时如珠,每至暮始放,则香满一室,清丽可人。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花木类》』
叁 七明芝
〔死人的骸骨一堆一堆,沿着台阶散落,空洞洞的眼窝冷冷地瞪着这个闯入者。〕
山连着海,海拥着山。
雾气连接着山和海。陡峭的山下,便是一片碧海黄沙。
手指在沙滩上划来划去,湿润的砂子在指间细细密密流过去、翻开。划出的小沟里渗出清清的海水来,一只小小的纯白的蛤吐着一串泡泡,急急钻入沙中。
小渔捉住了它,随手扔到了腰间的小篓子里——那儿,已经堆了一小堆各类的贝壳蛤蛎,色彩斑斓,晶莹可爱。她赤足在沙滩间走过,湿润的黄沙在她蜜色的脚趾下凹陷下去,留下一个个带水的脚印。
她轻快的在沙滩上走过,脚丫不时踢起一排排浪花,看到有海浪带上来的好看的贝壳海草,顺手便是一捞。
身后的涛声越来越大,该是涨潮的时间到了。
小渔跳上了沙滩尽端的石堆,那些散落的黑色石头显然是从青屿山上风化后滚落到底下的沙滩上,零零散散的堆在那里,被每日来去的海潮浸泡着、黑黝黝湿润润的。
石凹里面积了海水,有上次涨潮时被困住的小鱼小蟹急急的爬来爬去,仿佛听到了潮水汹涌而来的声音,迫不及待得想回归于那一片碧蓝。
潮水在她身后腾腾的漫过来,追着她。而小渔赤足轻巧的在乱石中跳着,仿佛一只逐浪而飞的燕子。转瞬跳过了那些散乱的石堆,踏上了青屿山崖通往海滩的那一条石阶。
潮水涨的很快,她方才捞起堆在崖下的背篓,跑上几级石阶。站定转头看时,那滚滚汹涌的白浪已经吞没了方才崖下大片的黄沙。
她看着海天交际处那一朵白云,禁不住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小以来想过千百次的问题:
海的那边,那一朵白云之下,是什么地方?
※※※
“要不要吃?”香味在崖上弥漫开来,小渔用小刀将熟了蚌肉一条条割开,问旁边那个青衣人。
然而那个人只是出神的凝望着崖底那一片渐渐退去的碧水,眼神遥远。夕阳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本来就清瘦的脸显得更加瘦峭。其实他大约三十不到的年纪,然而他的眼神总是让他显得像四十多。
小渔对这个被潮水送到鬼神渊下的陌生人感到好奇——这个人,似乎和她在村子里碰到的所有人都不同,这个人眼里有辽远的光芒,不像是十里、二十里外那些赶集的人们,也不是一百里外镇子上过来的收海货的商人。
——他的眼里,映出青屿山背后中原大地上重重叠叠的山峦,宽广的看不到尽头。
这个从山那一边来的男子、让她第一次想起:青屿山的尽头,那是什么地方?
那天把这个快要溺死的人从海滩上拖回来时,小渔站在崖上、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大山外,然后,又转头过来看着碧海青天,叹了口气。
山和海之间,天地如此广阔。
父母死了以后就少见外人,每月一次的出去到村子里赶集,也不过卖了打捞的海货换些油盐酱醋就回来。虽然对青屿山那头的大地感到好奇,但是她却更眷恋这一片碧海。
“孩子,你看见了么?海那一边就是龙宫呢…那里有水底的宫殿,珊瑚和珍珠的房子,龙王和海神就住在那里。”小时候,无数次爹抱着她坐在崖上,指着海天尽头给她讲海上的种种故事。
那时候,她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一定要让那些海客们带她出海、去天的那一边看看。
——可惜,海上讨生活的人们都认为女人上船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肯理会她这个小姑娘的要求。
小渔摇摇头,把自己从发呆状态中摇醒。同时也抓住青衣人的衣襟,推了推同样看着大海出神的他,眼光关切:“哎,你已经一天没吃没动了!你从鬼神渊被冲上来,一定吃了大苦头——这个样子可不成啊。”
想起前几日从渊底的暗流中拼命将失去知觉的这个人拉上海滩时、他那宛如白垩一样颜色的脸和冰一样冷的手,小渔心里就是突楞楞的一跳:那时候她都以为这个人死了——居然敢从鬼神渊下水!简直是…不要命了。
“那里!你看——”在她担心的看着对方脸色时,那个青衣人忽然醒了过了一样,抬起手指着崖下一处海水呈现暗碧色的角落,对她说,语气激动。——那里,潮水刚刚退去,崖下的浅海西北角映着夕阳,水底依稀有斑驳的花纹。
青衣人脸色蓦的有难以掩饰的狂喜:“就是那里!那里就是通往圣殿的神道入口…你、你看见了么?那个地方?”
小渔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泛起血潮的苍白的脸,没好气的挣开手,把炒好的海瓜子和蚌肉一起盛在大蚌壳里,丢给他:“早八百年就看见啦!——去不得,那个台阶下面有鬼呢。”
青衣人身子蓦然一震,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渔家少女:“有鬼?你看见过?”
小渔正用小刀撬开一只海蚌,紧闭的黑色壳打开,粉红色的肉中有珍珠的光亮柔柔泛起,她欢呼了一声,正要下刀去挖,手腕忽然便是一紧。
“你去过那里?你看到了什么!”那个人脸色居然变得有些可怖,她惊叫着想挣脱他的手,然而他手指一动,小渔只觉得手肘到手腕便是一麻,小刀啪的一声跌落。
“你干吗!干吗?——”小渔尖细的叫起来,仿佛被章鱼缠住一样甩着自己的手,然而那个人的手似乎比章鱼还牢固,她觉得手臂反而软了下去,不能动弹。
“你能下到那里去?”青衣人目光忽然闪亮,扣着渔家少女的手臂,眼里忽然有掩饰不住的狂喜,“告诉我怎么到神庙去,告诉我!——太好了…”
小渔看见这个人淡漠的眼神里忽然翻覆出的热切和喜悦,心底忽然有莫名的反感和恐惧:“放开手!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她用力挣不脱,大叫,然而那个人脸上似乎完全是激动的表情,不顾她的叫喊把她抓的更紧。
小渔发了恼,忽然凑过嘴去、在那个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青衣客猝及不妨,因痛缩手,手腕上流出殷红的血。他脸色一变,恼怒中忽然出手,一把扭住了小渔的手。小渔身手本来轻灵,那人一松手便往后跳开,然而不知道为何,居然青衣客一伸手、她便被轻轻松松的抓住。